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三十七回 張義士刺馬報冤仇

鄭青天借宿拒奔女

話說慧海勸張汶祥暫時回紅蓮寺去,且待有機可乘的時候再出來報仇。張汶祥道:“沈師傅是個修道的前輩,她老人家何苦庇護一個人麵獸心的馬心儀,使我鄭大哥冤死九泉,仇恨不能伸雪呢?”慧海道:“你這話也就和孫耀廷說你一樣了,各人有各人的私情交誼,不可一概而論。總之,你誌在報仇,非做到決不放手;而沈師傅誌在報德,非盡力保護馬心儀,於心不安。但是她保護的,隻能保護一時,不能保護終身,你何必定行在這時候自找麻煩呢?我因與兩方都有交情,不願意眼看著自己人動手相殘殺,所以勸你回紅蓮寺去,暫且忍耐些時,自有你報複的機會在後。”張汶祥聽了,低頭不語。

慧海接著說道:“我在四十年前,無意中得了一把好刀,真是削鐵如泥,殺人不沾血。不過於今在我手裏,已沒有用處了,你將來報仇時是用得著的,我就送給你吧。”旋說旋起身擄起長袍,從腰間解下一把刀來。張汶祥看那刀覺得很怪,刀葉連柄雖有二尺四五寸長短、三寸來寬,但是刀背還不到一分厚薄,彎成個半月的鉤兒。隻見慧海右手握著刀柄,左手捏著刀尖,隻一拉扯,刀葉登時拉直了。不過左手放開,刀葉仍舊轉了過來。慧海舉起來,向桌麵上隻一拍,那刀葉即直挺挺的,和尋常單刀一般模樣。慧海指點著這刀,笑向張汶祥道:“這刀在我腰裏四十年,也不知誅了多少貪官汙吏、**婦奸夫。因你也是一個俠義的漢子,才願意送給你,可算得是你的一個好幫手。”說著遞給張汶祥。

張汶祥連忙起身雙手捧接,覺得輕如箬葉,口裏自是極力稱謝,心裏卻不免有些懷疑。暗想這麽輕薄這麽柔軟的刀,使用起來,不但不能擋格人家的兵器,就是殺在人身上,又如何能著力呢?心裏如此一懷疑,兩眼便不由得怔怔地望著刀葉出神。慧海似乎看出了他懷疑的意思即說道:“這種刀出在緬甸,每一把刀,須費一二十年的工夫才能鍛煉成功。那鍛煉的方法,隻有緬甸人知道。用的時候,照我剛才的樣,向桌麵上一拍,就是這般直挺挺的了。不用的時候,不僅可以纏在腰間,並能盤成一個圓餅兒,係在腰裏。不過沒練過武藝的人,不能使用罷了。就是會武藝的,初次使用,也難免覺得有些不稱手,漸漸懂得了這東西的性格,便知道比一切的刀都好使了。”

張汶祥聽了,才明白這刀的來曆,當下又稱謝了一番,也向腰間纏了,遂作辭出來。臨行時,慧海還叮囑,萬不可在這時候去冒險報仇,白送了性命。

隻是張汶祥是個熱烈的漢子,一時怎能將報仇的念頭完全放下?夜深還是偷進巡撫部院。無奈有趙承規時刻不離地保護著,張汶祥一到馬心儀睡覺的房屋上,趙承規就在暗中拋磚擲瓦的,警告下麵巡守的兵士,總弄得張汶祥沒有下手的機會。張汶祥雖是憤恨趙承規比恨馬心儀還厲害,但自己的本領不是趙承規的對手,簡直沒有泄憤的方法,一連幾夜都是空勞往返。這夜在黑暗中忽聽得趙承規的聲音說道:“張汶祥,你也太不識好了。我若不看在你師傅無垢和尚與你師叔慧海的情麵上,誰耐煩三番五次地和你糾纏?你如果明日再不離開山東,就休怪我姓趙的不講人情。”張汶祥耳裏聽得分明,眼前卻不見有人影。仔細思量:“慧海叮囑的話,不能不聽,隻好暫讓這**賊多活幾時,等他惡貫滿盈了,再來取他性命。”遂忍氣吞聲地離了山東,悄悄地回紅蓮寺來。

他到紅蓮寺不多時,無垢和尚就死了,此時的知圓和尚雖則還年輕,然一則因他是無垢最得意的徒弟;二則因滿寺的和尚當中,隻有他是文武兼全的,眾僧人都願意推戴他做當家。張汶祥回到紅蓮寺的時候,無垢曾幾番勸他從此削發,他執意不從道:“我既削了發,披上了僧衣,便應該遵守戒律,不能再幹殺人報仇的事。我隻要大仇報了,立刻出家不問世事。”無垢見他這麽說,隻得搖頭歎道:“孽障,孽障!要等到報了仇再出家,隻怕已是來不及了啊。”

