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讀心師:暗夜行者 01

老同學

甘文峰是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一個月前,他被公派去了一趟日本,回國後他就向公安機關報了案——他固執地認為是他親手殺害了一個叫金虹的女人,可是日本警方對金虹的死早已有了非常明確的結論:她的死因與甘文峰根本就沒有絲毫關係。金虹死於一場意外車禍,而且那場車禍發生的時候,甘文峰正在東京大學的學術廳裏麵。

所有人都相信日本警方的這個結論,但是甘文峰自己卻不相信。人類是一種非常自我的動物,我們明明知道自己看到或者聽到的某些事情並不一定就是真實的,但始終固執地相信自己的感官。越是優秀的人往往越容易陷入這樣的固執之中,因為自信鑄就了一個人的優秀,而固執恰恰是自信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和她在國際機場的候機大廳見了麵。我們在電話上約好要一起去日本度假。她從我手上接過行李箱,去值機處辦理托運手續,我就站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看著她的背影,她轉過身來朝我笑了一下。就在那一瞬,我忽然發現她很漂亮:鵝蛋形的臉,額頭圓潤得像一個大學生的樣子。可是,當她轉過身去的時候,我心裏忽然感到害怕起來,於是,我悄悄逃跑了。我跑出了候機大廳,叫了一輛回市區的出租車。我關掉了手機。”甘文峰告訴警察說,一切都是從這個夢開始的。

省公安廳刑警總隊隊長龍華閩是在無意中知道甘文峰的事情的,他覺得沈躍一定會對這件事情感興趣。在龍華閩看來,像沈躍這樣的人就不能讓他閑著,一直讓他對案件保持著濃厚的興趣才對今後的工作更有利。

確實是如此,沈躍對這個案子確實很有興趣,它不但有著非常鮮明的心理疾病特征,而且還帶著非常濃烈的陰謀氣息。沈躍因此有些感謝龍華閩,要知道,現實中真正的有關心理學方麵的案例並不多,很顯然,龍華閩算是他的知音。

在喻靈[1]的案子了結之後,沈躍隨即就開始了這起案件的調查。

沈躍決定讓徒弟侯小君參與這起案件的調查。真實的案例,再加上言傳身教,這樣的方式可是比單純在研究所裏麵傳授理論知識要好得多。

在沈躍麵前,甘文峰又一次講述了他的這個夢。眼前的這位外科醫生身材高大,模樣英俊,不過此時的他麵色顯得有些蒼白,雙手和嘴唇都在顫抖。這是恐懼。沈躍朝他微微一笑,問道:“很顯然,你夢中的那個‘她’其實就是金虹?”

甘文峰點頭:“是的。她是我大學同學。”

沈躍斟酌著問道:“你曾經的戀人?”

甘文峰搖頭道:“不是。”他忽然就激動起來,“可是你知道嗎?就在我做了這個夢的第二天上午,我就在衛生廳出國的名單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大學畢業十年了,我和她從來沒有聯係過!”

不是他曾經的戀人?這就奇怪了。不過這又能夠說明什麽呢?預感?迷信?不,僅僅是一個夢而已。夢在我們的顯性記憶中往往是片段式的,而且往往缺乏邏輯性。其實我們做的每一個夢所經曆的時間非常短暫,大多數也就隻有數秒的時間。夢是右腦的功能,它是以一幅幅畫麵的方式瞬間快速呈現,然後由左腦進行翻譯、詮釋的,於是在我們顯性記憶中夢的內容就被拉長了。很顯然,甘文峰對自己那個夢的描述是非常準確的。

也就是說,這個夢裏麵必定隱藏著某些非常重要而豐富的潛意識方麵的東西。不能急,一步步來,先把整個情況搞清楚了再說。沈躍如此想著,點頭道:“我一點也沒有懷疑你這個夢的真實性。後來呢?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個月前的某天早上,甘文峰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醫生這個職業真是苦命,特別是外科醫生,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都是手術,有時候一台手術下來需要十多個小時,幸好他的身體不錯。不過他喜歡這份職業,喜歡的程度近乎癡迷。

甘文峰是一位顯微外科醫生,與其他外科醫生手術過程中的大開大合完全不同,他所做的手術大多是在專業的外科顯微鏡下進行的。除了專業人員,很少有人知道顯微外科手術的難度究竟有多大。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神經都需要精準地連接、縫合,然後才是肌腱和肌肉。顯微外科手術就如同微雕一樣充滿著挑戰,但也因此而充滿著藝術般的美感。一截脫離了人體的手指或者腳趾,在他的手下重新血肉相連,功能恢複如初,這種難以言表的成就感是他人很難感受得到的。

所以,甘文峰的性格是沉穩而細致的,甚至像很多處女座的人一樣多多少少有些強迫症。

這天早上,甘文峰第一次在做早餐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因為早上醒來後記憶中的那個夢。他覺得有些奇怪:夢中的自己為什麽會忽然感到害怕而悄悄逃走了呢?

