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二十五回 擺官格施星標娶婢

營**窟馬心儀誘奸

話說鄭時見了柳無非說話時那種嬌怯可憐的樣子,不但心裏軟了,連帶渾身的骨頭骨節都軟洋洋的了,當即對張汶祥說道:“女子的膽量,本來多比男子小,何況是宦家平日不出閨門的小姐,又才經過這般大驚嚇!就是平常的男子,也要嚇得膽破魂飛,手足無措。能像柳小姐這樣不慌不亂,便很不容易了。我等救人救徹,就多坐一會兒吧,行船不愁沒有睡覺的時候。”張汶祥知道鄭時平日對於女色之迷戀,此時心裏雖覺得柳家姊妹萬分迷戀不得,然口裏不便違背鄭時的意思,說出定要過去安睡的話來。隻得依舊坐下,聽鄭時與柳無非互相談論身家遭際。

柳無非道:“我姊妹都是在四川生長的,先父在四川做了十幾年州縣官,兩位居住四川的時候多,大約已聞先父的名。”鄭時裝作不知道地說道:“我們是做生意的人,平日於官場中人不甚留意,不知尊大人上下是哪兩個字?”柳無非瞟了鄭時一眼,說道:“先父諱灼,字儒卿,丙辰年在綿州殉難的。”

鄭時故作驚異的樣子說道:“我們在外省的時候多,竟不知道家鄉地方的綿州,曾鬧過什麽亂子?”說時,捏著指頭,口裏念著丙辰、丁巳地輪算了幾下說道:“怪道我不知道,我從甲寅年出四川,在新疆、甘肅一帶盤桓,直到前年才回四川去。因我的行蹤無定,家鄉的消息,很不容易傳到我跟前來,究竟丙辰年綿州曾出了什麽亂子?”柳無非黯然說道:“並不曾鬧旁的大亂子,就是近年來在四川鬧得最凶的梟匪,乘先父沒有防備,陡然攻進了綿州城。先父逃已來不及,在衙門口遇著匪首,認識先父的麵貌,先父遂被難。”

鄭時問道:“四川的梟匪大小有若幹股,小姐可知道那時攻進綿州的是哪一股麽,匪首的姓名還記得麽?”柳無非點頭道:“匪首的姓名,自然記得,但是那梟匪是四川最凶悍有名的,誰也奈何他們不了。我又沒有兄弟,這仇恨是永遠沒有報複的時候了。”鄭時仍作不知道地問道:“在四川最凶悍有名的梟匪,不是小辮子劉榮麽?”柳無非搖頭道:“不是姓劉的,是姓張的,叫作張汶祥,於今還在四川。官兵聞他的名就害怕,多不敢與他對壘。”

張汶祥坐在旁邊聽了,心裏止不住地怦怦跳動,看鄭時行所無事的神氣問道:“尊大人就是張汶祥所害嗎?”柳無非道:“那倒不是。聽說動手殺我先父的,是張汶祥手下一個小匪。先父殉難之後,先母因哀傷過度,不到三年也棄養了,丟下我姊妹兩個。親房叔伯人等雖有,隻是不但得不著他們的照應,並欺負我姊妹年幼無知,用種種盤剝計算,侵占吞蝕,無所不至。幸虧當日隨侍先父母在各州縣任上的時候,我姊妹都曾略讀書史,處理家政,不至茫無頭緒,才能將先父母遺留的財物,略略保存些兒。不過自先母棄養後,我姊妹家居便沒有相關切的家長,究竟諸事都嫌不便,我有姨父、姨母住在南京,我隻得帶了舍妹到南京去,打算相依姨父母度日。以為由水路直到金陵,是可望一帆風順平安無事的,不料在半路上會有今夜這種險事發出來。若沒有兩位拔刀相救,我姊妹受禍真是不堪設想。”

鄭時謙遜了兩句,將自己和張汶祥的身家履曆,隨口編造了許多好聽的說了。二人既更改了名字,鄭、張又是尋常多有的姓氏,柳無非聽了,當然不至疑心二人就是她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敵,隻道鄭時所說的身家履曆,是真實不虛的。鄭時說自己也是大家公子出身,因讀書進學之後,無意科名,又生性喜歡遊覽,就借著經商,好遊覽天下名山大川。柳無非聽了就笑道:“這就對了,我剛才聽先生說是做生意的人,平日於官場中人不甚留意的話,心裏正在疑惑,怎麽做生意的人,有先生這般氣宇,這般吐屬?原來是厭惡科名,借著經商好到處遊覽的。”

