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書

第九十五章

整個東宮一片混亂,晌午的時候太子爺去了圍場和五皇子敘舊練箭,傍晚回來就成了個血人,連搭著剛入京城的北秦大公主也滿身是傷。

聽說是在密林深處遇著了熊瞎子,消息一早傳回了東宮,禦醫也早就備著了。還好隻是雷聲大雨點小,太子爺隻傷了胳膊和肩膀,倒是北秦大公主腿上傷得不輕,怕是要調養個把月才能下地。

兩人都受了傷,護送他們回來的五皇子急得滿頭是汗,顧不上禮儀,直接把兩人抬進了東宮內殿裏頭,一個左榻,一個右榻,倒是相得益彰。

直到禦醫替韓燁仔細檢查了傷口,斷定無大礙後韓越才算舒了口氣。一旁躺著的莫霜一直盯著韓燁的狀況,此時也露出笑容,一時忘了傷口正在上藥,疼得哇哇叫。

韓越這才想起還有這麽個主,頓時有些頭疼。北秦大公主住在皇家別苑裏,本來明日要覲見父皇,現在倒好,不僅傷了腿,還被他給帶回了東宮。人家這麽傷著,總不能直接轟人吧。

韓越正要朝韓燁打眼色,內殿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他抬頭一看,一身著淺綠宮裝,模樣出挑的女子走了進來。韓越挑了挑眉,頗為意外。

帝承恩以帝梓元的身份出現在皇家宴會上時他是見過的,自然一瞧便知來人身份。仁德殿壽宴後,因為避諱太後的死,對於帝家之事朝臣大多選擇了避而不談,再加上真正的帝梓元出現,引得滿京師的目光都放在靖安侯府裏頭,便無人再想起這位曾經的帝小姐。前幾日聽說父皇把她賜給皇兄做了孺人,想不到她不僅擔了這個身份,還擔得一本正經,很是安然。

帝承恩一路急走,先朝五皇子行了一禮,才領著侍女近到韓燁麵前,麵容柔婉,眼帶關切,“殿下,宮人說您在圍場遇上了猛獸,可傷得嚴重?”

見她出現,韓燁神色未變,淡淡道:“無事,禦醫方才診治了,不過是些皮肉傷。”

帝承恩未因韓燁神色冷淡有半點不悅,有條不紊地吩咐宮人燉了補品端上來。

莫霜托著下巴瞧得有趣,眼珠子一轉,喊道:“這位娘娘,我也受了傷,勞煩娘娘替我也燉一盅吧,聽說雪蓮挺補的,記得要多放些在裏頭。”

莫霜眯著眼笑,完全一副鄉下姑娘進城的模樣,立在一旁的韓越一樂,差點笑出聲來。

帝承恩臉色微變,早有消息傳來說太子和北秦大公主一同受了傷,這女子一臉張狂,帝承恩自是一早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不過是佯裝不知罷了。

“公主多慮了,承恩自是也為公主準備了。”她回轉身,淡淡行了一禮。

“承恩?”莫霜靠在軟榻上,“原來你就是帝承恩。”像是沒看見帝承恩陡然變了的臉色一般,她笑得意味深長,“聽說陛下把你賜到東宮成了太子的孺人,怎麽說你都比本公主來得早,日後本公主入了東宮,還要請你多指點指點才是。”

帝承恩神情微冷,卻垂下眼,回得不輕不重:“公主言重,承恩不敢。”

莫霜見她不溫不火,沒有半點脾氣,挑了挑眉。傳言這女子驕傲得很,怎麽成了如今這唯唯諾諾的模樣,真是無趣。

韓越立在內殿裏瞧著這兩人你來我往,暗歎:這麽混亂的局麵,也虧得他皇兄在一旁穩如泰山。他正欲開口緩和緩和氣氛,殿外又有聲音響起。

“太子何在?”這一聲問得威儀沉穩,滿京城有底氣在東宮如此問話的女子數不出幾個來。

韓越朝他家皇兄瞅了瞅,見韓燁眉頭動了動,於是悶不作聲退到一旁。

“回侯君,殿下在殿內休息。”

