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代孕

龍華閩獨自一個人在辦公室裏麵哼著小曲，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高興過了。是的，他的心情好極了，不僅因為能夠與沈躍相識並合作，更因為他當初沒有看錯人，極力地撮合成功了康如心與沈躍的婚姻。

沈躍實在是太優秀了，他的優秀不僅僅是他在心理學方麵超乎尋常的造詣，更在於他獨立於這個時代的人品。他深知人性的善與惡，往往能夠見微知著地看穿他人。正因如此，他在每一次與罪惡交鋒的過程中總是堂堂正正、陽謀先行，而罪惡是最見不得陽光的，所以，任何罪惡在沈躍麵前最終都會敗下陣來，無處可逃。

這一次也是如此。在此之前龍華閩一直在揣測沈躍又將從何處入手，結果沈躍果然沒有讓他失望。沈躍拿捏到了杜可薇和金虹犯罪環節中最為重要的那一環——那些代孕者。即使他目前的調查已經泄密，杜可薇也一樣無力回天。這就是堂堂正正，這就是陽謀。

心正、內心充滿著陽光才能堂堂正正做事，才不屑於使用陰謀。很顯然，沈躍就是這樣的人。龍華閩知道，此案距離尾聲已經不遠了，沈躍一定會很快將所有的證據呈現在他麵前。

然而，龍華閩還是太樂觀了，此時他並不知道的是，沈躍那邊還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狀況——經過調查，醫院裏麵的病案中並不存在沈躍以為的那些情況。

侯小君問沈躍：“難道我們的分析是錯誤的？”

沈躍將自己的思路重新捋了一遍，搖頭道：“我們的思路幾乎是唯一可以解釋各種疑問的答案，而且也最符合杜可薇以及她所領導的整個團隊的心理，杜可薇將自己的團隊打造成鐵板一塊，難道僅僅是為了與醫院的負責人抗衡？不，那隻是表麵。以杜可薇在專業方麵的成就，想要接納她的醫院很多，她根本用不著將自己的團隊打造成鐵板一塊去與醫院的負責人抗衡，直接離開就可以了，可是她為什麽偏偏要那樣做？”

曾英傑問道：“沈博士，一直有個問題藏在我心裏麵：杜可薇為什麽要做活體實驗？從動物實驗開始做起不是更合法、更安全嗎？”

沈躍回答道：“原因很簡單，直接從人體實驗做起更直接、更快速，當她取得了實質性的成果後再偽造或者程序化去做一番動物實驗就可以了。杜可薇在試管嬰兒方麵的成就主要還是來源於前人的成功，她深知基礎研究的困難，但是又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於是走捷徑就成了她最佳的選擇。而且從心理上講，任何一個通過走捷徑成功的人，他們在一般情況下是不會舍近求遠的，因為他們已經嚐到了走捷徑的甜頭，這也是人類惰性的本能使然。”

曾英傑點頭道：“所以，我們以前的所有分析以及結論都應該是正確的。那麽，為什麽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呢？我想這其中或許有以下的可能：第一，杜可薇從一開始就沒有將那些代孕者的病案存檔；第二，那些病案已經存檔了，但是因為金虹的事情讓杜可薇忽然意識到了危險，也可能是因為醫院方麵或者是那位護士長的泄密，於是杜可薇就去賄賂了病案室的工作人員，銷毀了那些病案，同時也刪除了電腦裏麵那些病案的記錄。”

沈躍想了想，忽然就笑了，說道：“你說的第一種情況不大可能，杜可薇的團隊雖然是鐵板一塊，但醫院的出入院製度和程序她是無法改變的。也就是說，任何一個病人不可能直接就住進某個病房裏麵，他們必須在入院處登記並繳費後才能夠進入醫院住院，而且出院的時候也必須辦理相關的手續。在我們開始調查金虹的案子之前，杜可薇不可能會想到自己有暴露的那一天，不然的話她就不會那樣做了。所以，你說的第二種情況可能性最大。倒也是，杜可薇不做最後的掙紮倒是奇怪了。對了，當初那位給實驗室做裝修的公司負責人找到沒有？”

曾英傑點頭道：“找到了，可是他說那地方根本就沒有什麽地下室。我詢問他的時候小君也在場，小君沒有發現他有撒謊。”