鄭時的學問,本來很淵博,此時更有意誇示才華。柳無非姊妹都能略通文墨,兩下接談之後,不由得柳無非不五體投地的佩服。柳無非姊妹雖是生長宦官之家,知書識字,然因柳儒卿死得太早,失去了拘管的人,種種**詞豔曲的書,遇著便廢寢忘餐地不肯釋手。她母親不識字,以為女兒能發奮讀書,是不會有差錯的。已成年的女孩兒家,裝了一肚皮的**詞豔曲,安有不心心念念羨慕那些才子佳人的呢?加以她姊妹被強盜剝得一身精光的捆縛了,是由鄭時親手解開的,有這一層關係,柳無非心裏對鄭時就不知不覺地親熱了。男女之間,隻要雙方都有了愛慕的念頭,便沒有不發生肉體關係的。在鄭時不過因柳無非生得可愛,素來好色的人,不能製止自己不轉念頭,隻是還有些覺得自己的年紀,比柳無非大了一倍,不敢希望便成夫婦。不料柳無非因自己曾赤身露體與鄭時接觸,更欽佩鄭時的學問好,並不嫌鄭時年老,竟願以終身許給鄭時。鄭時原是沒有家室的人,自是再得意沒有了,但是張汶祥心裏極不以為然,卻又明知鄭時決不聽勸,不便攔阻。鄭時和柳無非都看出了張汶祥不願意的神氣,二人商量對付,就將柳無儀配給張汶祥。張汶祥這時除了與鄭時絕交而外,沒有方法可以拒絕。一個鐵錚錚的漢子,遂也輕輕地被卷入這愛河的旋渦中了。兩真姊妹既嫁給兩盟兄弟之後,便大家計議,恐怕到南京不為林鬱夫婦所歡迎,即決議不到林家去了。依鄭時的計算,徑到山東去找馬心儀,看馬心儀對待的情形,再定行止。柳無非姊妹既嫁了他二人,行止自由他二人做主。去向已定,便望山東進發。

柳無非姊妹陪嫁的資財,都是柳儒卿在四川搜刮的,也有十多萬。鄭時打算到山東後,借馬心儀的門路,捐一個官銜,憑著自己的才幹,也不愁沒有出頭之日。在路上經過了多少時間,這日到了山東,在一家招牌名鴻興的大客棧裏住下,先打發人去巡撫部院裏將施星標找來。

施星標這時的氣概,已大異乎從前了,因終日和官僚接近,眼見的是官模樣,耳聽的是官言語,而他又自以為做了巡捕大官,不能不有官架子、官習氣。巡撫部院裏的人,因不知道他的來曆,見他初到的時候,馬心儀立時傳見,並很密切地和他談了一會兒話,估量必是和馬心儀有密切關係的。官場中人的眼睛最勢利,不要說是和督撫有密切關係的人,全省的官員都得逢迎巴結;隻要督撫在閑談中提了這人的名字,或在上衙門的時候,督撫單獨對這人點了點頭,這人便得了無上的榮幸,一般同僚的官員,即時對這人就得另眼相看了。

施星標就因馬心儀對他,與一般在部院裏供職的人,略似親切一點,便沒有一個不在施星標跟前獻殷勤表好意的。施星標原本是老實人,看了這些人對他的情形,不知道勢利官場,照例如此,隻道是自己的官階比人高,應受一般人的敬禮。

這時他騎來一匹馬,帶了兩名跟隨,自覺很體麵地到鴻興棧來。他是個天真爛漫的人,倒還有一點兒念舊之心,見了鄭、張二人,連忙行禮說道:“二哥、三哥到這裏來,怎的也不早給我一個信,使我好遠些迎接?並且也用不著住客棧,直到院裏去住,多少是好。”

鄭時看施星標還是在四川時一般的親熱,便說道:“自家兄弟何用客氣,說什麽遠些兒迎接的話!老弟知道院裏好住嗎?”施星標笑道:“怎麽不好住呢,難道二哥、三哥是外人嗎?”鄭時也笑道:“老弟還責備我不早給你信,你到山東來這麽久了,曾有一個字給我們麽?我和三弟因沒得你的信,委實有些放心不下,隻得親來這裏瞧瞧,如何好冒昧徑去部院裏去呢?”

施星標跺腳說道:“二哥快不要提寫信的話了,真是急得我要死。從前我們兄弟在一塊兒的時候,凡是要提筆的事,有二哥做主,我倒不覺得不識字的不方便。我動身的時候,記得二哥曾叮囑我寫信,那時還沒拿寫信當一件難事。及到了山東一兩個月,差事弄妥了,才想起要寫信的事了。但是我既提不起筆,又沒有知心的人可代我寫,你想我不是急得要死!”