宮娥話音未落,一道人影已經利落地走進了內殿。來人披著墨黑披肩,踩著一雙藏青金紋長靴,直直朝左榻上的韓燁走來。

帝梓元略顯深沉的眉眼微不可見地蹙起,直到近到韓燁身旁,見他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才緩了緩。韓越在她眉眼一緩的時候甚至感覺到整個內殿的侍從都鬆了口氣。

他挑了挑眉,數月不見,靖安侯君的這股子威勢倒更勝從前了。

“圍場密林裏有猛獸出沒,怎麽不帶侍衛就跑到裏頭去了?”帝梓元解下披風,露出了裏麵的絳紅曲裾,顯是來得有些急,長發用一根木簪散散綰著,甚是隨意的模樣。

宮娥小心走近,接過她手上的披肩,又退到一旁。

聽見這話,莫霜神色有些不自在,尷尬地移過了頭。因她一時隨性,差點讓她和韓燁死在一隻黑熊手裏,實在太丟人了。

“林中迷路,一時不察就走遠了。”韓燁笑著回。

“太醫怎麽說的?”

“別擔心,太醫說養半個月就好了。”不同於帝承恩詢問時的冷淡,韓燁回得老老實實,不帶半點隱瞞。

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太子對帝梓元的特別和耐心。

莫霜麵上的笑意一斂,有些感慨。她不經意瞅見帝承恩緊握的手,微微明了,看來這帝承恩對靖安侯君不是一般的怨憤啊。

也是,若她是帝承恩的身份,怕是早就瘋了。

帝梓元掀開韓燁的外衣,瞧見他肩上的傷,眉頭皺起:“我帶了些傷藥過來,是長青從泰山淨玄老頭那拿回來的,效果不錯。”

這麽一掀,韓燁半個肩膀都露在眾人麵前,帝梓元坦然得很,沒有半點羞澀,朝門口立著的長青道:“把傷藥拿進來。”

內殿的宮娥太監齊皆低下頭,莫霜瞪大眼,帝承恩尷尬沉默地立在一旁,韓越望著天,假裝沒瞧見。

韓燁咳嗽一聲,微微有些不自在,耳尖罕見的有些紅。

長青拿了裝藥的瓷瓶進來,帝梓元接過,朝房裏打量了一眼,開口道:“太子受傷,受不得風,不用這麽多人伺候了。”

帝承恩臉色煞白,回轉身,“殿下,承恩告退。”說完領著侍女退了下去,竟不敢和帝梓元對眼。

帝梓元眼皮子都懶得挑,望向莫霜,“公主還未正式與殿下議親,留在東宮也不妥當,我給公主備了傷藥,選了幾個伶俐的侍女,這一月會在別苑裏妥當照顧公主。天色已晚,公主不如趁早回別苑休養,免得誤了時辰。”

帝梓元這話說得忒順暢,眾人硬是從她臉上尋不出半點別扭之意來。韓越暗暗咂舌,總算明白太子十幾年念著帝家女的緣由來。曆經了疆場朝堂曆練的靖安侯君簡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威勢,半點不墜帝家派頭,明明北秦大公主才是皇兄議親的對象,她卻比東宮太子妃更像太子妃!

那帝承恩與之相比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上,也就隻有這個北秦公主尚還能抵得一二,但也顯得稚嫩了些。

莫霜被帝梓元的目光壓得一滯,挑了挑眉,頷首:“侯君想得周到,莫霜先謝過了。我身邊有護衛相隨,不用侯君專門遣人護送。”

“如此也好。”帝梓元點頭,神色淡淡。

“太子殿下,莫霜告退了。”

莫霜話音落定,拍了拍手,殿外候著的北秦護衛走進來,將她小心扶到軟椅上後就欲抬著她朝外走,卻被莫霜打了個手勢停下來。

她回轉頭,望向帝梓元,笑了笑道:“今日是我邀了殿下一同去密林捕獵,殿下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侯君雅量,莫錯怪了殿下。”

內殿內一時有些安靜,帝梓元抬眼,望著莫霜,突然開口,“莫霜公主,我在晉南時聽過公主的名聲。”

莫霜挑眉,“哦?侯君聽說過我?”