張汶祥也不理會,悶悶地在紅蓮寺住了兩年,打聽得馬心儀已由山東巡撫升兩江總督了,心想這是我報仇的時候到了。不相信趙承規直到今日,還在那**賊跟前保護,遂即決定前去南京報仇。動身的時分,才對知圓和尚說道:“我此去南京,若不能將仇報了,誓不回來。前年在山東的時候,承慧海師叔送給我一把緬甸刀,他老人家原是送給我報仇時用的。但是這刀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在刀鋒犀利無比,無論接連殺多少人,不至有卷口斫不斷的毛病。壞處卻在隻能揮斫,不能戳刺,並且我習練了若幹時候,還覺得用不慣。萬一因這東西靠不住,誤了我的大事,後悔不及了。我原有一把尺八寸長的匕首,已隨身用過多年了,能刺透十層厚牛皮,不聞得響聲。我還是帶它去的妥當。這緬甸刀也非易得之物,就轉送給老弟做個紀念吧。出家人雖說沒事用得著這種凶器,然留在身邊不用,是沒有妨礙的。”邊說邊從腰間解下那緬甸刀來,交給知圓和尚。知圓料知是不能勸他不去報仇的,隻得叮嚀他小心謹慎。那把緬甸刀,從此就留在紅蓮寺了,後來陸小青遇著的,正是這把緬刀。

且說張汶祥身邊藏了匕首,從紅蓮寺動身獨自到南京來。此時趙承規雖早已不在馬心儀跟前保護了,然馬心儀自從在山東鬧過那幾夜刺客之後,知道張汶祥不死,必存心替鄭時報仇,因此防範得極嚴。尤其是夜間,每夜必更換幾次睡處。不到天明,連上房裏的丫頭、老媽子,都不知道馬心儀的睡處。

張汶祥夜深偷進總督衙門探了好幾次,簡直探不出馬心儀睡在哪裏,不由得非常納悶,馬心儀在白天又不出來。張汶祥從二月間就到了南京,直等到八月裏,竟不曾一次見著馬心儀的麵。好容易等到中秋這日,才得著了八月二十日,馬心儀親到校場坪看操的消息。張汶祥這一喜就非同小可了,心想這**賊既親自出來看操,便不愁刺他不著了。不過他是一個貴極人臣的大官,一般人都說,大富大貴的人,身邊常有百神嗬護。這話雖荒唐不足信,然我既要報仇,何妨且去城隍廟,拜求城隍菩薩,憐我一片苦心,在暗中保佑我成功。

張汶祥平時原不信神鬼的,這時卻買了香燭,走進城隍廟,痛哭流涕地跪在神前默禱了一番。捧卦在手祝道:“弟子這仇恨若這回能報得了,求連賜三回勝卦;這回報不了,就求連賜三回陰卦。”祝畢,將卦擲下,得了一回勝卦,心中欣喜。又擲又是勝卦,第三回還是勝卦。於是又祝道:“若就在八月二十日能報這仇,仍求菩薩連賜三回勝卦,不能就是陰卦。”想不到擲下卦去,乃是陰卦;再擲再是陰卦,擲三回還是陰卦。張汶祥不由得著急道:“菩薩既許弟子的仇能報,八月二十日是那**賊看操之期,這日不能報,過後又如何有機會給我去報呢?說不得麻煩了菩薩,弟子隻得細細地叩求明白。既是八月二十日不能報,若二十一日能報,仍求賜三回勝卦。”擲下去還是三個陰卦;又問二十二,也是三個陰卦;又問二十三,倒連擲了三個勝卦。

張汶祥心中疑惑道:“這就奇了!二十日**賊出衙門看操,我倒不能報仇;錯過了這個機會,哪裏再有給我下手的時候呢?城隍是陰間的官,總督是陽間的官。常言官官相衛,隻怕是城隍爺有意庇護這**賊,存心是這般作弄我。我忍氣吞聲地等到了今日,也隻好聽天由命了,顧不得城隍爺賜的卦象,二十日便是報不了,也得下手。”

出了城隍廟,就思量要如何才能近馬心儀的身,忽然暗喜道:“有了!從總督衙門到校場,沒有多遠的道路。總督出來,照例文武僚屬,均得站班伺候。我何不辦一副紗帽袍套,假裝一個候補小老爺,混站在佐雜班子裏麵。南京幾百名候補的小老爺,有誰能個個認識呢?等到**賊在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才動手,還怕他逃得了麽?”主意已定,即買辦紗帽袍套,隻等到了二十日,就穿戴起來去站班。

