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二十五回 小劍客采藥受驚

新進士踏青被騙

話說了因看了山上一逃一追的情形,認得在前麵逃的,是清虛觀笑道人的徒弟魏時清;後麵追的,不認識是什麽人。暗想不問追的是誰,為的甚事,我既親眼遇著笑道人的徒弟被人逼迫,論情理總不能不援救他一番。且看那追的追著了,怎生處置?正想著,魏時清已逃近岩邊,將聳身下岩。一眼看見了了因,就和危舟見了岸的一般,不覺“哎呀”一聲喊道:“了因師太,快救小侄的性命。”話才出口,了因已見那個追的,伸右手朝魏時清背上一指,一道金光隨著,比箭還急得射將來。

這裏也恰用得著“說時遲、那時快”的套話了。了因見那道金光出手,也急將右手一抬,脅下即時射出一道白光來,宛如拿空之龍,一掣就把金光繞住。金光短,白光長,金光看看抵敵不住了,那漢子索性把金光收回,正色向了因說道:“我看師傅不是沒道德的人,為什麽這般助惡,也不問個情由?是他們倚仗人多勢大,來欺負我,盜我的丹藥。師傅是有道德的人,難道能說我不應該向他們討回嗎?”

了因也早已將劍光收回,飛身上了石岩,向魏時清說道:“賢侄因何在此,與這人動手,同來的還有誰呢?”魏時清道:“師太不要聽這廝的話,何嚐是小侄等奪他的丹藥。”魏時清才說了這兩句話,忽從山岩側邊,跑出三個和魏時清一般裝束的人來,了因一看,也都認識是清虛觀笑道人的徒弟。在前麵身長瘦削的,姓蕭,名挺玉;走中間的是展大雄;走背後的是貫曉鍾。三人自然認識了因,走過來向了因請了安,齊聲說道:“求師太與小侄們做主。”了因合掌念聲阿彌陀佛道:“你們都是令師尊打發來的嗎?”

貫曉鍾上前一步,躬身答道:“不是師尊差使,小侄等怎敢無端跑到這裏來?隻因師尊於前月交下一紙丹方,命小侄等五人,限三個月,往三山五嶽采齊。這山上有一塊絕大的過山龍,苗牽十多裏。小侄等尋覓了四晝夜,方將根株尋著。五人同時動手,又掏掘了一晝夜,好容易才掘了出來。誰知剛掘出來,這廝就跑來強奪,硬說這過山龍是他祖師從海外得來的異種,在這山上培植了三個甲子,才長了這麽大。這廝並說他在這山上,已看守了好幾年,像這樣騙小孩的話,誰肯信他呢?他便倚強動起手來,小侄等四人一麵抵敵,一麵教師兄張炳武先拿了過山龍下山,免得落到這廝手裏。”

了因點點頭,合掌向那漢子說道:“你剛才說他們盜你的丹藥,是不是就是這過山龍呢?”那漢子道:“是的。過山龍是我祖師劉全盛手栽的,到於今已是三個甲子了。我專為看守這過山龍,才住在這山岩裏,已有好幾年了,如何能給他們盜去?”了因道:“你是劉全盛的徒孫嗎?楊讚化,你稱呼什麽?”那漢子見了因問這話,麵上露出喜色來,忙答道:“是我師伯,我師傅是四海龍王楊讚廷,師太想必是認識的。”了因也點頭笑道:“怎麽不認識。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漢子道:“我姓龐,名福基,師太既和我師傅認識,就得求師太,看我師傅的麵子,替我做主,勒令他們把過山龍交出來。”

了因笑向貫曉鍾道:“我看一株過山龍,也值不了什麽,他既這麽說,賢侄就還了他吧。”貫曉鍾不服道:“這座山不是劉家的,不是楊家的,也不是他龐家的,怎麽好說山上的過山龍,是誰栽種的呢?”了因笑著望了龐福基,龐福基急忙分辯道:“確實是祖師栽種的,不然,我也不在這山上看守了。”貫曉鍾向龐福基道:“不錯!你既在這山上看守,我們一行五個人,在山上尋覓了四晝夜,掏掘了一晝夜,這五晝夜,你往哪裏去了,怎麽不見你出頭攔阻?直待我們勞神費力地掘到了手,你才出來說是你的呢?好不要臉。”龐福基沒得回答,隻求了因做主。