帝梓元一雙眼烏黑清亮,緩緩道:“聽聞公主武藝超強,颯爽不羈,北秦的兒郎莫不心儀。我原以為公主必不是那深閨婦人,喜行那拈酸吃醋之事。兩次得見公主,實在……見麵不如聞名。”

莫霜神情一怔,殿內眾人低著頭,大氣都沒敢喘,連韓燁也抬首朝帝梓元看去,見她微肅的臉,別過頭,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

以帝梓元的性子,這話已是極重,但偏偏從她口中說出,卻別有一番坦**之感。

“靖安侯君!”莫霜身旁的侍衛統領肖恒麵色一變,就要反駁幾句,卻被莫霜拉住,她深深看了帝梓元一眼,半晌,搖搖頭,笑了起來,“侯君果非常人,是莫霜小家子氣了,肖恒,回別苑。”

說完,手一揮,讓北秦的侍衛抬起她出了內殿。

殿外,肖恒實在氣不過,嗡聲道:“殿下,那帝梓元欺人太甚……”

沒想到莫霜擺擺手道:“你當她真是為了我的話才動怒,她是因為我害得太子受傷才會如此。我原本以為那靖安侯君是鐵石心腸,對大靖太子全不在意,所以才激了激她,沒想到……這兩人倒是有趣得緊。”

“殿下,您真不打算嫁給大靖太子,屬下看這太子和傳聞中有些不一樣,今日也是他救了公主您,他的武功品性,在北秦也算少有了。”

莫霜擺了擺手,托著下巴,“讓我再想想,這等好男人,我比那帝梓元遲了十幾年才遇到,著實可惜了。”她露出掙紮的神情,朝一路陪著她入大靖的侍衛長看去,苦惱道:“要不,我放下架子,去爭取爭取?”

肖恒看著自家喃喃自語的公主,黑著臉,半晌無語。

內殿,五皇子乖覺地領著一眾侍從退了出去,唯留下衣衫不整的韓燁和滿臉肅容的帝梓元。

韓燁見一殿人頃刻退得幹幹淨淨,斂了麵上泛紅的神色,複又一派坦然。

帝梓元瞅了他一眼,嗤了一聲:“在化緣山裏就被我裏裏外外看光了,有什麽好裝的。想讓莫霜知難而退簡單得很,你直接拒絕不就成了,以她的性子必不會糾纏。”

帝梓元說這話的時候,眼微挑,帶著一股子嫌棄之意。

韓燁看她半晌,罕見的沒有半點不悅,眼底微帶笑意,朝肩上指了指,“你不是來換藥的?你要還不動,我就喚宮娥進來了。”

帝梓元頓了頓,滿臉不情願,但還是走到韓燁身旁,彎下身,小心將瓷瓶裏的粉末倒在他肩上,神情緩和下來。

兩人隔得極近,韓燁一抬頭,正好瞧見她微挑的眉眼,瞳中的擔心影影綽綽,瞧不真切。他心底突然安定踏實下來,無論他和帝梓元這些年經曆過什麽,又隔著什麽,他們這一生的命途早就纏在一起,分不開了。

韓燁抬眼,開口問:“梓元,莫霜性子大大咧咧,和安寧相似,你怎麽這麽不待見她?”

