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斬

0130:道心破碎亦願身死作畜

長孫群一身雞皮疙瘩起,咽了下口水,冷不丁的回應:

“不敢說是,應該、可能。”

龍宮城的夫子,是莫生大陸上唯一的一位行品、智策、修為最高的人,通常在莫生大陸上,這位龍宮城學府夫子不問世事,唯有莫生大陸遭遇難渡災厄的時候,這位夫子才會從他那重墨書房中走出。

“公玉先生,是要您去看一趟。”

長孫群唯獨在這位夫子麵前,說話樣式是畢恭畢敬,禮數有加。

公玉上玄,是這位龍宮城乾明學府夫子的全名。

意喻公明清如玉,乾象上玄,乃為天。

龍宮城一帶,皆屬公玉先生所管,但真正有加以管束的條規,公玉先生並沒有立下多少。

“長孫先生所言——”

公玉上玄接而說道:

“那人兒,夫有耳聞,甚時有伺見。”

“哦?啥時候?”

長孫群一激動,頓時丟了禮數,立馬激動的雙手撐到桌台上,桌麵上的茶盞都為此踉蹌兩下,杯中茶水灑出些許。

見公玉上玄的眉梢微微下壓,長孫群馬上便得知自己有失體態,立刻將雙手放下去,收斂自己的嘴臉,板直坐姿端正。

公玉上玄輕聲緩緩說道:

“昨日有一氣息,於上空百尺高,欲要窺探龍宮城之事,夫既有感,撤擋了去,今日長孫先生尋來,想必是牽連起那小兒。”

“昨日……”

公玉上玄補充道:

“白衣長衫,紅瞳白梟首。”

長孫群立馬應聲:

“對對對,就是他,就是李長源。”

“不急——”

公玉上玄重新斟了兩杯,悠悠言語,落目桌台前:

“那小兒還未忙完手頭事,夫等別時再訪。”

“好。”

長孫群還是很信得過公玉夫子的,人家這麽粗的手腕都沒著急,自己也才不會亂著瞎急個什麽勁兒。

不如喝茶。

場景去到之前正在發生事件的地方——

元冶仙宗。

祁龔山頭上,庭院府邸中的側室裏,安置祁龔小女的小房間內,其本是密不透風的天花板牆上,滲透出精純清透的妖氣。

那股磅礴之量,妖氣具現到空中,如炊煙般肉眼可見。

紫色的妖氣,甚有凡仙之上的精度,耿覺在前院還在與祁龔攀談,說著說著驚覺那上空的妖氣,錯愕到猛然抬頭,所聞所見,令其瞠目結舌:

“我……草……??”

愣神的祁龔也立馬轉過身去,看到那邊上空從房屋頂上升騰起的紫色妖氣。

驚詫不已,祁龔雖心裏早有察覺,但還是不敢相信,那是一個修士、哦不,那是一個妖修能有的妖氣精度?

“宗主,你能看得出來不?”

兩人遙望那邊空中紫煙,祁龔目不轉睛的向一旁耿覺試問道。

耿覺舌頭堵在嘴裏轉過兩圈,悶了好一會兒才晦澀的嘟囔出來:

“老朽堂堂地仙六轉,放在莫生大陸上的哪個宗門裏不是鑲金石?這點兒妖氣,你以為啊……”

“那,這李長源妖修境界是?”

耿覺耷拉下嘴角,連帶著胡子歪下一邊,還是老實回應罷:

“……別問老朽,看不出來!”

那就是說,至少是地仙中期以上的妖修境界?

祁龔這麽想著的時候,耿覺橫插一嘴:

“至少是個天仙級別,……可能更高。”

“誒?”

耿覺沒好話的瞥了祁龔一眼:

“誒個錘子誒,老朽好歹也見識過天妖,這小子的妖氣純度已經不比老朽當年見識的那隻天妖差了,說他是天仙妖修,還隻算是個保底!”

祁龔心裏頓時生出寒顫,自覺後背發涼。

“宗主……”

“啥?”

祁龔緩緩抬手,同時準備說著,但動作到一半,耿覺立馬抬手指著他,且警告的口氣厲聲說道:

“停!老朽剛才已經被那小子的妖氣嚇到過一次,你別再想嚇老朽,不準摘,戴著!”

祁龔難為的放下伸起一半的手,之後說道:

“宗主,你先前說的空靈根是什麽意思?”

門外前院空地中,耿覺與祁龔在聊著,場景還算是平靜祥和狀。

但在室內,祁龔他那寶貝女兒的這個房間裏,正開始瘋狂起來——

李長源喚出氣海內壓底的妖力,氣海上層的靈力另作他用。現在,先要取出這女人體內的神魂,而攝取神魂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那妖族中某個家夥慣用的招式:

岩蟒天妖的靈魄剝離手段!