誰知度日如年地等到八月十九夜,不做美的天,忽下起雨來。平常七八月的雨,多是下一陣便停止不下了。偏是這回的雨,下了一整夜,二十日天明還不止,隻下得校場裏水深數寸,早飯後還瀝瀝淅淅地下著。馬心儀隻得臨時懸出牌來,改期遲三天再操,張汶祥到這時才信服城隍爺真靈驗。

到了二十三這日,張汶祥起來穿戴整齊之後,當天擺了香案,跪地默祝他鄭大哥在天之靈,暗中幫助他報仇成功。但是他畢竟不是做官的人,不知道官場的習慣,又是獨自一個人,沒有當差的去打聽消息。想不到馬心儀下校場的時候極早,等張汶祥趕去時,馬心儀已到校場好一會兒了。校場上擁護馬心儀的人太多,候補小老爺沒有近前的資格,恐怕被馬心儀看出破綻,反為僨事。逆料看完了操回衙的時候,文武僚屬還是免不了要站班伺候的,隻得混在校場中等候。好在南京沒有認識張汶祥的人,而頭上戴了紗帽,遮去了半截麵孔,就是熟人,不注意也認不出來。任憑馬心儀如何機警,如何防範,無如在山東時結下的仇怨,事已相隔三數年了,路也相隔數千裏了,又正在官運亨通、誌得意滿的時候,有誰平白無故地想起幾年前的仇人來呢?說到這裏,又似乎是馬心儀的惡貫已盈,合該死在張汶祥手裏。

這日他下校場看操的時候,原是乘坐大轎,兩旁有八個壯健戈什圍護著去的。若下午回衙的時候,還是這般圍護著,張汶祥的本領雖高,匕首雖利,也不見得便能將馬心儀刺死。偏巧馬心儀看操看得得意,因回衙門沒有幾步路,一時高興起來,要步行回衙。他是做製台的人,他既要步行不肯坐轎,誰敢勉強要他坐轎?在他以下的大官,當然都逢迎他的意思,陪著他一同行走。一般小官,都齊齊整整地分立兩旁,排成一條甬道,從校場直排到總督衙門的大門口。

馬心儀在四川做知府的時候,身體本來肥大,此時居移氣,養移體,益發肥胖得掩著肚子如五石之瓢了。那時做官的人,最講究穿著袍褂踱方步,以為威嚴。平日閑行幾步,尚且要擺出一個樣範來;此時滿城的僚屬,都排班在兩旁伺候,自然更用得著起雙擺了。一麵挺起肚皮大搖大擺地走著,一麵微微地向兩旁的官員點頭。哪知道已走近自己衙門了,猛然從身旁跳出一個袍褂整齊的官兒來,迎麵打了一個跧,口稱“給大人請安”,“安”字還不曾說出口,一把雪亮的匕首,已刺進馬心儀的大肚皮裏麵去了。馬心儀當下驚得“哎呀”一聲,來不及倒地,張汶祥已把匕首在肚皮裏麵隻一絞,將肚皮絞成一個大窟窿,腸子登時從窟窿裏迸了出來。馬心儀認明了是張汶祥,還喊了一聲:“拿刺客!”才往後倒。

可憐那些陪馬心儀同走和站班的官兒,突然遇了這種大變故,沒一個不嚇得屁滾尿流,有誰真個敢上前拿刺客?隻幾個武弁的膽量略大,然也慌了手腳,隻知道大家口裏一片聲跟著大喊:“拿刺客!”究竟也沒人敢冒死上前。

張汶祥從容拔出匕首來,揚著臂膊,在人叢中喊道:“刺客在這裏,決不逃跑,用不著你們動手捉拿。”眾人見張汶祥沒有反抗拒捕之意,方敢圍過來動手,將張汶祥捉住。馬心儀左右的人,已將馬心儀抬進了衙門。馬心儀雙手抓住自己肚皮上的窟窿,向左右心腹人道:“趕快進上房去,將七姨太、八姨太用繩索勒死,裝在兩口空箱裏,趁今夜沉到江心裏去。施星標夫婦,也得即時處死,不可給外人知道。”吩咐了這番話才咽氣。他左右的人,自然遵照他的遺囑行事,柳無非姊妹和施星標夫婦,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是這般結局。

馬心儀其所以遺囑將四人處死,因他在四川與鄭時等拜把及誘奸柳氏姊妹的事,若揭穿出來,自己的罪惡也很重,清廷必議他死有餘辜,倒被張汶祥得了一個義士的好名聲。以為自己的罪惡,當時除卻張汶祥,隻有這四人知道,留著活口做證,總不穩便,不如趕緊一股腦兒殺卻。事後由張汶祥一個人供出來的,事無佐證,同僚的官員,便好上下其手了。真虧他的心思有這般靈敏,身受重傷,命在呼吸的時候,尚有這種怕人的手段使出來。這樁驚天動地的大案,畢竟就因他使了這種手段,曾國藩才敢抹殺一切事實,憑空捏造出一段尋常匹夫報仇的情由,奏報清廷,險些兒把這個頂天立地的張汶祥埋沒了。