鄭時點頭道:“我也想到了你有這層為難的情形,於今大家都見了麵,這些話也不用談了。你且將到山東後的情形,詳細說給我聽,我再告訴你別後的經曆。”施星標即將馬心儀待遇了他的言語、行為,和盤托出說了一遍。鄭時躊躇道:“既是這麽一回事,你何以見得我兩人好到院裏去住呢?”施星標道:“這還有什麽可疑慮的地方!像我這樣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笨人,到這裏沒幾日,也就弄到了這麽一個前程;難道對二哥、三哥還不如我麽?放心,放心!於今是我們兄弟應當得誌的時候到了。”

鄭時見施星標自以為巡捕是大前程,不由得好笑,但也不便說穿,掃了他一團高興,便說道:“能如老弟所說的自是好事,你我都巴不得有一條出頭之路。不過到院裏去住的話,就是大哥吩咐我們搬去,我也覺得不大方便。老弟到這裏坐談了這一會兒,我還沒引見你兩個嫂子。”

施星標聽了,望著鄭、張二人發怔道:“什麽嫂子,兩個哥哥都在我走後娶了親嗎?”鄭時笑道:“自然是娶了親,否則哪裏有嫂子給你引見?”施星標登時很著急似的說道:“這卻怎麽辦,我不知道二哥、三哥都已辦了喜事,有嫂子同來了,一點兒見麵禮也沒準備,我麵子上不太難為情嗎?”說時,立起身伸手在懷中摸索,大約是打算摸些兒銀兩出來。

鄭時忙拉著他的手在身邊坐下說道:“不要忙,我還有話向你說。我和三弟娶你這二個嫂子的原因,不能不先說給你聽。但是這原因隻能向你說,因你和我們賽過親手足,在一塊兒時候的事,不能瞞你,別後的事不忍瞞你。除我們自家兄弟而外,無論什麽人都說不得。”

施星標道:“那是自然,我到此地這麽久了,從不曾向外人漏出半句以前的事。”鄭時接著將七夕在黃鶴樓聞笛,及以後種種經過,詳述了一遍道:“這事可算是弄假成真的,三弟當時果然沒有動絲毫不正的念頭,就是我也不過生性慣尋這種開心,見了可愛的女子,不問成與不成,是要轉轉無聊的念頭的。誰知竟是天緣湊巧,居然都成了夫婦,若給她姊妹知道了我和三弟的履曆,日後恩愛深了就不要緊,暫時是難保不有些麻煩。”

施星標愕然說道:“那回打進綿州,我不是也在內嗎?”鄭時笑道:“誰說不是有你在內?我也想到了這事不免有些行險僥幸,但我卻有把握,決不至給她姊妹知道。就是萬一有泄露的時候,我等男子漢,身上長了一對腿,還怕跑不了麽?”施星標道:“怕什麽!我們男子總占了便宜。好,就帶我去拜見吧,見麵禮日後補來便了。”

鄭時因恐怕施星標來了,說話給柳無非姊妹聽了去,特地另覓了一間相隔很遠的房會麵,這時才引施星標與無非、無儀見麵。施星標見無非姊妹都生得這般豔麗,險些兒看癡了,原預備了幾句吉利話,打算在見麵時說的,竟說不出了。鄭時看了他這樣失魂喪魄的神情,見禮之後,便不讓座,仍引到坐談的房間裏來。

施星標突然對鄭時說道:“二哥、三哥的福命真好,簡直是一對玉天仙,凡人哪有這樣美貌的?大哥於今共有六個姨太太,都是年輕好看的,在我的眼睛看了,以為生得好的都聚在他一家了;此刻看了兩位嫂子,才覺得那六個姨太太,都是俗不可耐的女子了。”鄭時含笑不作聲,施星標繼續說道:“我們兄弟在川中的時候,都怕家室累人,現在既大家換了局麵,我也要留心訪求一個才好。”鄭時笑道:“老弟的事,我當代為物色,包管你得一個稱心如意的人兒便了。”

施星標正色說道:“二哥不要多心,我想你們也應該找一個相安的給我快活快活,才對得起我。”張汶祥忍不住笑問道:“你這話怎麽講?憑什麽定要我們找一個相安的給你快活,你自己不會去找的嗎?”施星標漲紅了臉說道:“要我自己去找,要把兄弟做什麽?”張汶祥大笑道:“把兄弟是專為拉皮條的嗎?你這話真露出你呆子的原形來了。”

施星標很要緊似的辯道:“說媒,娶老婆,算得是拉皮條麽?當日拜把的時候,不是擺了香案,一同跪下來發過誓的嗎?那幾句發誓的裏頭,是不是有‘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的話?於今你們都有天仙也似的老婆享福,教我一個人睜開眼睛望著,你們憑良心對得起我嗎?”

張汶祥聽了,雖是笑不可抑,但也說不出駁他的話來。鄭時哈哈笑道:“呆子何用發急呢,我不是說了包管你得一個稱心如意的人兒嗎?”施星標忽轉了笑容問道:“二哥這話可是真的麽?”鄭時道:“我何時曾向你說過假話?”施星標喜道:“我知道我自己是一個老粗,人品趕不上二哥、三哥,學問也趕不上二哥、三哥,不敢望有二嫂、三嫂那麽美的。不過我現在已有了這樣的前程,若是我的官運好,將來的升遷是量不定的,總要像一個官家太太的樣子,才可以配得上我。”張汶祥道:“官太太的樣子是什麽樣子?我沒有見過官太太,倒有些分別不出。”