瞥見韓燁臉上的蒼白,帝梓元眉頭皺起:“你們兄妹倆倒喜歡問一樣的話,難不成天下間所有和安寧性子相似的姑娘,我都要喜歡不成?你們這是什麽道理?我待見安寧,隻因為她是安寧。”

韓燁“哦”了一聲,還未開口,帝梓元的聲音就淡淡傳來:“你問我為什麽不喜歡莫霜,當初在化緣山底我耗了三天三夜才保住你的命,她一晚上就差點全給毀了,這麽糟蹋我的功力,我為什麽要喜歡她。”

韓燁望著帝梓元麵上理所當然的不悅,露出一抹苦笑,“你……倒是直白。”

上完藥,韓燁正欲將衣袍穿好,手腕卻突然被帝梓元拉住,見她一眨不眨垂眼望向自己,韓燁咳嗽一聲,不複剛才輕鬆,疑惑地喚她:“梓元?”

帝梓元卻沒應,反而眼一眯,將衣袍一把拉下,瞬時韓燁整個上半身都空了出來,這氣勢不可謂不猛,韓燁一下子怔住。

這時,正巧端著補品的兩個宮娥踏進殿內,瞧見自家殿下神色驚訝、靖安侯君一副用強的模樣,驚呼一聲。見帝梓元和韓燁同時抬首望來,兩人臉色紅白交錯,騰地跪倒在地。

“殿下恕罪,侯君恕罪。”

這時候闖進來簡直太不識相了,自家殿下想著這一日怕有十來年了。

韓燁默不作聲,肅著臉。帝梓元眼一眯,遙遙朝兩個宮娥抬了抬下巴,“出去,沒有吩咐,不用進來了。”

兩人如蒙大赦,點頭如搗蒜,低著頭小心翼翼將茶盅放下,飛一般退了出去,臨跨出門的時候還極貼心地將門給帶上了。

韓燁臉色一黑,正欲開口,哪知溫熱的觸感落在了胸前,他低頭,看到帝梓元胡亂觸碰的手,眼微微一沉,聲音重了些,“梓元!”

帝梓元垂首,手在他胸前指了指,一本正經,“韓燁,上次我在化緣山就想問你了,你這裏是什麽時候落下的傷?”

韓燁前幾年在西北,身上落了不少傷,他循著帝梓元的手垂眼,瞥見傷口,來不及為剛才的胡思亂想尷尬,神情一變,漫不經心地去扯衣袍,“在西北待了幾年,身上哪能不落個傷。”

帝梓元皺眉,“你去西北不過是這兩三年的事,這傷至少落了七八年,那時候你在京城裏養著,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韓燁胸口處有一道極深的刀痕,以帝梓元的眼力,一眼就瞧出這刀傷應是穿胸而過,至少休養了幾月才見好。

見韓燁斂眉不語,她想了想,有幾分明了,“我在晉南的時候聽說你曾經被細作綁架出宮,禁衛軍幾日後才在京郊的破廟尋到了你,可是那次受的傷?”

韓燁頷首,帝梓元微有感慨,“你和溫朔也算是有緣分了,苑琴說是溫朔碰巧救了受傷的你,才會被你帶回東宮。若當初不出這事,他恐怕一世都是個乞兒,難得有如今的造化。”

“梓元,溫朔他是……”韓燁突然開口,瞳色深沉,道,“是啊,溫朔和我也算有緣。”

他看著帝梓元,話到嘴邊忍了下來。燼言的身份不能說出口,父皇能容忍有梓元的帝家,但絕不可能容忍燼言還活著,若父皇知道真相,靖安侯府和他們姐弟處境堪憂。

帝梓元把韓燁的衣袍拉上來,目光在劃過他身上的各種劍傷刀傷的時候凝了凝,麵上卻是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以後多惜著命,這世上什麽都能挽回,隻有這個不成。”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有淡淡的悵然。

世上能說出這句話的人並不多,韓燁卻知道,帝梓元是其中一個。當年一夕間帝家滿門盡歿,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人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的感覺。

韓燁迎上她的目光,頷首,應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怕是除了你,誰都收不走。”

帝梓元懶得和他貧嘴,端了桌上的血燕遞到他手裏。韓燁接過來,想起一事,道:“前幾日你和安寧動手了?”

