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九回 失杯得杯如許根由

驚美拒美無限情節

話說江南酒俠等四個人,正在懊喪之際,忽有一個少年奔進房來,朗聲說道:“你們不要憂慮,這隻玉杯已被我取來呢。”這好似飛將軍從天而下,實是出於他們所不防的,不覺都把視線一齊注射著他。卻又聽得陶順凡突然地喊了起來道:“小茂,你怎麽也來了?並且這隻玉杯,怎麽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入了你的手?這更是我做夢也不曾想到的啊。”回頭又想替那少年向眾人介紹,江南酒俠卻早已笑著說道:“我是不用你介紹的,我和你前兒已見過麵了。隻有一樁令人駭詫的事情,我們相隔僅有幾個月,不料他又長大了許多。劈麵看去,竟是一個英英露爽的少年,誰還當他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呢?”

這時毛錦桃、姚百剛,也都已知道他便是周茂哉的兒子,大家便又互相招呼了一番。江南酒俠卻又向他問道:“這隻玉杯,李成化存放得很是嚴密,我接連費了兩夜工夫,還上了他一個大當,隻盜得一隻空匣回來。怎麽你一點手腳也不費,就把這隻玉杯取來呢?”周小茂苦笑著回答道:“一點手腳也不費,這句話倒也是不能說的。不過事情總算得湊巧之至,而且一半還是僥幸,否則,成功得絕沒有這般容易。這大概也是老天可憐我那父親,不願他老死於荒遠之區吧?”陶順凡道:“廢話不要多說了,你究竟怎樣把這玉杯弄到手的呢?”

周小茂道:“這完全不是人的意料所能及的,隻能歸之於天意罷了。那天,我因為和你已有好多時不見麵了,生怕你為了我的事情,或者已發生了什麽岔子,所以想去瞧瞧你。後來更把這番意思向我舅舅稟明,我舅舅居然也答允下來。我便乘了一匹馬,獨自一個人上道了。不料行至中途,偶向前麵一望,見也有四騎馬,向前急急地行著。內有一個人的後影,看去很像是你,我便想向你高喚一聲。可是還沒有開得口,又見在你們的麵前,還有一騎馬匆匆地行著,照情狀瞧去,似乎他在前麵逃走,你們在後麵追趕一般。因此我又不敢冒昧開口,倒要瞧瞧你們到底玩的是一種什麽把戲?而我自己,也不期然而然地,加起鞭來了。果然不到一會兒,見你們一行人中,有人向前麵那人喚叫著。再一會兒,又見那人驚得跌下馬來,你們一行人便蜂一般地簇擁上去。我乘此機會,便偷偷趕入在你們旁邊的一帶樹林中,竊聽你們的說話。”

毛錦桃聽到這裏,倒又喊起來道:“咦?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怪不得當時我瞧見樹林有些簌簌顫動,還疑心是我自己眼花繚亂,或是神經過敏,卻不道真有人藏在樹林中呢。”周小茂道:“如此說來,那更是僥幸極了。倘然你在那時再稍加注意一些,走進樹林中去搜上一搜,我自然被你一搜便得。以後的事情,也就一樁不會實現了。對你們說吧,我在林中竊聽上一會兒以後,你們雙方問答的說話,完全都聽在我的耳中。而正在這個時候,我的心中也忽地一動。暗想李成化既是這麽狡獪不過的一個人,那他如今答允你們前去盜杯,表麵上雖好像舉動很是慷慨,其實隻是一種緩兵之計,哪裏有什麽誠意?不要說你們和他勞逸不同,攻守異勢,三天內不見得能夠得手;就是僥幸能夠得手,萬一他又暗地掉上一個花槍,不是又要失敗在他手中麽?因此我很想前去臥底,暗暗留心他的舉動,替你們做上一個耳目。當我剛把這個主意打定,你們也已談判妥帖,大家依舊向前趕路。我便又悄悄地跟在後麵了。等得到了濰縣,我便假裝是尋親不遇流落他鄉的一個難民,在玄帝觀前哀哀哭泣著,這不過希冀於萬一,不料竟會輕輕易易地使他墮入我的計中咧。”

