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書

第九十一章

“韓燁,我們一起臨朝吧。”

歸元閣下,帝梓元對著韓燁,終是笑著回了這麽一句。

“梓元,你……”韓燁眼底難掩震驚。帝氏代韓,幾乎是帝梓元畢生夙願,所以他當年才會一心赴死在雲景山。

“兩王臨朝雖然從未有過,但不代表我們不可以。”帝梓元起身,薄毯滑落在地,她望向皇城的方向,眼底露出一抹桀驁,“我偏要給世人看看,就算終我一生不登皇位,也可以創造一個朗朗乾坤的盛世王朝。”

她抬首朝韓燁看去,茶色的眼底映出斑駁閃耀的深情和承諾。

“韓燁,我亦有一生,可以陪你走下去……”

大靖攝政王深情霸道的表白還來不及豪氣幹雲的收尾,就被大靖太子毫不客氣地吞咽在了深深淺淺的親吻中。

歸元閣下綺麗纏綿,圓月亦隱在雲下。

許久過後,安靜的靖安侯府後院終是響起一聲惱羞成怒的咆哮。

“韓燁,我就知道那年年節涪陵山上的人是你!說,你打昏我之後還做什麽了?”

這一聲實在算不得輕柔,堪堪落在半個侯府下人的耳裏,但這一夜侯府眾人乖順地斂了忠誠之心,即便是他們的主子忒沒儀態地叫囂了半宿,也沒人靠近歸元閣半步。

韓燁回東宮時已是深夜,東宮總管林雙仍候在宮門前。

“殿下。”林雙迎上前,替他掌馬,瞧見太子眉目間的暢意,忍不住笑了起來,“殿下見著攝政王殿下了?”

“見著了。”韓燁笑得意氣風發,疲態全掃,連帶著提起謹貴妃時也不似出宮時一般不耐,“她還在等著?”

“是。貴妃娘娘還在書房等著殿下。奴才勸過了,但娘娘堅持等殿下回來。”

“是嗎?”韓燁整了整衣袖,跨過宮門,“那孤便去見一見這位謹貴妃。”

嘉寧帝一生隻有一位皇後,便是太子生母慧德皇後。但皇後早逝,當年為保東宮之位穩若泰山,縱齊妃受寵,左相勢大,嘉寧帝亦從未生出立後之心。謹貴妃的貴妃之位還是在韓燁死訊傳來後母憑子貴而得。

韓燁回京的這半月,足以讓他了解這位謹貴妃的行事做派。

韓燁走進書房院門的時候,看見謹貴妃帶來的侍衛立在院外,眼底露出一抹深意。

“殿下,貴妃娘娘入東宮前讓隨行的侍衛都解了兵刃。”林雙豈能不知韓燁所想,低聲補了一句。

東宮書房燈火通明,房門外候著一排的侍女。韓燁走進書房時,謹貴妃正襟危坐在書桌下,正望著房內的燭火出神。

一連的請安聲驚醒了謹貴妃,待她回過神,韓燁已經坐在了她對麵。

“貴妃娘娘,這時候入孤的東宮,可有要事?”韓燁淡淡開口,並未行禮。

兩人年歲雖相差無幾,但依製謹貴妃為先帝遺孀,韓燁應當行禮。但他並未如此,算是對謹貴妃先前所為之事的不滿。

謹貴妃並未動怒,相反,和麵對帝梓元時不同,她在韓燁麵前很平靜,平靜到幾乎是溫和的。她緩緩起身,朝韓燁的方向行下半禮。

韓燁挑眉,“貴妃娘娘何以如此,孤難受娘娘大禮。”

謹貴妃並未抬首,仍垂下頭,“此一禮,王瑾謝過殿下當年救命之恩。”

當年韓燁從九皇子手中救下韓雲,並諭令太醫為性命垂危的謹貴妃診治,方能有謹貴妃和韓雲的今日。

“不過舉手之勞,韓雲是孤的幼弟,救他是孤應為之事,貴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娘娘安坐吧,以娘娘如今的身份,縱是要謝孤,亦不必如此。”

