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表率
“皇上,新年伊始正是戶部事務最多的時候,還請皇上再給些時間,不如等到將事情理順再去。”
朱祁鎮遺憾的歎了口氣,無奈的說:“既然如此,那必然不能耽誤正常的部事,隻能讓這些新進士們自己摸索了。
你們記住了,好好辦差,即使是慢,也不能錯,不然朕能饒得了你,這天下人也饒不了你。”
見軟的不行,就有人來硬的了。
右都禦史陳鎰,攜寇深、馬昂、王翱三位同時出列。
陳鎰叩拜之後趴在地上不願起身,口中聲音卻若洪鍾一般響徹:“皇上,整理田畝人口數據自我大明立國以來就有之。
可此時大戰剛剛結束,正是讓國家臣民休養生息的時候,此時勞師動眾,又是做此事,豈不是讓臣子們寒心?
莫不是皇上疑心我等欺上瞞下,隱瞞田產人口數據?”
“陳禦史,你是在質問朕嗎?
準不準你問問自己不就知道了,誰家的地,十幾年了總是一樣的?
這邊多那邊少,總數一直一樣,就沒百姓開墾荒地嗎?
人口更是奇怪至極,戰死的將士,意外身亡的匠戶,多少年來絲毫沒有變化,該出多少徭役還出多少。
你問朕是不是疑心,那朕問問你這個飽讀詩書的臣子,你還有沒有良心?
虧你還是禦史,你還是那個看到災民遷徙,上書見麵災民賦稅的陳鎰嗎?
你還是那個為百姓供給所不忍,建言停免的陳鎰嗎?你還記得自己為什麽做官嗎?”
朱祁鎮一連數問,問的陳鎰啞口無言,他不能在這個問題上與朱祁鎮爭辯。
“皇上,百姓受苦我們臣子也不好受,可凡事都要注意影響,太平盛世總比亂世中更能讓人過上好日子。”
朱祁鎮再也忍不住了,順手拿起一個杯摜在地上砸了個稀巴爛。
“你是想說朕這麽做會讓天下大亂,會亡了大明的江山嗎?”
“臣不敢!請皇上三思而後行,切不可衝動行事!”陳鎰還是硬頂。
隨著場麵陷入僵局,陸續各個衙門的人都開始出來,跟著跪在地上,曹鼐糾結許久,這才顫顫巍巍的跪在一邊。
“臣曹鼐,以為皇上所言之事,是當務之急,法不可偏廢。
這賦役之法根本就在人口與田畝,現在我大明在皇上的治理之下,是太平盛世。
但是聖賢有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皇上所為,是為了萬世之太平,臣願一同前往,請皇上恩準!”曹鼐聲音竟然也微微顫抖。
朱祁鎮詫異的看著曹鼐,卻是沒有想到,這位首輔大人竟能冒著與所有人為敵的風險,出來力挺自己,相比於謙,簡直不要太貼心了。
“曹鼐,你這個奸臣!原來是你!不好好輔佐皇上,你卻在這裏大放厥詞,幹擾聖上視聽!臣石璞請皇上治曹鼐妖言惑君之罪!”工部尚書石璞占了出來,彈劾曹鼐。
隨著石璞的提醒,跪在場中的眾臣紛紛將矛頭指向曹鼐,一時間,曹鼐成為了新的眾矢之的。
朱祁鎮聽著耳邊臣子對曹鼐的圍攻,一顆腦袋似要爆炸一般,幾乎是所有在朝的臣子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麵。
剩下的也就是以於謙為首的中立黨,滿朝文武就差將清君側給說出來了,都在等著朱祁鎮妥協,不然這將會成為接下來的手段。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而朱祁鎮自然是選擇了爆發,隨著一聲脆響,身邊的茶壺也被朱祁鎮摔了出去。
“朕意已決,諸位愛卿不用再議,金英,帶各位新科進士去華蓋殿中,朕要親自為他們送行!”朱祁鎮準備快刀斬亂麻,不給臣子們反對的時間。
哪想到這句話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那胡濙竟然直接將自己的官帽摘了下來放到一邊。
“皇上,如果您執意如此,臣自覺老邁已經無力為君分憂,請皇上允臣還鄉吧!”
隨著當朝資格最老的胡濙開始以辭官相逼,所有反對的臣子都將自己的烏沙帽摘了下來擺在地上,一時間黑壓壓的人頭趴了一地。
朱祁鎮臉色鐵青的看著這一幕,口中張了又張,一句準了就在嘴邊,卻始終說不出來。
他現在才能深刻的明白,為什麽朱元璋當時那麽倚重國子監,實在是在這種時候,沒有一個能頂上來做事的人,皇帝也隻能幹瞪眼看著,總不能真讓當官的都跑了吧?誰來幹活?
朱祁鎮深吸一口氣,卻沒有絲毫退步的意思,場麵陷入了僵局,所有的新科進士都呆呆的看著這一幕,已經被這個場麵嚇的說不出話來。
這次的群臣逼宮跟朱祁鈺易儲與嘉靖的大禮儀之爭有著本質的不同,那兩者是沒有牽扯到朝臣的利益,最多是信仰跟做人底線的衝突。
可這次卻是跟絕大多數人的利益都有關,反抗也是空前的強烈,堪比雍正王朝中官員對於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反對。
可朱祁鎮不能退步,此時一退,以後就很難再在這些人麵前挺直腰板了,況且還有新科進士在場,這一退,就是直接表演給新科進士看:皇帝還得聽我們的,以後站那邊自己清楚了吧?
關鍵時刻還是於謙,他終於不在沉默,走到百官之前,跪地叩頭。
“皇上,多謝您為臣遮掩,是臣不懂朝政,做了如此錯事。眾位同僚,此事乃我一人想法,是我於謙蠱惑皇上,勞民傷財,請皇上治臣之罪。”
於謙竟將所有罪過抗下,不止是朱祁鎮懵了,胡濙懵了,所有在場的人都懵了。
吏部尚書王直歎了口氣,也是跪在地上,口中說著:“臣也有罪,臣不能為皇上分憂,不能為朝廷辦事,臣愧對皇上,愧對先皇,愧對太宗、仁宗。”
曹鼐瞳孔都收縮成了一個小黑點,心中已經是驚濤駭浪般翻湧不止。
“於謙,還是你高啊,我這麽表忠心,都被你比下去了,曹某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曹鼐哀歎一聲。
一時間場麵靜的可怕,朱祁鎮鐵青著臉離開了龍椅。
金英趕緊一揮拂塵唱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