‘李長源?’

‘不用,你從旁幫我照看一下就行,以防意外發生。’

羅莎驚覺李長源調動了氣海內最深處的妖力,那是羅莎吞噬解析所得,通常時候,李長源也用不上那種精純的妖力,羅莎本打算留著用於自己的神魂與真身凝練。

但既然李長源有所求,就讓他用吧。

反正也用不了多少。

羅莎出來問過一聲,意思是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不,但被李長源回絕。

這次也算試驗,若是能成,之後離開此處,或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

飛離此星辰之後直接迎麵遇到那不可名狀之存在,李長源至少能有個金蟬脫殼的手段。

盡量……期望是能用。

妖氣顯現出,聚現靈體擬態,妖力凝固,方圓成盒。

李長源在床旁懸空之處,凝練妖氣成實體,呈現出一個井口般大小的立方盒狀物。之後,重頭戲,李長源將分魂化氣,附著在妖力上,鑽入女子的體內。

一股紫色的彌煙,其中夾雜著一縷藍色靈力,那藍色是李長源的意識具現。

鑽進女子的體內之後,李長源的意識操控妖力在女子五髒六腑之間流竄。

需要馬上尋找到女子的神魂所在,原本情況下,正常修士的神魂要麽在心髒與靈根的位置,要麽在頭上。

這個女子算是非常例外,方才李長源用神識探視過,頭上沒有,這女子連意識都所剩無幾,心髒位置……

心髒上附著的靈根都已成汙濁之物,更不可能還讓神魂依附其中。

……不在額間、不在心髒靈根處,剩下的可能就是在——

腹部氣海丹田中!

……

…………

‘沒有?’

李長源的那股意識附著在妖力能量上,快速遊曆過上半身,最後尋去到女子腹部位置,別說什麽神魂了。

連所謂的氣海丹田都沒有!

‘是我會錯意了,……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李長源開始懷疑自己。

不該是這樣吧……

神魂還能藏在哪裏?

若是沒有神魂,若是不先找出神魂,然後在焚毀肉身重鑄,若不這樣,李長源屆時就是會連帶著藏匿其中的神魂一起被天火焚毀盡滅。

屆時再重鑄出來的肉身,也隻是一具肉體空殼罷。

那不是李長源想要的結果,那樣的手段多是簡單,但李長源想要的是,這麵前的幹屍,我要讓她變成活生生的人。

李長源原身站著久久不動,他全神貫注在女子體內間流竄的那團妖力,意識附著在那團妖力上。

如果是用靈力,李長源一開始也不是沒試過,靈力灌注進這副‘幹屍’,就如同幹涸的大地上灑出一桶清水。

因為靈根腐敗,靈力枯竭,她的身體極度渴望靈力供養,李長源隻能使用讓其排斥的妖力,才能在其體內長時間仔細搜尋。

李長源能想到的地方都已經找完,但都沒有找到這女子的神魂,別說是神魂,就連一絲意識所在都沒有。

之前,明明試問過一聲,你叫什麽名字?

這女子明明有開口吱丫……

不應該啊……

為什麽一個能欲想喃喃的人,體內連個靈魄都沒有??

李長源不願放棄,妖力在她體內留存越久,對她肉身的傷害就越深,之後哪怕妖力完全被李長源提出來,她的這副肉身也不再可能活過兩時辰。

當下之急,還是要先找到她的神魂。

這女子的靈魄哪怕是殘缺的,也應該有如岩蟒天妖那般,左右上下中,各處總該存留有一點吧!

順著經脈延走,李長源的意識流經去其手臂、胯部、腿下……

沒有!

還是沒有!

這完全就是個死人!

無名怒火在李長源心中沸騰,如今的他,能想到的,也隻有一種可能了。

那廝……

那個雜種……

強行壓製住心中盛怒,李長源還是選擇抽回了自己分離出的意識和妖力。

這間屋子裏的妖氣,也一並被李長源收回,身旁懸置的鎖魂匣,李長源抬手注入靈力,將其分解。

相融的妖力與靈力一並,被李長源收進氣海中。

‘嘖,真是失敗!’

李長源在心裏晦氣地罵過一聲,麵目冷漠的黑下,轉身走出房間。

房門未關合,**的女子,那具‘幹屍’已然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嘎——

府邸前的大門被打開,正在交談著的耿覺與祁龔兩人立刻靜下聲,轉頭看向李長源。

李長源走出來,黑著臉,再一看,祁龔發覺李長源黑臉下的目光一直惡狠狠的盯著自己。

祁龔頓時不由得一陣心虛。

“你的女兒死透了,別說我沒有給你機會,是你自己拿出來,還是我親自來取。”

李長源突然說這話,祁龔身旁站著的宗主耿覺不明所以:

“嗯?”

