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書

第六十九章

寺門前,吳岩鬆見場麵僵持,青城派弟子在弓箭之下損失慘重,也紅了眼,一劍迎上苑書,將青龍從戰局中換下來,聲音陰冷:“去後山,殺了太子!”

這次化緣山之局本就是為了太子而設,若是太子活著,一切都是白搭。

青龍收劍,點頭,飛身朝後山掠去,苑書被白虎和吳岩鬆纏住,隻得眼睜睜看著青龍離開。

後山懸崖邊。

韓燁的聲音嘶啞暗沉之極,任安樂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她認識的韓燁一直淡雅溫潤,冷靜睿智,哪裏會像現在這般狼狽不堪。

“安樂,我無事。”似是看到了任安樂的臉色,韓燁安撫地笑笑。

懷裏的人死死把她往外推,卻漸漸沒了力氣,任安樂手間滿是鮮血,墨黑的眼底顯出猩紅之色,素來淡漠的麵容驟然破碎。

她猛地揮出手中斷劍,用盡全力扔向青城老祖,青城老祖被逼得退後,見掌間被斷劍劃破,嗜血之意更甚,重新凝聚掌力,兩人都無再戰之力,隻得看著淩厲的掌風再次襲來。

突然,一把鐵劍橫空出現,劍勢快如疾風,硬生生將青城老祖的掌力劈開,護在兩人麵前。

來人劍法高深,絲毫不遜於韓燁和任安樂,青城老祖皺眉,看著麵前的年輕人,收掌淩空而立,心底暗暗心驚,他久不下山門,沒想到如今的後起之秀居然都不容小覷。

任安樂和韓燁驟得生機,抬眼看著背對的人影,俱是一怔。

歸西身著布衣,手握鐵劍,一身氣勢比之半年前猶勝,隱隱竟有跨入宗師之列的意境。

“你是何人?為何壞老夫之事?”青城老祖臉色鐵青,如果這人要硬拚,他少不得也會受點傷,雲夏之上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受人之托,保這兩人的命。”歸西握劍的手穩如泰山,他回頭,“任將軍,帶殿下離開。”

任安樂點頭,眼底露出一抹感激之色,扶起韓燁朝一旁退去。盡管奇怪,可這也不是問他為什麽死而複生、又恰好入化緣山救他們的時候。

“前輩何必苦苦相逼,與人方便,他日青城派或許能留一縷香火。”歸西劍眉微凝,淡淡道。

“混賬!小子,隻要你一日未入宗師之列,老夫的事就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青城老祖眼厲如鷹,手中炙火更甚,朝歸西撲來。

“任將軍,現在走!”歸西大喊一聲,鐵劍舞出連天幻影,遮住青城老祖。

任安樂扶著韓燁繞過戰圈正欲離開,猛不丁的一把劍從旁邊而來,直直刺向任安樂頸處。千鈞一發之際,已經功法散盡的韓燁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她,用盡最後一點真元凝聚成劍氣刺向來人。

任安樂踉蹌兩步,驟然回身,呼吸一滯,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一把長劍從韓燁胸前穿胸而過,鮮血一滴滴濺落,染紅了任安樂的眼。

她瞧見韓燁望過來時眼底的一抹決絕,遍體生寒。

“韓燁,停手!”任安樂這一聲叫得尖銳驚慌。

青龍抽出劍就要朝任安樂而來,卻發現怎麽都動不了,低頭一看,眼底隱有驚駭。

韓燁左手握住劍身,猛地朝自己身體裏刺去,青龍猝不及防下被他拉近,臉色大變。

韓燁右手凝聚的劍氣死死刺進他胸口,青龍神色一狠,居然拉著韓燁一起朝一旁的萬丈深淵跌去!

“韓燁!”任安樂的聲音響徹化緣山頂峰,悲愴莫名。

與此同時,看到這一幕的歸西神情一凜,手中鐵劍陡然幻出無數虛影,化成強大的劍陣朝青城老祖襲去。

“萬象劍法!你居然會萬象劍法!帝盛天是你什麽人?!”青城老祖臉色陡變,甚至生出些許驚駭,他被劍陣逼退,大聲質問。

歸西沒有回應,轉身朝懸崖而去,隻來得及看到任安樂毫不猶疑跟著韓燁一起跳下萬丈懸崖。

“帝盛天居然沒死,她也在化緣山?”