施星標道:“說正經話,三哥不要開我的玩笑。一種人有一種人的樣子,三哥這般精明的人還說分別不出,不是存心開我的玩笑嗎?”鄭時知道施星標是老實人,說話最容易認真,便接著說道:“是否官太太的樣子,我一望就分別得清楚,不配做官太太的,我斷不至從中撮合,你隻回去多準備些喜酒給我們喝。你是在官場中的人,娶親須得有個場麵,不能像我們一般的草率。”

施星標道:“話雖如此說,隻是二哥一時哪裏有一個這麽合適的人兒呢?我到山東來了這麽久,不曾遇著有相安的人。不相信二哥剛到這裏,便已看中了有可以配給我的人。”鄭時笑道:“你可以不問我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哄騙過你,這一層還不能使你相信嗎?”施星標心裏想著這話倒是可信,我在四川的時候,許多人都因我老實,每每說假話哄騙我。就是張汶祥也時常拿假話來尋我的開心,唯有他一次也沒有騙過我,並且因我老實,連笑話都不大向我說。他的話是可以相信的。想罷,就說道:“我不是不相信二哥,是恐怕一時找不著合適的人。”

張汶祥道:“你隻回去準備辦喜事,二哥替你撮合的人,我也知道了,確是再合適沒有,我也能包你稱心如願。”說得施星標如雪獅子向火,渾身都喜得融化了,當下辭別了鄭、張二人,回到巡撫部院,即到上房裏見馬心儀。馬心儀平日也是因施星標誠實可靠,出入必帶在身邊,所以能直接跑進上房去。

這時馬心儀正在檢閱重要公文,忽見施星標進來,臉上喜氣洋洋的,不是平常的態度,料知必是有什麽可喜的事,隨將手中公文擱下。施星標見左右沒有人,便近前說道:“鄭時二哥和張汶祥三哥都來了,二人說本應一到就進來稟安稟見的,因為不敢魯莽,先打發人來叫我去。”馬心儀不待施星標往下說,接口問道:“帶多少人來了?”施星標道:“沒帶旁人,隻各帶了一房家眷。”馬心儀道:“他們不是都沒有家眷的嗎,怎麽各帶了一房家眷呢?”

施星標是素來不會說假話的人,隨口就將鄭、張娶柳氏姊妹的經過,及柳氏姊妹如何美麗的話說了。馬心儀笑道:“你的眼睛裏看出來的美麗,隻怕不見得是真美麗吧?”施星標急得竭力爭辯。馬心儀低頭沉吟了一會兒道:“他兩人改了名字很好,不過鴻興客棧裏麵住的人太雜,種種類類的人都有,在那裏住久了,終恐遇見麵熟的人,傳揚開了不是當耍的事。你就去向他兩人說,我原想去看他們,親自接他們到院裏來住的,隻為有許多不便的所在,不能隨意行動,望他們原諒。即日將家眷、行李都搬到這裏來,且住下再看機會。隻須將西花廳騰出,就夠他兩房家眷居住了。西花廳雖是離上房太近了一點兒,好在不是外人,沒甚要緊。”施星標見馬心儀這麽說,心裏說不出的高興,一迭連聲地代鄭、張二人道謝。

次日一早,施星標就吩咐人收拾西花廳,準備給鄭、張二人居住。馬心儀取了一張名片,教施星標去鴻興客棧迎接。施星標領命到鴻興棧來,見鄭、張二人,將馬心儀的話傳達了。鄭時問道:“你曾聽大哥說過,將如何安插我們的話麽?”施星標道:“他隻說且住下再看機會。我們既住在那裏,他自然得安插我們。”

鄭時低頭不作聲,好像思量什麽似的。張汶祥道:“我們既經來了,在客棧裏住著,總不成個體統。我們又沒有第二個可靠的朋友,二哥毋庸躊躇,不搬去,倒覺得對不起他似的。”鄭時點頭道:“承馬大哥的盛意,教四弟前來迎接,我們豈有不遵命的道理。不過我所躊躇的,是為從四川出來,因路途遙遠,不曾攜帶一些兒土產來孝敬馬大哥,見麵是很難為情。打算就在此地辦幾色禮物帶去,聊表我二人一點敬意。”

施星標道:“這卻可以不必,他哪裏在乎這點兒禮物!”張汶祥道:“他雖是富足,不在乎人家的禮物,我們不能不聊表敬意。二哥說應辦些什麽,我去照辦便了。”鄭時當即開了一單應辦的禮物,張汶祥親去辦了。就在這日,施星標幫著將眷屬、行李都搬進了巡撫部院。馬心儀與鄭、張二人相見時,隻寒暄了幾句,便有事走開了,好在有施星標督率著下人安置一切。