沈躍問道：“當時的項目負責人是誰？你們問了沒有？”

曾英傑猛地一拍大腿：“是啊，當初裝修康德28號的時候雖然是和那家裝修公司簽的約，但具體負責的卻是項目經理。我怎麽沒想到這個？！”

沈躍朝他擺手道：“這件事情讓警方的人去辦，我們還是馬上見一下醫院病案室的那幾個人吧。對了英傑，你把手上的病員名單拿去和出入院登記處的記錄核對一下，盡快找出現有名單上沒有的那些人。”

醫院病案室隻有三個人，兩個人負責病案的保存、查找，一個人負責電腦登記。這次的詢問醫院院長也在場，這當然是沈躍要求的，畢竟這件事情涉及醫院的管理和紀律方麵的問題。一開始的時候沈躍隻是看著眼前的這三個人不說話，結果很快就發現他們都變得緊張起來。這時候沈躍才開始問話：“其實你們已經知道了我們為什麽來找你們，是吧？”

三個人異口同聲，而且一齊搖頭說道：“不知道。”

沈躍也搖頭：“不，你們知道的。告訴我，杜可薇給了你們多少錢？”

其中一個姓李的工作人員愕然道：“杜可薇？她給我們錢幹什麽？”

沈躍緊緊盯著他，冷冷地道：“看來你是這裏的負責人。嗯，果然是這樣。現在我告訴你們，杜可薇很可能涉嫌一起重大案件，你們幫助她銷毀病案，如果現在依然繼續隱瞞情況的話，那你們就不僅僅是違紀的問題了，而是犯罪。”

眼前的這三個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沈躍再一次問道：“告訴我，杜可薇給了你們多少錢？”

姓李的工作人員急忙道：“杜主任隻是說那些病案有問題，說是要拿回去重新整理一遍。她是專家，我們不敢多說什麽。”

這時候院長也忍不住生氣了，質問道：“那你們為什麽要把電腦裏麵的記錄也刪了？”

姓李的工作人員急忙解釋道：“杜主任說了，等她重新整理好了之後再重新登記，而且還特地告訴我們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否則的話會對她的科室造成不好的影響。”

沈躍淡然一笑，說道：“雖然你的話是真的，但事實上你們明明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難道不是嗎？如果你們認為這樣做並沒有違反醫院的規定，那為什麽還要收她的錢？說到底還是你們見錢眼開，置醫院的規章製度於不顧。你們想過沒有，杜可薇為什麽要拿回那些病案？難道你們真的相信她說的那個理由？”

姓李的工作人員強辯道：“在這醫院裏麵，誰敢不聽她的話？！我們也是沒辦法。”

院長更是憤怒：“你們為什麽不向我報告？沈博士說得對，明明是你們見錢眼開！告訴我，杜可薇究竟給了你們多少錢？”

姓李的工作人員低下了頭，小聲回答道：“每個人一萬……”

院長氣極：“你們……”

沈躍朝他擺了擺手，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姓李的工作人員回答道：“昨天上午，剛剛上班的時候。”

那是在與梁護士長談話之前，也就是說，杜可薇已經提前感覺到危險了。沈躍問管理電腦的那位工作人員：“刪除後的那些病案記錄還可以恢複嗎？”

這位工作人員急忙回答道：“其實，我暗地裏保存了一份……”

沈躍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問道：“為什麽要暗地保存一份？”

這位工作人員回答道：“當時我就覺得這件事情不大對勁，但是又不好拒絕她，所以就悄悄留了一份底。”

看來這個人還算比較清醒，知道趨利避害。沈躍點頭道：“那就把你保存的那份記錄給我們吧，就現在。”

名單上麵有十多個人，沈躍比對了曾英傑從醫院出入院處拿到的名單，發現完全吻合。從病案裏麵的內容上看，其中有幾個人是在懷孕超過六個月後引產，原因是嬰兒發育異常。正常生產的小孩中有一對是雙胞胎，出院記錄上都注明的是母嬰情況正常。

曾英傑問沈躍：“現在是不是可以搜查杜可薇的實驗室並拘捕她了？”

沈躍搖頭道：“不著急，馬上找到名單上麵的這些人，先拿到口供後再行動也不遲。”

這時候院長也忍不住問道：“杜可薇為什麽要那樣做？那些嬰兒都去了什麽地方？”

