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青

第103章 她沒有阿姐了

城郊

浩浩****的隊伍,四周還有禁軍護送,看上去給足了太後應有的體麵。

文國公一早兒便等在了前往寶華寺必經的道路上,看到逐漸走近的隊伍,連忙走下去。

“臣見過豫王殿下!還請殿下稍等,臣與娘娘有些話想說。”

若說蕭衡也是殺人誅心,此行將文芝雅從宮中流放,竟然讓蕭凜作為領隊的首領。就算文芝雅路上生了些別的心思,也要掂量著自己兒子的前程。

況且這送行的隊伍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此舉不過是他故意在給文芝雅難堪罷了。

蕭凜看著眼前略顯憔悴的文國公,嘴角勾起了一個譏諷的笑容。他這個舅舅是個什麽性子,母後與他都心知肚明。如今做出這幅擔憂焦慮的模樣,不過是害怕文家的靠山到了,日後還能如何狗仗人勢。

自那日過後,蕭凜便頹廢了下來。待在王府之中閉門不出,日日耽於酒水之中,不知日夜昏沉。

原來這麽多年,單純的人隻是他而已。母後縱使千般不好,也是他的生母,是給予了他性命的人。更何況她從未強迫他如何,總是將最好的一切遞到他麵前。

所以,誰都可以說母後謀權私利,禍國妖後。唯獨他不可以,這天地下唯獨他和文家不可以!他們接受到了母後帶來的便利,享受著權力賦予的美好,這無法辯解。

蕭凜是個性情坦率,說一不二的君子。他光明磊落,也自問從未對大夏,對皇兄有任何不忠愧對之處。所以得知母後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皇兄和母後之間的爭鬥時,他才不知所措,甚至感覺天崩地裂。

於私,母後和皇兄都是他的家人。於公,他是臣子,皇兄是大夏的皇帝,母後卻是大夏的罪人。

或許,現在這個結局已然是最好的了。

蕭凜眉宇間已經沒有了從前的肆意和明朗,如今總是掛著愁容。那雙明亮的眸子也暗了下來,不過幾日,身上再也沒有了過去的從容瀟灑。

等他將母後安置妥當後,他便回去奏請陛下,即日起程回到封地,此後非召不入京。或許這樣,皇兄便能真正放過母後,母後也能真正放下心中的執念。

“文國公,請回吧。母後身子不適,不見任何人。”

蕭凜將目光從男人的臉上收回來,握住韁繩的手緊了緊。文家該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想到自己府中突然出現的那一份折子,蕭凜登時就明白了,文家的下場已經注定了。

若是由他來遞上那份折子,或許皇兄還能顧念幾分舊情。

文國公看著駿馬之上的男人,與那雙眸子對視過後。原本打算依仗著長輩的身份訓斥他,如今卻膽怯了。

於是討好地說道:“凜兒,我可是你的親舅舅。此番娘娘去寶華寺還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我實在是想念,還帶了些娘娘未出閣前愛吃的乳酪,你……”

蕭凜正想直接駕馬離開,卻聽到身後的馬車上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

“凜兒,放他過來吧。”

文芝雅此刻的模樣實在讓人唏噓和心驚,完全沒有了在宮中那雍容華貴的姿態,短短幾日,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眼窩凹陷,頭上多了許多花白的頭發。

眸子裏的疲憊肉眼可見,唇色寡淡,露出病態。

文國公轉頭看見文芝雅的樣子時,臉上是不加掩飾的震驚,以及一絲懷疑的陌生。

文芝雅注意到男人的表情後,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她原本以為家人是她最後的護盾,所以拚盡一切去守護她們。之前姐姐病逝,父親為了維護住文家的榮耀和繁華,甚至不曾過問她的想法,便將她送進了宮中。

彼時她不過剛剛及笄,甚至前一天的夜裏還在幻想著自己的夫婿,結果第二天便化作了泡影。迫不及待地將她送到了姐姐的病榻前,那副貪婪的嘴臉實在可怕。

她內心不願,卻拗不過家人的苦苦哀求。那時姐姐還未離世,她便還能躲在姐姐身後,避免與先帝相見,日日悉心照料姐姐的身體。

心中仍有一絲希冀,隻要姐姐康複了,她便不用再嫁與姐夫。

結果最後證明一切不過是她的美好幻想罷了。

她還記得,姐姐那日精神好了許多,甚至比平日都多吃了些點心。坐在院子裏,陽光照著身上暖洋洋的,她在旁邊開心地說著從下人那裏新聽來的趣事兒,姐姐溫柔地在一旁看著她,仿佛又回到了姐姐還不曾入宮前,她們姐妹倆總是躺在一張**說些女兒家的體己話時。

那時候多麽美好啊!