雞蛋煎得太老,邊緣部分都有些糊了。

妻子張倩茹坐到餐桌旁,麵前是整整齊齊的餐盤和碗筷,並沒有發現對麵那隻小盤中煎雞蛋邊緣的微黑色,問道:“時間確定沒有?什麽時候去日本?”

甘文峰心裏還在想著那個夢,回答道:“可能就在最近。我是沒問題的,畢竟我是醫院顯微外科手術的第一把刀。”

張倩茹不再說話,默默吃完了麵前所有的東西。甘文峰先離開家,出門的時候張倩茹忽然對他說了一句:“你回來後我們就要孩子吧。”

甘文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道:“好。”

這個家太靜了。甘文峰出門的時候戴上了口罩,看了看天空,他不能理解,如今南方的城市竟然都有霾了。

十五年前的這座城市與現在完全不一樣,那時候的天空隨時都是藍色的,雖然一樣多霧但空氣的味道是清新的,那時候城市的霧是一種美,是一種浪漫。甘文峰記得,第一次看到金虹的時候她就在不遠處的霧中,朦朧中的美麗讓當年的他瞬間心顫。霧散的時候太陽還在城市東邊的天空上,甘文峰剛剛進教室坐下,金虹隨後就進來了,他感覺到了四周男生的躁動,還有女生的嫉妒。

她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我的夢裏?甘文峰已經進入白茫茫的濃霧之中,他知道,現在的這種霧不會因為太陽的出現而消散。昨天碰見的呼吸內科的祖醫生告訴他說,內科病房早就沒有床位了。

上午有一台手術,甘文峰頭天就已經做好了方案,臨去手術室前醫院辦公室打電話來說請他去一趟。就是在那裏甘文峰看到了衛生廳文件上的那個名字。他的心一下子就亂了,忽然感覺到視力出現了問題,揩拭了眼鏡後依然如此,這時候他才發現是自己眼睫毛上出現了一些不幹淨的東西,幾次揩拭後依然如此,層出不窮。

十年前大學畢業後金虹去了省婦產科醫院,甘文峰又花了五年的時間獲得了碩士和博士學位,其間甘文峰知道金虹讀完了在職研究生。剛才他注意到了那個名字後麵的單位,很顯然,那個名字和他想到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他給科室的唐醫生打了個電話。這是他第一次放棄手上的手術。

本來沈躍想要知道的是甘文峰出國後發生的事情,卻想不到他居然會從那天早上的事情開始講起,而且講述得如此詳盡而瑣碎。沈躍明白了,也許讓甘文峰心亂的並不是那個忽然出現的名字,而是頭天晚上的那個夢。

這是巧合嗎?應該不是。不過,像這樣的情況足以讓一個人開始懷疑固有的世界觀,從而變得迷信起來。

甘文峰剛才詳盡而瑣碎的講述帶著一種強烈的、不可自製的傾訴欲望。沈躍的心裏感到有些奇怪:眼前這個人所表現出來的心理狀況似乎還算比較正常,可是,他為什麽在金虹的死因問題上如此執著呢?當然,這正是沈躍需要搞清楚的問題。他繼續充當著傾聽者的角色,問道:“後來呢?”

甘文峰實在無法理解那個夢為什麽會忽然出現,但他畢竟是醫生,是一個醫學博士,所以他很快就用“巧合”二字解釋了這個讓他感到震驚的問題。是的,在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巧合也是隨時存在著的,而且這樣的解釋完全可以讓他感到信服,也因此得以心安。

於是,他的內心就真的變得平靜下來,當然,他也有些期盼——不知道十幾年後的她是不是還像以前那麽漂亮?

大學時候的金虹真的很漂亮,她出現的地方總是會迎來無數熱切的目光。然而,甘文峰是自卑的,雖然他擁有一米八多的身高,雖然他長得並不難看,但家庭的貧困讓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和漂亮女人之間的距離。

兩天後,省衛生廳組織了一次訪日學者的相互見麵會,甘文峰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果然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金虹。她比學生時代更漂亮了,多了一種成熟的美。甘文峰的內心有些激動,但是無法讓自己變得主動。反而金虹倒是顯得落落大方,她直接跑到了甘文峰麵前:“老同學,多年不見啊。”

眼前這個近一米七身高的漂亮女人臉上帶著一種俏皮,顧盼的眼神中波光流動,這一瞬,甘文峰忽然想起那個夢,內心戰栗著,朝她笑了笑,說道:“我也沒有想到。你現在在哪個科室?”

金虹笑著回答道:“我還是搞婦產科啊……甘文峰同學,你一點都不關心我啊,你沒想到這次的出訪名單上會有我,我可是想到了。就在前不久我還夢見了你和我一起去日本呢。”

金虹的話讓甘文峰大吃一驚: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巧的事情?!震驚之下他竟然愣在了那裏。金虹見甘文峰失神的樣子,詫異地問道:“你怎麽了?”

甘文峰依然沒有能夠從內心的震驚中釋放出來,就禁不住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做的夢?都夢見了什麽?”

