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8月6日 4時59分 南中國海
南中國海的天總是亮得那麽早,五點不到,東方的海平線上已經抹上了一縷紅霞。經過一夜驚魂,早起在甲板上散步的人們驚異地發現,大海真是個反複無常的家夥,此刻的海麵出奇地平靜。雖然還看不到那寶石般的蔚藍,但小風吹拂下的青黑色的浪濤,魚鱗似的,一波接一波連向天際,在東方紅光的映射中變幻著絢麗的色彩,仿佛遮著麵紗的阿拉伯女郎,更顯溫柔神秘,完全想象不出幾小時前的狂暴。
克裏特皇後號平穩而自信地駛向北方,一批船員在忙碌地整理昨晚因風暴而損壞的設施,損壞並不嚴重,克裏特皇後號卓越的抗風浪能力又一次通過了考驗。此刻,不斷有乘客三三兩兩地走上露天甲板,他們或討論著昨晚的風暴,或伸伸腰踢踢腿做運動,以緩解繃了一夜的緊張神經。
葉濤很早就起來了,和李遇白一起繞著遊步舷廊慢跑,這是他多年的習慣,每天小跑一千米,比得上每天吃人參。他們跑了一圈,站到船尾的甲板上休息,葉濤用郵輪上的毛巾擦著汗,一副爽快的模樣。
“在這海天之間跑步,真是別有一番興致,就像海鳥自由自在飛翔。”葉濤衝著大海高喊了幾聲,對李遇白說。
“是啊,這裏的空氣多自由,好好享受吧。到了國內,就要注意點形象了。”李遇白嗬了一聲。
“怎麽了?國內有什麽講究嗎?”
李遇白笑而不答,弄得葉濤一愣一愣的。
“嗨,這麽巧?你們也在這兒哪!”背後響起嬌嫩的女聲,兩人回頭一看,竟是洋子。
互相問了早,洋子告訴他們,昨晚自己一晚上沒睡好,還跟哥哥因為葉芊的事吵了一架,心情很不好。
“哦,為芊芊吵架?為什麽?”葉濤問。
“哥哥說,人家既然不願意跟你做朋友,為什麽死賴著,讓人瞧不起。我想,這不是葉小姐的本意吧?於是我們就爭了起來。”洋子一臉委屈地說。
葉濤說:“洋子小姐,我想你哥哥理解錯了,我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洋子一笑:“我覺得你們都是好人,才把你們當成郵輪上結識的新朋友。在枯燥的旅途中,多幾個新朋友就有趣多了。你們說是嗎?”
李遇白看著洋子,她穿著一件素色連衣裙,裙擺在風中飛揚,就像個高中女生,顯得無比青春純潔。心想杜麗也太多疑了,這樣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是特務?如果這樣的女孩子都是,那全船都沒有好人了。
“洋子小姐,你誤會了。芊芊從小太受人照顧,沒見過什麽世麵,她表姐是怕她吃虧,所以才不願生人接近她。”李遇白說。
洋子幽歎了一聲:“芊芊妹妹也真可憐,那麽大的人了,還被家人像小孩子一樣管著。”
葉濤想辯解,可被李遇白使了一個眼色,就沒把話說下去。
三人聊了一會兒,葉濤和洋子又聊起昨天的刺青話題,葉濤雖學的是經濟,但對人文也頗有研究,兩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話語,越聊越投機。反而李遇白覺得相當無趣,在旁邊東看西看,無所事事,於是找了個時機,說郵輪餐廳開始供應早餐了,不如一起去吃吧。
剛到餐廳不久,杜麗帶著葉芊也來了。她見洋子和葉濤他們坐一起,不禁皺起眉頭,正想拉葉芊另找位置,不想葉芊早就發現了洋子,高興地跑過去,親密地拉著洋子的手連說好巧,坐在她身邊聊七聊八的。杜麗不得已,也隻能跟過去。
吃的是自助餐,餐廳的名字卻怪嚇人的,叫“東太平洋海盜”。葉濤解釋說,其實自助餐這種形式本來就源自海盜,狂野的海盜們喜歡把各種美食都堆在桌上,然後拿個盤子各取所需,沒有禮節,沒有拘束,自由自在的,後來才傳到了文明社會,所以這個餐廳以海盜命名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那我們也做一回海盜吧。”洋子樂嗬嗬地說,拿著刀叉當當地敲了幾下,裝作海盜的模樣,逗得大夥兒都樂了。
不過話說回來,在南中國海海域,當時確實有幾股海盜勢力橫行海上,經常劫掠來往商船和客輪。經過這片海域時,船員們自然是提心吊膽,草木皆兵,這是保安隊長桑托斯的職責,如果遇到海盜襲擊,他得負責郵輪的自衛,用船上有限的武器趕跑他們。
“洋子,你做不了海盜的,但會被海盜抓去做壓寨夫人。”李遇白打趣說。
杜麗見李遇白碰到漂亮女人,也不管對方是什麽身份,總免不了油嘴滑舌,不由有點兒厭惡。
正想時,忽聽到背後有人喊:“遇白!”眾人抬頭一看,是個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梳著一頭油發,快步走了過來,杜麗本能地把葉芊遮擋在身後。
“哎呀,遇白,真是你啊!我們老同學有那麽多年沒見了,想不到在這裏見麵。”油發男子熱情地要與李遇白擁抱,卻被李遇白一把推開了。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李遇白生氣地說。
“你姓李名遇白,我認錯別人,也不會認錯你啊!我是王飛洪啊,你國中同學!你是回台北吧?我剛好也回去,真巧了!”王飛洪蹦出一連串話,幾乎沒給李遇白說話的機會。
“你胡說什麽?”李遇白怒道,知道不對勁,但麵對這個牛皮糖似的二流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打,真是百口莫辯。
鬧出了動靜,餐廳裏的人都朝這邊看來。杜麗見狀站起來正色說:“這位先生,我們確實不認識你,請你不要無理取鬧。”
“這位是你的老婆嗎?好啊,遇白,到台北後你得請我喝幾杯,討了這麽漂亮英氣的一個老婆藏著,同學們都以為你還是打光棍呢。”那人反把話頭扯到了杜麗身上。
“無恥!”杜麗真想甩他一巴掌,但她忍住了,知道這是敵人的陰謀,拉起葉芊就往外走,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擺脫此人的糾纏。
李遇白往那人胸口一推,說:“你要是再敢胡說,看我怎麽收拾你。”又狠狠盯了那人一下,叫上葉濤出了餐廳。
“喂!李遇白,你太不給臉了!進了軍情局又怎麽樣?了不起嗎?竟然連老同學都不認了!去!”王飛洪在他們背後罵罵咧咧,引起了周圍食客的輕聲議論。
隻留下洋子呆呆地坐在位置上,仿佛一隻受驚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