了因笑道:“我是巴不得他們給你,不過他們的話,說得近情些。我於今若幫著你,問他討回,他們心裏也不服,我也對不起他們的師傅。即算這株過山龍,是你祖師栽種的,你看守不力,也不能怪人。何況就據你說,這株過山龍經曆了三個甲子,而你在這山裏看守,不過幾年。若他們在幾年前來掘,你卻向誰去追討咧?我勸你馬虎一點兒吧,不值得為這些小事,傷了同道的和氣。”

龐福基橫眉怒目地望著貫曉鍾四人,欲待不服,又鬥不過了因,隻得憤憤地向貫曉鍾恨了一聲道:“我已認得你們這五隻仗人勢的賤狗了,你們能一輩子不落到我手裏,就算是你們的造化。”說罷,掉頭不顧地去了。就因這一番糾葛,已於無意中,為將來爭趙家坪時增加好幾個勁敵。這是後話,後文自有交代。

於今且說了因見龐福基走後,向貫曉鍾等歎息道:“我何嚐不知道他是詐騙,隻是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劉全盛是崆峒派的老前輩,徒子徒孫不少,並很有幾個了得的人物。崆峒和我們昆侖派,自雍正初年以來,直到現在,總是如冰炭之不相容的,我因不願意為這點兒小事,加添兩派的嫌隙,所以才勸你們把過山龍還他。其實明知不是他的,哪裏說得上還咧!不過你們費了幾晝夜的心力,平白地教你們讓給人家,本也不近情理。這雖是一點兒小事,其中也有定數。”

說話時,天色已經晚了,貫曉鍾等謝了了因救命之恩,正待告別,了因忽然吃驚道:“不好了,你們快看,那西南方兩道劍光,一起一落地鬥著。想必是龐福基那廝,趁張炳武獨自下山,追蹤搶奪過山龍去了。”貫曉鍾等隨了因手指的方向一看,約莫在十裏遠近,果有一道金光,一道白光,在那裏奮鬥。貫曉鍾著急道:“師太,這怎麽好?張師兄不是那廝的對手。我們就趕去幫助,也來不及了。”了因笑道:“你們盡管趕去,有我在此不妨事。快去吧!回清虛觀時,代我向你們師尊問好。”

貫曉鍾等哪敢怠慢,答應著,向劍光起處飛奔去了。趕了十來裏路,隻聽得張炳武在樹林裏喊道:“來的可是諸位兄弟麽?”四人連忙答應。躥進樹林看時,張炳武正懷抱過山龍坐著,對四人說道:“僥幸,僥幸!險些兒沒性命和你們見麵了。那廝大約是鬥你們四人不過,就追來和我為難,我一個人卻不是他的對手,看看敵他不住了,虧得從斜刺裏,飛來一道劍光,把那廝嚇退了。我心裏又是歡喜,又是疑惑。歡喜是那道劍光救了我的性命,疑惑是猜不出那劍光從哪裏來的?我們同輩中,沒有這麽高的本領。”

貫曉鍾道:“那廝哪裏是鬥不過我們四人。我們自你走後,同心合力地和那廝鬥了半個時辰,我們敵不住,恐怕白送了性命。喜得紅姑曾給我一道丁甲符,急難的時候可以借遁。但是我隻兩隻手,不能挈帶三個人,不湊巧魏賢弟離我遠些,不得不把他留下。我們三人借遁先走,卻又不忍遠離,命不該絕的,終當有救,魏賢弟奔到岩邊,恰好了因師太走岩下經過,遂救了魏賢弟性命。方才救師兄的,也是了因師太。”張炳武聽得,慌忙立起來,將過山龍交給貫曉鍾拿了,恭恭敬敬地朝著東北方叩了四個頭,算是拜謝了因救命之恩,五人自往他山采藥不提。

