第12章 切除(12)
何衛東吃了一驚:“真的?”
陳娟點頭道:“昨天和今天這兩起命案的始作俑者,都是這個叫路新平的外科醫生。”
“何以見得呢?”
“到車上去說吧。”
倆人上了警車。何衛東坐在駕駛位,陳娟坐副駕,說道:“你想想看,章曉慧被家暴、威脅了十多年,對這個男人恨之入骨,卻束手無策。她去醫院碰到了當年暗戀自己的大學同學,之後僅僅過了十天,這個男人就死於非命了。第二天,徐宏達他媽去找章曉慧算賬,結果在她家突發腦溢血身亡,而路新平正好在場。短短十一二天內,對章曉慧不利的兩個人全都死了——你覺得真有這麽巧的事嗎?”
“嗯,的確很可疑。”何衛東說,“章曉慧和路新平串通起來殺了他們兩個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且主導這兩起案件的,都是路新平。我幾乎可以斷定,這兩起殺人計劃,都是他策劃並實施的,章曉慧隻是輔助而已。”
“對,如果章曉慧自己就能辦到的話,恐怕早就下手了,也用不著等到現在。但是娟姐,這個路新平是怎麽作案的呢?”
“當然是買凶殺人。監控拍得清清楚楚,殺死徐宏達的是一個黃毛小子。路新平的身材和體型,都跟那個黃毛相距甚遠,可以排除是他本人作案。”
何衛東想了想,說:“可我不明白,他是怎麽辦到這一點的。這裏麵有幾個說不通的地方。”
“哪些地方說不通?”
“第一,如果這是一起有計劃的殺人事件,路新平怎麽知道徐宏達昨天晚上一定會去這家新疆燒烤店喝酒呢?這種酒鬼,每天換著不同的地方喝,去哪兒都是有可能的吧?第二,那些小混混跟徐宏達發生衝突,看上去隻是一起突發事件。路新平怎麽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難道他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一切,然後安排好一個殺手,埋伏在附近,伺機下手?”
陳娟用手指戳了何衛東的腦門一下:“動腦筋呀,這些小混混,難道不能是路新平請的‘臨時演員’嗎?”
“啊……那幾個小混混都是路新平事先安排好的?這麽說,故意引發事端,是他們早就排練好的戲碼?”
“對。”
“但是從監控視頻上來看,並不是這些小混混去挑釁徐宏達的。相反,是喝醉酒之後的徐宏達去惹的他們。這個怎麽解釋呢?路新平可以控製他找的‘演員’,但是沒法控製徐宏達呀。”
陳娟莞爾一笑:“這個並不難,隻要耍點小花招,就能讓徐宏達主動過來惹事了。”
“什麽小花招?”
“你想想看,這起殺人事件,為什麽會發生在這家新疆燒烤店,而不是本地人開的夜宵店?”
何衛東愣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因為這家店的老板和員工都是新疆人,聽不懂我們本地的方言!路新平就是利用了這一點,讓這幾個小混混挑釁坐在旁邊的徐宏達!”
“對了!”陳娟說,“現在,我來模擬一下整起案件的過程。首先,路新平跟章曉慧毫無疑問是串通好的。昨天晚上,章曉慧故意做了一桌清淡的飯菜,讓嗜酒如命的徐宏達大為光火,覺得沒有下酒菜。他可能以此為借口,又打罵了章曉慧。但徐宏達不知道的是,這是章曉慧故意為之的。目的是為了說出下麵這句話——‘要不然,你就去附近的新疆燒烤店吃燒烤、喝酒吧’。”
“等等,娟姐。”何衛東打斷道,“從徐宏達的家到新疆燒烤店,一路上還有好幾家夜宵店,為什麽徐宏達這麽聽話,章曉慧叫他去哪家吃,他就去哪家吃呢?”
“這也是一個詭計。而且,我已經證實過了,確實如此。”
“什麽詭計?”
“我調查了徐宏達的手機,發現他在美團上團購了一個新疆燒烤的單人餐,正是昨天晚上購買和消費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路新平跟章曉慧交代好的。當徐宏達提出對晚飯不滿意後,章曉慧就假裝抱歉,說‘那我幫你看看附近有沒有評分高的夜宵店’,然後幫他團購了一家燒烤店的單人餐作為‘補償’——而這家店,正是路新平早就選好了的‘案發地點’。”
“原來是這樣!章曉慧幫徐宏達把團購劵買好,徐宏達就隻能去這家店消費了!”