金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道:“就前幾天的晚上,我夢見這次去日本訪問的人當中有你。怎麽啦?你幹嗎這麽緊張?”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甘文峰聽到她這樣的回答後暗暗鬆了一口氣,說道:“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這次出訪日本的學者有十幾個人,上邊的意思是讓大家提前相互認識一下,更主要的是為了強調外事紀律。見麵會結束後還是金虹主動去跟甘文峰打了招呼:“兩天後我們在機場見。”

出發的時間是在兩天後的下午。甘文峰回應道:“嗯。”他有些惱怒,惱怒自己在十幾年之後麵對這個女人的時候依然不能克服內心深處的那種自卑。

說到這裏,甘文峰停了下來,雙眼直直地看著沈躍麵前空空的桌麵。沈躍看到了他臉上的頹喪,還聽到他發出的輕微歎息聲。沈躍問道:“你確定那一刻你的內心真的出現了自卑?”

甘文峰卻微微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發現自己在她麵前竟然說不出更多的話來。這不是自卑又是什麽?”

在接下來的兩天中甘文峰並沒有休息,他接連做了五台手術,甚至連晚上都在加班。他喜歡做手術,那是一種無比享受的美好過程。他發現,隻有在手術的過程中才能夠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生命的真正存在,當那些已經離開病人身體的肢體重新變得鮮活的那一刻,他會因生命脈動的力量而感動。

一直到出發前的當天中午甘文峰才開始準備這次行程的東西,不過他覺得不需要準備太多,一台筆記本電腦和換洗的衣服即可。張倩茹上班去了,家裏空****的。甘文峰回望了一眼客廳,拉上防盜門,用鑰匙鎖緊。

金虹看著甘文峰手上的小皮箱,有些驚訝:“你就帶這麽點東西?需要我去幫你辦托運嗎?”

甘文峰忽然想起了那個夢,將本可以隨身攜帶的小皮箱遞給了她:“謝謝!”

金虹朝他嫣然一笑,道:“這麽客氣幹嗎?”

這時候甘文峰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去辦吧。”

金虹笑道:“沒事,你看我,這麽大一個箱子呢,順便就把你的辦了。我和那些人都不熟,一會兒值機的時候我們倆坐在一起多好!”

她的話讓甘文峰的心裏有些暗暗激動起來。金虹拖著大小兩個皮箱去了。她帶的皮箱確實很大,好像搬家一樣。

此次訪日的其他學者陸續都到了,甘文峰已經和他們見過麵,相互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的注意力還是在金虹那裏,不多久金虹已經到達托運處,她的背影給人一種旖旎的美感。此時,甘文峰忽然有一種感覺:這一次的日本之行他和金虹或許會發生些什麽。

“那時候你心裏有沒有夢中那種想要逃離的想法?”沈躍問道。

“有。就在我覺得自己可能會和她發生些什麽的時候,我忽然有些害怕了。不過,那種害怕很快就變成了期盼。”甘文峰回答道。

甘文峰的位子靠窗,金虹挨著他。金虹忽然說了一句:“也許你是想將你的箱子隨身攜帶,但是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這樣更好?身無所絆,這樣才更輕鬆自然些。”

她這是在向我暗示什麽嗎?甘文峰不得不這樣去想。他點頭道:“好像還真是這樣。”

金虹看著他,忽然笑了,問道:“大學五年,你和我說過話嗎?”

甘文峰愣了一下,苦笑著說道:“好像……我記不得了。”

金虹不住地笑:“我記得。大三的時候你主動向我問過好。”

也許是因為她的主動,也許是別的什麽原因,甘文峰的不自然一下子就沒有了,他問道:“是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金虹的臉忽然紅了一下,說道:“在校門口的時候,當時我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

瞬間她的臉紅如玫瑰綻放,豔麗奪目。甘文峰忽然想起來了,確實有那樣的印象,問道:“當時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的男朋友?他好像不是我們學校的。”

金虹點頭道:“是啊。他是外校的。其他同學見到我們都不理不睬的,隻有你主動向我們打了招呼,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對你的印象特別深,心裏也很感謝你。”

甘文峰道:“你那麽漂亮,追求你的人那麽多,他們不理你很正常。失落唄。”

金虹歪著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問道:“你呢?”

甘文峰心裏有些慌亂,急忙避開她那令人心旌搖曳的目光,淡淡說道:“我一個窮小子,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奢望。”

金虹愣了一下,點頭道:“我理解。我們班上的同學中就你一個一直讀到了博士,家庭的貧窮也就成了你奮鬥的最大動力。現在想起來,我們都比你膚淺。”

飛機已經起飛,抖動得厲害,輕微的失重感讓甘文峰感到不大舒服,不過他還是回答了金虹:“那是逼出來的。像我這樣的人,隻能通過努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說著,他側身看著舷窗外麵,飛機在黃褐色的霾裏穿行。

旁邊的金虹也隨著甘文峰一起看了看舷窗外邊,驚訝地道:“好嚇人。”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飛機已經穿過雲層,視線下方有如奔騰不息的黃河之水。甘文峰道:“是霾。”

金虹道:“想不到我們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麵。太可怕了。”

甘文峰很淡然,道:“其實,我以前就一直生活在這樣的霾裏麵。你們不一樣,你們是生活在陽光之中。”

金虹沉默了片刻,微微搖頭說道:“不。隻不過你不了解我罷了。”

甘文峰看著她,發現她的臉上帶著悲楚,問道:“你說的是你現在?怎麽,你現在的生活很不如意?”

