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7月20日 03時13分 中國 北京
多雲之夜,天地如墨。除了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叫,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一切都隱藏在黑暗中。這是一個適合密謀的夜晚。
北京豐台郊區的一戶農家裏,悄然拉亮了一盞昏暗的燈泡。窗格上糊了舊報紙,幾條參差的人影映在紙上,如鬼影般微微晃動。
燈下的一張木桌邊,圍聚著五個男子,正在竊竊私語。為首的是個大高個,聲音很低,語速很急,似乎在傳達不可告人的秘密。
“同誌們,據可靠情報,山羊已入圈,將於今日中午左右抵達北京。野狼令我們采取一切必要之行動,務必在其到達之時製裁,以敬效尤。”大高個話音落下,卻沒有響起意想中的回應,屋子裏反而變得出奇的靜,靜得令人不安,靜得連大高個都覺得有點兒可怕。
“怎麽做?”終於有人打破沉默。
一張地圖在桌上展開了,上麵畫滿了圈圈叉叉,到處用專有標記作了記號。大高個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山羊在首都機場落地後,Z會去接他,據老鷹密報,山羊將在機場大廳發表一份公開聲明。這份聲明蠱惑人心,一旦公布,流毒甚廣,上頭要求我們,必須在其公開講話前清除。這是機場的平麵圖。”
“好詳細啊!”坐在下首的一個長著娃娃臉的青年盯著地圖,嘖嘖讚道。
“可不是,我們既然能搞到這麽詳細的機場圖,這就說明,我們有能力也有信心打好這一仗。”大高個不無得意地說。
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卻搖了搖頭:“老葛,你也不想想,現在都是什麽時候了?如果是十年前,我們還有六七成的把握,可是現在……”
“是啊,這些年北京的安保與共黨剛建國時不可同日而語了,層層設防,滴水不漏,而且,當年潛伏的兄弟們也被打得差不多了,我們是碩果僅存,不能冒這樣的險啊。”有人附和。
老葛滿臉不悅,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這是什麽話?黨國這些年都白給你們好處了?當初要不是黨國安排了你們,你們一個個早就喂了共黨的槍子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在到了該用的時候了,卻都在裝孫子扮烏龜沒個男人樣。”
“話雖如此,可是老蔣年年說反攻大陸,天天喊光複黨國,哪年哪月見他們真動作了?隻不過在東海邊撓撓癢而已……”
“噓,你們小聲點!怕沒人聽到嗎?”娃娃臉做個停止的手勢,打了圓場:“各位大哥,依小弟說,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生死同命。黨國給了我們這個艱巨的任務,是看得起我們,大夥兒更要團結一心。現在,最緊要的還是眼下的問題。山羊是個重量級的人物,這次回歸,舉世震驚,共黨的歡迎儀式定是大張旗鼓,要員雲集,做足功夫。警衛局更會在機場附近布下重重防線。暗殺容易,難的是我們如何能夠接近他哪。”
老葛嘿嘿幹笑了幾聲:“還是小丁有見識,不愧是軍情局的特派員啊。就跟你們說實話吧,這次任務如果沒有七八分的把握,我是不會那麽自信的。”
“這麽說,你是有辦法了?”清瘦臉驚奇地伸長了脖子。
就在這時,門外的狗突然叫了幾聲。屋裏的人頓時緊張起來,老葛從腰包裏掏出一把“掌心雷”,朝清瘦臉使了個眼色,清瘦臉應聲而去。
院門口的那條大黃狗看似普通,卻是老葛專門訓練的,鼻頭靈敏得很,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狂吠不已。大高個認為,自己這個小組之所以“存活”到現在,跟他的機警聰明是分不開的,光憑這一點,就足以傲視群雄。
不一會兒,清瘦臉回來了,笑出了聲:“老葛,你那寶貝狗看上了牆頭上的一隻貓。”
虛驚一場。
“葛大哥,我們機場方麵是不是有人?”小丁把話題轉了回來。
老葛看著小丁,露出微笑誇道:“你的腦子轉得真快。不錯,十多年前,我們確實在機場安插了一張王牌,現在到了該亮牌的時候了。”
屋子裏頓時激動起來了,除了老葛,其他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心一放,竅一開,思路也靈活了,主意也多了。因為要去執行任務的,必死無疑的不是他們,而是那張倒黴的“王牌”。
可王牌是誰?
