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棋逢對手（中）
突厥向來敬重勇士，看到阿史那沙缽羅特勤（史笸籮）親自去守穀口，眾狼騎心中對他的最後一絲輕慢，也迅速消失不見。紛紛呐喊著抄起兵器，大步跟在了他的身後。
也有個別狼騎，不願意跟著史笸籮一道去跟敵軍拚命，然而，往近處看，有凶神惡煞般的督戰隊磨刀霍霍。往遠處想，則有史笸籮那句，按照兵冊找上門算賬的狠話，猶豫了片刻，隻好縮手縮腳地跟上了隊伍。
金雞嶺下的無名山穀是個“死胡同”，“葫蘆口”開向東南方。寬三丈上下，夾在兩座小山之間，宛若一個天然形成的大門。
“大門”之內，便是一片葫蘆狀的穀地，長四百餘步，最寬處有一百多步，最窄處則隻有五步。三麵環山，剛好省掉了搭建寨牆的物資與功夫。
薑簡帶的全是騎兵，所以史笸籮也不擔心他翻過山頭殺入軍營。便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山穀入口處。
距離山穀入口處，在外圍承擔警戒任務的突厥斥候們，已經與探路的大唐瀚海都護府斥候交上了手。雙方騎著戰馬你來我往，場麵甚為熱鬧。但是傷亡卻都不大，甚至好半天，都沒有人掉下馬背。
突厥這邊的斥候明顯更訓練有素，人數卻遠不如對方，士氣也極其低迷。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在且戰且退，以免被對手分割開來，亂刀砍死。偶爾搬回了幾分局麵，也把握不住機會擴大戰果。
瀚海都護府的斥候們，雖然士氣高漲，身手卻比對手差了一大截，全憑著超過對手三倍的兵力，才勉強占據了上風。想要徹底鎖定勝局，卻明顯力不從心。
“弓箭手準備，敵軍隻要進入距離營門七十步之內，立刻放箭射殺！”匆忙趕到的俟利弗塔爾罕，一眼就將山穀口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果斷扯開嗓子，高聲下令。（注：俟利弗，統兵官，地位在大箭之上）。
“是！”跟過來的狼騎們，紛紛取出弓箭，瞄準唐軍和自家的斥候，隻待雙方進入指定範圍之內，就來一次迎頭覆蓋。
“不要放箭，吹角，命令所有斥候立刻撤回軍營。”史笸籮聲音，卻在眾人耳畔忽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特勤……”俟利弗塔爾罕聞聽，立刻急了眼，皺著眉頭出言提醒，“敵軍斥候也能聽到號角聲，他們會立刻撥馬逃開。”
眼下這種情況，讓敵我雙方的斥候繼續糾纏，一路來到羽箭有效射程之內，其實才是最佳選擇。屆時，自家弓箭手，就可以對指定區域內的所有目標，來一次無差別殺傷。
雖然這樣做，難免會將自己人一並幹掉，但是，按照當下穀口處雙方斥候的數量比，被羽箭幹掉的敵方斥候，肯定會遠遠超過被誤傷的自己人。
“吹角，讓所有斥候立刻撤回山穀。”史笸籮狠狠瞪了他一眼，再度高聲重申。“敵軍斥候跑就跑了，我不希望拿弟兄們的性命去換！”
俟利弗塔爾罕大怒，瞪圓了眼睛與史笸籮對視。然而，卻在兩三個彈指之後，就敗下陣來。轉過頭，對自己身邊的親信吩咐，“聽到了麽，特勤要你們吹角，召回所有在外邊的斥候。別愣著，趕快！”
“是！”正左右為難的親兵如蒙大赦，高聲答應著取出號角，奮力吹響。
“嗚嗚嗚，嗚嗚嗚——”焦躁的號角聲，迅速在史笸籮身側響起。刹那間，響徹整個山穀。穀口處，眾突厥斥候聞聽，立刻舍棄了各自的對手，拚命逃向軍營。與他們交手的瀚海都護府斥候策馬追了幾步，發現軍營內已經有了準備，警覺地撥轉了坐騎，潮水般撤到了兩百步之外。
“哼——”俟利弗查爾罕皺著眉頭發出一聲冷哼，瞪圓眼睛看向史笸籮，提醒對方不停自己的諫言，錯過了打擊敵軍士氣的良機。而史笸籮，卻對來自背後的動靜充耳不聞，兩眼盯著山穀外，繼續發號施令，“來人，在距離軍營門口三十步外，給我把放一把火。把鹿砦和柵欄，丟過去當劈柴！”