當時張汶祥束手就擒之後,有職責的官員,便提出他來審訊。他爽爽直直地說道:“你們無須審問我為什麽事殺馬心儀。殺人抵命,馬心儀是我殺的,快將我殺了抵命便了。”這些問官,遇了這樣重大的案件,豈敢就這麽糊裏糊塗地定案,不問出一個所以然來?隻是無論如何詰問,張汶祥隻咬定牙根,一字也不肯吐出報仇的緣由。

當時南京的官府和人民,雖都能猜度這案子裏麵,必含有奸情,然因無從知道張汶祥的來曆,猜不透這奸情從何而起。馬心儀是曾國藩提拔的人,一旦出了這樣變故,他恐怕辦理不得法,連累自己,就奏請派他審理。這種駭人聽聞的事,那時清廷也要辦個水落石出,便準奏欽命曾國藩專辦這案。旁的官員審問張汶祥的時候,張汶祥不過不肯供出報仇的事由來。曾國藩來審問他,倒惹發了他的性子,橫眉怒目地指著曾國藩大罵道:“你配來審問我麽?像馬心儀這般人麵獸心的東西,你瞎了眼,一力將他提拔,到今日你還有臉來問我麽?我沒有話對你說。我殺了人自願償命,還有什麽話說?”

曾國藩究竟是一個學養兼到的大人物,被張汶祥這麽指手畫腳地大罵,並不生氣,反像很愛惜張汶祥的,含笑點頭說道:“看你這般氣概,倒是一個好漢。你做的事,既是光明磊落,何不照實說出來,使大家知道?何苦擔著一個凶手的聲名,死得不明不白呢?”張汶祥聽了,冷笑一聲說道:“你休想用這些甜言蜜語來騙我的供,我隻知道你不配問我的話,我就有千言萬語,寧死也決不對你說一個字。”

曾國藩見他這麽說,隻得問道:“我不配問你的話,誰配問你的話呢?你的千言萬語,必對誰才說呢?”張汶祥道:“要問我的供,除了當今天子,就隻有刑部尚書鄭青天才配。此外隨便什麽人來,我隻拚著一死,沒有第二句話說。”曾國藩心想:“刑部尚書鄭青天,就是長沙的鄭敦謹,果然是一個清廉正直的人。這廝既說非鄭敦謹來不肯吐實,隻好奏明聖上,求派鄭敦謹來審。”

那時曾國藩奏事,清廷無不照準。沒幾日,就欽命鄭敦謹到南京幫審。聖旨下來,倒把個鄭敦謹嚇了一跳,因他並不知道張汶祥是何如人,更猜不出何以滿朝大小官員,何止千數,獨獨地看中了他,指名要他來審問,方肯吐實。行刺總督的凶犯非比尋常,萬一弄出些嫌疑到身上來,豈不糟了?饒他鄭敦謹平日為人極清廉正直,遇到這般意外的事,心裏也就不免有些著慮。誠惶誠恐地奉了聖旨,隻帶了一個女婿到南京來。

他與曾國藩原是同鄉有交情的,以為幫同曾國藩審理這案,自己處心無愧,是不愁有嫌疑弄到身上來的。到南京的這日,就與曾國藩同坐大堂,提出張汶祥來審問。曾國藩道:“你要刑部尚書鄭青天來方肯說實話,於今鄭青天已奉了聖旨來幫審,你這下子還不實說麽?”張汶祥聽了,即抬頭看了鄭敦謹一眼,點了點頭說道:“有鄭青天來了,我的話是可以說的,不過你不配審問。我有你在跟前,就是有鄭青天,我也不說。隻能由鄭青天一個人問我,並且用不著坐堂,不將我凶犯跪著,我才肯說。”曾國藩為要問出張汶祥實在的口供,隻得一一依允。當即退了堂,請鄭敦謹單獨坐花廳審問。鄭敦謹在大堂上見了張汶祥的麵,心裏方明白指名要他來審問的理由。

原來在十年前,鄭敦謹曾有一次步行到瀏陽去掃墓,不料在半路上遇了大雨,隨身不曾帶得雨具,附近又沒有飯店,隻得到一個紳士人家去暫避。誰知那雨卻落個不休,看看天色已晚,不能不在這人家借宿。隻是這家的男主人,因到長沙省城裏去了,不曾回來。女主人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真是生得芙蓉如麵柳如眉,秋水為神玉為骨。鄭敦謹這時的年齡,也還隻有三十多歲,儀表也生得俊偉異常,這紳士人家的下人,見了鄭敦謹的容儀舉動,知道不是平常過路的人,當即報告了女主人。誰知這女主人一見鄭敦謹,就動了愛慕的心思,隻因有當差的和老媽子在旁邊,不能對鄭敦謹有所表示。鄭敦謹是個誠篤君子,哪裏看得出這女主人動了愛慕他的念頭呢?湊巧大雨下個不止,這女主人正合了她的心願,殷勤留鄭敦謹歇宿。