“可能還很高興呢,覺得一向不開竅的章曉慧,今天變得‘上道’了。於是,他高高興興地走到這家店,開始吃喝。不一會兒,黃毛他們五個小混混來了,故意坐在他旁邊,開始高聲喧嘩。瞅準時機後,他們當中的某一個人,用當地方言說了一句冒犯徐宏達的話,比如‘你們看旁邊這傻逼’之類的。新疆燒烤的老板的店員聽不懂這句話,但徐宏達當然聽得懂。他怒不可遏,借著酒勁走過來,跟這幾個小混混發生了衝突。他說的也是本地方言,所以對於老板和店員來說,他們不知道這起紛爭是如何發生的,隻知道這兩桌客人快要打起來了,於是趕緊上前勸架。
“這一幕,被街對麵的監控拍了下來。但是監控隻看得到圖像,聽不到聲音,所以同樣不可能讓我們知道,這起紛爭是誰引起的。單純從畫麵來看,倒像是徐宏達喝醉了酒,去找他們幾個人的麻煩。這樣一來,就把主次關係顛倒了。讓人以為,這起突發事件是徐宏達本人挑起的,從而大大降低了那幾個小混混的嫌疑。
“接下來,那幾個小混混就離開了。臨走之前,某個人故意放狠話,說‘你等著’。但實際上,他們隻是沿路去了河邊的茶攤。這條路線,也是路新平精心挑選的,全程都有監控,可以拍下他們的蹤跡,證明他們沒有折返回去殺人。而到了茶攤,其中一個小混混故意提醒老板注意時間,說‘都十點鍾了’,讓老板清楚地記得,他們是幾點來的,幫他們做不在場證明。
“另一邊,那個早就假扮成黃毛的殺手,從某個陰暗的角落溜了出來,悄悄繞到徐宏達身邊,把他割喉,然後迅速逃竄。他逃逸的路線,顯然也是經過精心設計的,隻有一小段路有監控,之後就拐進了一條小巷子。他脫下帶血的外衣,丟進一個肮髒的垃圾箱,再戴上帽子遮蓋發型,以一副截然不同的形象離開了這條巷子,融入熙來攘往的大街當中,我們就很難找出他的蹤跡了。
“至於黃毛他們幾個,心裏非常清楚,他們不是真正的凶手,也有監控和茶攤的人為證。所以他們心安理得地打牌,等著警察來抓他們,然後裝出一副被冤枉的樣子。整個過程,就是這樣。”
聽完陳娟的分析,何衛東深吸一口氣,感歎道:“這個路新平太可怕了,如此處心積慮地除掉一個人,利用監控來混淆視聽,故意誤導警察……但是,他為什麽要如此大費周章呢?直接請一個殺手,把徐宏達割喉再逃逸,也可以呀。”
“這樣的話,就擺明是一起買凶殺人的案件了。不管是警察,還是徐家的人,以及公眾,都會把注意力放在他和章曉慧身上,並猜到是他們聯合起來買凶殺人。但是製造成一起‘突發事件’,就能有效地掩人耳目,讓人很難懷疑到他們頭上。”
“但是路新平沒想到的是,他遇到了你這個神探!他的動機和作案手法,全都被你洞悉了!”何衛東興奮地說。然而,他發現陳娟臉上沒有半點喜色,問道,“怎麽了,娟姐?你已經把整個案件的過程都推理出來了呀。”
陳娟歎息一聲:“但你都說了,隻是‘推理’呀,我們並沒有證據來證明,事實真的如此。隻要路新平、章曉慧和那幾個小混混統一口徑,咬定不知情,我們就拿他們沒辦法。因為這起案件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路新平憑空製造出來了一個貌似黃毛,卻不是黃毛的‘隱藏凶手’。隻要沒找到這個人,我們就不可能把罪名強加到路新平或者章曉慧身上。就連這一點,都是他算計好了的。他也正是出於這種自信,才敢明目張膽地報案,並出現在我們麵前。就像我很清楚,徐宏達的母親是死在他手上,卻拿他無可奈何一樣。”
“那個老太婆是被路新平殺死的?她不是突發性腦溢血嗎?”