金虹沒有回答他的話,雙眼已經微微閉上了,甘文峰發現她漂亮的睫毛在顫動。在飛機上後來的時間,他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她睡著了,甘文峰也一樣。

沈躍有些詫異:“一直沒有再說話?”

甘文峰點頭:“是的。我這人本來就不大喜歡說話,她不再主動,我也就覺得無趣了。其實,我還是因為自卑。”

“你已經是博士了,而且在專業上的成就比她要高得多,為什麽還會自卑?”沈躍問道。

甘文峰搖頭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一見到她就覺得找不到話說。”

沈躍沉吟了片刻,問道:“你在科室裏、在你妻子麵前也這樣嗎?”

甘文峰愣了一下,回答道:“我知道,自卑存在於我的骨子裏麵,始終也擺脫不了。”

雖然他沒有明確回答剛才的那個問題,但是沈躍知道答案就在其中。從日本回來後甘文峰就再也沒有做過一台手術,他的手無法自控地發抖。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沈躍並不認為眼前這個優秀的外科醫生精神上有問題,不過卻已經發現了他心理問題的端倪。可是心理問題的解決必須要尋找到源頭,這正是沈躍現在需要進一步去了解的。

“不過……”甘文峰說道,“當飛機降落後她對我說了一句:我們終於到了。我想,她肯定是覺得我很無趣,不過我還是朝她笑了笑。”

正在思索著的沈躍習慣性地問了一句:“後來呢?”

甘文峰說:“說實話,我不喜歡大城市,不過東京的空氣確實不錯……”

飛機降落前就已經是晚上了,稀薄的雲層下光點密布。甘文峰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飛機一次一次片段式降落的過程,下方的光點隨之一次次變得清晰明朗起來,很快就匯集成一座巨大的燈火輝煌的城市。甘文峰知道,近段時間來,他所在城市的夜空絕不是這樣的。

一行人被日本方麵接到了酒店,簡單的洗漱後被集中在一起去外邊吃飯。日本人的夜生活非常豐富,即使早已過了飯點,很多料理店都還開著門,而且大多生意都很不錯。甘文峰注意到,金虹在選擇座位的時候刻意遠離了他。

甘文峰在心裏對自己說:無所謂,這樣最好。其實他有些痛恨自己,多好的機會啊,自己怎麽就不知道主動呢?這樣糾結著,生魚片在嘴裏的滋味頓時就變得難以下咽。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參觀訪問,當然是在東京大學醫學院的附屬醫院裏麵。日本的醫學技術確實先進,無論是理念還是設備都非常超前。幾天下來,甘文峰感到有些頹喪——他所在的三甲醫院與這所醫院比較起來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在甘文峰的特別請求下,他終於進入手術室近距離參觀了一次這所醫院的斷肢再植手術。一進入手術室他就興奮起來,雖然聽不懂日語,但是手術的過程是不需要用語言去表達的,畢竟他也是這方麵的專家。手術的中途,正在進行手術的那位日本醫生友好地請他去看了外科顯微鏡下已經縫合了一部分的神經,他看了後禁不住躍躍欲試,請求道:“可不可以讓我縫合旁邊的血管?”

神經是實體組織,而血管卻是空心的,血管壁薄而脆,更何況手指的血管更加纖細。那位日本醫生搖頭道:“不,這樣的手術不可以嚐試。”

甘文峰剛才發現,這位日本醫生的縫合手法是有缺陷的,以致重新連接在一起的神經顯得有些皺褶,今後勢必會影響到一部分的功能。甘文峰在技術問題上有著自己難以克製的強迫症,怎麽看都覺得不舒服。他說道:“這樣的手術我已經做了一千多例,我會做得很好。”

日本人的性格中本來就帶有極強的自信,這位日本醫生一聽甘文峰已經做過一千多例這樣的手術,頓時大吃一驚。要知道,像這樣的手術他本人也就做了不到五百例,對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醫生來講,一千多例是個什麽概念?他在懷疑的同時也非常好奇,伸出三根手指的同時對甘文峰嘰咕著說了什麽。

甘文峰明白他的意思:最多隻能縫合三針。他點頭,過去替換了這位主刀醫生的位子。不多一會兒,甘文峰主動讓開手術位,讓日本醫生去觀察自己剛才縫合的情況。日本醫生一看之下大吃一驚,投向甘文峰的目光瞬間變得熾熱起來。他對旁邊的一個護士說了句什麽,護士匆匆出去後不多久就帶來了另外一位醫生。

這位剛來的醫生懂中文,他對甘文峰說道:“田中醫生的意思是說,請你繼續將這台手術做下去。他說你的技術非常精湛。”

甘文峰沒有推卻。

手術進行得很慢,每縫合完成一條神經或者血管後那位叫田中的日本醫生都會仔細去觀察。手術完成後田中朝甘文峰鞠了一躬,說道:“辛苦您了。您給我們做一次講座吧,拜托了!”