沈躍歎息了一聲，道：“杜可薇和金虹用這些嬰兒做了活體實驗，主要是進行器官移植方麵的研究。”

院長滿臉驚駭，失控地叫了一聲：“什麽？！”

沈躍的內心也極度難受，似乎有一股濁氣哽咽在胸間難以呼出，他搖頭說道：“所以，這件事情必須永遠保密，這是醫學界的一樁巨大醜聞，更是反人類的罪行。這樣的事情不能讓公眾知曉，否則的話……”

沈躍不能繼續說下去了。杜可薇和金虹的罪行似乎完全脫離了醫學倫理的範疇，因為孩子一旦出生就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不管他們是通過什麽樣的方式出生的。杜可薇和金虹的邪惡就在於，她們不但創造了生命，而且還親手殘忍地殺害了他們。

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隨著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也許人類將要麵臨的類似問題會越來越多，但對人類本身而言，始終應該將尊重生命放在第一位。此時，沈躍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上人體解剖課的那一刻：他和身邊的每一個同學都心懷敬意、真摯地向麵前的每一具屍體鞠躬。

警方並沒有聽從沈躍的建議，而是馬上拘捕了杜可薇並搜查了她的實驗室。警方已經從當時負責裝修實驗室的項目經理那裏得知，實驗室的下麵確實存在著一個地下室，當時杜可薇要求裝修公司做了一道暗門，為此項目經理還額外得到了一筆不菲的報酬，杜可薇要求他永遠對此事保密。當然，杜可薇也給了他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樣做隻不過是為了醫學研究的保密。

然而，警方在地下室裏麵卻並沒有搜查到任何有用的證據，裏麵的設備儀器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杜可薇的筆記本電腦也找到了，但是裏麵的資料並沒有器官移植方麵的內容，通過恢複硬盤的數據也毫無發現。

杜可薇在麵對警方訊問的時候全然否認了犯罪的行為，當她麵對金虹電腦裏麵那些資料的時候隻是冷冷地反問了一句：“金虹的事情與我又有什麽關係？”

一直到這時候龍華閩才意識到沈躍的建議是正確的，急忙拿起電話給沈躍撥打過去：“你暫時用不著把所有的證據都找齊，隻要能夠先證明杜可薇具有犯罪事實就行。”

沈躍倒也沒有和他計較什麽，說道：“你們這樣做也沒有錯，我知道你們現在的處境。不用著急，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找到了名單上麵的幾個人了，我馬上對她們進行詢問。”

是的，此刻沈躍、曾英傑和侯小君正在一個叫徐晴的女孩麵前，這個女孩剛剛完成代孕不久，身材還沒有完全恢複。此時的她眼神中充滿著慌亂與無助，低著頭不敢去看眼前的這幾個人。

也不知道是怎麽的，這一刻的沈躍心裏難受得厲害，他歎息了一聲，對侯小君說道：“還是你來問她吧。”

其實侯小君的心裏也很難受，她也是女人，而且現在已經了解這起案子的全部經過。侯小君強斂住心神，柔聲對眼前的這個女孩子說道：“我們不是來抓你的，隻是希望你如實把事情說清楚。”

徐晴慌亂地不住點頭。侯小君繼續說道：“請你告訴我，你才大學畢業不久，而且還是未婚，為什麽非得要去代孕呢？”

沈躍在旁邊暗暗點頭，侯小君在詢問方麵確實要比彭莊和匡無為高出一籌。剛才這個問題的答案雖然看似明了但也必須要問。在這樣複雜而充滿著極度懸念的案件麵前，能夠做到不急不緩，從源頭開始問起實屬不易。

徐晴回答道：“家裏送我讀書借了很多錢，我又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果然是想象中的答案，而這恰恰是現實社會的常態。侯小君的聲音依然柔和，充滿著同情：“我能夠理解。不過作為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女孩子，要走出這一步的話想必十分艱難。那麽，當時她們是怎麽找到你的？”