鄭敦謹受了這女主人的優遇,心裏還說不盡的感激。女主人因存了挑逗鄭敦謹的心思,一一盤問鄭敦謹的身世,而鄭敦謹因為感激女主人賢德,存心將來要幫助她的丈夫,以報這番優待的好意,也一一盤問她丈夫的為人行事。這女主人卻誤會了鄭敦謹的用意,以為和她自己是一般心理。她家的客房,原與上房相隔很遠的,女主人既對鄭敦謹起了邪念,這夜留鄭敦謹歇宿,便特地打掃了一個與上房鄰接的房屋,親送鄭敦謹就寢,鄭敦謹毫不注意地睡了。

正睡得酣甜的時候,忽覺有人在胳膊輕推了幾下,忙睜眼看時,房裏的燈光,照徹得滿房透亮。隻見女主人濃妝豔抹地立在床前,兩隻俊俏眼睛,如喝醉了酒的人一樣,水汪汪地向他臉上望著,一手支著床柱,一手搭在他胳膊上,繼續著輕推了一下,發出又嬌又脆的聲音說道:“怎麽這般難醒?獨自一個冷清清的,也睡得著嗎?”

鄭敦謹一見這情形,登時嚇得翻身坐了起來,避開女主人的手說道:“這時候來推醒我做什麽?無禮的事做不得,請快出去吧。”女主人想不到鄭敦謹會這麽拒絕,已到了這一步,哪裏還顧得到廉恥上去?一點兒不躊躇,就伸手趕過去拉了鄭敦謹的手說道:“你是個男子漢,怎的這麽拘板?這時候外麵的人都睡盡了,這裏麵除了你我,一個人也沒有,你還怕什麽?”

鄭敦謹連忙摔開手,從床頭跳下地來說道:“我鄭敦謹豈肯幹這種無禮的事!我看你這家裏的氣派情形,可知你丈夫也是一個有體麵的人。他於今有事到長沙去了,將家事托付給你,你就忍心背著他,和我這個過路不相識的人,幹無恥的勾當嗎?快回房去,不要惹得我大聲叫喚起來,丟了你丈夫的顏麵。”凡人的獸欲衝動,隻在一時,欲火一退,廉恥的念頭就跟著發生了。女主人一腔欲火,鄭敦謹這幾句話說得如湯潑雪,立時羞得低下頭去,悔恨交集,原是伶牙俐齒會說話的,這下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連腳都像釘住了的,也不知道走了。

鄭敦謹看了她這難為情的樣子,便又說道:“請回房去。”女主人才似乎被這句話提醒了,提腳往外就走。走到房門口,又停步回身向鄭敦謹道:“我一時該死,做出這種下賤事來,幸遇先生是至誠君子。我於今有一句話,要求先生可憐我。我今夜這番下賤的行為,要求先生不對人說。”鄭敦謹正色說道:“請放心,你就不求我,我也決不至對人說。你不相信,我可以當天發個誓你聽。”女主人不待鄭敦謹說下去,即雙膝跪地,對鄭敦謹叩了一個頭,立起身,一言不發地回房去了。鄭敦謹看女主人麵上,已流了許多眼淚,不由得獨自就床緣坐下,歎息人欲之險。

剛待起身仍將房門關好,再上床睡覺,猛不防劈麵走進一個壯士來,嚇得鄭敦謹倒退了兩步。看這壯士包巾草履,身穿仄袖紮褲腳的青布短衣靠,雙手空空的,並未攜帶兵器,隻腰間斜插了一把尺多長的短刀。那種英武的氣概,真是逼人,但臉色很和悅地跨進門來。鄭敦謹料知不是這家的仆役,正要開口問他是哪裏來的、到此何幹的話。那壯士已雙手抱拳,說道:“難得,難得!真是至誠君子,小子欽佩得了不得。顧不得冒昧,要來請教姓名。”

鄭敦謹聽那壯士說話,帶著些四川口音,便隨口答道:“我是長沙鄭敦謹,請問你是哪裏來的,半夜到這裏來幹什麽?”那壯士笑道:“我是過路的人,到此因短少了盤纏,特地到這富豪家裏來借盤纏的。合該他家不退財,有先生這樣至誠君子在此借宿,我又怎敢在至誠君子麵前無禮呢?沒奈何隻得換一家去借了。”說畢,又抱拳向鄭敦謹拱了一拱,轉身就往外走。

