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287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中)

“放箭,放箭!放箭攔截,別讓潰兵衝擊自家主帥。”四百餘步外,室韋勒勒部吐屯勒欽的帥旗旁,突厥別部特勤阿史那沙缽羅(史笸籮)聲嘶力竭地叫嚷。

這是他能想出的,唯一應對之策,想要避免潰退下來的前鋒兵馬,衝擊勒欽的本陣,後者就必須狠下心來,用弓箭將自家潰兵和驅趕潰兵的“唐軍”一道射殺。

隻有前進的道路上堆滿了人和馬的屍體,潰兵反衝過來的速度才會立刻減慢。隻有讓潰兵們發現,他們朝自家本陣逃命會死得更快,他們才有可能停下來,與驅趕自己的唐軍將士,拚個兩敗俱傷。

然而,他的話,卻被眉頭緊皺的室韋勒勒部吐屯勒欽,直接當成了耳旁風。

潰退下來的都是室韋精銳,其中沒有一個突厥狼騎。阿史那家族的人,當然不會在乎調動弓箭手,對他們進行覆蓋性射擊。而室韋勒勒部吐屯勒欽,卻不能一次殺死這麽多同族!

整個室韋勒勒部,能拿出來的戰兵,也就五千多人。如果勒欽自己下令殺死其中四成,哪怕此戰最終大獲全勝,他也避免不了哪天死於一支來自身後的冷箭。

更何況,如果你沙缽羅特勤懂得如何作戰,怎麽可能被唐軍從白鹿穀,一路追殺到了室韋勒勒部?

輸給對手一次,可以說是偶然棋差一招。連續四戰皆敗給同一個對手,誰敢相信,阿史那沙缽羅與對手的本事不相上下?誰又敢采納,阿史那沙缽羅的破敵之策?

“特穆爾,帶領五百弟兄,從側麵迂回過去,尋機切斷敵軍。”故意不將目光落向滿臉漲紅的阿史那沙缽羅,室韋勒勒部吐屯勒欽手指潰退下來的自家前鋒隊伍左側,高聲吩咐,“令其前後不能相互銜接。”

“是!”被點到名字的室韋伯克特穆爾高聲答應,撥轉戰馬,帶領自己直屬的弟兄,快速從側麵展開迂回。

衝著特穆爾的背影點了下頭,勒欽從親兵懷裏抓起數支令箭,迅速且冷靜地繼續發號施令。

“離不花,你帶一百名大嗓門弟兄上前引路,讓潰退下來的弟兄們,讓開戰場中央區域,撤向兩側。”

“敏圖,你帶兩百名弓箭手上前警告射擊!告知所有退下來的弟兄,敢衝擊本陣者,殺!”

“紮木合,你把咱們的弩車推上來,瞄準敵軍主將。隻要找到機會,立刻給我射死他,不要請示!”

“也吞,你……”

一口氣將自己能想到的力挽狂瀾招數全都使了出去,勒欽吐屯仍舊不肯與阿史那沙缽羅的目光相接,拔出橫刀,奮力前指,“其他所有人,跟我來。今日,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有我無敵!”最後一千多名室韋勒勒部騎兵,咆哮著響應,每個人的聲音,都緊張得變了調。

勒欽吐屯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抖了一下戰馬的韁繩,策動戰馬緩緩加速。隻要潰退下的前鋒將士,能夠在引導和威懾下,退向戰場兩側。無論弩車能否成功射殺敵軍主將,他都會帶領身邊的弟兄,與敵軍展開第二輪對衝。

而屆時,從側翼迂回的伯克特穆爾,也剛好能穿插到敵軍前鋒和後續兵馬銜接處,令敵將得不到來自後方的有效支持!

這個謀劃不能算太精密,卻遠比阿史那沙缽羅剛才提出的對策高明。哪怕其中有幾個招數,執行不到位,也一樣有可能遏製住敵將的攻勢。

屆時,他就能親手砍下唐軍主將的頭顱,讓阿史那沙缽羅特勤知道,打仗需要經驗和指揮技巧,而不是一味地強調什麽慈不掌兵!