甘文峰感受到了對方的真誠,心裏的頹喪也已經不再。對醫學而言,理念的超前與設備的先進固然重要,但實際的操作技術依然是最根本的東西。甘文峰也因此找到了某些人崇洋媚外的根源——說到底是其本身沒有底蘊,以至於缺乏了最基本的自信。他這樣的感受極深,因為他自己剛剛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也有過那樣的心態,並為之而頹喪。

在接下來的數天時間裏,甘文峰去往東京的幾所醫院,由參觀訪問學者變成了學術講座的主講人,他完全沉浸在了學術以及日本人對他的敬佩所帶來的極度滿足之中,以至於徹底忘記了那位此次與他同行的漂亮女同學。準確地講,從抵達日本後的第二天開始,他就幾乎忽略了她,一直到有一天的晚上……

沈躍一邊仔細地傾聽著,同時也在分析、甄別著。是的,作為心理學家,對病人講述的情況進行甄別是一件費心且艱難的過程。心理疾病的表現要麽是過於自我,要麽是喪失了自我,所以他們講述的某些事情或者過程不一定就是真實的。不過沈躍發現,至少到目前為止甘文峰所講述的事情大多是真實的,它們完全符合正常人的心理邏輯和思維方式,而且他忽然意識到,接下來將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因為,甘文峰的講述已經越來越接近金虹死亡的時間。

那天晚上,正在整理資料的甘文峰忽然聽到敲門聲,去打開房門後才發現是金虹。她俏生生地站在那裏,嫵媚地笑著問他道:“聽說你這幾天很忙?”

甘文峰謙遜地道:“主要是相互交流,——進來坐坐?”

金虹卻搖頭說道:“不坐了吧。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這時候甘文峰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米色的風衣,飄逸雅致,顯得她氣質高雅。也許她本來就是來叫我出去走走的,甘文峰如此想道,同時不忍也不想拒絕,點頭道:“好啊。就是不知道這個國家的治安怎麽樣,我們還是不要走得太遠。”

金虹不住地笑,說道:“想不到你這麽膽小,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呢?我給你講吧,最近這幾天我可是把周圍的地方都玩遍了。很安全,沒事的。”

甘文峰詫異地道:“你沒去醫院參觀?”

金虹不以為意地道:“在婦產科領域,我們國家並不比日本差,我們醫院試管嬰兒的成功率甚至比美國還要高。我就是來玩的。”

她的話好像也很有道理。可是……也似乎有些不大對勁……甘文峰笑了笑沒有說話。金虹和他一起進入電梯,忽然間“撲哧”一笑,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不可救藥了?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女人,沒那麽多的追求,好不容易出趟國,就想好好玩玩。”

倒也是。甘文峰心道,可是這樣的話卻說不出口,隻好沉默。金虹看著他,說道:“在我的印象中,你上大學的時候也是沉默寡言的,想不到現在都當外科醫生了還是這樣。怎麽樣?這些年過得好嗎?”

甘文峰有些尷尬,說道:“我本來就不大喜歡說話。我三年前結的婚,還沒有要孩子。你呢?”

金虹沒有回答他的話,問道:“為什麽還不要孩子?你好像和我差不多大是吧?”

甘文峰苦笑著說道:“主要是我太忙,她也……也許這次回去就計劃吧。”

金虹又問道:“她是做什麽工作的?漂亮嗎?”

甘文峰沒想到她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卻不能不回答:“公務員,不算特別漂亮,就那樣吧。”

出了電梯,穿過酒店大堂,兩個人竟然同時放慢了腳步,行走在城市明亮燈光下的林蔭之中。從電梯裏麵出來後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他們就這樣默默地漫步在街頭。一絲微風吹過,讓她長長直順的秀發微微飄散,賜予了甘文峰一道美麗的風景。

兩個人默默地行走了一段路,甘文峰一直試圖去尋找合適的話題打破這種沉悶,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他發現,自己根本就是一個不會聊天的人。還好的是,金虹又一次主動開口了。她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鬱鬱的情緒,輕聲說道:“其實,這些年我過得不好……”

甘文峰不想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繼續沉悶下去,即刻問道:“為什麽?”

金虹微微搖頭,忽然就笑了起來,說道:“你說我們兩個人,現在都到了國外,怎麽還這樣沉悶?要不我們去喝酒吧,高興高興?”

甘文峰其實很想知道她這些年來的情況,畢竟她是自己曾經的同學,畢竟她那麽漂亮。他說:“我請你吧。”

金虹道:“還是我請你吧,我不缺錢。”

金虹的話一下子觸碰到了甘文峰內心的自卑,他堅決地道:“不,必須我請你,不然我們就不要去喝酒了。”

金虹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好吧,你是男的,你請。”

兩個人繼續朝前麵走了一段,發現路邊有一家料理店,金虹道:“就這裏吧。好嗎?”