直到夜間,馬心儀才安排了筵席,在上房款待鄭、張及柳氏姊妹。馬心儀的六個姨太太,都對待柳氏姊妹十分親熱。柳氏姊妹雖也是生長在官宦之家,然柳儒卿當日不過做了幾任州縣官,排場氣概,如何及得巡撫部院裏的闊綽?少年女子的虛榮心最重,當下看了馬心儀六個姨太太的豪奢放縱情形,不知不覺地動了豔羨之念。而施星標在幫著搬行李的時候,看見春喜丫頭了,也不知不覺地動了愛慕之心。暗想二哥隻說替我撮合,教我準備喜酒,他何不就把這丫頭配給我?雖說是個丫頭,身份有些不對,但是這丫頭的模樣兒很好,舉動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來得大方。大哥身為督撫,尚且討班子裏的姑娘做姨太太。論人物,六個姨太太都趕不上這丫頭,我討了她,料想不至被人笑話。就隻怕二哥是個有名的好色之徒,他要留著給他自己做姨太太,不肯讓給我。我且先和三哥商量,求三哥幫忙我說,如果他硬不願意讓給我,我就向大哥叩幾個響頭,也說不得,總得求大哥說一句公道話,看我為什麽要單身過一輩子。

想到這裏,自覺有了把握,乘左右沒有人的時候,悄悄地對張汶祥說道:“男子漢到中年以後,還沒有一房家室,好像凡事都沒有個著落的樣子。我自從來到山東,境遇一天好似一天,地位也一天高似一天,我就想在山東成立一個家業,免得終年和沒廟宇的遊神一般,沒個歸宿之處。無如我既不是本地方人,對本地官宦人家又少有來往,高不成低不就,很難得有合意的人。前日二哥說替我做媒,並說包管我稱心如意,不知他打算替我撮合的,究竟是誰家的小姐?”

張汶祥因施星標的言語、舉動,從來有些呆頭呆腦似的,和他沒多的正經話說,一開口便是開玩笑。這時見施星標說得如此慎重,並不似平日說話的沒條理沒次序,也就不便拿出開玩笑的神氣,隻得應道:“此後既安排在官場中過活,家眷是少不得的。二哥打算替你撮合的,他不曾說給我聽,不知道究竟是誰家的小姐。”

施星標道:“不問是誰家的小姐,我都不願意。大富貴人家的,好是自然很好,不過我做官不久,總怕匹配女家不上。我隻要討一個人,能像二嫂的春喜丫頭那般一模一樣的,就心滿意足了。你可知道春喜已經許配了人家沒有呢?”張汶祥大笑道:“既是你自己說出來願意討春喜,那是再好沒有的了。”施星標喜問道:“難道二哥說替我撮合的,就是春喜嗎?”張汶祥道:“不就是她,還有誰呢?”

施星標道:“怎麽這兩日不見二哥提起,你猜事情不至變卦麽?”張汶祥道:“二哥因你說要討一位官太太,他恐怕春喜是個丫頭出身,不配做官太太,所以說出來之後,就失悔不該說了。你於今既不嫌棄丫頭,我去向二哥說便了。”施星標聽了,來不及似的對著張汶祥一連作了好幾個揖說道:“這事就拜托三哥了。”張汶祥將施星標的話對鄭時一說,這段姻緣便立時成就了。馬心儀聽說,即賞給施星標二百兩銀子作結婚費,鄭、張二人也都有饋贈,於是施星標興高采烈地和春喜結起婚來。

施星標是個有職務的人,結婚後仍照常供職,也沒有另租房屋。春喜夜間陪他睡覺,白天不在柳氏姊妹房中閑坐清談,便在上房陪馬心儀的幾個姨太太尋開心玩笑。春喜本來生性聰明,因從小伺候柳無非姊妹,也略解文字。施星標一心想馬心儀栽培提拔,無時無地不求得馬心儀的歡心,知道馬心儀最寵愛的,是新討來的六姨太。六姨太是北京極有名的紅姑娘,豔名也就叫作“紅姑娘”。但是容貌並非驚人之豔,就隻應酬的本領高大,一張嘴伶牙俐齒,能遇一種人說一種話,使凡見過她的人,個個疑心她對自己有無限深情。心思更是細密玲瓏,在她班子裏走動的,不是王公貴人,即是富紳巨賈。每有為難的心事,或是在她跟前愁眉不展,或是背著她短歎長籲,她總得尋根覓蒂,問出情由來,隻須她那兩個水銀也似的眼珠兒一轉,不論什麽為難的事,她都能立時代籌應付的方法。雖不見得處處妥當,但見解確能比人高。因此一般在她那裏走動的王公貴人、富紳巨賈,見麵多呼她為“紅軍師”。

馬心儀為慕她的名,花了上萬的銀子討來,果是名下無虛。馬心儀寵幸她無所不至,大小家政,多半歸六姨太掌握。滿衙門的人,沒有不畏懼六姨太的,沒有不巴結六姨太的。施星標想馬心儀栽培提拔,更是巴結得盡心盡力。春喜是當丫頭出身的人,不待說最會承迎色笑,對於幾個姨太太,雖是一體奉承,隻是在六姨太房裏周旋的時候為多。馬心儀既是寵幸六姨太,當然除了辦公事的時間以外,總在六姨太房中尋歡取樂。論年齡,春喜比六姨太輕;論姿色,也比六姨太美。馬心儀是個縱欲無厭的人,六個姨太太還不能滿足他的欲念,見春喜生得有幾分動人之處,又鎮日地在左右殷勤,便串通六姨太勾引春喜實行無禮。