歸西轉身,冷冷道:“老祖若是想見帝前輩,我便喚她出來和前輩一見。”

青城老祖眉毛動了動,朝空****的四周看了一眼,陰惻惻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帝家是亡在韓家身上,她不可能派你來救韓燁,你要救的是那個女娃娃!”他略一停頓,“剛才的那個女娃娃是……”

想來是突然明白了個中緣由,青城老祖臉色變了又變,突然轉身朝山下掠去。

韓燁身受重傷,掉下萬丈懸崖必死無疑,若是這個女娃娃的身份真的如他所想,青城派恐怕大禍將至,有麵前這人在,他也殺不盡化緣山上的人,看來隻有盡快入京,將一切告知薑瑜,或許能借著此功在嘉寧帝麵前討價還價,為青城派留點香火,他雖然間接害死了韓燁,可是比起帝盛天重臨世間,對韓仲遠而言,死個把兒子想必他也隻能認了。

青城老祖活到這把年歲,一個念頭轉過就為自己重新找好了最堅固的盟友。

歸西見青城老祖被自己嚇走,舒了一口氣,看著深不見底的懸崖皺起了眉。

“小姐!”苑書的咆哮聲陡然響起,驚天動地的嗓門駭得歸西一跳,他見苑書躍到懸崖邊,劍一甩就要跳下去,急忙伸手攔住她,怒道:“你瘋了,化緣山下瘴氣遍布,跳下去死路一條。”

“不用你管!”苑書一把甩開他的手,雙眼通紅,“我家小姐在下麵!”

“什麽狗屁話,你家小姐死了,你也不活了不成!”歸西喝了一句,冰冷的聲音怵得苑書一愣,“我受人之托來救人,人沒救到不會走。任安樂和殿下都不像是短命的人,你死了,誰來找他們。”

苑書從沒見過說話這麽刻薄的人,任安樂出了事,她也是一時情急,現在想明白也安靜下來,“我家小姐真不會有事?”

歸西見這姑娘生得憨厚,聲音緩了緩,“青城老祖離開了化緣山,吳岩鬆肯定也會跟著逃走,你先把各派掌門送下山,吩咐張雲趙擎協助鄭統領清點陣亡將士,將驍騎營駐紮在山下隨時候命,然後派人秘密送信回京,一定要將密信交到陛下手裏,就說殿下和任將軍跌入懸崖,生死未知,請聖命裁決。”

苑書掰著指頭一件件記下,聽完後著實一愣,這個不知道打哪裏冒出來的人怎麽對東宮如此熟悉,她睜大眼仔細瞧了瞧歸西,突然一喊,“你是簡宋統領!”

半年前的簡宋每日穿著盔甲,老實敦厚,哪像現在布衣著身,清冷傲氣,十足的武林人士,再說功夫氣質也相隔甚遠,是以她一時沒認出來。

“你不是掉下了蒼山,怎麽詐屍了?”苑書曾經聽任安樂說過,簡宋乃沐王細作,受了太子一劍,死在了蒼山。

“誰說掉下懸崖就必死無疑。”歸西著實被這個一驚一乍的姑娘鬧得頭暈,擺了擺手,收劍,“我被人救了,如今來還恩。”

這時苑書琢磨明白了,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了,是我師父救了你。”

歸西挑眉,“你師父?”

“你剛才不是使了萬象劍法嗎,那是我師父壓箱底的絕技。”

“帝前輩的徒弟不是任將軍?”歸西驚得不淺,被帝盛天收留教導半年,他已經知道任安樂才是帝家小姐,但卻沒想到帝盛天的弟子居然不是帝家後人,而是麵前這個丫頭。

“小姐在武學一途上的天分沒我高,所以我就拜師了,小姐學的是泰山淨玄大師的心法。”苑書聳聳肩,丟下歸西,轉身朝山下走去。

歸西看她走得雲淡風輕,“你不擔心你家小姐了?”

“連你掉下山崖都能活過來,我家小姐定會無事,簡宋,你先下去,等我把山下的事安頓好了再去找小姐和殿下。”

看著苑書遠走的身影,歸西咳嗽一聲,喊道:“丫頭,我叫歸西。”

苑書擺擺手,示意聽到了,歸西看了懸崖下一眼,眉頭皺了起來。

化緣山三麵皆是萬丈懸崖,瘴氣密布,尋常將士根本下去不得,憑他和苑書兩人,一時半會還真尋不到。任安樂還好,隻是輕傷,但是太子……先受了青城老祖一掌,又中了一劍,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但他真沒想到這兩人能做到這份上,韓燁不惜以身擋劍,任安樂連一絲猶疑也沒有,就跟著韓燁直接跳了下去。