這家店看上去很平常,也比較清靜。甘文峰道:“就這裏。”

菜是金虹點的。甘文峰想不到她居然會日語。金虹點完了菜後笑著對他說道:“你忘了?大學的時候我選修過日語的……嗯,那時候你根本就沒有關注過我,所以你不知道。”

甘文峰詫異地問道:“你為什麽要選修日語呢?”

金虹淡淡地回答道:“我本來是想大學畢業後能夠留學日本的,可是後來一畢業就結婚了。”

甘文峰忽然想起先前她說的那句話來:其實,這些年我過得不好。他問道:“我記得大學畢業的時候你和你男朋友還在一起啊,後來你結婚的對象難道不是他?”

她的神情變得淒苦起來,道:“是他。可是後來我們還是離婚了。”

甘文峰很驚訝,有些措手不及,道:“為什麽會這樣?”

她看著甘文峰:“你們男人不都是這樣嗎?喜新厭舊。”

甘文峰一下子就被噎住了。金虹看著他笑,說道:“也許你不一樣。是吧?”

甘文峰不想和她談論這個問題,雖然她說得很對。甘文峰心裏明白,其實他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喜新厭舊,其實他在那天晚上的夢裏麵就已經有了出軌的潛意識,而現在,他的心裏依然帶著一種期盼。他馬上岔開了話題:“後來呢,你後來又結婚沒有?”

她搖頭道:“不想再結婚啦,我已經徹底失望了。”

甘文峰看著他:“可是你還很年輕……”

她笑道:“也很漂亮。是吧?所以,我根本就不需要結婚,男人嘛,哪裏沒有?”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同時在笑意盈盈地看著甘文峰,嫵媚得動人心魄,讓他為之心顫不已。此時酒菜都已經齊備,她舉起酒杯對他說道:“來,我們幹杯,為了我們曾經的單純,為了這次我們的日本之行。”

甘文峰的內心已經浮動,道:“幹杯。”

甘文峰的酒量不大,幾杯下去後就有些醉了。酒精這東西很奇妙,它能夠激發出一個人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欲望和本能。於是他不能夠再做到將自己繼續封閉起來,內心的期盼更濃,禁不住對她說出了早就想要說出的那句話來:“其實,我也和你一樣,我的婚姻並不美滿。”

她不住地笑,說道:“你們男人在欺騙女人的時候都喜歡這樣說。”

甘文峰有些急了,正色道:“我說的是真的。”

她看著他,笑意盈盈的嫵媚眼神中仿佛有波光在流動,問道:“是嗎?”

甘文峰點頭,道:“是的。也許我們剛剛結婚的時候還有著一些**,但是很快,我們的生活就變得平淡起來。白天她上班,我也上班;下班後我回家做飯,我們吃完飯後就各自到自己的電腦麵前;她經常出差,在家的時候也是比我先睡覺;第二天早上我會比她先起床,做好早餐的時候她就會坐到餐桌前。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天天如此。”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問道:“你們不過**?”

甘文峰沒有想到她會問自己這樣的一個問題,不過這個問題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力。他回答道:“有,但很少。”

她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繼續問道:“是你冷淡還是她?”

甘文峰有些尷尬,道:“這樣的事情是相互的好不好?家裏天天那樣的氛圍,哪裏還有多少情趣?”

她卻搖頭道:“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是你對那樣的事情沒興趣就不說了,如果是她根本就不想和你**,這裏麵就肯定有問題。”

甘文峰不說話。其實,他心裏早已懷疑。

她依然在看著他,說道:“你說過她是公務員,她現在是什麽級別?”

甘文峰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回答道:“正處級吧。好像是。”

她的眼神中透出一種怪異,道:“她應該比你小是吧?三十來歲就正處級了,很了不起啊。她的家庭背景很不錯?”

甘文峰搖頭,道:“她父母都是普通工薪族。”

她若有所思,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舉起酒杯對他說道:“我們喝酒吧。”

甘文峰舉杯,咬牙切齒般地說道:“喝酒!”

她看著他,忽然笑了,說道:“其實,你早就對自己的婚姻感到不安了。是吧?”

甘文峰不願意承認,搖頭道:“沒有。”

這時候金虹卻放下了酒杯,說道:“我們不要再喝了,喝醉了就無趣了。你說是嗎?”

甘文峰說:“不,我還想多喝點,很久沒有像這樣放鬆了。”

她朝著遠處的侍應叫了一聲,用日語,接著對他說道:“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你是一個智商極高情商卻非常低的人。”

甘文峰怔住了,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因為你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心思,你就是一個沒有情調的人。到了現在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你一直在懷疑你老婆是吧?其實你也很喜歡我是吧?也許,今天晚上我們……這樣的話,你的心理豈不是就平衡了?現在的問題是,你敢不敢和我做那樣的事情?”她的語速很快,一連串問了這麽些問題,緊接著還直接講出了挑釁的話。

不,其中更多的是挑逗。這一刻,甘文峰的心裏就是這樣認為的。她剛才的話和酒精的作用,還有自尊,這所有的一切讓他的血液瞬間沸騰了起來,他霍然說道:“我為什麽不敢?”