在六姨太未嚐沒有醋意,因知道馬心儀生成的如婦人之楊花水性,可以隨處鍾情,恐怕他再討第七個姨太太進門,奪了自己的寵幸。春喜是有夫之婦,隻能通奸相好,不能定名正位,停眠整宿,對於自己的寵幸,還可以保全。因此情願順承馬心儀的意旨,用種種方法引誘春喜。在班子裏當姑娘的人,引誘婦女的手段,自是高人一等,全不費事地便將春喜引誘成奸了。施星標是個粗人,又輕易不敢到上房裏走動,哪有察覺的時候呢?

馬心儀與春喜通奸了一兩個月,厭故喜新的毛病,不覺又漸漸地發出來了。這時秘密對春喜說道:“我今年差不多五十歲了,中國各省繁華之地,我多到過,生得美的婦女,在我兩隻眼裏見的,也實在不少;隻是從來沒見過有美麗像你家那兩個小姐的。我不知道鄭老爺、張老爺怎麽有這麽好的豔福,不費什麽氣力,在半路上遇著,便成就好事,真是可羨可慕。從外麵看,似乎我比他兩人命好;其實我的命,如何及得他兩人?我若能得一個像你家大小姐那般美女子的,陪伴終身,現在的高官厚祿,都情願讓給旁人去享受,我就以白丁終老也是快活的。”

春喜笑道:“我家兩位小姐豈但生得容貌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沒一件不會,沒一件不精。這回嫁給鄭姑老爺和張姑老爺,也要算是天緣湊巧。不然,也沒有這麽容易。我記得當日在四川,老爺太太還存在的時候,來替大小姐、二小姐做媒的,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次,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爺。老爺太太說門弟人品都很相安,可以定下來,偏是兩個小姐自己不肯,說那些官家少爺,多是酒囊飯袋,毫無學問的,一旦沒了祖業,便無力謀生。我大小姐並不知道害羞,當麵向太太說,不願意嫁給那些文不文、武不武的少爺。有一次趙提台托人來做媒,想把我二小姐配給他家大少爺。那時趙家大少爺已經做到都司了,年紀還隻二十五歲。據說趙大少爺能開兩石重的硬弓,武功好得了不得。我家老爺、太太以為二小姐是沒有不中意的了,誰知二小姐仍是不情願。我那時心想兩個小姐這也不願,那也不願,到底心裏打算要什麽樣的人物才嫁呢?誰也想不到在船上遇見鄭姑老爺,即時就傾心要嫁他。小姐原是要到南京林家去的,大約也是因為喜事辦得太草率了,恐怕到林家說起來不體麵,所以情願不去林家,徑隨姑老爺到這裏來。論兩位姑老爺的人品,雖是很好,但從前做媒的那些少爺們,不見得都趕不上。”

馬心儀問道:“然則你那兩個小姐,何以是那麽來不及似的嫁他們呢?”春喜道:“我在隔壁艙裏仿佛聽得大小姐勸二小姐道:‘你我的年齡也不小了,終身大事,若依賴姨父、姨母,是靠不住的。我們赤身露體的,承他兩人從強盜手裏救了回來,因要解我們身上的繩索,遍體都撫摸到了,難得他兩人沒有娶妻,我們不趁此嫁他,好意思去嫁什麽人呢?’”

馬心儀笑道:“遍身被人撫摸了,就得嫁給這人。我倒得設法在她姊妹身上撫摸一陣,看她又肯嫁給我麽?”春喜想迎合馬心儀的意思,便說道:“這不是極容易的事嗎,大小姐、二小姐都歡喜喝酒,而酒量又不大,兩三杯酒下肚就醉了。不過這事也得商通六姨太,要六姨太出頭,請她姊妹到上房裏來。”馬心儀不待春喜往下說,即連連搖頭道:“這事不能給六房知道。她姊妹既通文墨,我自有方法,使她姊妹心甘情願地著我的道兒。隻要你在中間做個穿針引線的人,事成後我自重重地賞你。”

春喜道:“我自然應該盡力,不過兩個小姐平日待我,雖與姊妹無異,我卻從不敢在她跟前放肆。勾引她的話,我是不敢去說的。”馬心儀問道:“看她姊妹的性情舉動,都像很隨和的,很容易說話的,並且你此刻的身份、地位,已和她一般大了,有什麽不敢在她跟前放肆呢?”

