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191章 軍情如火

得益於嚴格的訓練,幾個瀚海斥候向後移動之時,動作起伏極小,沒引起敵軍的任何警覺。不多時,就相繼平安抵達了新的藏身地。

那是另外幾簇幹枝梅的背後,地形與先前那個藏身處同樣平坦。晚秋的陽光已經沒有多高溫度,卻將地麵上的雜草曬得暖烘烘的,宛若鋪著羔羊皮的火炕。

梯達古剛一趴好,有股柔和熱氣就透過鎧甲,熨上了他的肚皮。刹那間,讓他舒服得恨不能將整個身體攤平了貼在地上,盡情享受這舒筋活血的滋味。

然而,他卻清醒地記得,此刻自己究竟身在何處。鼻孔裏發出了一聲極低的悶哼,迅速集中起精神,仔細而又認真地觀察那團越來越近的黃色煙塵。

隨著距離不斷拉近,黃色煙塵也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濃。如同平地裏忽然用來一團黃色的雲。而黃雲之內的人影,卻變得越來越清晰,服飾、兵器和頭盔上的反光,都曆曆在目。

果然像總教頭介紹的那樣,突厥狼騎行軍之時,采用六馬並排的隊形。不過,每二十排過後,就會存在一個明顯的間隔。如同竹子的節。而隊伍的兩翼,則有傳令兵不停地來回奔走。遠遠地看上去,整個隊伍就像一隻巨大的蜈蚣。

“我明白了,每二十排狼騎,應該就是一個旅,突厥那邊改了名稱,叫做大箭。”趴在梯達古身側一名瀚海斥候,忽然用極低的聲音嘀咕,“這樣打起來,他們一個大箭,對咱們這邊一個旅,人數上就占了上風。”

“好多人啊,怕是有上萬!”

“前麵是突厥狼騎,後麵跟的,應該是葛邏祿奴隸!”

“看樣子是被薑副都護給打急了,丟下老巢不要,一股腦趕過來拚命了!”

……

另外三名瀚海斥候也小聲嘀咕,話裏話外,對敵軍卻沒有多少畏懼。

威名是打出來的,信心同樣也是。

突厥前營和左營,相繼被薑簡帶著千把瀚海勇士打得落花流水,讓所有瀚海勇士,無法參戰的還是沒參戰的,都不再像以前那樣,聞聽“狼騎”兩個字心裏都發怵。代之的,則是躍躍欲試。

“別吭聲,折草根。大夥一起折,每過去一個旅的突厥狗,就折一根草根放在左手心裏,用手指頭攥住。如果看到的是葛邏祿人,就用草葉子替代。”作為斥候旅率,梯達古表現得遠比同伴們沉穩,掃了四人一眼,用同樣低的聲音吩咐,“等敵軍全都過去之後,大夥再一起對賬。”

“嗯!”四個瀚海互相看了看,幹脆地點頭。

因為部落裏既沒有官辦的學堂,也沒有私塾。他們都沒機會識字,算數也同樣是稀裏糊塗。大部分人勉強能從一數到一百,再往上數,就很容易會亂了次序或者跳位。

不過,大夥身上的這點兒小缺陷,根本難不住總教頭胡子曰。後者根據中原的算籌,很快就於訓練中推行了一個簡單有效的數數辦法,用石頭子兒記賬。

取一個大夥都能記得清,數得過來的數字。每達到一次,就收集一枚石頭子兒。最後匯總好石頭子兒的數量,再交給擅長算數的人,將最初數字與石頭子數量相乘,就是真正的結果。

倉促之間,眾人沒地方去找石頭子兒。所以梯達古活學活用,拿草根和草葉來替換石頭子兒,眾人當然一點就透。

“一、二、三、四……”眾人屏住呼吸,在心中默默統計從自己麵前走過的狼騎隊伍數,然後又用草根兒輔助記錄。

狼騎一排接著一排,一旅接著一旅,沒完沒了。馬蹄帶起的黃色煙塵,被北風吹動,送到梯達古等人的頭頂,空氣中立刻帶上了濃烈的土腥氣和馬糞味道,眾人的眼睛,也被空氣裏的塵土,刺激得又癢又疼,眼淚順著眼角淌個不停。