徐晴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哽咽著回答道：“我在網上看到的廣告，廣告上麵的價格很誘人，那個價格可以讓我一次性還完家裏所有的欠款之外還略有剩餘，我是女孩子，長得又不漂亮，心想懷孩子也是遲早的事情，而且廣告上說他們會替客戶保密，於是我就打了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聲音很好聽，她馬上就約我見了麵。見麵後她說我的身體狀況看上去很不錯，然後帶著我去省婦產科醫院做了全身體檢，體檢結果出來後對方就和我簽了約，還預付了一筆錢。我馬上就把那筆錢寄回了家裏……”

被調查者在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容易出現轉移話題的情況，這是潛意識在抗拒話題的深入。所以，侯小君即刻就問了一句：“然後是不是就讓你住進了醫院？”

徐晴搖頭道：“簽約後那個人對我說：你畢竟是未婚，所以今後醫生在詢問你的時候你要按照我們幫你編的故事回答。隨即她就教我怎麽回答醫生的問題，當我完全記住後才帶我去了一個地方，那是在晚上，那個人帶我去了醫院裏麵的一棟小洋樓，進去後我發現那地方像一個實驗室，我有些害怕，這時候一個漂亮的女醫生出現在了我的麵前，她安慰我說不要緊張，就是一個小手術。接下來那個醫生讓我脫掉褲子和**後躺在了一張奇怪的**，不一會兒我就感覺到下麵一陣清涼，我正感到害怕的時候忽然就聽到那個漂亮醫生在說：別緊張，這是在給你消毒……咦？你怎麽還是處女？我有些害羞，回答說：我已經拿定主意了，你做吧。那個漂亮醫生歎息了一聲，說道：你可要想好。我說：我早就想好了。漂亮醫生又歎息了一聲，不一會兒我就感到下麵一陣刺痛，同時聽到醫生在說：我把你弄破了，這樣才方便做接下來的手術。對了，今後你想自然生產還是剖腹？我想了想，回答道：剖腹吧，我怕痛……”

也許是受到侯小君溫和的言語以及富有同情心的目光所感染，徐晴很快就克服了內心的慌亂與惶恐，講述起來也越來越沉靜而翔實。苦難之人講述自己的苦難往往平淡，因為他們的內心早已認可並接受了那樣的悲劇。然而她的講述在沈躍他們聽來卻仿佛字字帶血，心裏的沉重壓迫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徐晴繼續在講述著：“手術其實並沒有做多久，大概不到一小時吧，開始的時候感到裏麵有些脹痛，但那樣的脹痛很快就被恐懼壓製住了。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別害怕，你就要當媽媽了。可是，可是我怎麽都沒有要當媽媽的感覺，還是害怕……當手術做完之後，那位漂亮醫生開始向我交代今後的注意事項，比如要注意營養，不能劇烈運動，盡量不要感冒，即使感冒了也不要隨便用藥，等等。然後我就離開了那個地方，我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那天晚上一夜都沒睡著，我一次又一次去摸自己的肚皮，心想原來這樣就可以懷上孩子。我沒有去找工作，合同上規定了不允許，接下來我就天天待在住處，開始的那段時間沒有什麽感覺，大約過了三個月之後我就毫無緣由地開始嘔吐，吐得精疲力竭，那個和我聯係的人經常給我打電話，還每周要到我的住處來一次，她對我說，越是這個時候就越要多吃東西，必須要強迫自己多吃東西……我沒想到懷孕竟然那麽痛苦，但是想到家裏欠下的錢，我終於堅持了下來。到懷孕接近五個月的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孩子在肚皮裏麵動，也不知道是怎麽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有了當媽媽的感覺，雖然沒有幸福感，但心情還是很愉快，我經常和肚子裏麵的孩子說話，我唱歌給孩子聽……慢慢地，孩子越來越大，我的雙腿開始浮腫，我每天堅持去買菜然後自己做飯，周圍的人問起我孩子的父親，我就說他出國打工去了，這是那個聯係我的人教我的。一直到懷孕八個多月後，我的身體越來越沉重，那個聯係人又來了，她看了下我的狀況，然後出去打了電話回來就帶著我去了婦產科醫院，還是那個漂亮的女醫生負責給我做檢查，這時候我才知道她姓金，金醫生說我的情況非常好，讓我安心住院待產。懷孕接近十個月後的有一天，我忽然感覺到劇烈的腹痛，就在當天，金醫生給我做了剖宮產手術，產下了一個八斤多的男孩子。接下來我又在醫院住了不到一個月，傷口愈合後就帶著孩子出院了。就在當天晚上，那個聯係人來了，她帶走了那個孩子，她告訴我說，錢已經打到了我的賬戶上，讓我隨時去查收。也不知道是怎麽的，那時候我忽然就覺得那筆錢不是特別重要了，當她抱著孩子離開的時候，我差點就哭了出來……”