韓燁仍是神情淡淡。

謹貴妃起身,卻未落座,瞧見韓燁臉上的冷淡和疏離,她輕聲歎了口氣。

“本宮知道殿下和攝政王情誼深厚,更對靖安侯視若親弟。本宮先前做的一些事瞞不了殿下,也沒打算能瞞過殿下,隻希望殿下能聽本宮一言。”謹貴妃溫聲開口。

“三年前殿下亡於雲景山的消息傳來時,五皇子陷於晉南,先帝身邊除了三歲的雲兒,已經沒有一個可以繼承大統的子嗣。先帝為保韓氏皇權,立雲兒為太子。彼時帝家位高權重,先帝亦退守西苑,隻將本宮和雲兒留在宮內。殿下,非我和雲兒覬覦殿下東宮之位,隻是當時情勢所逼、先帝聖命,本宮和雲兒別無選擇。”

謹貴妃娓娓道來,倒也說得平實。她所言未假,在當時的景況下韓雲被立為太子是勢在必行之事,也非謹貴妃和韓雲所能左右。

“當年孤在雲景山出事,父皇立十三弟為儲,不是貴妃之過,貴妃無須為此事向孤解釋。”

謹貴妃點頭,“殿下明白事理,不需本宮多言。殿下,帝家勢大,連先皇也隻能退居西苑,雲兒被立為儲君後綺雲殿如履薄冰,本宮並非心思陰詭,隻是本宮出身寒微,上無外戚可倚靠,下無股肱之臣相擁,要保住雲兒的儲君之位,有些事縱使不堪,卻不得不為。”

韓燁朝她看去,“以攝政王的性子,就算有一日執掌皇權,也會保你和十三弟的萬全,這些事你根本無須去做。”

謹貴妃歎了口氣,麵上露出一抹苦澀,“太子殿下,您和攝政王情誼深厚,自是相信她。可本宮是韓氏貴妃,雲兒是韓家的太子。若是帝家登位,就算攝政王願意放過本宮和雲兒,那些跟隨帝家的朝臣會嗎?將來帝家的繼位者呢?人心難測,您相信攝政王是不錯,可將來誰又能保證?雲兒才六歲,本宮不能讓他一世都活在當權者的猜疑和忌諱裏,惶惶一生不得安寧。”

韓燁未答,他無法反駁謹貴妃的話,在權位傾軋上,先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殿下,以當時的景況,雲兒成了太子,如果他不能成為皇帝,下場可想而知。本宮不戀權位,隻想在這朝堂深宮裏護著他,本宮所為確非坦**磊落,甚至陰詭不堪,但身為他的母妃,本宮沒有選擇,還請殿下憐本宮之心,恕本宮所為。”謹貴妃緩緩道來,誠懇而鄭重。

“孤長於皇家,知道後宮是個什麽地方,你是十三弟的生母,看在他的分上,孤不會再追究過往。”韓燁抬眼朝謹貴妃看去,並無不耐,隻帶著一抹深意,“隻是貴妃今日來,怕不隻是為了向孤說這番話吧?”

王瑾雖本性淳厚,但這幾年為了護韓雲的儲君之位心性已非當年,她今日前來,絕非隻為請罪如此簡單。

謹貴妃微一沉頓,從袖中掏出一方墨盒,看向韓燁道:“殿下,本宮用盡手段,隻是為了護雲兒平安,殿下已經還朝,他日大位必是殿下所得。本宮不信帝家,也不信攝政王,但本宮信你。這是禁宮和京畿重地的駐軍兵符,本宮願意交還殿下,自請廢黜雲兒的儲君之位,隻懇請太子殿下念在兄弟之情上,賜雲兒一處封地,讓本宮和他一起離開,隻要能讓雲兒平安離京,本宮向殿下承諾,我們母子二人有生之年絕不再踏足京城。”

謹貴妃所言鏗鏘凜然,她朝韓燁的方向重重行下一禮,比剛才更加鄭重,“此第二禮,王瑾懇請太子殿下允諾。”

自古皇權爭鬥血腥難免,古往今來像韓雲這般身份的從來都不得善終。自韓燁還朝後,謹貴妃自知韓雲東宮儲位難保,但她卻想賭一賭太子的仁厚,為韓雲求得一線生機。如今除了懇求韓燁念兄弟之情外,她已經別無出路。