帝梓元挑眉,“怎麽?你要為她出口氣?告訴你,我可沒留情,她臉上的傷估計到現在還沒養好。”

韓燁歎了口氣,“心裏頭舒坦了?”

帝梓元點頭,“舒坦了。”她頓了頓,“怕是安寧沒有舒坦。”

韓燁沉默下來,安寧把帝家的真相瞞了十年,梓元逼著她在仁德殿前指認血親,這件事安寧不會怪梓元,可卻不會原諒自己。她這個皇妹是生性豁達,卻最重友情和親情,怕是心底的疙瘩難以盡除。

“以後還有很長時間,總有一天,安寧會放下的。”韓燁緩緩道。

帝梓元歎了口氣:“但願吧。你既然沒事,我就先回侯府了。”她說完,轉身朝外走去,行了幾步,突然頓足,回轉身望向韓燁,有些灼然:“韓燁,年節的那一晚,你在哪裏?”

韓燁微微一怔,眼底似深沉似詫異,“那日我讓溫朔去了靖安侯府後就去宮裏守歲了。”他迎上帝梓元的眼:“怎麽?出了何事?”

帝梓元望他半晌,搖頭,“無事,隻是突然想起來,問問罷了。”說完打開房門,出了內殿。

門外的腳步聲漸不可聞,韓燁倚在榻上,垂下眼,嘴角微微勾起。

“殿下,我姐就這麽好?”半晌後,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揶揄的聲音。

溫朔靠在門邊,眯著眼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衣衫不整的韓燁,一臉不純潔的模樣。

“我剛才入宮,一路的宮娥都說太子爺好不容易得償所願,攔著我不讓進呢!這還是看我姐出了宮,才肯放我進來。京城裏都傳瘋了,說是你受傷的消息一回京,我姐就領了一府侍衛奔了三條大街,晃了滿城百姓的眼,直接闖到東宮裏頭來了!說吧說吧,殿下,剛才發生什麽事了?”

望見這小子欠揍的神情,韓燁整理好衣袍,懶得理他:“你這個時辰來東宮就是來替外麵看熱鬧的人打聽消息的?”

溫朔見韓燁板了臉色,縮了縮頭,訕笑:“哪能啊,這不是一聽見您受傷,我就巴巴地趕來了,我剛才問過太醫了,說是皮肉傷不礙事,倒是那北秦公主傷得不輕,要休養個把月才成。”溫朔拱了拱手,“殿下,恭喜您了,可安得一個月清淨。”

“那你還不回去?”聽溫朔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完,韓燁沒好氣地擺手。

“嘿嘿,我今兒來還有點事……”溫朔走進殿內,行到韓燁麵前,頗為羞澀,“我想找殿下您借樣東西。”

韓燁挑眉,“你又看上什麽了?自己去庫房裏挑。”

溫朔搓了搓手,左顧右望,“這東西肯定沒在庫房,殿下您說不準還不願借。”

韓燁被鬧得頭疼,“你到底要什麽?”

“我姐剛入京的時候不是在圍場上一箭三雕,還給殿下您送了一幅畫,殿下……”

韓燁眼底明了,“你想要那幅畫?”那畫雖是梓元相送,卻是苑琴畫的。苑琴陪著梓元長大,聰慧機智,京城裏少有貴女能比得一二,溫朔這回的眼光倒是不錯。

“對,我想請金玉樓的老師傅把畫裱起來,免得陳舊了,我找苑書打聽過了,再過一月就是苑琴的生辰,我想到時候送給她。”

見溫朔眨著眼望著自己,韓燁笑道:“你這是借?跟你姐處久了,明搶倒是學了十成十。在書閣的書架上,自己去拿。”

溫朔歡呼一聲,朝韓燁擺擺手,朝殿外跑去,“殿下,等今年你過生辰,我畫大靖江山圖給你,比苑琴的涪陵山景還要有氣魄,到時候一定羨慕死京城各府的公侯,讓他們知道,養兒子沒用,養個溫小爺才能以一敵百!”