春喜道:“兩個小姐的性情舉動,實在都很隨和,就是我當日伺候她們的時候,一次也不曾受她們責罵過。隻是要我向她們說無禮的話,她們究竟是小姐,有小姐的威嚴,我怎敢和她們比身份、比地位。”馬心儀聽了,兩個眼珠兒登時向上轉了幾轉,不住地點頭笑道:“有了,有了!我有計較了。你既畏懼她的威嚴,便勉強教你去說,也是說不動她的。大小姐為人更精明能幹,一張嘴又能說會道,就是商通六房裏去勾引她,也不見得不碰她的釘子,沒得弄巧反拙,倒難為情。我於今思量出一個最妙的方法來了,不問她是怎樣三貞九烈的女子,不愁她不上我的圈套。”春喜忙問是如何的方法,馬心儀笑道:“現在還不曾著手,不能說給你聽,你瞧著便了。”春喜遂不敢再問。

過了幾日,六姨太忽親自到西花廳裏來,柳無非姊妹迎接進房。這時張汶祥和鄭時都到外麵閑逛去了。六姨太坐下來笑道:“兩位妹妹都是極精明的人,可知道我此來是幹什麽事?”柳無非也笑道:“姊姊不說,我們從哪裏知道呢?”六姨太道:“今日是我的賤辰,特來接兩位妹妹上去喝一杯淡酒。”柳無非道:“啊呀!我真疏忽得該打,勞動姊姊親自來接,如何敢當!我早應該上去給姊姊叩頭才是。”

六姨太連忙伸手來掩柳無非的口說道:“快不要說這些客氣話,我們都是年輕輕的人,豈是慶壽的時候?隻因我今年二十七歲,正逢暗九。我那生長地方的風俗,每人生日,逢著明九暗九,都有禁忌。據老輩傳說,若這人逢明九或暗九的生日,不依照老例熱鬧一番,這人必不順利,並且多病多煩惱。”

柳無非道:“我倒不懂得這種風俗,怎麽謂之明九?怎麽謂之暗九?因四川沒有這風俗,不曾聽人談過。”六姨太道:“風俗自是一處不同一處。如我今年二十七歲,三九二十七,所以謂之暗九;若再過兩年二十九歲,便是明九了。遇著明九的生日,須在白天安排些酒菜,邀請若幹至親密友。男子生日邀男子,女子生日邀女子;已成親的邀已成親的,未成親的邀未成親的,大家圍坐在一處,每人由生日的人敬九杯酒。酒杯可以選用極小的,酒也可以用極淡的,但是少一杯也不行,這就是托大家庇蔭的意思。各人盡興鬧一整日,越鬧得高興越好。暗九就在夜間,一切都依照明九的樣,也是越鬧得凶越好,務必鬧到天明才罷。平常生日做壽,至親密友都得送壽禮,唯有逢著明九暗九,無論什麽人,一文錢的禮也不能送。若是明九暗九有人送禮,簡直比罵人咒人還厲害。過了六十歲的人,便沒有這種禁忌了。我今年是暗九,所以特來請兩位妹妹去喝點兒淡酒。務望給我麵子,早些光降,最好大家聚飲到天明。”

柳無非道:“姊姊說得這麽客氣,真折煞我姊妹了,我們即刻就上來給姊姊叩頭。”六姨太道:“依照我生長地方的風俗,凡是至親密友,都得邀請,越請來的人多越好。無奈在這地方和做官一樣,至親不待說沒有,便是密友,除了兩位妹妹之外,就隻有我家裏那五個姊姊。太太肯不肯賞光,此時還說不定,須看她臨時高興不高興。”

柳無非道:“我不知道姊姊貴地方的風俗,本應略備禮物,以表我姊妹一點兒慶祝之心。既是姊姊說送禮比罵人咒人還厲害,我姊妹就隻好遵命來討酒喝了。”六姨太道:“原是為有這種風俗,才依照老例熱鬧一番;若送禮,便犯了禁忌了。”柳無非姊妹信以為實,絲毫沒有疑慮。

六姨太去後,不一刻,鄭、張二人都回來了。柳無非對鄭時說了六姨太親來邀請的話。鄭時笑道:“明九暗九的話,我也曾聽人說過,隻不知道有邀請至親密友飲酒的風俗。你是歡喜喝酒的,酒量又不大,宴會中萬不可多喝。喝多了一則身體吃虧,二則酒能亂性,恐怕錯了規矩禮節,鬧出笑話來,醒後就失悔也來不及了。”

柳無非笑道:“同席的沒有外人,都是些每日見麵的,就多喝兩杯,也未必就鬧出什麽笑話。好在六姨太說,酒杯可以選極小的,酒也可以喝極淡的,僅僅九小杯酒,哪裏能喝醉人!不過六姨太說,照風俗須共飲到天明,你不是得獨睡一夜嗎?”鄭時笑道:“我獨睡一夜倒沒要緊,你每夜不到二更就睡,於今忽教你熬一通夜,你怎麽受得了?”柳無非搖頭道:“熬夜算不了什麽!你睡在**等我,我隻要可以抽身回來,就回來陪你睡。”夫妻很親密地談了一會兒,六姨太已打發丫鬟來催了。柳無非姊妹方一同走進上房裏去。