說到這裏，她的眼睛已經是紅紅的了。侯小君再也問不下去了，眼眶裏麵已經全是眼淚。沈躍克製著內心的難受，問道：“當時你想過沒有，她們會把孩子帶去什麽地方？”

徐晴回答道：“我沒敢問，不過我一直在想，肯定是某個不能懷孕的女人出了這筆錢。我心裏雖然難受，但我知道，那孩子並不是我的，我隻是他的臨時媽媽罷了。”

沈躍不再問她任何問題，柔聲說道：“實話告訴你吧，這是一起非常惡性的案件，所以今後你必須要以證人的身份去法庭做證，接下來你會被接到一處安全的地方住下來……”

徐晴驚恐地問道：“那孩子究竟去了什麽地方？”

雖然她不是孩子的親生母親，但母愛在這一瞬間徹底表現了出來。沈躍不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歎息著說道：“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

“怎麽辦？這還是不能證明杜可薇就是犯罪嫌疑人。”侯小君問沈躍。

沈躍點頭道：“是啊，很可能這件事情一直都是金虹在操作，然而金虹已經死了……先找到那個中間人再說吧。小君，你嚐試著按照網上的聯係方式給那個人打一個電話，但願她的聯係方式已經作廢。”

侯小君明白沈躍的意思，問道：“萬一要是杜可薇匿名警示了那個人呢？”

沈躍頓感頭疼，道：“還是先找到那個人再說吧，如果真的聯係不上了，就讓彭莊來一趟，通過畫像找到那個人。還有，英傑馬上去查一下那個給徐晴劃錢的賬戶，一切等下一步再說。”

那個電話果然聯係不上了。彭莊通過徐晴的描述畫出了畫像，警方立即開始按圖索驥。警方的力量全體出動，根據畫像很快就獲得了那個人的相關資料。此人名叫田靜，目前在某小區一個家庭裏麵做保姆，不過近日已經失蹤。

“一定要找到她，這個人非常重要。金虹不是傻子，絕不會一點不給自己留後路，而田靜作為重要的中間人，想必金虹應該告訴過她一些有關杜可薇的事情。”沈躍如此分析道。

曾英傑提醒道：“如果不能盡快抓到田靜，就必須放掉杜可薇，這樣一來警方就非常被動了。”

沈躍不以為然地道：“該放掉就放掉吧，最多就是向她道個歉，我不相信杜可薇會不依不饒大造輿論。即使是她要造輿論也無所謂啊，這個責任龍警官想必是擔得起的。”

曾英傑沒想到沈躍會如此淡然，頓時急了：“可是……”

沈躍打斷了他的話：“沒有什麽可是的，最終找到杜可薇犯罪的證據，這才是我們的目的。最近我也在學國內的法律，杜可薇的情況完全符合刑事拘留的條件，至少她有嚴重犯罪的嫌疑。難道我們三十天還找不到她犯罪的證據？”隨即問侯小君道，“分析一下，你認為這個田靜會藏在什麽地方？”

侯小君想了想，說道：“她丈夫在省城一家建築工地打工，家裏有兩個孩子，目前她丈夫也失蹤了，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回老家的可能性不大，畢竟老家有父母替他們養著孩子。他們逃得太急，像他們這樣的人往往習慣於將多餘的錢存進銀行，而不是隨身攜帶。他們的文化水平都不高，應該不會想到警方會監控他們的銀行賬戶，所以，隻要他們去銀行或者櫃員機取錢的話就會暴露蹤跡。”

沈躍讚道：“不錯。我說過，任何一個人的行為都是心理動機在起作用，田靜夫婦說到底還是社會底層的人，他們掙錢不容易，也正因為如此才會被金虹和杜可薇看中而成為她們的中間人，也許她並不知道金虹和杜可薇要那些孩子去做什麽，也許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也依然會繼續去做那樣的事情，因為她看重的隻是錢。所以，小君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像田靜夫婦那樣的人身上不可能帶太多的現金，無論他們逃到任何地方都會去銀行取錢。像他們那樣的學曆，要重新找一份工作並不容易，更何況他們是在逃亡的過程中。”