鄭敦謹還待問他的姓名,無奈他身法矯捷非常,一霎眼就出房去了。鄭敦謹趕到房門口看時,此時雖已雨過天晴,院中有很明亮的星月之光,但是並看不出那壯士走哪方去的。看官們看到這裏,大概不待在下說明,已都知道那壯士便是頂天立地的張汶祥了。張汶祥自這次見過鄭敦謹之後,心裏十二分的欽佩,到長沙一打聽,方知道鄭敦謹是個刑部尚書,十多年前曾做過好幾任府縣官,到處清廉正直,勤政愛民,各府各縣的百姓,都呼他為“鄭青天”。就是長沙一府的人,說“鄭敦謹”三字,或者還有不知道的人;一提起鄭青天,確是婦孺皆知的。不過張汶祥可以打聽鄭敦謹的履曆,而鄭敦謹卻無從知道這夜所遇的是張汶祥,所以直到這番和曾國藩同坐在大堂上,提出張汶祥來,才看出就是那夜所見借盤纏的人,隻是不知道張汶祥何以指名要他來審問才肯吐實的理由。心中總有些著慮,恐怕張汶祥說出在瀏陽會過他的話來。

退堂之後,隻帶了兩個隨身仆役,很不安地坐在花廳上,吩咐提張汶祥上來。張汶祥雖是個重要的凶犯,然因是他自己束手待擒的,衙門中人都稱讚他是個好漢,一點兒沒有難為他的舉動。他身上的衣服,隻脫去了一件紗套,還穿著團花紗袍,也沒上腳鐐手銬,隻用一條尋常的鐵鏈鎖住手腕,隻不過是形式上表示他是一個犯人而已,由一個差頭將他牽到花廳裏來。鄭敦謹指著下邊的椅子,叫他就座,他也不客氣坐了下來說道:“大人要犯民照實吐供,請先把左右的人遣退。犯民若存心逃走,隨時都可逃走,不待今日,並且也不是幾個尋常當差的人所能阻擋得住的。這位大哥,也請去外邊等著。”說時回頭望著牽他進來的差頭,差頭自不敢做主退出去。鄭敦謹知道張汶祥是個義士,決不至在這時候乘機逃走,便向隨身仆役和差頭揮手道:“你們暫去外邊伺候。”三人即應是,退出去了。

張汶祥見三人已離開了花廳,才對鄭敦謹說道:“犯民在未招供以前,得先要求大人答應一句話。大人答應了,犯民方敢實說。不然,還是寧死不能說出來。”鄭敦謹道:“你且說出來,可以應允你的自然應允。”張汶祥道:“犯民在這裏對大人所招的供,大人能一字不遺地奏明皇上,犯民自是感激高厚之恩;若因有妨礙不能據實奏明,就得求大人將犯人所供的完全隱匿,一字不給外人知道。聽憑大人如何複旨,犯民橫豎早已準備一死了。”

鄭敦謹見張汶祥說得這般慎重,料知必有許多隱痛的事,全不遲疑地答道:“你盡情實說便了,無論如何,決不給外人知道。”張汶祥道:“大人雖親口應允了,隻是犯民鬥膽求大人當天發一個誓,才敢盡情實說。”鄭敦謹待說用不著發誓的話,忽然想起那夜女主人要求不對外人說時的情景來,不由得暗自思量道:“我為求一個**奔之女見信,尚可以當天發誓,於今對這麽一個勇烈的漢子,有何不可發誓呢?並且他既求我發誓,可知他的事,確是不好隨便告人知道的。我非對著他當天發一個誓,也無以使他相信我不至告人。”當下遂發了一個嚴守秘密的誓。

張汶祥聽了,立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向空叩了個頭說道:“大哥在天之靈聽著,我於今已替你把仇報過了!你我的事情,今日實不能不說了,你休怪我不替你隱瞞啊。”說罷起身,重行就座了,才一五一十地從在四川當鹽梟時起,直到刺倒馬心儀止,實實在在供了一遍,隻沒提紅蓮寺的話。供完了,並說道:“馬心儀若不是臨死遺囑,將柳氏姊妹及施星標夫婦處死滅口,有四個活口做證,犯民早已照實供出來了。今馬心儀既做得這般幹淨,犯民就照實供出來,常言官官相衛,誰肯將實情直奏朝廷呢?既不能直奏朝廷,與其將真情傳播出去,徒然使我鄭大哥蒙不美之名,毋寧不說的為是。所以犯民得先事求大人除直奏而外,永不告人。”