且說了因為這事耽擱了些時間,所以次日到朱繼訓家略遲了點兒,幾乎到在潮州府差役之後。這日了因直入朱家內室,朱繼訓在背後追呼,了因隻當沒有聽見。才一跨進房門,回頭看時,眾衙役已擁進大門了。恰好光明丫頭聽得外麵人聲,出來探看,了因就自作主張,翻身將中門關上。看門後有一條木杠,順手拖過來,牢牢地把門縫頂住。再看旁邊放著一扇很大的石磨,大約也是平日拿來靠門的,了因心想:“這門也還結實,有杠頂了已夠,他們若是粗重東西撞碰,便把這石磨靠著,也無濟於事。我何不將這石磨移上去,擱在門框上?像這些吃人不吐骨子的衙差,就壓死他幾個,也不委屈。”旋想旋提起石磨,一聳身就擱在門框上麵了。

光明不知道為什麽,嚇得跑進去,向朱夫人指手畫腳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朱夫人也聽得外麵喧擾之聲,正要起身到中門口看看,了因已走了進來,朝著朱夫人合掌道:“尊府大禍已到眉端,貧僧是特來救夫人全家的。奈朱施主不聽貧僧言語,以致此刻被潮州衙役拘鎖在前廳,即時就要進來,捉拿夫人和小姐了。”話才說到這裏,中門已被敲打得一片聲響。了因接著說道:“夫人不要慌急,貧僧已將中門關好了,一時打不進來。隻看夫人有什麽要緊的東西,早些檢點出來。有貧僧在此,包管沒事,盡可從容打後門出去。”

任憑朱夫人平日如何能幹,到了這種時候,又聽說自己丈夫被衙役拘鎖了,接連又聽得敲的中門震天價響,哪裏還有主意,連話都不知道應怎生說了,隻管痛淚交流,望著了因泣道:“師傅是哪裏來的?可知道外子為什麽事,潮州府要派人來拘他?”了因道:“犯的不是滅門之禍,也用不著貧僧來救了。請快點兒收拾走吧。”朱夫人忽側耳聽外麵道:“哎呀!老爺在外麵叫光明呢。”了因連連揚手道:“不管叫誰,門是不能開的。一開門,就全家俱滅了。”惡紫這時嚇得拉著朱夫人的衣,隻是發抖,光明也抖作一團。

了因見了這大小三口兒的情形,就隻索自己動手,將箱籠都拖下來,扭斷了上麵的鎖,把衣服都傾出來。了因的意思,並不是尋覓細軟貴重物品,為的是恐怕朱繼訓,有什麽造反的憑據和名冊,落到衙役手裏,必致拖累多人。但是傾翻了幾口衣箱,盡是衣服以及金銀首飾,並沒別的物事。了因正在翻箱倒篋的時候,眾衙役已抬著石塊,在外麵撞中門。了因料想中門雖結實,也經不得幾撞,等他們進來再走,便不能不開殺戒了。後門大約是有人把守的,且趁此時,借遁光離開了這是非場,再作區處。了因才一手握住朱夫人的手,一手將光明、惡紫兩隻小手,合作一塊兒握了。喝道:“閉了眼!”瞬息已遁出了潮州城。路上自無可流連,直將三人領到水月庵住著。朱繼訓殉難後,了因將屍首也是運到了水月庵。

朱夫人為兒子已急成了病,這番家中更遭此慘變,又把丈夫死了,真如火上添油,哪須幾日工夫,朱夫人也就在水月庵身殉朱繼訓了。臨死時候,握著了因的手泣道:“師傅是活菩薩,隻恨我沒福,雖有活菩薩,也挽不回我的薄命。不過寒舍既遭此磨劫,我就留了這條命在世間,也實在太沒有趣味。我如今丈夫遭難,兒子不知存亡下落,我死了豈不幹淨?所不能瞑目的,就隻覺得丟下這個又小又弱的女兒,無依無靠。承師傅的恩意,說與小女有緣,願收作徒弟。師傅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我豈有不願意之理?隻因我以為年輕人出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不曾令小女拜師。並且小女當周歲的時候,他父親抱在外麵,遇著一個遊方和尚見了,曾摸著小女的頭頂說道:‘可惜是個女兒,若是男子,將來長大,真貴不可言;便是女子,也很不凡,好生培養,不可糟蹋了。’因先夫不信僧道,不願跟那和尚攀談,即抱了進來。那和尚的話雖不見得有憑準,但我總存心想為小女擇一個稱心如意的兒婿,如今是已成為虛願了。唯有將小女交給師傅,一切終身大事,都聽憑師傅做主。光明丫頭雖不是我家的骨血,然自從她到我家,我不曾將她作丫頭看,她的命運也和小女此刻一般的苦,就和小女一同交給師傅,由師傅做主就是了。”