她的眼神更加嫵媚,問道:“那,你說我們為什麽還要繼續留在這裏喝酒?”

“就是在那天晚上,我掐死了她。”甘文峰說。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那樣做?”雖然沈躍明明知道金虹的死與他無關,但他還是必須要問清楚這個問題。作為心理醫生,在問題沒有搞清楚之前,必須跟隨病人固有的認知。

甘文峰沉默了。

沈躍問道:“因為她讓你墮落了?”

甘文峰搖頭。

沈躍又問道:“那就是因為她深深地觸碰到了你的底線,這個底線就是你的自尊,於是你在衝動之下就傷害了她。是吧?”

甘文峰點了點頭,道:“是的。”

雖然沈躍並不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是什麽,但大致可以分析到最大的可能。不過……也許,那一切並不是真實的,或許僅僅是他的幻想。心理疾病非常複雜,病人本人的口述不一定都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而且現在看來,甘文峰對他的信任其實也是有著一定的限度的。沈躍稍做思索後問道:“甘醫生,其實你心裏明白你的心理出了問題。是吧?”

甘文峰點頭道:“是的。我的心理一直都有問題,這一點我非常清楚。特別是在這次的事情過後,我感到非常害怕。日本警方告訴我說金虹的死與我毫無關係,可是我真切地記得那天晚上她就死在我的手上。”說到這裏,他忽然問了一句,“沈博士,你知道幻肢這個醫學名詞嗎?”

“幻肢?”沈躍點頭道,“我知道。據說截肢的病人會在很長一段時間感覺到被截掉的肢體依然存在著,而且還會感覺到那段已經不存在的肢體所產生的疼痛。這是一種非常奇異的現象,到目前為止醫學界還沒有能夠搞清楚發生這種現象的機理。”

甘文峰點頭道:“是的。現在我覺得自己的意識世界就好像是幻肢一樣,有一部分意識很可能已經離開了我,但是我又分明感覺到它的真實存在,讓我分不清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有時候我懷疑是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可是我知道,到目前為止我除了那段可怕的記憶和這雙已經無法再做手術的手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很正常。”

沈躍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所以,我必須要搞清楚你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甘醫生,從剛才的交談中我發現你對我非常信任,這是為什麽?”

甘文峰看著他笑了笑,回答道:“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我還知道,其實你也是一位非常純粹的學者。”

沈躍頓時被感動。他喜歡別人這樣評價自己。是的,我是一位學者,一位非常純粹的學者,然而很多人恰恰忽略了這一點。沈躍朝甘文峰伸出手去,甘文峰愣了一下也伸出了手。沈躍將他的手緊緊握住,真誠地道:“甘醫生,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如果你還想重返手術台,那就請你繼續信任我,完全信任我。好嗎?”

甘文峰似乎有些猶豫,說道:“我當然信任你,也迫切想要重返手術台,可是……”

沈躍明白他的顧慮,點頭說道:“我知道,信任不僅僅是一句話。甘醫生,請你相信我、信任我,其實,我們都是一種類型的人,在學術問題上,我們都很純粹。”

甘文峰看著他,發現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的心理學家的目光是如此清澈、真誠,他點頭道:“我相信你。”

沈躍暗暗鬆了一口氣。隻有他才明白,作為心理醫生,能夠取得病人的信任有多麽重要,因為信任,病人才會將他內心最最真實的一切都傾訴出來,而心理疾病的根源也才會因此露出端倪。

接下來,甘文峰繼續著他的講述。

甘文峰付了賬,很便宜。他知道金虹在點菜的時候特別注意了價格。他心裏升起的瞬間不快在刹那間就被她含情脈脈的嫵媚眼神融化於無形。他竭力地讓自己保持著矜持,對金虹說道:“我們走吧。”

此時,甘文峰也覺得金虹對他的評價是正確的。他確實是一個低情商的人。

兩人剛剛從這家料理店出來,金虹即刻就挽住了甘文峰的胳膊。那一瞬,他的全身禁不住戰栗了起來。是的,就在那一瞬,無與倫比的美妙感受將他籠罩,他身體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在刹那間興奮了起來,靈魂也因此而戰栗。

很顯然,金虹感覺到了他這一瞬間的異樣,她溫柔地更加靠近他的身側,緊緊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了她所在的那一側的身體表麵,使得他的臂膀處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一個圓形的柔軟質地,那是她豐滿的胸。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美妙和美好,從臂膀處傳來的絲絲入扣般的細微感覺在他的腦海裏幻化成了具體的形狀……他羞恥地發現,自己的那個部位竟然有了反應。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沉浸於這樣無盡的美好之中,生怕遺漏掉一丁點、一絲絲。她仿佛對他此時的感受渾然不知,她的頭已經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極盡依靠與溫柔。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奢望著能夠無窮無盡、永無休止。