滅門之仇啊……歸西歎息一聲,有些感慨,從崖上躍下,找人去了。

兩日後,風塵仆仆的青城老祖看著隱約可見的帝都城門,總算舒了口氣。他身後跟著的吳岩鬆麵容疲憊,很是倉皇。

“爹,您如此著急趕赴京城,難道是淨玄下山了?”行過這片樹林就是京城,見青城老祖難得有了個好臉色,吳岩鬆小聲問。

青城老祖哼了一聲,“那個老禿驢向來滿嘴仁義道德,有什麽可怕的。我擔心的是另一個人……”

“爹,您現在位列宗師,還有誰能取您的性命?”

見城門遙望可見,青城老祖鬆了心神,沉聲道:“帝盛天入世了。”

吳岩鬆神情愕然,驚得目瞪口呆。帝盛天!那個輔佐太祖建立大靖朝的煞神帝盛天居然還活著!

青城老祖提起這個名字,也沉默下來。

淨玄是出家人,天性豁達慈悲,不會趕盡殺絕,可是帝盛天不同,她若願意,青城派百年山門一夕間便會**然無存,無論老幼。

恐怕數百年歲月,雲夏之上也難得出這麽個人物。

十八歲位列宗師,嘯傲江湖,十年時間磨煉出銳不可當的帝家鐵騎,二十八歲和韓子安建立大靖王朝。

二十年前的錦繡江山,雖是韓子安稱帝,可無冕之王帝盛天當之無愧。

隻可惜,她遇見了韓子安。若不是如此,恐怕大靖江山如今早已是帝氏把持。

他一直以為韓家十年前敢如此對付帝家定是帝盛天已死,卻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

“爹……”吳岩鬆的聲音有些哆嗦。

青城老祖心神一凜,猛地抬眼朝前方看去,握著韁繩的手抖了一下。

林子內飛鳥絕跡,方圓百丈突然寂靜無聲。

不遠處的涼亭內,一人著墨黑長袍,發絲如雪,負手而立。

即便隻是個背影,青城老祖也絕不會認不出此人——帝盛天。

身下的馬躁動地退後了幾步,他從馬上躍下,行了幾步,和涼亭保持數尺距離。

此時,帝盛天回轉頭,眉眼淡漠。

青城老祖一怔,帝盛天隱跡十幾載,容貌竟和當初沒什麽變化,想必一身功法早已晉入大宗師之境,一時不由心下膽寒。

“想不到雲夏之上又多了一位宗師,老祖瞞得真好,天下間知情者恐怕寥寥無幾。”

“不過是邀天之幸,遠比不得帝家主。數年不見,帝家主可還安好?”青城老祖負手笑道,向來陰鷙森冷的麵容罕見地露出和暖之色。

“不好。”帝盛天淡淡道。

青城老祖被噎了一下,他本就是隨便一問,哪知帝盛天竟連場麵話都懶得應付。他一邊打手勢讓一旁傻愣著的吳岩鬆伺機逃走,一邊打著哈哈道:“誰這麽不開眼,敢惹得帝家主生氣。”

“你要殺我帝家的人,我怎麽會心情好?”帝盛天抬眼,回得一本正經。

青城老祖心一抖,看來帝盛天是專門等在京城外攔截他,難道她已經知道韓燁和任安樂都掉進了萬丈懸崖?

“老夫不知那任安樂是帝家後人,才會出手莽撞了些,但帝小姐無甚大傷,斷不會禍及性命……”

“無需多說。”帝盛天打斷他,“你知道我的規矩。”

青城老祖神色一變,帝盛天二十年前執掌半壁江山,手段鐵血,凡冒犯帝家者,從不心慈手軟。

“你如此匆忙趕赴京城,想必是為了入皇城去見韓仲遠。”

見被帝盛天猜了個十成十,青城老祖一張臉皮都懶得再要,拱手,話語幹澀,“隻要帝家主不計較此次化緣山之事,老夫願回青城山,十年內不再踏出山門半步。”

“爹!”吳岩鬆急道,青城老祖此舉等於是將青城派在武林中的勢力全盤放棄,十年之內青城派再難占得一席之位。

“閉嘴!”青城老祖怒喝一聲,朝帝盛天看去。

“青城老祖,當年淨玄心慈,我才沒有在麓山取你性命,況且你的承諾連三歲稚童都不如。今日,留你不得。”帝盛天搖頭。

“帝盛天!”青城老祖虛偽的麵具被撕破,口不擇言怒道,“你帝家十年前被韓仲遠滅了門,你怎麽不去找他尋仇。”