此時天色已是上燈時分了,內花廳裏已擺好了酒席,雖沒設壽堂,也略有鋪陳,是個有喜慶事的模樣。馬心儀的六個姨太太,都濃妝豔抹,出廳迎接。春喜也打扮得花團錦簇的,跟在六個姨太太當中。柳無非姊妹同向六姨太下禮,大家都爭著攙扶,齊說不敢當。分賓主略坐了片刻,六姨太即起身邀請入席。各姨太都自有丫鬟在旁斟酒伺候,另派了三個丫鬟,伺候柳氏姊妹和春喜,每一個丫鬟手捧一把小銀酒壺,各斟各的酒。柳無非看杯中酒色金黃,喝在口中,味極醇厚,但是略有點甜中帶澀,仿佛有些藥酒的餘味,不覺用舌在唇邊舐咂。

六姨太非常心細,已看見了柳無非的神情,連忙含笑說道:“今日賤辰,承諸位姊姊妹妹賞光,和我喝酒。我知道諸位姊妹的酒量,都未必很大,恐怕外邊的酒太厲害,喝不上幾杯就有了醉意,因此特地派人辦了幾壇金波酒來。這金波酒的力量不大,大家都可以多喝幾杯。”說時,兩眼望著柳無非問道:“妹妹曾喝過這種金波酒麽?”柳無非道:“不曾喝過。”柳無非滿心想問怎麽有藥氣味,因轉念一想:“這是慶壽的筵席,如何好隨便說出藥字來?”隻心裏猜度,以為金波酒本是這般的味道。喝了兩杯之後,便不覺得有藥味了。

六姨太殷勤勸敬,柳無非覺得九杯之數未曾喝足,不好意思推辭,勉強喝過了九杯,已實在不勝酒力了。六姨太即向她說道:“妹妹今夜無論如何得熱鬧一整夜,我知道妹妹的身體不甚強健,此時可到我房裏去休息片刻。”說著,起身走到無非跟前,就無非耳根低聲說道:“喝酒的人,每小解一次,又能多喝幾杯。”柳無非此時正想小解,聽了這話,便也起身對同席的說道:“對不起,我立刻就來奉陪。”大家齊起身說請便。六姨太攙著柳無非的手,一同走進臥室,推開床後一張小門。

柳無非舉眼看這房間,比六姨太的臥室略小些,房中燈光雪亮,陳設的床幾、桌椅,比六姨太房裏還加倍的精潔富麗。正待問這是誰的房間,六姨太已說道:“這是我白天睡覺的房間。床頭那個形象衣櫥的,不是衣櫥,拉開櫥門,裏麵便是馬桶。妹妹小解後,在**略坐一會兒,我去教人弄點兒解酒的東西來給妹妹吃。我這房裏誰也不敢進來,外邊有什麽聲息,裏麵毫不聽得。這裏麵也不論有多大的聲響,隻要關上房門,哪怕就站立在門外的人,也簡直和聾了的一樣。因為我白天睡午覺,最怕有聲響,一有聲響,就被驚醒得再也睡不著了。為此弄這麽一間房子,連我自己的丫鬟,都不許進來。”

柳無非心中羨慕不已,六姨太回身退了出去,順手將房門帶關了。柳無非走到床頭,輕輕將櫥門一拉,看櫥裏果和一間小房子相似,並有一盞小玻璃燈,點在櫥角上,照見櫥裏不但有一個金漆馬桶,並有洗麵的器具,玻璃燈側還懸掛了一軸五彩畫。

柳無非這時忽聞得一種極**豔的香氣,登時覺得渾身綿軟,心旌搖搖不定,兩腮發熱。自知是因為多喝了幾杯金波酒,連忙解衣坐上馬桶,兩眼不由得望著那軸五彩畫。那畫不望猶可,一落眼真教人難受,原來是一幅極****的春畫。柳無非初看時,嚇得掉過臉不敢多望,隻是兩眼雖望在旁處,心裏再也離不開那畫,覺得房中沒有人,我何妨多看看,這類東西是輕易看不見的。誰知越看越不舍得丟開,欲火也就跟著越發騰騰蒸上,不能遏抑,卻又恐怕六姨太送解酒的東西進來,撞見了不好意思。隻好硬著心思起身,決然走出來,關了櫥門,整理了衣帶。覺得這房裏的香氣,比櫥裏更甚,看壁上也掛了好幾幅工筆畫,以為這壁上的,斷不是春畫。

柳無非本是會畫的人,尤喜工筆畫,就近看時,不是春畫是什麽?並且每幅畫上,都是一男數女,妖褻不堪。柳無非正在春興方濃的時候,再加上看了這類東西,哪裏還講得上“操守”兩個字,兩腳竟軟得支不住身體了,就到**橫躺著,一顆心不待說在那裏胡思亂想。正在此時,忽見馬心儀從床後轉出,走近床前,笑嘻嘻地打了一躬。

不知馬心儀將怎生舉動,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