其實,在場的這三人裏,莫過於四長老祁龔,他最明白和清楚自己做了什麽。

隻是,這種事情,他從沒跟任何人說起過,

也沒跟他的女兒說起過。

祁龔有如負罪般的哭腔:

“對不起……”

說罷,忽然朝向李長源、跪倒在地,雙手拍下,額頭咚一聲磕在草地上。

耿覺甩腿輕輕踹了祁龔兩下,擔憂道:

“咋啦老四?”

祁龔這才將原本的事實道出來:

“怪我沒用,怪爹不行,我女兒天生是要夭折的命,但妻子早早離去,隻留我女兒一人與我相依為伴,我不想失去她啊,我、我不想……,所以、所以我就……”

耿覺聽到這裏的時候,還不知道祁龔犯了什麽錯,確實,他對外人而言,這件事不算過錯。

但對他自己來說,這就是純粹的罪孽。

聽祁龔懺悔般哭訴起:

“我就將我女兒安撫好,說爹不會離開你的,不會的,放心,爹會一直陪著你的。為了女兒永遠留在我身邊,不用擔心生老病死,我……我就抽出了她的魂魄,她的神魂,現在還一直陪著我,嗬嗬、嗬嗬嗬……

我的女兒,她還在我最愛的爹爹這裏……”

說到這裏的時候,祁龔幾乎是陷入癲狂狀態,癡愛的迷茫,致使他神誌不清。

在祁龔的體內,李長源黑著臉,用神識探視,驚覺……

‘呼……!這個畜生……’

祁龔的體內,不止有他自己與他女兒的神魂。

他女兒的神魂,或許是他出於保險,祁龔用術法將他女兒的神魂如同釀酒般密封進靈力球體中。

祁龔內腹中,還有另一個封印神魂的靈力球體。

……那也不難猜出,是祁龔他妻子的神魂。

是人,總有壽終之時,或是夭折、或是正寢坐化,人已身死,徒留其沒有意識的魂魄,又能作何用?

反而是禁錮了魂魄,若有六道輪回,那他豈不是因為自己的癡愛,令他妻女永不得投胎轉世?

“時間長久之後——”

李長源冷冷說道:

“你這妻女魂魄中的意識也會消散、流逝,再有機會,哪怕現在有機會給你的妻女重鑄肉身,她們也不會記得曾有你這麽一個丈夫、你這麽一個父親。”

祁龔聽聞李長源幽怨之詞,頓時神色惶恐至極,抬頭望那李長源,連連急促的搖頭否定,目光渙散、口舌不清:

“不、不會的,不會的!我愛我的妻子,我更愛我的女兒,我守了他們這麽久,她們不會忘了我的!你看,我為她們,做了這麽多,嘿嘿,你看我那女兒,我為了給她續命,我挖了那麽多靈根,煉了那麽多丹藥……,我那麽愛她……”

祁龔……

已經瘋魔了。

道心破碎,大概就是如此吧。

麵前這個已經不成人樣的祁龔,在捂著自己的肚子,頭點地,痛哭流涕。

聽他喃喃著唏噓不斷,李長源現在有兩個選擇——

要麽,不管不問,讓其自生自滅,他的女兒已經徹底身死,之後的祁龔應該也不會再去臨淵城坑殺修士挖取靈根。

要麽,殺一人,救出兩個可能沒有意識的傀儡。

……或是重塑三個生命?

‘罷了,這個祁龔,能為其重新熔鑄肉身,也嫌髒了我的手。’

……

龍宮城中,乾明學府外走出兩位夫子先生,一位本是大大咧咧卻要裝得非常文質彬彬,另一位本就春風異彩,臉上的神色卻是冷漠無情。

“公玉先生,這就要去看看了?”

公玉上玄輕聲說道:

“是,算算時候也差不多,等去到時,那小兒也該忙完。”

長孫群起身,正想禦空飛起的時候,身旁的公玉上玄微微抬起手臂,輕點一筆,讓長孫群腳下凝聚的靈力散盡。

長孫群作勢幾秒未等到自己升空,才發覺一旁的公玉夫子做了手腳。

這不起疑惑?

不說愣是不痛快,長孫群皺著眉頭問道:

“公玉先生還有事要說?”

公玉上玄瞄過長孫群一眼,目光順著長孫群劃拉到街道右手邊的前方去:

“走正門,城中不得升空。”

“……哦,忘記了。”

這是公玉夫子的規矩,也是龍宮城的規矩。

……

元冶仙宗,四長老祁龔的山頭上,李長源已經亮出殺氣,伸手攤掌,掌心間的妖力正準對著祁龔。

祁龔全然不覺,他大抵是知道自己會死,或隻是單純的不想麵對?