“勒欽,勒欽!”將勒勒部吐屯的舉措全都看在了眼裏,阿史那沙缽羅急得抖動韁繩,就準備強行去攔住對方。

然而,他的嶽父,室韋蘇力部吐屯蘇力特卻搶先一步策動坐騎,將他的去路堵了個結結實實。

“沙缽羅,咱們是客人。“瞪著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蘇力特用沙啞的聲音強調。“勒勒部勇士,不是你的突厥狼騎,不熟悉你的指揮方式,也不會服從一個外來者的命令。”

“你——”阿史那沙缽羅本能地抬起手臂,試圖將蘇力特撥開,然而,當手掌與蘇力特的肩膀相接觸,他卻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蘇力特說得沒錯,他是客人,勒勒部雖然主動接受了他父親車鼻可汗的統治,勒欽卻不是他的下屬,勒勒部的勇士們,也不會認可他的指揮權。

他已經葬送掉了蘇力部的所有勇士,還把黎丹部將士送入了深淵。他沒資格,再對任何人指手畫腳。

“唉!”沉重地歎了口氣,蘇力特拍了下自家女婿的肩膀,將頭轉向了兩軍交戰之處。

他不怪自家女婿給蘇力部帶來了滅頂之災。在大唐和突厥別部之間,蘇力部總得選擇其中一個。既然選擇了突厥別部,他就認賭服輸。

他也明白,前麵四場敗仗,除了第一場之外,其他三場,責任都不在沙缽羅。換了任何人與自家女婿易位而處,同樣會輸得毫無懸念。

然而,他卻有些懷疑,自家這個女婿,是不是天生黴運纏身。

從小得不到其父親車鼻可汗的重視,得不到任何獨當一麵的機會。好不容易在自己的支持下,單獨領了一回兵,卻又遇到了遠超過了其本身能力的殺星。

那殺星薑簡,自打來到塞外,就沒吃過一次敗仗。烏紇、陟苾、羯盤陀,甚至還包括從大食遠道而來的馬賊,無論最初占據多少優勢,結果卻要麽被他擊敗,要麽直接或者間接死在他的手裏。

阿史那沙缽羅再聰明,再善戰,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年青人。攤上這麽一個殺星做對手,根本不可能打得贏。

至於吐屯勒欽,雖然本事一般,但是,至少運氣不會比自家女婿沙缽羅更差。並且,跟自家女婿沙缽羅接觸時間不長,不會被他的壞運氣傳染。

而在戰場上,運氣向來決定輸贏的重要因素之一。

仿佛在印證他的猜測,拒絕了阿史那沙缽羅的提議之後,戰場上的形勢對勒勒部來說,並沒有變得更糟。

潰退下來的勒勒部前鋒將士,仍舊停不住腳步,但是,向自家帥旗靠近的速度卻不快。尾隨追殺過來的唐軍,也仿佛成了強弩之末,無法給潰兵造成太多的殺傷。

那個被二十多麵紅旗簇擁著的年青唐軍主將,可能是意識到了什麽危險,主動放慢了進攻速度,以便讓更多的唐軍將士能夠跟上他的腳步,避免整個隊伍前後脫節。而唐軍兵力不足的劣勢,也漸漸暴露了出來,側翼幾個關鍵位置,都出現了破綻。