然而,眾人卻誰都不願閉上眼睛,繼續死死盯著從身前一百多步外通過的敵軍,同時在左手掌心中不停地積攢草根。

突厥狼騎一旅接著一旅從眾人眼前通過,仿佛無窮無盡。就連眾人當中最擅長計數的梯達古,都開始感覺頭暈腦脹,眾人仍舊看不到敵軍隊伍的末尾在何處。

抬起右手偷偷地揉了幾下眼睛,眾人強打起精神,繼續向各自的左掌心處積攢草根兒。直到每個人的左掌心中,積攢的草根兒都足夠蓋起一隻鳥窩。突厥狼騎的隊伍才終於通過完畢,緊跟著,又是浩浩****的葛邏祿仆從,隊伍蔓延出五裏之外。

“繼續數,千萬記得換草葉子!”梯達古的眼睛,已經被煙塵刺激得開始充血,卻不敢掉以輕心,而是啞著嗓子,低聲提醒。

“是!”四名瀚海斥候瞪著通紅的眼睛答應,隨即,繼續朝各自的左掌心底裏塞草葉子,不多時,草葉子的數量,就達到了草根的一半兒。

馬蹄聲不像先前那麽強烈,煙塵中,不再有新的人影出現。梯達古終於鬆了一口氣,強忍著嘔吐的感覺,沉聲吩咐,“別著急,多等一會兒,以防敵軍藏著後手!”

這麽大規模的行動,敵軍不可能不留一部分人馬綴在整個隊伍之後,以防有自己人不小心掉隊,或者遭到對手的盯梢。這個時候急著離開,渾身上下已經被塵土染成暗黃色的大夥兒,很容易暴露行藏。

“嗯!”四名瀚海斥候瞪著通紅的眼睛答應,隨即,各自將頭埋進了草叢之中。雖然大夥身邊的野草,早就被空中飄過來的煙塵,給染成了暗黃色。然而,草叢中的空氣,仍舊比其他位置的空氣幹淨許多,大夥將麵孔埋進去,好歹也能調整一下呼吸。

“該死的突厥狗,至少有六十個旅,後麵還跟著好幾千的葛邏祿奴隸。”梯達古本人,也將頭埋進了草叢中。卻沒有像麾下的四名斥候那樣,急著換氣兒,而是在心中快速估算敵軍的大致規模。“都是一人雙馬,葛邏祿奴隸那邊,戰馬更多。”

回紇十六部,前後給瀚海都護府湊了一萬多戰兵。兩場戰鬥減員了一部分,副都護薑簡前幾天帶走了兩千,眼下留在婆潤可汗身邊的戰兵,大概還有七千出頭,與來襲狼騎的數量仿佛。

不過,如果把葛邏祿奴隸也算上,都護府這邊的兵力規模,就完全處於劣勢了。雖然眼下瀚海都護府那邊,也有兩千多葛邏祿人宣誓投效。但是,大夥兒在戰鬥時卻不能指望他們發揮作用,甚至還需要派人盯著他們,以防他們見情況不妙,又倒向了突厥狼騎,在大夥兒背後捅刀。

“那些格羅人,好像沒穿鎧甲,不對,他們身上連皮甲都沒有,隻有葛布短衣。”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自己剛剛觀察到的情況,梯達古快速總結,“突厥狼騎顯然已經不再相信他們,所以不給他們穿甲。不對,他們也沒兵器,好像一件兵器都沒有。身邊還有不少狼騎在看押他們,防止他們半路逃跑……”

刹那間,梯達古緊閉著的雙眼裏,仿佛出現了一道亮光。照得他心頭也是一片雪亮。

他知道,自己今天獲得的最重要情報是什麽了。他必須將這個情報送回去,為此,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想到所獲得的情報之重要性,等待的時間就似乎不那麽難熬了。將臉埋在草叢中,用鼻孔靜靜地分辨空氣的味道,用耳朵分辯馬蹄聲的遠近,以及周圍的所有雜音,片刻之後,大唐瀚海都護府旅率梯達古確定,周圍五百步之內,已經沒有了任何敵軍。

悄悄抬起頭,如出洞的野兔般,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待發現頭頂上的煙塵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不遠處的草叢裏也重新出現了鳥鳴,他用左手抓住先前積攢的草根兒和草葉子,用右手支撐著地麵,長身而起。

“都站起來,核對草根和草葉子的數量。每一根代表一百二十名敵軍,別記錯。”吩咐聲緊跟著從他嘴裏發出,又沙又啞,說話之時,頭發和眉毛等處,還不停地有泥土落下。然而,四名斥候卻絲毫不覺得他的模樣可笑,答應著快速站起,將各自捧在左手心處的草根和草葉子,快速統計核對。

