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戰守（下二）
“高！”站在婆潤身側，手持盾牌隨時準備為他提供保護的曲彬聽了，忍不住偷偷挑起大拇指。
剛才羯盤陀的話，明顯帶著挑撥離間的意思。如果婆潤回答的不夠妥當，很容易被他抓住機會，進而繼續煽風點火。而婆潤一句身為瀚海都護，等同於直接亮出了態度，回紇隸屬於大唐的人，跟叛軍沒有絲毫合作的可能！
“不錯！”不遠處，悄悄跟過來的薑蓉也含笑點頭，很為婆潤的機智而感到欣慰。
而站在瀚海都護府西門之外的羯盤陀，臉色就有些難看了。將牙齒咬了又咬，才強壓下怒氣，再度高聲說道：“婆潤可汗此言大錯特錯。誰不知道，突厥與回紇乃是同宗？你回紇文字跟我突厥文字一模一樣，兩家隻要識字的人，能輕鬆讀懂對方文字的意思。而我們突厥人的話，與你們回紇人的話，隻是口音上稍有差別，雙方把話說得慢一些，就能彼此聽懂。回紇前一段時間依附於大唐，乃是因為突厥自己不爭氣，被大唐打敗了。如今李世民已經躺在**等死，我父親正在重振突厥雄風，你何必還頂著一個瀚海都護的虛銜，事事受別人管轄？”
“婆潤可汗大錯特錯……”躲在隊伍中那些大嗓門親兵，早有準備，趕緊將羯盤陀的話高聲重複。不求能夠說服婆潤，隻求能讓營地裏那些回紇長老、貴族和官員們，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一招，果然夠毒辣。婆潤先前為了回紇內部盡快回複安寧，並未對追隨烏紇的長老、貴族和官員們，進行嚴格清算。而這些人，以前都從車鼻可汗派來的細作手裏拿過好處，心中對突厥感情，遠比對大唐深厚。此刻羯盤陀說起突厥與回紇之間的淵源，他們心中立刻又發生動搖，甚至悄悄地眉來眼去。
然而，還沒等他們來得及進一步串聯，婆潤的聲音已經在營地內響了起來，“羯盤陀，你身為阿史那家族的嫡係血脈，如此信口雌黃，就不怕辱沒自家祖先麽？的確，我回紇文字，是由突厥文字模仿而來。我回紇話，也類似於突厥方言。可你為何不說說，為什麽會如此？還不是突厥人多年來刻意打壓的結果？不光是我們回紇，當初契丹、鐵勒、仆骨、同羅、烏護、十勒、於泥護各族，哪一族，不是被你們突厥強行禁止說自己的語言，寫自己的文字？又有哪一族，稍微表現出一些對突厥的不滿，就被你們殺得血流成河？數百年來，突厥視回紇如牲口和奴仆。直到你突厥被大唐打敗，我們回紇人才終於鬆了一口氣。養的牛羊不用再擔心被你們拿走一半兒，養的戰馬不必擔心先由著你們挑。至於受大唐的管轄，我心甘情願。因為大唐沒從我們回紇拿過一隻羊腿，反而給了我們兵器、鎧甲、糧食和書籍，讓我們不再任人宰割！”（注：上文中的部族，都被突厥征服過，語言與突厥語接近，文字也基本上使用突厥文。）
有道是，凡事就怕比較。如果不考慮給與個別人的那些小恩小惠，把目光放在回紇十六部整體上。突厥跟大唐相比，差距絕對超過十萬八千裏。
車鼻可汗出手再大方，偷偷派人塞給回紇汗庭那些長老、貴族和官員們的，也不過是幾匹好馬，數兩黃金而已。大唐贈送給回紇的武器、鎧甲和糧食，卻讓回紇十六部的整體實力，邁上了一個巨大的台階。
並且，除了物資和糧草之外，大唐還給回紇送來了許多有關耕種、養殖、冶煉和醫療的書籍。隻要回紇這邊有人肯下功夫去學，便能讓這些書籍發揮作用，讓十六部變得越來越繁榮。
“對，我們願意。大唐拿我們當人看，而突厥，隻把我們當牲口！”
“大唐給我們鎧甲兵器，卻不拿搶我們的牛羊！”
“大唐不會驅趕著我們，去替他們擋刀！”
……
營地內，心中傾向大唐的回紇將士不在少數，紛紛順著婆潤的話，高聲宣告。並且身份地位也是普通，喊得越理直氣壯。，
而那些心思開始動搖的長老、貴族和官員們，則迅速收回了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努力讓自己表現出一副平靜的模樣，以免把各自心裏的真實想法暴露出來，引發周圍士卒們的眾怒。
“嗯——”羯盤陀，也知道婆潤的話句句屬實，自己強行爭辯的話，隻會起到反效果。沉吟著皺了皺眉，迅速轉換話頭，“婆潤可汗，過去的恩恩怨怨，你我一兩句話之間未必說得清楚。咱們不妨先說說眼前。你麾下最善戰的弟兄，被那個姓薑的帶走了對吧？實話告訴你，我的人已經擊敗了他們，姓薑的不敢見你，直接逃回了中原……”
“羯盤陀，莫非撒謊就是你們阿史那家族最擅長的事情麽？”婆潤對薑簡信心十足，想都不想，迅速出言打斷，“你說你的人擊敗了我師兄，物證在哪？斬獲在哪？俘虜又在哪？我師兄即便逃了，他麾下的那些將士總不可能全都逃得一個不剩吧？無論戰死的，還是被你俘虜的，你可能押上來讓我看看？我們瀚海都護府小門小戶，將士也少，凡是夥長以上的弟兄，我基本上都能好處名字。你雖然送一個過來，我二話不說，立刻命人打開營門！”
“這……”羯盤陀本意是用謊言來動搖瀚海都護府的軍心，卻沒想到婆潤反應這麽快，不等他把謊撒完，就揪住了其中最大的破綻不放，頓時，臉色發黑，剩下的半截謊話，全被憋回了肚子裏。
“羯盤陀特勤，你既然提起我師兄，可知道他去了哪裏。”好個婆潤，一擊得手，立刻乘勝發起了反攻，“我實話告訴你，他去了金雞嶺，去端你的糧倉。你的前營和左營，先前綁在一起都被我師兄打了個落花流水。你糧倉那邊的守軍，還沒這兩個營兵馬的一半兒多。怎麽可能守得住你的軍糧？來人，把我的話，重複給羯盤陀特勤聽，免得他耳朵不好用！”
最後一句話，確實朝著身邊的斥候們吩咐。眾斥候雖然沒有準備，卻齊齊扯開嗓子，將瀚海唐軍殺向突厥狼騎糧倉的消息，高聲重複，“……糧倉那邊的守軍，還沒這兩個營的一半兒多……”
羯盤陀之所以急著來攻打瀚海都護府，就是因為知道糧倉根本守不住。然而，先前為了不影響士氣，他卻將瀚海唐軍在薑簡的率領下偷襲金雞嶺糧倉的消息，給瞞了個嚴絲合縫。
此時此刻，秘密被婆潤給揭破，羊毛大纛下的所有突厥將士，立刻開了鍋。一個個大呼小叫，斥責婆潤撒謊騙人，內心深處，卻全都開始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