侯小君的分析果然沒錯，四天後田靜在臨省的某個縣被抓獲，正是她去櫃員機取錢的時候被銀行的監控所發現。

田靜被直接送到了康德28號，因為這個犯罪嫌疑人是沈躍重點要詢問的對象。

田靜三十多歲年紀，長得珠圓玉潤的，怎麽看都不像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雖然此時她的臉上全是驚恐，但沈躍想象得到，眼前這個女人笑起來的時候一定很好看。

沈躍早已讓警察除去了她的手銬，沈躍知道，這間經過特別布置的空曠審訊室足以讓眼前這個女人感受到威壓。沈躍就站在她的麵前，來回慢慢走動卻一言不發。此時四周一片寧靜，沉悶的空氣讓田靜差點喘不過氣來。沈躍就這樣一直不停地來回走動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站在了田靜的麵前，俯身下去看著她，問道：“那些孩子都是你抱走的？”

已經幾乎到達崩潰臨界點的田靜想也沒想地就不住點頭並回答道：“是啊……”她正覺得不大對勁，就聽到沈躍即刻又問了一句：“你知道自己是在犯罪，是嗎？”田靜依然沒有來得及思考，慣性般地回答道：“是啊……”

這時候沈躍才將一張椅子提到田靜麵前不遠處，坐下，然後看著她，點頭道：“很好，到目前為止你的認罪態度很不錯。其實你不認罪也無所謂，那些代孕者可都認識你，有她們在就足以將你送進監獄了，而現在的問題是，你究竟想要在監獄裏麵待多久？”

這一刻，田靜的心理徹底崩潰。從被抓獲的那一刻起，她一路上都在想著如何避重就輕，甚至拒不承認自己所幹過的那些事情，而此時，她卻忽然有了一吐為快的衝動：“你們想要知道什麽，我都說……”

沈躍搖頭道：“不是我們想要知道什麽，而是你究竟幹過哪些違法的事情。都講出來吧，講出來了心裏麵就輕鬆多了。這樣吧，我先問你：你最先認識金虹還是杜可薇？”

田靜愣了一下，問道：“杜可薇是誰？”

沈躍的心裏一下子涼了半截，回答道：“就是金虹科室的主任，杜主任。你不認識她？”

田靜點頭道：“認識，隻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沈躍頓時鬆了口氣，又問道：“那你先認識杜主任還是金醫生？”

田靜回答道：“先認識的金醫生。”

沈躍道：“那好吧，你從如何認識金醫生開始說起。”

那天晚上，田靜在馬路邊見到一個女人蹲在那裏“嚶嚶”哭泣，那個女人哭泣的聲音不大，但聽起來很讓人難受，田靜朝她走了過去，問道：“你怎麽了？”女人的哭聲一下子就停了，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揩拭著眼淚，說道：“沒事。”

田靜發現這個女人很漂亮，說道：“你肯定有事，說說吧，也許我能夠幫你什麽。”

漂亮女人沒有理會她，轉身就要離開。田靜不大放心，即刻跟了上去，說道：“我們都是女人，大家認識也是緣分，反正我們之間又不認識，你說出來我聽聽，這樣的話你的心情也就會好很多。”

漂亮女人似乎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指了指馬路對麵的一家小飯館：“我想喝酒，你可以陪我嗎？”

田靜已經把話說到了前麵，也就不好拒絕，於是兩個人就去了對麵的那家小飯館。從此她們兩個人就認識了，田靜知道了這個漂亮女人的名字，還知道她是醫生，因為麵臨離婚心情不好所以一個人躲在那裏悄悄哭泣。

那天晚上兩個人喝了不少酒，不過都沒有喝醉，最後兩個人分開的時候還互相留了電話號碼。過了沒幾天，田靜就接到了金虹的電話，金虹在電話裏麵說要請她吃飯，而且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對她講。

兩個人在一家酒樓見了麵，吃飯的時候金虹問她：“你想不想掙錢？掙很多的錢？”

田靜回答道：“我當然想了，可是要怎麽樣才能掙很多的錢呢？”