韓燁看著躬身行禮將京畿兵符獻於麵前的謹貴妃,一抹歎然從眼底浮現。若非當年他在雲景山為護梓元一意求死,或許不會把一個本性純良的宮妃逼到如今這個地步,說到底她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十三弟的平安罷了。

“貴妃娘娘不必如此。”謹貴妃深躬的手被人抬起,她抬首,韓燁已經行到她麵前。

“這一諾,孤不會允。”

謹貴妃神情一變,露出一抹惶然,猛地抓緊韓雲的手,“殿下,雲兒他還小,求殿下……”

“貴妃娘娘。”韓燁打斷謹貴妃的話,抽出手,沉聲道,“孤的意思是不會廢黜十三弟的東宮之位。”在謹貴妃愕然的神情中,他淡淡開口,“孤和梓元都不會稱帝,大靖需要儲君,十三弟現在是最合適的人選。孤無法向你承諾他日他能登上帝位,但無論將來誰為帝,都沒有人能傷他一分一毫。”

他退後一步,將裝著兵符的墨盒重新推到謹貴妃麵前,“這便是孤,現在能為貴妃所做的承諾。”

若要二王臨朝,韓燁和帝梓元現在就不可能成婚,也無法有子嗣,但大靖卻不能沒有儲君,韓雲尚年幼,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

“殿下。”謹貴妃聽懂了韓燁話裏的深意,難掩震撼,“您和攝政王都願意放棄……”見韓燁頷首,她忍不住問:“為何?您繼位後攝政王便是大靖的皇後,她隻會更尊榮,你們為何要放棄帝位?”

王瑾這些年日漸聰慧,對朝堂動向更是觀察入微,但即使是她,一時也無法理解韓燁和帝梓元所做的決定。

有什麽會比君臨天下、權延子孫更加重要?

“我們都還有太多事要做。”韓燁神情坦然,“貴妃不必多問,隻需記住孤今日之諾便是。”

謹貴妃未再問,朝韓燁頷首,“本宮謹記殿下今日之言,日後必謹言慎行,不再給殿下和攝政王添麻煩。”她頓了頓,眼底終是露出一抹釋然和祝願,“也希望殿下和攝政王所願,會有達成的一日。”

她說完,轉身朝書房外走去,亦再未多言一句。

半晌,林雙從房外走進,將剛才謹貴妃手中的墨盒呈到韓燁麵前。

“殿下,這是貴妃娘娘留下的,說是謝過殿下當年對她和十三殿下的救命之恩。”

韓燁望向書房外謹貴妃消失的方向,終是伸手接過了裝著京畿兵符的墨盒。

第二日,舉朝嘩然中,三年後重返大靖朝堂的太子韓燁自封為暄王,與攝政王帝梓元比肩,韓雲東宮太子之位仍不動如山。

至此,大靖兩王臨朝的時代正式到來。

半月之後,太子生母謹貴妃自請入皇陵,為先帝守墓三年。

與此同時,三軍統帥施諍言攜靖安侯秘密返回西北。

三個月後,施諍言在軍獻城率數十萬軍民祭天,向雲夏百姓昭告四年前北秦栽贓、三國始亂的真相,一時雲夏之上群情奮湧,北秦風聲鶴唳。

在大靖國內朝堂百姓主戰之聲達至頂峰之時,施諍言和帝燼言敲響戰鼓,各自統禦二十萬大靖鐵騎,叩響了北秦邊塞最重要的兩座城池,與此同時晉南老將洛川率晉南八萬水師,繞過大半個國境,在烽火點燃北秦邊疆的同時,重兵震懾東騫海域。

大靖師出有名,又有水師重兵震懾。遙遙對望的東騫未免被卷入大靖的複仇之戰中,在這場來勢洶洶的兩國戰亂裏尷尬而不安地保持了沉默。

除三年前留在西北的十萬晉南大軍外,帝家此一戰中再出兵十八萬,晉南帝氏十四年蟄伏的可怕實力正式在整個雲夏麵前揭開。

至此,兩國兵戈興起,雲夏在平靜了四年之後,重燃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