鄭敦謹因地位的關係,不便如何說話,隻得叫差頭仍將張汶祥帶下去,自己和曾國藩商量。他竭力主張照實奏明,曾國藩哪裏肯依呢?一手把持了不肯實奏。鄭敦謹也因這案子若據實奏上去,連曾國藩都得受重大的處分,自顧權勢遠在曾國藩之下,料知就竭力主張,也是無效的。然不據實出奏,就得捏造出一種事由複旨,又覺於心不安。思量了許久,除卻就此稱病掛冠歸裏,沒有兩全之道。主意已定,便從南京回到長沙鄉下隱居不問世事了。終鄭敦謹之世,不曾拿這案子向人提過半個字。幸虧當日出京的時候,帶了一個女婿同行,這位女婿乘張汶祥招供的時分,悄悄地躺在那花廳的屏風背後,聽了一個仔細。鄭敦謹去世之後,他才拿出來對人說說,在下就是間接從他口裏聽得來的。

這件案子敘述到這裏,卻要撇開它,再接敘那紅蓮寺的知圓和尚了。為寫那知圓和尚一個人的來曆,連帶寫了這十多回書,雖則是小說的章法稍嫌散漫,並累得看官們看得心焦,然在下寫這部《奇俠傳》,委實和施耐庵寫《水滸傳》、曹雪芹寫《石頭記》的情形不同。《石頭記》的範圍隻在榮、寧二府,《水滸傳》的範圍隻在梁山泊,都是從一條總幹線寫下來,所以不至有拋荒正傳、久寫旁文的弊病。這部《奇俠傳》卻是以奇俠為範圍,凡是在下認為奇俠的,都得為他寫傳。從頭至尾,表麵上雖也似乎是連貫一氣的,但是那連貫的情節,隻不過和一條穿多寶串的絲繩一樣罷了。這十幾回書中所寫的人物,雖間有不俠的,卻沒有不奇的,因此不能嫌累贅不寫出來。

於今再說知圓和尚自無垢圓寂之後,他一手掌管紅蓮寺的全權。無垢在日原傳給了他不少的法術,後來他又跟孫癩子學習些兒。孫癩子在瀏陽住不到二十年,就仍舊回峨眉山侍奉畢祖師去了。孫癩子既去,知圓和尚便漸漸地不安本分了。不過他為人聰明機警,骨子裏越是不安本分,表麵上越顯得一塵不染,眾善奉行。他那種行事機密的本領,實在了不得,不僅做得使一般尋常人識不破,受了你些微好處的人還歌功頌德,就是孫癩子因與他也有師徒的關係,時常到紅蓮寺來看他,尚且不知道他久已在地窟裏,幹了許多無法無天的事。聽得鄰近的人稱讚他的功德,反欣然獎飾他。若不是他惡貫滿盈,鬼使神差地把卜巡撫弄到寺裏來,或者再過若幹年還不至於破案。

前書第二十二回中,寫他勸卜巡撫削發不從,就叫兩個小和尚去提石灰布袋來,打算將卜巡撫悶斃。想不到小和尚會無端突然死了一個,隻得親自去取。卻又忽然起了一陣旋風,將幾盞燈完全刮倒在地,他驚得隻好念動真言,以為是鬼魅便沒有收伏不下的。念過真言以後,一伸手去提那布袋,就和生了根的一樣,用盡氣力也提不起來。連忙放手捏指一算,不覺吃驚說道:“不好了!有陰人在暗中和我作對。”一麵說,一麵兩腳在地下東踏一步,西點一腳,兩手也挽著印結,圓睜兩口暴眼,口中不知念誦些什麽。

甘聯珠一見這情形,知道他要用雷火來燒了,自料抵敵不住,忙一手拉了陳繼誌,匆匆逃出了地窟。知圓和尚白使了一陣雷火,見也不曾燒著什麽東西。他此時也沒想到甘聯珠用隱身法,在暗中保護卜巡撫,心裏隻疑惑是卜巡撫命不該絕,隻好不取那石灰布袋了。仍回到那間大地室裏,對那些青年和尚說道:“這狗官既不肯聽我的話,立時剃度出家。留著他在這裏,使我心裏不快活。你們將他推出去,用那口鼻涕鍾把他罩起來。也不要去理他,隻活活地將他餓死、悶死,看他有什麽神通能逃出鍾外去?”

卜巡撫到了這一步,見軟求硬抗都不中用,唯有咬緊牙關,一言不發,聽憑一般惡僧擺布。那些青年和尚的年齡雖小,氣力卻都不小,那麽高大的一口鍾,隻四個人用手一扛,就扛起離地好幾尺了。勒令卜巡撫蹲下,掩蓋得一絲不露。卜巡撫初時還在鍾裏麵大聲叫喚,外邊的和尚聽了,用鐵棒在鍾上敲了一下罵道:“再敢叫喚,我們就拿柴來圍住燒死你。你想想,有誰到這地方來救你,叫喚給誰聽?”