“你急什麽,韓家欠的自然要還。”

聲音落定,帝盛天自亭中走出,緩緩朝林中空地而來。

“岩鬆,走。”青城老祖驟然起身,手中凝聚已久的火紅掌勁完全爆發,擋在帝盛天麵前。

帝盛天挑眉,看了一眼慌不擇路朝樹林右邊逃竄的吳岩鬆,手一揮,強大的氣息瞬時將整座樹林籠罩起來。百步內的樹葉皆從枝上脫落,化成無數利刃朝吳岩鬆而去。

隻聽得一聲慘叫,吳岩鬆落在地上,沒了聲息。

“帝盛天!”

青城老祖眼睛變得血紅,掌心的火焰突然生得丈高,灼熱的氣息似要將樹林點燃,夾著漫天怒火朝帝盛天襲去。

瞬間,帝盛天所在的地方被這片火海吞沒。

皇城禦花園,假山上的石亭裏,趙福正在恭聲稟告。

“陛下,忠義侯的案子已經審完了,證據確鑿,現在京城裏因此案民心沸騰,黃大人剛才將卷宗送進了上書閣,隻等陛下降旨了。”

趙福回稟的時候,帶了幾分舒心。忠義侯的案子一路審下來,一點也沒牽連到旁的事,看來確實是忠義侯府氣數已盡。

嘉寧帝頷首,眉頭也鬆了幾分,“你去告訴黃浦,朕明日自會降旨,給西北的將士和百姓一個說法。”

嘉寧帝話音剛落,自遠處而來的毀天滅地的煞氣讓他和趙福同時一怔,兩人驚愕抬首,轟天的響聲隱隱從京城外百丈處傳來。

什麽人敢在京城四野放肆?這些武林蠻人如今越發無法無天了!嘉寧帝肅眉,起身行到石亭旁,“來人,派禦林軍出城查探。”

“陛下,不可。”趙福顧不得禮儀,連忙阻止。

見嘉寧帝沉眉望向他,趙福閉眼凝神片刻後,長長吐出一口氣,眼底隱有驚懼,才道:“陛下,城外交戰的是宗師,恐怕……其中還有一位是大宗師。”

趙福本是太祖親自為韓仲遠選的護衛,這些年嘉寧帝把搜羅到的奇珍異草全用在了他身上,三年前,趙福踏入宗師之列,他的話應該不會出錯。

嘉寧帝神握著棋子的手不自覺抖了抖。

雲夏之上世人皆知泰山國寺的淨玄大師早已臻入大宗師之境,至今尚未聽說有第二人能有此造化。但兩人下意識都覺著……城外的那人恐怕不是淨玄。

“趙福,你去瞧瞧。”

“陛下,京城外陡然出了兩位宗師,定不尋常,奴才還是護在陛下身邊……”

“無妨。”嘉寧帝擺手,頓了頓,眯眼道,“如果真的是她,朕的命還保得住。朕要你親自去看看。”

“是。”趙福明白嘉寧帝話裏的意思,點頭,身形一動,消失在石亭裏。

嘉寧帝沉默半晌,抬步朝石亭下走去。這一路,他行得極慢,宏大肅穆的皇城映在他眼底,漸漸變得模糊。

嘉寧帝停在昭仁殿前,目光悠久綿長。

這座宮殿自太祖駕崩後便從未開啟,朱紅的殿門上甚至生出了些許鏽跡來。

他猛地推開殿門,伴著“吱呀”聲響,一腳踩了進去。

湛青的石階透過十幾年歲月,似乎沒有絲毫改變,嘉寧帝行過石階,走到回廊的拐角處,停了下來。

十六年前的那日,大雪皚皚,他就是躲在此處看著太祖靠在石階上咽下最後一口氣。

帝盛天陪在太祖身旁,直到天近拂曉,才打開昭仁殿大門,言帝王已崩。

他如今一身黃袍,君臨天下,但走進這座宮殿,卻突然發現他和當年沒什麽不同,十六年過去,他對那個人埋進骨子裏的恐懼並沒有消失。

太祖離世前,曾經交給帝盛天一個木盒,他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帝盛天也從來沒有提起過。但太祖去世前將此盒交予帝盛天時說的話,他記得清清楚楚。

“大靖就交給你了。”