三名斥候各自積攢了六十二根草根,三十三片草葉。梯達古和另外一名斥候,則各自積攢了六十四根草根和三十二片草葉。相互之間差別不大,基本可以確定狼騎人數為七千五百上下,而隨同突厥狼騎一道殺向瀚海都護府的葛邏祿奴隸數量,則在三千八百到四千之間。

“記住七千五百和三千八百這個兩個數字,然後把草根和草葉,用布子包了,揣進各自胸口處!”反複算了三遍,將累加出來的數字低聲重申了兩次,梯達古一邊給弟兄們做示範,一邊認真地吩咐,說話的語氣中,不知不覺帶上來幾分決然。

“嗯!”他麾下的四名斥候答應得幹脆利落,看向他的目光,卻露出了幾分困惑。

“等會兒找到戰馬之後,立刻抄沼澤地那邊的近路返回汗庭,向婆潤可汗和教頭們匯報。如果途中遇到攔截,我和答印斷後,麥素、烏塗、庫魯先走。如果還走不脫,誰年紀大,是負責斷後。”梯達古不在乎口彩,繼續低聲安排,“哪怕咱們五個人死掉四個,都必須把今天看到的情況和草根草葉子,送到婆潤可汗手中。”

“明白!”四名斥候精神一凜,鄭重行禮。

梯達古不再多囉嗦,向四名弟兄點了一下頭,收好裝草根和草葉子的布包,轉身直奔三裏外的一處顏色發深的草地。

那片草地,從遠處看,除了顏色之外,與周圍的其他草地沒任何兩樣。然而,走到近處,地形卻迅速變陡,隨即,一路急轉直下。最後,竟然出現了一道兩丈寬,看不出究竟有多長的深溝。

這是草原上的季節河所致。當河水改道,或者枯竭,原來的河道就會變成幹溝,然後迅速被雜草和灌木給遮蓋。用來隱藏大隊兵馬,肯定不夠用。但是,將十幾匹坐騎藏在幹溝裏邊,卻不用擔心被路過者輕易發現。

拔出橫刀抽打雜草,以免被毒蛇偷襲,梯達古帶著其麾下的瀚海四名斥候,很快就找到了各自的坐騎和備用戰馬。翻身跳上馬鞍,五個人同時用雙腳輕輕磕打馬鐙,聰明的坐騎立刻邁動四蹄加速,又過來十七八個彈指之後,整個隊伍,就衝出了廢棄的季節河道,再度調頭向南疾馳而去。

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瀚海都護府隻有一百二十餘裏。五個人對周圍的地形和地貌,都了熟於胸。故意選擇與敵軍大隊不同的方向,他們策馬狂奔,在二十裏外幾座低矮的丘陵之間轉向,又淌過一條已經到了枯水期的小河,沿著河南岸掉頭向東。

這條路,比突厥狼騎所走的那一條,距離瀚海都護府更近。然而,路上卻有不止一片丘陵,一條溪流,還要經過一大片沼澤地。不熟悉道路的人,很容易就在那些看不出太大區別的丘陵之間繞暈了頭,甚至被忽然變深的溪流,或者沼澤地中的爛泥坑,奪走性命。

而對於梯達古和他的同伴們,則不存在迷路或者丟掉性命的風險。在回紇各部沒受到威脅之前,他們不止一次來丘陵附近放牧,來沼澤和溪流附近打獵。對這裏和自己家一樣熟悉,即便閉上眼睛都不會掉進那些天然的陷阱。

“下馬,咱們吃些幹糧,給馬也喂點兒精料,再讓它喝點兒溪水。”在匯入的沼澤地的一條小溪旁,梯達古老練地帶住了坐騎,低聲吩咐。“前麵的沼澤地裏,我記得水有毒。牲口喝了之後就會拉得跑不動路。”

他麾下的四名斥候已經跑得口吐黃沫,相繼帶住了坐騎,跳下來,扶著雙腿大口大口地喘氣。

梯達古搖搖頭,也跳下坐騎,從備用戰馬身後解下裝馬料的袋子,用雙手捧著馬料,伺候兩匹戰馬進食。

戰馬頗通人性,一邊用舌頭舔食精料,一邊發出“噅噅”的叫聲,仿佛在向他表示感謝。梯達古笑了笑,用肩膀輕輕蹭了兩下戰馬的脖頸,隨即用目光在溪流旁搜索,試圖找一些仍舊保持著鮮嫩的草芽,以酬謝戰馬的辛勞。

然而,當目光與溪流接觸,他的兩隻眼睛立刻瞪了個滾圓,緊跟著,丟下精料,拔刀在手,迅速四下環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