她看著姐姐溫柔的笑容,一時心中控製不住喜悅,便將這些日子的祈禱說了出來。

“阿姐,等你好了,我就能回家啦。我給你帶阿娘做的乳酪,你一定想極了那個味道。”

她不喜歡乳酪,總覺得有股羊奶的膻味,可是姐姐卻很喜歡。隻是進宮後,便很少吃到了。

阿姐當時表情頓了一瞬,隨後還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柔聲答應著。

隻是如今回想起來,那雙眼睛裏全是心疼和憂愁。

她高高興興地收拾著行李,阿姐的身體好了許多,說不定今晚她就能回家了。

結果,還沒出兩個時辰,阿姐身邊的丫鬟就哭著來告訴她,阿姐沒了。

她當時隻以為那丫鬟是嚇唬她呢,心髒卻不斷地收緊疼痛,不敢相信方才還答應她等著她帶乳酪的阿姐沒了。

直到她看見了躺在床榻上麵容安詳的阿姐,腦中緊繃著的那根線突然斷開,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斷滑下,跪坐在地上久久沒有動彈。

耳邊是吵鬧的嗡鳴聲,她看著哭泣悲傷的奴才婢女們,卻聽不到絲毫的哭聲。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個事事擋在她麵前,會溫柔地喚她芝兒的阿姐再也不會醒來了。

她沒有阿姐了。

“你…莫要傷心了,朕會以皇貴妃的禮製厚葬你阿姐。”

明黃色的衣袍出現在她麵前,低沉的男聲仿佛破曉的天光衝破了她耳中的繁雜之聲。

她抬頭看著天底下最至高無上的男人,淚水不斷從臉龐流下,衣袖裏的手卻緊緊攥住,指甲幾乎嵌進血肉之中。

隻是,在阿姐死的那一刻,她便注定要永遠留在這繁榮腐朽的宮殿之中。

“娘娘?”

文芝雅回過神來,將思緒從那份不願回想的記憶之中抽離,看著眼前彎著腰,顰著眉望向她的男人。

闔目掩去多餘的情緒,揉了揉頭。

“你找哀家有什麽事?”

文國公聽到她的話,咧嘴一笑,連忙將手中的食盒遞去。

“娘娘,這是您愛吃的乳酪,我想著寶華寺中應是沒有這些東西的,便帶了些給你。”

文芝雅打開食盒,看著可口醇香的甜點,明明十分誘人,可她還是一如過去樣接受不了那羊奶的膻味。

文國公看見女子愣神的模樣,還以為是心中有所觸動,一下子覺得自己沒有白來這一趟。

剛要說話,就看見文芝雅將食盒蓋上,重新塞回了他手中。

是她想多了,這麽多年,除了阿姐,她根本沒有別的家人。

“你想說的哀家幫不了你,這麽多年,你總是躲在別人身後,卻享受著所有的好處。先是阿姐,再是我。你早就應該真正看看這殘酷的爭鬥,才能明白當年阿姐去世,我入宮的苦楚。”

說完,文芝雅便放下了簾子,再沒有絲毫的留戀。

文國公站在原地,還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為何文芝雅會突然提起過世許久的長姐。

“公爺,娘娘怎麽說?”

孫翡瑩原本隻是站在一旁,遠遠地看著車隊走了,才走上前,詢問男人。

她知道太後素來不喜歡她,與她一直是疏離的,所以她也識趣,不會上趕著往上湊。

文國公看著遠去的車隊,啐了一聲,心中卻有些不安。

“誰知道她又發的什麽瘋,如今皇帝不聽她的話了,能依靠的就隻有我,居然還要出太後的模樣,早晚得來求我!”

文國公顯然忘了這麽些年,若是沒有文芝雅的庇護,估計他的墳頭草都已經比人高了。

兩人剛準備轉身離開,就聽到不遠處駿馬長鳴的聲音,馬蹄急急停住,揚起了一地混雜著冰渣的泥土。

“等等!”