金虹說：“我是省婦產科醫院的醫生，專門從事試管嬰兒方麵的研究……”隨即就向她解釋了什麽是試管嬰兒，最後說道，“有的女人不能懷孕但是又特別想要孩子，有些事情我去做不大方便，所以需要一個中間人。你什麽事情都不要管，如果有人給你打電話說願意做代孕媽媽的話你就去見對方，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身體要好，年輕……”

聽完了金虹的介紹之後，田靜覺得事情並不難，而且金虹答應隻要體檢合格一個人就給她一萬塊錢，她當時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自己和丈夫出來打工不就是為了錢嗎？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田靜接到了第一個電話，她與那個女人見麵後覺得基本上符合條件，於是就帶她去做了體檢，沒多久那個女人就懷孕了，事後金虹兌現了給她一萬塊錢的承諾，她覺得這錢掙得很容易，所以就一直做了下去。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出過任何事情，直到前幾天她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說警察已經發現了她這些年來做的事情，讓她趕快離開這個地方躲起來。

講到這裏，田靜說道：“金醫生每一次都讓我在晚上的時候把孩子抱到她的實驗室去，我就開始懷疑她了。有一次我問她，怎麽從來沒見過那些孩子的親生父母？金醫生當時就不高興了，說，有些事情你不要管，我又從來沒少過你一分錢。我想也是，從此以後就再也不多問了。”

沈躍問道：“那你是如何與杜可薇……就是那位杜主任認識的呢？”

田靜回答道：“有天晚上我接到了金醫生的電話，她告訴我說，最近出生的那個孩子可以抱回來了。我覺得有些奇怪，就問她：不是才出生半個月嗎？以前都是要滿月的時候給你們抱去的啊？她一下子就生氣了，說，讓你抱來就抱來，哪來那麽多的廢話？我抱著孩子去了實驗室，發現和以往不同的是裏麵多了一個人，那個女人年齡比較大，她一見到我臉色就變了，馬上就質問金醫生：你怎麽不告訴我她今天要來？金醫生解釋說，田靜告訴我說孩子的代孕媽媽身體不大好，我就讓她提前把孩子抱來了。她說話的時候悄悄給了我一個眼色，我急忙點頭，說，就是就是。那個女人狠狠瞪了金醫生一眼，不過並沒有再說她什麽。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金醫生的電話，她告訴我說那個女人是她的科室主任，姓杜，讓我千萬不要把那天晚上見到過那個女人的事情告訴別人。”

沈躍問道：“其實你知道金醫生是故意對你說那番話的，是吧？”

田靜點頭道：“是的。那天晚上我就覺得不大對勁了，很明顯，金醫生就是故意讓我見到那個女人的。”

沈躍緊接著就問道：“所以，你就更加堅信她們做的事情見不得光。是吧？”

田靜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漏了嘴：“我……”

沈躍站了起來，忽然歎息著說了一句：“田靜，想不到你還是心存僥幸，從一開始就在對我撒謊。”

田靜滿臉驚駭，嘴裏卻並不承認：“我、我沒有……”

沈躍冷冷地道：“像金虹那樣的女人，她會蹲在馬路邊哭泣？不，她隻可能躲在某個別人看不到她的地方獨自一個人流淚。對，當時你是發現了正在哭泣的她，隻不過是在另外的某個地方。其次，金虹從小遠離父母，極度缺乏安全感，她豈會隨隨便便和一個陌生人去喝酒？除非是她覺得絕對安全，或者是能夠控製住對方。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撒謊？”

田靜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哆嗦著嘴唇不說話。沈躍看著她，緩緩地道：“你是有兩個孩子的女人，為什麽每次抱著那些孩子離開的時候總是那麽冷漠？唯一的解釋就是，從一開始金虹就告訴了你她的目的，當然，金虹對你撒了謊，她告訴你說，那些孩子是用來賣錢的，正因為這樣你才覺得你完成一次任務賺一萬塊錢很劃算，因為你曾經也幹過這樣的事情，隻不過你以前賺得不多。嗯，看來我的猜測沒錯。那麽，你曾經拐騙過多少個孩子？這似乎已經不重要了，肯定不止一個。拐騙過婦女沒有？也幹過？確實也是，你這張臉很具有欺騙性。為什麽後來不再幹那樣的事情了？差點出事？嗯，所以你害怕了。你丈夫參與了沒有？我實在無法理解，你們夫妻可是有孩子的人，怎麽就不替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想想呢？難道金錢對你們真的就那麽重要？我明白了，你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自私的人，隻想到自己的家和孩子，別人的痛苦和死活與你們毫無關係。”