“你還不明白嗎,路新平殺死這老婦人的方法,就是故意刺激她,導致她腦溢血。因為他是醫生,肯定事先了解過,這個老太婆有高血壓,隻要讓她情緒激動、血壓上升,就能誘發腦溢血。等她死透,再裝模作樣地打報警電話和急救電話,就能置身事外了。這老婦人之前來公安局的時候,情緒已經很激動了,到了章曉慧的家,天知道路新平說了些什麽激怒和刺激她的話。這些話猶如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成功地幹掉了這老太婆。現在的難點就是——徐宏達和他媽都死了,死無對證,我們很難去證實這些推理了。”
何衛東說:“路新平買凶殺人,總要跟人接觸吧?我調查一下最近十來天,他有沒有跟哪些人密切接觸過,看能不能發現一些端倪。”
陳娟點頭:“可以,你查一下他是哪天跟章曉慧見麵的。從這一天起,他跟哪些人接觸過,手機通話記錄,銀行轉賬記錄都要查。買凶殺人,總是要付錢的。不管現金還是轉賬,這肯定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如果能查到相應的記錄,凶手的身份就會浮出水麵。隻要找到疑似凶手的人,他們想要抵賴,就不容易了。”
“好的,我明白了。”何衛東說。“我馬上就去查!”
另一邊,章曉慧的家中。路新平對章曉慧說:“過會兒,你跟徐宏達的二弟和三弟打個電話,跟他解釋一下。就說老太太怒氣衝衝地來找你,破口大罵、無端指責。不管你怎麽解釋,她都不聽。結果她罵著罵著,突然倒地。你立即打了急救電話,但醫生趕到的時候,已經遲了。現在,老太太的屍體在公安局的屍檢科——把這事告知他們,你也就盡到自己的責任了。”
“他們真的會相信這事跟我無關嗎?短短兩天,徐宏達和他媽都死了……特別是他媽,是死在我家裏……”
路新平說:“曉慧,這件事本來就跟你無關。你又不是在騙他們。”
“但是……跟你有關呀。”
“這你就不用管了。你隻要保證自己能置身事外就行了。”
“但是,我看剛才那兩個警察——特別是那個女警察——看你的眼神,和問的那些問題,她應該已經產生懷疑了吧?”
路新平說:“不是懷疑,她已經很清楚,我是這兩起命案的始作俑者了。”
“什麽?”章曉慧大驚失色,“那怎麽辦?”
“不用緊張,她知道也沒用,因為沒有證據。”
“你這麽有把握嗎,新平?”
“是的。因為徐宏達的案子,有一個他們關鍵點,是他們無法解決的。”
“是什麽?”
路新平凝視著章曉慧的眼睛,信心十足地說:“他們找不到凶手。而且,他們很難想到凶手是誰。”
章曉慧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新平,你老實告訴我,殺死徐宏達的人,該不會是……浩浩吧?”
“當然不是。”路新平說,“我答應過你的,不會讓浩浩殺人,特別是殺死自己的父親。所以你放心好了,凶手不可能是浩浩。”
聽了路新平的話,章曉慧放下心來。同時,她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問道:“那你可以告訴我,凶手是誰嗎?”
“曉慧,你最好不要知道關於這件事的任何細節,包括浩浩在內,他也不知道,這樣對你們是最好的。如果警察再次來詢問,你們的反應才是最自然的。因為你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這個秘密,埋藏在我一個人心裏就行了。”
“新平,你為我做了這麽多事,還獨自承擔風險,我實在是……”
路新平豎起食指,放在她嘴前,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我說過,別說客氣的話。而且你要知道,做這些事,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無關。”
章曉慧隻有用眼神來表示感謝。路新平說:“警察已經知道我是幕後主使了,所以我也用不著把浩浩帶回家去演戲,假裝矯正他的自閉症了。但是這段時間,我們要盡量少接觸,避免周遭的閑言碎語。好了曉慧,我該走了,有什麽事的話,電話聯係。”
“好的……等等,你說‘假裝矯正’?浩浩確實有自閉症呀。”
路新平笑了:“不,他不是真正的自閉症患者,隻是長期生活在壓抑的環境中,把自己封閉起來了而已,這種情況叫假性自閉症。我已經跟浩浩談過了。現在,你們身邊的毒瘤已經被切除掉了,浩浩再也沒有自閉的理由,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徹底好起來的。準備迎接你們嶄新的生活吧,未來的路,還長著呢。”
說完這番話,路新平露出燦爛的笑容。章曉慧仿佛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縷明亮的陽光。這是她之前從未見過的。一瞬間,這個男人帶給她的信心和希望,衝破了她心中的層層霧靄,讓她有種撥開雲霧見天日的感覺。這一刻,她對路新平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