“狼還是老的更有經驗,勒欽部屬沒錯!”心中猛然湧起一股狂喜,蘇力特眼神也開始閃閃發亮。

來自背後的壓力越小,潰兵越容易恢複理智。而大箭離不花和伯克敏圖,已經帶著一百名大嗓門傳令兵和兩百名弓箭手,擋在了潰兵的正前方。

“弟兄們,向左右撤,向左右撤,讓開中央區域,吐屯馬上過來接應。”呐喊聲響起,大箭離不花帶領傳令兵們,一邊奮力揮舞手中旗幟,一邊為潰退下來的自己人,指明去向。

數百支羽箭緊跟著騰空而起,落向潰兵的身前,將逃得最快的十餘名倒黴蛋,連人帶馬放翻在了血泊當中。

倉皇後退的勒勒部前鋒將士們,立刻意識到前路不通。紛紛撥歪坐騎,試圖遵從離不花和傳令兵們的指引撤向戰場兩側。然而,還沒等他們將坐騎撥到位,追殺過來的唐軍隊伍當中,忽然響起了一聲憤怒的號角,“嗚————”

緊跟著,騎在馬背上的各族唐軍將士彎弓搭箭,將上千支羽箭射向了潰兵們的後心窩。

四十餘名逃得最慢的潰兵,被羽箭射下了坐騎,還有近百名潰兵,中箭受傷,將身體趴在馬鞍上慘叫著繼續逃命。隨著憤怒的號角聲,第二輪羽箭接踵而至,冰雹般砸向所有潰兵的頭頂。

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原本就喪失了鬥誌的潰兵們,再也無法聽從引路者的指揮,隻有很少一部分成功撤向了戰場兩側,其餘絕大多數,仍舊按照原來的方向狼奔豕突。

伯克敏圖接連下令放箭,將逃向自己的潰兵射翻了整整兩大排。然而,第三排潰兵,卻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逃命,對迎麵射過來的羽箭不管不顧。

並非他們與伯克敏圖有什麽深仇大恨,而是來自背後的羽箭更多,更密集。兩廂比較,他們理所當然地選擇活下來概率大的方向逃竄。

“站住,向兩側撤,向兩側撤。吐屯馬上就過來接應你們,你們得給吐屯讓開道路!”大箭離不花氣急敗壞,拔出佩刀,朝著潰退下來的同族亂砍。

又一輪羽箭從半空中落下,將他和他身邊七八個傳令兵,一並射下了馬背。

“還擊,給我還擊,射唐軍的主帥!”看到大箭離不花中箭落馬,伯克敏圖的眼睛立刻發紅,扯開嗓子聲嘶力竭地怒吼。

他身邊的兩百名弓箭手,快速調整方向,隔著潰兵,向追殺過來的薑簡發起攢射。

羽箭在薑簡身體兩側“嗖嗖”飛過,準頭卻實在一般。跟在薑簡身後的不遠處的伏鬱部小可汗饒哥見狀,勃然大怒,立刻指揮自己的嫡係向室韋弓箭手發起了反擊。

雙方隔著潰兵,羽箭往來,大部分羽箭,都落在了潰兵頭上。令潰兵們愈發慌不擇路。

轉眼間,就有潰兵衝到了伯克敏圖身前。幾匹戰馬來不及避讓,將此人直接撞下了坐騎。

更多的潰兵尖叫著策馬衝過,將伯克敏圖的身體,徹底淹沒於馬蹄之下。其餘室韋弓箭手,被伯克敏圖慘死,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放棄了與唐軍的對射,轉過坐騎,與潰兵一起逃之夭夭。

“瑞根,左翼交給你!鐵奴,右翼!”薑簡一邊催促坐騎加速,一邊高聲吩咐,跟在他身後的蕭術裏立刻從身側的旗囊中,拔出兩麵不同顏色的戰旗,一黃一藍,高舉過頭頂,奮力搖擺。

按照約定,不同顏色的旗幟,代表不同的隊伍。瑞根和羽棱鐵奴看到之後,立刻帶著自己的嫡係,迅速脫離主力隊伍。從左右兩翼,驅趕潰兵向中央收攏。同時,警戒敵軍可能在左右兩翼發起的反撲。

整個聯軍,一邊繼續推著潰兵去衝擊對手的主帥,一邊改變了自己的陣型。動作仍舊不能算熟練,攻勢卻銳不可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