沈躍越說越憤怒，然而怎麽都罵不出髒字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說道：“好了，這些事情留給警方去繼續調查吧。”他再一次來到田靜麵前，“在城市裏的生活太艱辛了，遠遠不如你們以前拐賣人口賺錢來得那麽容易。當你忽然發現有個女人獨自躲在陰暗處哭泣的時候，內心的犯罪欲望瞬間就被點燃了。在你看來，那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因為陷於痛苦的女人最容易被欺騙，於是你去到了她的身邊，溫情脈脈地表達著你的關懷。可惜你碰見的是金虹，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很快就從你的言語中知道了你的企圖。嗯，如果我是金虹的話接下來會怎麽做？用語言要挾你？不，她的力氣沒有你的大，這樣做的話你就會馬上逃跑。高聲呼喊？這樣做固然可以讓你被抓獲，但對她來講得不到任何好處。她假裝相信你的話，然後騙得了你的身份證？嗯，這才是最好的辦法，這樣你就跑不掉了，她就可以控製住你了，因為她正好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正如你所講述的那樣，她帶著你去了那家小飯館，將她的計劃告訴了你。你一聽是讓你幹老本行，而且還有錢賺，再加上你的身份證在她手上，你就更加沒有了反抗的想法……”

田靜早已癱軟在椅子裏麵，唯有驚恐的眼神在表示著她依然處於清醒的狀態。一個人的學曆低並不代表她什麽都不懂，這一刻，她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確實有福爾摩斯那樣的神探存在。

曾英傑終於鬆了一口氣：“有了田靜這個人證，就可以正式批捕杜可薇了。”

沈躍卻搖頭道：“不，證據還不充分。”

曾英傑苦笑著說道：“可是，很可能的情況就是，所有代孕者的手術都是金虹做的。”

沈躍點頭道：“是這樣。一方麵為了防止萬一被暴露後所帶來的風險，另一方麵杜可薇對試管嬰兒技術已經沒有了過多的**，還有就是為了培養和提高金虹這方麵的技術水平，所以杜可薇具體參與其中的可能性極小，她的主要興趣肯定在活體器官移植實驗上麵。金虹電腦裏麵的東西雖然我不是特別懂，但其中的數據非常翔實、完整，所以我非常懷疑那就是杜可薇的實驗數據。我為什麽會這樣認為呢？原因很簡單：活體嬰兒的來源不容易，從科學研究的角度上講數量其實很少，因此，金虹在這樣的實驗中最多也就是充當著實驗助手的作用。”

曾英傑問道：“可是，要如何證明這一點呢？”

沈躍回答道：“很簡單，找到杜可薇保存下來的實驗數據。”

曾英傑懷疑地問道：“難道她真的會把那些數據保留下來？”

沈躍問他：“如果你的手上保存著某起重大案件的相關證據，明明知道對方已經威脅到了你的安全，在這樣的情況下你會輕易毀掉手上的證據嗎？”

曾英傑搖頭道：“當然不會。可是我和杜可薇不一樣，我是警察，我有著自己的信念。”

沈躍道：“不，她和你是一樣的。對杜可薇來講，證明自己以及對醫學科學的熱愛就是她的信念。對於像她這樣的犯罪者不能用常人的心理去評判，因為她有著與我們大多數人完全不一樣的價值觀念。比如，她會堅定地認為，犧牲極少數人的生命從而挽救眾多人的生命是值得的。”

曾英傑被說服了，他相信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這樣的一類人存在。他問道：“可是，要如何才能夠找到那些數據並證明它們就是杜可薇保存下來的呢？”

沈躍緩緩地道：“既然她那麽在乎他人對她的評價，那就從心理上徹底摧毀她所有的自信。不過這需要有一個人配合我們。”說到這裏，他歎息著搖了搖頭，“我本不想使用陰謀詭計的，但除此之外似乎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曾英傑並不明白此時沈躍的內心，隻是對他的辦法感興趣，問道：“誰？”

沈躍回答道：“上次警方請來的那位專家，不過我必須親自去說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