李長源作勢,隨時準備出手,取祁龔性命,也是瞬息之間的事情。但李長源給這仙宗一個麵子,沒有立即出手,而是看了看其一旁的宗主耿覺。

耿覺老頭子見那祁龔一副死人鬼樣,也是無奈,恨鐵不成鋼的搖頭歎氣。

一番惋惜之後,耿覺背過身去,揮揮手離開。

算是給李長源示意:隨便吧。

李長源看回地上哭啼戚戚的祁龔,一字一句,冰冷似雪:

“祁龔,你死之後,我不會複活你,但作為補償,我會盡量讓你的妻女活過來,你若想與她們相伴,要麽作為畜生,要麽以當下同樣的方式,你的神魂,我會將其鎖在……”

李長源還沒說完,祁龔乍一驚的開腔,激動抬起望著李長源大聲喊道:

“畜生!畜生、我要成為畜生,我不想被鎖在她們體內,我還想叫兩聲,真的,求求你,我願意做畜——”

咻!——

一發妖力凝視,從掌心中迸發出,徑直貫穿了祁龔眉心,祁龔瞬間喪屍意識,說到半途的話語,突然停了嘴、啞了聲。

李長源不想再聽到他這肮髒的聲音。

早點死,早點開始。

隨後,李長源一腳將祁龔僵硬的跪姿撤散頂翻在地,正身朝上,李長源用靈力隔空操物,

刨開……

取出了祁龔腹中氣海丹田裏封印的兩團魂魄。

離開氣海丹田的滋養,魂魄在外界彌留不了多久,速度要快點。

李長源懶得回到房間去,這座山頭上沒有旁人,李長源立即溢散、鋪展靈力,將這座山頭全部籠罩起來。

三識隔絕罩,從上官元那裏學來的一招。

耿覺這時候才走到山頭下坡路呢,忽而麵前十多米出降下來一道隔絕罩,嚇了他一跳。

耿覺快步走上前去,用手嚐試著摸了一下:

“嘶……什麽鬼陣式?”

才觸碰到隔絕罩,身後的上頭山立即傳來李長源盡量平和的嗬斥聲:

“還沒下山就不要走了,上來幫忙。”

耿覺還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年齡小的後輩,對自己這般不禮貌,嘿,還真是沒大沒小。

對,沒大沒小是真,打不過李長源也是真。

人家都已經心情不美麗了,你還敢跟他硬強不成?

老朽還想多活幾年,上去就上去!

上去之後,第一眼見,耿覺還以為天塌下來了,或是這腳下的地,不算地了?

李長源這是在幹嘛?

眼角餘光瞥見耿覺回來之後,李長源對其說明:

“我在這裏施展術法,你在旁邊幫我護法就行,我在隔絕罩消散這期間,無論你看到什麽,等結束後,統統給我保密,不然,我就來教你保密。”

“嘁,知道啦,你繼續。”

耿覺可不吃小孩子嚇唬著一套,表麵是聳聳肩,不以為然的應聲。

但後背早就已經被冷汗浸濕一大片去。

眼前所見是耿覺一輩子都沒看過的場景,甚至是想都不敢想。

隔絕罩內,血肉橫飛,地麵上的簇簇青草隨著周遭環境氣溫驟升,快速被蒸發水分、變得枯黃。

那些水分騰升到空中,與祁龔被靈力抬起的軀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快速分解消融。

是……,所有東西,場景內,出了耿覺與李長源本人,這裏的所有生靈包括植被,都被空中彌漫著的赤紅靈氣灼燒著、分解著。

耿覺說不上來那是什麽靈氣,氣息完全不同與人族修士所有,也與妖修、妖獸的妖氣毫不相關。

耿覺看不明白,但他大受震撼。

不出半分鍾時間,祁龔的軀體連帶著衣物所有都被分解成碎屑、齏粉般的碎末。

下一刻,那耿覺眼中所見場景,令他再次瞠目結舌,驚掉下巴:

“這、這這這這……、這是在大變活人?這小子是他馬要逆天?

逆大天啊!”

與此同時,元冶仙宗外來了兩位客人,沒問過宗主耿覺的意見,公玉上玄拂手一揮,直接在宗門大陣結界頂端上開了個口,並帶著長孫群飛進來。

兩位夫子肉眼所見,看去一處,有個詭異景象:

祁龔那座山頭上,因為隔絕罩的存在,外在看去,那山頭就像被人用勺子挖空一端角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