唯此一句,如鯁在喉,十六年不得安睡。

他才是大靖的君王,韓家的江山怎麽能讓外姓人把持,帝家的存在,就是他頭頂高懸的利劍。

“帝盛天……”緩緩吐出這個名字,嘉寧帝闔上眼,冰冷寒風拂過,恰如十六年前那個夜晚的心境。

城外樹林旁,趙福小心翼翼靠近,兩大高手的交戰讓周圍人鳥絕跡,越是靠近樹林,氣息越是紊亂,若非是晉入宗師之列,他恐怕早被兩人交戰的陣法卷進去屍骨無存了。

兩道模糊的人影懸浮在半空,掌勁與劍氣四溢,隻聽見一聲清喝,半空中的千百道劍氣突然凝聚成巨劍橫劈在火紅的人影上,轟然巨響,火紅色的人影直接被劍氣砍倒在地,陷入大坑之中,百步內的樹林也因這驚天動地的一擊而被夷為平地。

巨坑裏的人氣息全無,堂堂一個宗師就這麽死了,大宗師的境界,竟然已經到了如斯地步!

趙福突然覺得自己晉為宗師也沒什麽好自得的,麵對大宗師依然隻是個炮灰命。他遙遙望了巨坑一眼,頗為意外,想不到死的居然是青城老祖,隻不過他忒不走運了些,晉位宗師後還沒在江湖裏招搖便無聲無息死在了這麽個地方。

看見了剛才恐怖的一戰,趙福遍體生寒,藏在小坡後的草叢裏,大氣都不敢出,遲疑著抬頭朝半空中緩緩降下的人看去,這一望,連尚還跳著的半顆心也一並給嚇沉了。

盡管隱約猜到了些許,可到底不如親眼見到震撼,無論那人消失多久,她給人的震懾數十年如一日,從不曾減弱半分。

他看著那人落在地上,隨意看了坑中一眼就抬步朝樹林外走去。

趙福剛準備緩口氣,卻聽見腳步聲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探出頭,呼吸一滯。玄色的人影轉身朝這邊望來,讓他恨不得一時間連手腳也蜷縮起來。

在趙福埋頭的一瞬間,帝盛天挑了挑眉,眼深如墨,消失在原地。

半晌未聞聲響,趙福忐忑抬頭,見樹林內空無一人,死裏逃生的慶幸感席卷而至,他一個躍身跳起來,不顧一身草屑,瘋了一般朝京城裏而去。

皇城裏,趙福尋了半晌,才在昭仁殿的石階上找到沉默而立的嘉寧帝。

“陛下,是帝家主回來了。”趙福努力穩住聲音,但仍聽得出來有些顫抖。

“大宗師啊……”嘉寧帝閉眼,長歎一聲,道,“朕知道了。”

從始至終,他隻回了這麽八個字。

一日後,韓燁和任安樂掉下萬丈懸崖、生死未知的密信送進上書閣時,嘉寧帝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

“混賬,居然敢動我大靖的太子,青城派活膩了不成!”

像是積聚的憤怒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案桌上的奏折被他扔了滿地。

趙福立在一旁,眼都不敢抬。半晌後,他聽到嘉寧帝冰冷的聲音。

“趙福,傳朕禦旨,青城派包藏禍心,擾亂朝綱,令齊南侯統馭一萬兵力,即日出發剿滅青城派,不留一條活口。另宣一道聖旨去化緣山,言太子化解武林危機,甚得朕心,朕予他一月時間,替朕暗訪百姓,可推遲回朝之期。”

趙福一愣,觸到嘉寧帝暗沉的眼,忙回道:“是。”

看來陛下是要替太子穩住東宮之位了,這也難怪,帝家主重現世間,沒有人會比太子更適合繼承皇位。隻是青城派既然在化緣山為太子布了局,青城老祖和吳岩鬆又怎麽會突然入京自投羅網,還被帝盛天截殺在京城外。

青城老祖到底知道了什麽?

趙福暗自沉吟,卻想不通個中因果,想必陛下也察覺出了蹊蹺,才會急著找回太子,若是太子真的出事……

“趙福,派禁衛軍守在東宮外,沒有朕的禦旨,誰都不能隨意進出。”

趙福明白嘉寧帝這是在防著帝梓元,應了聲是,垂眼退了下去。

上書閣內,隻剩下嘉寧帝一人,他沉著眼,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化緣山送來的密信,神情莫測。

敢和青城老祖勾結謀害太子的人,京城裏能做到的,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