少年清越興奮的聲音伴著腳步聲飛快散去,韓燁笑了起來,連連搖頭,眼底隱有溫情。

這對姐弟,一個冷靜沉穩,一個跳脫飛揚,性子南轅北轍,真是奇了怪了。

溫朔入了書閣,尋到一年前苑琴在圍場畫的《涪陵山景圖》,興衝衝直朝金玉樓而去。

進了金玉樓,正巧廣陽侯府的世子趙銘也在,見溫小公子揣著一幅畫卷稀罕得不得了地走進來,笑著問:“溫朔,殿下又給你什麽寶貝了?拿給我瞅瞅。”

溫朔一點不含糊,把懷裏的卷軸拿出來顯擺,“世子,這可是我未過門的媳婦畫的。”

趙銘哎喲一聲,忙不迭走過來,“當真?殿下舍得為你說親了,哪家府上的小姐啊?”說著他望見溫朔手中的畫卷,恍然大悟,“這不是當初圍場裏靖安侯君身旁的苑琴姑娘作的畫?原來是瞧上苑琴姑娘了,你小子眼光倒是不錯,這姑娘畫得一手好丹青,沒有數年功夫,難有如今的造化,想必是個有恒心的。”

溫朔得意揚揚:“那是。”

當初圍場上看客甚多,趙銘也隻是匆匆一瞥,隔了一年再看這幅圖,道:“真是不簡單啊,年紀輕輕,便能有我魯派之精髓,若是師父見了,定會高興有人如此喜好他的畫風。”

趙銘師承滄州魯跡大師,妙筆丹青冠絕京城,他能說出此話,算是極高的褒獎了。

溫朔咧著嘴笑,忽又聽見他頗為感慨的聲音:“可惜啊,當初我曾有個人稱天縱奇才的小師妹,同齡人中也隻有她能和苑琴姑娘一拚……”

溫朔話聽了半截,撇撇嘴,“世子,我怎麽沒聽說過你還有個小師妹,別是在忽悠我吧?”

趙銘神色一黯,“說來也是緣分,你沒聽過也正常,這還是你被殿下帶回東宮那年發生的事。那時內閣大學士秦中道老大人有一嫡孫女,不過七歲,才名冠絕京城,甚喜作畫,老大人親自帶她去滄州,拜在我老師門下,聽說老師愛其才,悉心教導於她,將其收為入室弟子。豈料一年之後,大靖和北秦開戰,秦老大人主管糧草軍需,京城裏有人風傳他克扣軍餉中飽私囊。陛下盛怒,將秦大人父子斬首,秦家一眾老小被發配邊疆,我那小師妹當時不過七八歲,受顛沛流離之苦,後來死在了去邊境的路上。可惜了,那一年我在京城伺候患病的祖父,未回滄州,就連小師妹的模樣也沒瞧見過。”

“這些年老師一直沒有再收弟子,時常在畫房內對著小師妹幼時的畫作感傷,悶悶不樂,若是她還在就好了。”

溫朔聽得很是唏噓,覺得自己勾起了趙世子的傷心事,頗為過意不去,撓撓頭,正欲說些勸解的話。哪知趙銘望著他手中的畫卻道:“苑琴姑娘的畫風不僅像是出自我魯派,連用筆的習慣也和我那小師妹的如出一轍,若是讓她去滄州一趟,見見我老師,說不定能慰藉一下他老人家。”

溫朔甚是詫異,“世子,此話當真?”

“那是自然,老師經常看小師妹的畫,我豈能記錯。”

溫朔頓了頓,眼底一抹光極快地劃過,突然問:“世子,當年秦家人被陛下發配到何處去了?”

“極南邊境之處,哎,算了,都是些陳年往事了。”趙世子一邊感慨著,一邊朝溫朔擺擺手,“溫朔,我先回侯府了。”

金玉堂內登時安靜下來,溫朔抱著畫軸立了半晌,直到老掌櫃連聲催促,他才猛地驚醒,麵容罕見的有些鄭重,倏地出了店門,朝東宮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