“特勤——”查爾罕楞了楞，再度試圖出言阻止。然而，卻看到史笸籮大步流星衝到了營門外三十步處，用戰靴在地上畫出一道長長的橫線。
剛剛退到遠處的瀚海斥候見狀，立刻咆哮著試圖衝過來，將史笸籮生擒活捉。後者毫不猶豫揮動手臂，下令放箭。刹那間，上百支羽箭從軍營內騰空而起，越過他的頭頂，在瀚海斥候的必經之路下，射出一片死亡陰影。
眾瀚海斥候被嚇了一跳，趕緊停止了冒險，撥轉坐騎，再度退出了羽箭射程之外。而史笸籮，則強壓下心中的緊張，用靴子尖兒點橫線上不同位置輕點，“這，這，還有這，點火，先點出一串火堆，再將火堆燒成火牆。不要怕，前天夜裏剛下過雨，地麵上的草還濕著，火勢不會失控。”
抬頭看了看敵我雙方，他一邊畫，一邊高聲解釋，“也不用擔心燒到軍營，今天刮的是西北風。即便火勢失控，火頭也不會卷到咱們這邊。”
“都愣著幹什麽？按照特勤說的去做！”查爾罕又氣又怕，紅著眼睛向身邊的狼騎們下令。
見過不要命的，但是，像沙缽羅特勤（史笸籮）這樣不要命的，在阿史那家族裏頭，甚至整個突厥上層貴族裏頭，卻沒幾個。
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的人，發起狠來才更可怕。如果他繼續說三道四，接下來，沙缽羅特勤（史笸籮）首要鏟除的目標恐怕就是他，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敵軍。
“是！”眾狼騎答應一聲，七手八腳去放火。片刻功夫，就在距離軍營大門三十步遠位置，製造出了一道火焰屏障。
恰好有一陣西北風吹來，卷著濃煙吹向山穀之外。將一眾瀚海斥候熏了眼淚直流，不得已，策動坐騎大步後退。
沒想到自家特勤臨時想出來的對策，效果竟然好到如此地步，眾狼騎興奮得大呼小叫，“成功了，成功了，戰馬怕火，唐軍無法再往裏衝。”
“沙缽羅特勤威武！”
“高明，高明，順風放火，熏死他們！”
……
“動手，一起來！”
“把營牆拆了，剛劈柴加大火勢！”
“特勤有令，製造火牆，阻擋敵軍！”
其他匆忙趕過來的狼騎見狀，也大叫著加入了“戰鬥”，正應了“眾人拾柴火焰高”那句俗話，轉眼間，火牆就徹底堵住了穀口。
趁著唐軍無法展開進攻的機會，阿史那沙缽羅（史笸籮）快速組織人手，在火牆與軍營之間，清理出三道隔離帶。
這是當初薑簡和他在那座有清泉的山上，對付大食戈契希爾匪徒時采用的殺招。憑借簡單的一道火牆，硬是遏製住了匪徒們的攻勢，並且令其花費了足足兩個時辰，才重新恢複了士氣，組織起了下一輪進攻。
如今用同樣的招數對付薑簡，史笸籮心中覺得好生荒誕。然而，看看身後那滿山穀的糧草輜重，再看看周圍這些嚴重缺乏鬥誌的將士，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伊利格，你去催一下葛邏祿人，讓他們動作快點兒。火牆維持不了多長時間！”
“帕奇斯，你去帶人打些水來，把這裏潑濕。”
“塔爾罕，你負責整理隊伍。把除了督戰隊之外的所有狼騎集中起來，聽我的號令。讓各大箭準備好了之後，也向我匯報。”
……
深吸一口氣，史笸籮將更多的命令，一道接一道傳了下去。
這次，沒有人再提出任何質疑，包括在後營中素有聲望的老將塔爾罕，都凜然領命。
突厥人素來尊重強者，剛才那種混亂情況，換了他們其中任何一個，都不可能比沙缽羅特勤（史笸籮）做得更好。
既然沙缽羅特勤（史笸籮），已經證明了他的本事。大敵當前，眾人與其亂哄哄地各自為戰，何不試試聽從沙缽羅特勤的指揮？說不定，他可以帶著大夥逆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