老葛笑而不答,從裏兜摸出一個小紙包摁在桌上。眾問何物。大高個也不回答,隻說:“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是請一位同誌順利把這包東西交到他手上。誰去?”
麵麵相覷,一陣沉默後,小丁終於舉起了手:“我去。”
“你去我就放心了。”大高個欣慰地點頭。
又商討了一些例行之事,秘密會議很快就結束了,就跟開始的時候一樣靜悄悄的。別人離去後,老葛留住小丁,把與“王牌”接頭的方式告訴他,還說,那紙包裏的粉末,得小心,是美國中情局發明的最新藥物,隻需指甲縫裏那麽一點,就能弄死一頭大象,且瞬間融化於水,無色無味,人一碰,十秒內必定見閻王。
“這會讓共黨丟盡麵子了,而且,還可以借此威攝那些想回大陸的老家夥。”老葛說。
小丁恍然大悟:“這真是兩全其美之計啊。”
“哈哈,丁老弟,你大哥有的是點子。跟著我,保你有好日子過。”老葛得意地拍了拍小丁的肩膀。
在這種政治環境下,還能搞到這麽新式的毒藥,小丁不得不佩服老葛。但是,還差那麽一點點。小丁的嘴角浮出了微笑。
“葛大哥,可惜了,可惜這麽好的毒藥派不上用場啊。”他搖頭歎道。
“怎麽派不上用場?你放心,以他的身份,絕對有把握接近山羊的,而且,計劃很周全,行動更利落,失手的可能性很小。”老葛不解其意。
小丁朝他背後指了指。老葛頓時感覺到不對勁了,光線不對,氣氛不對,小丁臉上的表情也不對。他感到——在他的身後,有幾道利劍似的目光盯著,他忽然體會到了什麽叫“如芒在背”,什麽叫“如坐針氈”,什麽叫“毛骨悚然”。
他們是怎麽進來的?又是如何知道這裏的?那條大黃狗為什麽連哼都沒哼一聲?問題太多,老葛來不及多想,慌亂地從懷裏掏那支“掌心雷”。
“不許動!不許動!”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抵住了他的腦袋。
“你!你……”老葛睜大了眼睛,惶恐地盯著麵前冷笑的小丁,說不出話來。
“全帶進來!”站在門口的一個軍人目光炯炯,一聲令下,幾個人像綁著翅的公雞似的被押了進來,正是剛才開會的特務,一網打盡,無一遺漏。
“原來你是……”老葛這才如夢初醒。
小丁走到那個軍人麵前,敬了一個有力的軍禮,大聲說道:“報告王星火同誌,袁智強完成任務,請求歸組。”
王星火回了個禮,然後重重地拍了下袁智強的手臂:“好大頭,這半年真是委屈你了。”
“這不都是你的鬼主意嗎?自己抓了個台灣特務,卻叫我去冒名頂替。”袁智強懊惱地說。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罵我?你這次立功可不小啊,我會向組織匯報的,爭取給你拿個二等功下來。不過,你現在暫時不能歸組。”
“為什麽?”
“我們不是還有一張王牌沒抽到嗎?”
袁智強恍然大悟:“你放心,他現在已經是甕中之鱉,籠中之鳥,就等著我們去抓他了。智強保證圓滿完成任務!”他挺胸說道,把老葛剛才給他的紙條塞到王星火的手中。
王星火掩手一看,眉毛微微皺起:“這張王牌不簡單啊,十幾年來,他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一直藏在我們身邊。現在,終於到了排除這顆炸彈的時候了。走,範組在等著我們呢。”
“山羊……”袁智強發現自己說慣了嘴,把特務的暗語說出來了,連忙改正:“李宗仁真的從國外回來了?”
王星火點點頭:“不錯,看來敵特的情報還是很準確的。這個野狼是誰,仍未可知。我們危機重重,任重道遠啊。”又歎道,“智強,今天是個非常特殊的日子,具有重大的意義。局裏特別交代過,不能出任何差錯,一定要把危險的苗頭及時掐滅,我們可不能大意。”
天已經微亮了,夜色褪去,隱藏在黑暗裏的萬物漸漸顯現出輪廓,大地在蘇醒。
又是緊張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