兩人的腳步一頓,轉頭看去,隻見墨色長袍,身形偉岸的安峰此時麵色沉入水,身後帶了幾人,此刻已將他們團團圍住。

“?”文國公看見這情形,有些不解,孫翡瑩更是抿緊了嘴巴,揪住男人的衣服。

“安兄,你這是做什麽?”

文泰不高興地質問他,自從他繼承國公之位以來,還沒有人對他敢這般無禮。

安峰作為武將,比文泰高了的有一頭,斜睨著他,眼中滿是不屑。

“奉陛下口諭,輔國公文泰涉及貪汙受賄,買賣屯兵,欺男霸女,私占良田等諸多案件,如今證據確鑿,立刻緝拿歸案。”

話音落下,文泰的臉色也徹底慘白,瞪大了眼睛,指著安峰,罵道:“不可能!我一心為民,為陛下!都是那群小人誣陷!有人陷害我!安峰,是不是你!你就是個笑裏藏刀的小人!”

安峰皺著眉頭看男人發瘋,聽著他嘴中的汙言穢語,實在難以入耳,抬手著人將他綁起來,堵上了那張聒噪的嘴巴。

看了眼旁邊已經嚇呆的孫翡瑩,皺了皺眉頭。

“將他們帶走。”

“是!”

-

等到趕回京城時,時辰已經到了日落黃昏。

紅日西墜,晚霞漫天,燦爛的霞光映照著蒼茫大地,萬物都披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紅色磚瓦的城牆之上還留著歲月悠長的痕跡,鑲嵌上了一圈金黃的光邊,顯得耀眼而奪目。

萬物俱寂,暮煙嫋嫋,空氣中彌漫起白茫茫的煙霧,景物逐漸變得朦朦朧朧,一切都顯得那樣縹緲不真實。

華麗輝煌,又莊重巍峨的宮殿如同夢中仙境,叫人讚歎那工匠的鬼斧神工。

安峰卻無心欣賞這多姿的美景,匆匆忙忙走進太和殿的中門,看到在門口候著的元福,連忙上前。

“哎吆,雜家的國公爺啊,您可算回來了,陛下正生著氣呢。您要是再晚些,可就不得了了!”

安峰連忙謝過元福,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袍,邁步走進了大殿。

“陛下,文泰已經押入天牢,隨時等候發落。”

蕭衡批閱奏折的朱筆停在空中,抬眸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隨手將朱筆扔在桌上。

“他可說了什麽?”

“多喊冤枉,未曾有其他的話。”

“嘁,冤枉?”蕭衡被氣笑,“要真是冤枉的,朕也不至於如此生氣!”

安峰不言,他知道此刻男人並不需要他說些什麽,文家已經是走入末路,無力回天了。

“現在各國使團還在,先將他關押在牢中,你帶人將文府給朕圍住,不允許有任何人出入。”

“是。”

蕭衡看著安峰領旨離開的背影,思緒又重新回到方才地方上的官員緊急遞送來的急報。

臉色十分難看。

果然是窮山惡水出刁民,他們竟然還敢斬殺朝廷官員,揭竿起義!

他已經從國庫撥了銀子去救治各地的瘟疫,原本以為這些日子沒有奏報,是已經控製下來了,誰知道那群惡民竟然將派去的官員給殺了,分而食之!

這是在向他挑釁嗎!

由於得位不正,所以蕭衡一向對於挑釁君威的行為無法忍耐。

如今細數朝中能用的人選,也不過是蘇家,安峰和孫家。此次平叛說小也小,說大也大。並不是什麽正規的軍隊,但是又要起到警示的作用,讓那群企圖一步登天的匪寇徹底打消念頭。

蕭衡眼神多次停留在蘇擒虎的折子上,最終卻選擇了旁邊的木牌。

蘇家不可再用,他就不信了,難不成沒了蘇擒虎和蘇猛,朝中竟然無一人可用!

“元福,去孫家宣旨!”

他需要重新扶植起一個聽命於自己勢力,孫家原本依附文國公府,可是現在文泰要被問責,孫家便急需要一個新的勢力。

或許,他值得一用。聽說那個孫家的嫡子孫忠也是個精通兵法的人,希望人如其名,忠於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