卜巡撫悶在鍾裏,聽那鐵棒敲在鍾上的聲音,竟比在耳根前響了一個巨雷,還來得厲害,兩耳隻震得汪汪地叫個不止。外邊的一切聲息,從此全不聽得了。知圓和尚以為,一個文弱書生,蓋在一口四邊不透風的鍾裏麵,決不能經過多少時日不死。紅蓮寺從來沒有作惡的聲名在外,平日在寺中害死的人也不少了,一點風聲都不曾露出去,這回也必不至敗露,因此毫不放在心上。表麵上仍督率著滿寺的僧人做佛事,以掩飾外人的耳目。

中秋這日,陸小青因錯過了宿處,到紅蓮寺借宿。知圓和尚雖提防著長沙有探訪卜巡撫下落的人來,然看陸小青不像是衙門中做公的人,並且年紀很輕。紅蓮寺原來不與尋常寺廟相同,在無垢當住持的時候,就允許從遠處來拜佛的人及過路的人借宿,特地造了幾間客室。無垢的意思,以為寺裏越是有不能告人的隱事,越不能拒絕外邊的人來寺裏歇宿,從來不拒絕人,就成了習慣。加以知圓作惡既久,膽量越弄越大了,又仗著自己的本領不怕人,更欺陸小青年輕,所以絕不注意地就留陸小青歇宿。

那知客僧本是一個大盜,知圓和尚因賞識他的武藝,就勸他出家,是知圓和尚最得力的一個幫手。這夜他因看見陸小青在鼻涕鍾旁邊徘徊,就疑心陸小青已發現鍾裏有人了。陸小青看見鬼魂的事,知客僧並不知道。當時知客僧既看見陸小青在那鍾旁邊站著,立時就到地窟裏報告知圓。知圓尚不在意地說道:“你隻去宰了他便完事,估量那小子有什麽能為?”哪曉得此時甘聯珠和陳繼誌又已到紅蓮寺裏來了,在客室窗外看見知客僧舉緬刀要劈陸小青,連忙對準那舉刀的手腕射去一口梅花針。

知客僧是個莽人,隻知道中了人家的暗器,抬不起肩窩了,也無心細察這暗器是什麽,是從哪裏發來的?及至率領幾十個同黨,翻身殺到客室來,見陸小青已沒有了。地下散了許多碎瓦,屋上鐵懸皮都被衝成一個大窟窿,才疑惑來的不僅陸小青一人,急急將情形報明知圓和尚。知圓也就不免有些驚慌起來,即時打發一般沒有能耐的黨羽,趁夜深逃往別處去。自己帶了幾個有本領的,仍在寺裏守著,非到禍事臨頭不走。半夜容易過去。

次日知圓正和手下幾個和尚商議,要把那鍾揭開來,將卜巡撫的屍掩埋了滅跡。忽見常德慶支著拐杖,一顛一跛地走進寺來,埋怨知圓道:“你這禿驢的膽量也忒大了些,怎的敢惹出這麽大的是非來?你知道於今就是你自己昆侖派的人,到這裏來和你作對麽?你還不趕緊逃命,定要坐在這裏等死嗎?”

知圓平日雖是認識甘瘤子、常德慶等崆峒派的人,然隻因派別不同的關係,彼此都不大來往。就是常德慶亦不知道知圓在紅蓮寺如此作惡。這回是甘瘤子有意要趁這機會,將昆侖派的人拉到崆峒派來,以報呂宣良拉桂武到昆侖派去的夙怨,所以特地打發常德慶到紅蓮寺來勸知圓,暫時離開紅蓮寺。甘瘤子明知卜巡撫遇救,定要把紅蓮寺付之一炬的,他便好從中挑撥知圓,說是呂宣良、紅姑一班昆侖派的人,存心與知圓為難,好使昆侖派的人自相仇殺。果然柳遲、陸小青等一幹人救醒卜巡撫之後,搜查寺中,除在地室裏搜出二十多個青年男女,和蓮座底下埋藏了幾十具男女屍體外,一個和尚也沒有拿著。卜巡撫也是恨極了,當下就發令舉火焚燒紅蓮寺。燒罷,帶了陸小青、柳遲回衙,細問二人的來曆,打算盡力提拔二人。

柳遲再四推辭,說父母在堂,本身沒有兄弟,不能不朝夕在家侍奉。卜巡撫十分嘉獎他能孝,隻得由他回去。陸小青原是沒有職務的人,就此跟著陸巡撫,後來官也做到了參將。柳遲雖家居侍奉他父母,然就因呂宣良差他救卜巡撫的事,和知圓一班惡僧結下了仇怨;加以甘瘤子、常德慶等與昆侖派有夙嫌的人,從中構扇,也不知鬧過了多少次風波,費了多少力,才將鐵頭和尚知圓拿住正法。至於兩派的仇怨,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消釋。不過在下寫到這裏,已不高興再延長下去了,暫且與看官們告別了。以中國之大,寫不盡的奇人奇事,正不知有多少,等到一時興起,或者再寫幾部出來給看官們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