可惜的是這段路程實在是太短,仿佛一切才剛剛開始就已經結束,因為甘文峰忽然發現他們已經到了酒店的大門外,而且前麵不遠處還有幾個熟悉的背影,那是這次與他們同行的人。他有些害怕了,停住了腳步,低聲對她說道:“他們……”

她離開了他,同時發出了一聲輕笑,聲音在他耳畔飄**:“你先回房間,我一會兒就來。你洗好澡等著我……”

即便甘文峰一直以來習慣於壓抑自己,此時的他也難免內心浮動、激動不已。進入酒店,穿過大堂,踏入電梯,很快回到房間裏麵,整個過程像夢一般的虛幻。他輕輕掐了一下胳膊,確實很痛。這不是夢,是真正的現實。

褪去身上所有的衣服。酒店的熱水很充足。他開始仔細清洗、衝刷著自己的身體,一直到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他擔心金虹的敲門聲會忽然響起。

洗完澡後,甘文峰忽然忐忑起來:她剛才對我說的話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她是開玩笑的,那我這醜可就出大了……他越想越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很大,心裏也就更加忐忑:甘文峰啊甘文峰,你這癩蛤蟆難道真的想吃天鵝肉?可是,他的心裏依然充滿著希望……

時間一秒一秒在過去,甘文峰從來沒有感覺時間竟然會像現在這樣變得如此漫長。在忐忑、焦躁不安同時又依然帶著希望的等待中,他根本就不曾想起過婚姻與倫理的問題。

她終於來了。甘文峰聽到了等待已久的敲門聲,匆匆跑去將房門打開……果然是她。她漂亮的臉紅撲撲的,頭發有些蓬鬆,身上已經不再是那件風衣,而是換成了一件淡黃色的薄毛衣。胸部隆起,纖腰一束,一條牛仔褲顯現出她修長的腿。他癡癡地看著她,她“撲哧”一聲笑了:“你怎麽也穿得這麽整齊?”

在剛才忐忑漫長的等待中,甘文峰穿上了衣褲。他不能肯定金虹一定會來。他依然怔怔地看著她,她輕笑了一聲,進門後即刻將房門關上,朝著他嫵媚一笑之後緊緊將他抱住。沒有任何的過程,她的吻直接印在了他的唇上。她的吻是如此激烈,差點讓他窒息。

房間裏麵的那張床仿佛是一塊巨大的磁石,兩個人激吻著在它上麵翻滾,他和她相互扯去對方身體上的附著物,它們一件件被兩雙手胡亂地扔向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猛然間,她停住了,看著他的下麵:“你怎麽了?”

分明感覺到****漾但是偏偏那個部位竟然沒有任何反應,甘文峰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一時間尷尬萬分:“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你等等我,我……”

她並沒有再說什麽,笑道:“可能你很久沒有做這件事情了,我們不急,慢慢來。”

…………

一個多小時後,她徹底放棄了努力。兩個人平躺在**,房間裏麵靜謐無聲。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狀況,羞愧不已之下向她解釋道:“我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她依然沒有說話。

甘文峰繼續解釋道:“我說的是真的。你等等,我再醞釀一會兒。”

她忽然說話了,黑暗中她的聲音冷得像冬天的冰:“真是一個沒用的男人!”

甘文峰愣了一下,怒道:“你說什麽?”

她的聲音更冷:“甘文峰,你他媽就是一個**病人!”

他的憤怒瞬間爆發:“你再說一遍?!”

“**!沒用的男人!窮光蛋!屌絲!狗日的……”她也爆發了,一串串惡毒的語言從她那美麗的嘴唇處噴瀉而出……

“我失去了理智,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她依然不住地咒罵著我,用這個世界上最難聽的詞語。我掐住了她的頸子,她猛烈地掙紮著,一直到再也不能動彈。”甘文峰終於講述完了整個過程。

“可是,在你記憶中的那一天她去了富士山,在回程的時候出了車禍,車禍發生的時候你正在東京大學醫學院做講座。”沈躍提醒他道。

甘文峰抓著自己的頭發,臉上布滿痛苦的表情:“是啊,日本警方也是這樣對我講的。難道當時和我在一起的是她的鬼魂?”

沈躍當然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他看了看時間,對甘文峰說道:“甘醫生,今天就到這裏吧。我想,你也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這種東西的,是吧?這樣吧,今天晚上我仔細研究一下你的病情,明天我們繼續。”

甘文峰沒有動彈,哆嗦著問道:“沈博士,我是不是精神上出問題了?”

沈躍斟酌著回答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覺得還是心理的問題。你別著急,我們會找到問題的根源的。”

甘文峰一下子抓住了沈躍的手:“我不想就這樣毀了。沈博士,你一定會治好我的,是嗎?”

沈躍朝他點頭:“我說了,我們會找到辦法的。我說的這個我們指的是我和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他點了點頭,緩緩站起身來。沈躍發現,眼前這個外科醫生高大的身體是佝僂著的。

[1]《讀心師》第一部中古董失竊案主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