朱夫人付托了這番話,才瞑目而逝,葬事自是了因辦理。從此,惡紫、光明就在水月庵,了因的徒弟,原不曾落發。智遠和尚在衡山,救了朱複和胡舜華,也是帶到這水月庵來,將胡舜華交給了因,智遠自帶著朱複,別處教練本領去了。

朱複和朱惡紫,患難中,散而忽聚,聚而複散,自有一番悲喜情狀。隻因無關緊要,用不著破工夫去寫他。光陰迅速,轉眼過了十年,但是在下寫到這裏,卻要另從一方麵寫來了,看官們不要性急。

且說廣西桂林有一個姓唐的文士,名叫采九,家中有十多萬的產業。唐采九少年科第,二十六歲就成了進士,人品也生得飄逸出群,廣西、廣東大戶人家有女兒不曾字人的,都爭著到唐家說合。唐采九的父母,因兒子的年齡已大,又已成了名,不便幹涉兒子的婚姻。唐采九存心非得才貌俱絕世,又曾親眼看見的,寧肯一輩子不娶妻,因此因循到二十六歲,尚沒成親。

這時正是清明佳節,唐采九獨自閑步到郊外踏青,芳春永晝,花草撩人,微風舞蝶,弱柳穿鶯,唐采九是抱著滿腔情思,無處使用的人,對著這惹人春色,心中總不免發些遐想。信步行來,不覺已走到離桂林城十裏以外,兩腿漸漸有些力乏了。正待回頭向歸途上走,隻因脆弱文人,一氣走了十來裏路,不能不揀個地方,坐著休息休息,遂在路旁一塊青石上坐下來。

剛坐了沒一會兒,忽有一個五十來歲,下人裝束的人匆匆走來,向唐采九突然問道:“先生可是姓唐麽?”唐采九點頭問道:“你是哪裏來的,問姓唐的幹什麽?”那人聽得,喜滋滋地請了個安,立起來垂手說道:“幸虧小的走得快,不曾錯過。敝東人就在前麵,特地打發小的來,迎接先生去,麵談兩句要緊的話。”

唐采九覺得很詫異,暗想我並不認識這人,他東人是誰,我更不知道,莫不是他認錯了人麽?隨向那人說道:“姓唐的人很多,貴東人要你迎接的,必不是我這姓唐的。我今日出來閑遊,並不曾和人約會,連我自己,都不知會走到這裏來,貴東人從何知道,打發你來此迎接?”那人搖頭道:“不錯,不錯!一點兒不錯。敝東人在前麵恭候,先生一見麵,自然知道不錯了。”唐采九轉念今日是清明節,同學同年到郊外閑遊的多,或者他們故意布這疑陣,和我開玩笑,也未可知。不妨姑且跟著那人前去,看看究竟是誰?

豈知走了半裏多路,依然沒到,因即立住腳問道:“你說就在前麵,怎麽走了這許久還沒到呢?我的腿早已走得酸痛了。你說出來吧,你東家是誰?他要會我,何不到我家去?”那人也停了腳道:“原來先生的腿走不動了,小的倒會醫治。”說著,彎腰在唐采九的腿上摸了幾摸,在他自己腿上也摸了幾摸,提起腳就走。作怪!那人一提腳向前走,唐采九也身不由己地提起腳跟著走。那人走得急,唐采九也不能緩,正如《水滸傳》上所寫李逵被戴宗捉弄的一般。唐采九心裏明明白白,隻是不能自由自主地停著不走,這一來就不由得慌急起來了。

不知唐采九跟著那人,跑到什麽地方,且俟下回再寫。

冰廬主人評曰:

此回入唐采九傳,開首便說非得才貌絕世,又曾親眼看見的女子,寧肯一輩子不娶妻雲雲,以下文章,均從此數語寫去,讀者幸弗被作者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