江南酒俠攙言道:“這倒的確是件奇事,像李成化這麽狡獪的一個人,當然是十分精細的。對於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怎麽也不細細盤問一下,就會把他收留下來呢?”周小茂道:“這在當時,我也很當作是件奇事,並暗暗向自己稱慶,竟會遇到這種良機。事後方知不然,這並不算得是什麽奇事,更算不得是什麽良機。因為李成化生性是最愛收徒弟的,凡是流落在他鄉的人,隻要能夠遇見著他,沒有一個會不受他的垂青呢。”江南酒俠笑道:“如此說來,他可算得是個廣大教主了。”周小茂也笑道:“這個名稱,他倒是當之而無愧的。當他把我收為弟子以後,表麵上還算信任,然而總因我是新列門牆,仍不免處處防範。我也窺見了他的隱衷,更是小心翼翼,隻好暗地窺探了。不料機會之來,竟有出人意料之外的。就在第一天入觀的晚上,已是半夜時分了,忽見他悄悄地走到大殿上去。我知道事情有異,也就偷偷跟隨在後麵,到了大殿之上,在那佛前黯淡的燈光下,果然見他拿出一件東西,放在佛龕下麵。並自言自語道:‘這個地方,要算最是妥密沒有了,任何人都猜想不到的。你們有本領的,盡管前來施展本領,然終不免徒勞往返罷了。’說完這話以後,臉上又微微露著笑容。照這形狀和言語瞧去,他藏放在這佛龕之下的,不是那玉杯,又是什麽呢?等他歸寢以後,我又悄悄前去一探,果然一點不錯。本想即挾之而遁,但一則尚沒有知道你們的寓處;二則還要瞧瞧你們盜杯的情形,覺得遁走尚非其時,因此仍把玉杯留在原處,也管自就寢了。”

陶順凡忽問道:“那麽這隻玉杯,如今你究竟到手了沒有呢?”周小茂笑道:“你不要性急,我既來到這裏,當然是已到手了。後來二次盜杯的情形,我都瞧在眼中,那時我恨不得告訴酒俠老叔一聲,玉杯便在佛龕下邊,隻要到那邊去一搜便是,又何必枉費這種氣力呢?然而我竟得不到這種談話的機會,也隻索罷了。到了剛才,酒俠老叔已把這空匣盜去,我知道事機緊迫,李成化不久就要去瞧視那隻玉杯的。不如乘他未起身之前,就取了這隻玉杯逃走吧。好得我在酒俠老叔和李成化飲酒的當兒,已聽得他談起了你們的寓處,不怕找不到你們呢。”

陶順凡忽又問道:“但是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這李成化也是十分精細的人,今晚為何睡得這般熟,酒俠把他藏在褲中的空匣盜來,你又偷偷從他觀中盜了玉杯逃出,他竟一點也不知道呢?”周小茂還沒回答,江南酒俠忽笑了起來道:“這在我瞧來,倒一點也算不得什麽奇怪,隻不過是我放的蒙汗藥所發生的一種功效罷了。老實說,我雖是一個著名的酒鬼,然而蒙眾人謬讚,還在‘酒’字下,安上一個‘俠’字。在何時應飲酒,和何人宜對飲,心中總還有點分寸。如果不是要設法把這蒙汗藥暗放在李成化的酒杯中,像他這種語言無味、麵目可憎的人,我決不高興和他連飲上二夜的酒呢!”這麽一說,大家方恍然大悟,不覺都笑了起來。

卻又見周小茂正容斂色,突地向大眾下跪道:“小子現有一件事奉求諸公,照諸公這般忠肝俠膽瞧來,想來一定能夠答允的。小子特在此一拜。”這一來,倒驚得大眾一齊避席。江南酒俠忙把他扶了起來道:“周公子有話盡管請說,無論有怎樣重大的囑咐,我們是赴湯蹈火,也所不辭的,公子又何必行此大禮呢?”周小茂方又說道:“如今在小子一方,就有兩件事,應該同時並行的。一是赴雲南省視老父,倘然能得請於大吏,小子情願代父服軍役;二是上京師去,把這玉杯獻之某親王,求他替老父昭雪冤獄。然而既到雲南省得親,上京獻杯的一樁事,就有些分身不得,在勢不能不煩之諸位了。這還不應得受我一拜麽?”

江南酒俠道:“好說,好說!上京獻杯,當然是我們責任上應做的事,公子就不委托我們,我們也要向公子請求的。隻是雲南去此,迢迢萬裏,又是瘴癘之鄉,公子雖長成得很快,終究隻是一個十四歲的童子,隻身如何去得?依我說,不如由我們四人中,分出二人來,陪伴公子前往,事情較為穩妥呢。”周小茂道:“老叔的盛意,固是十分可感,不過雲南雖遠,在我看來也和咫尺差不多。何況我僅單身一人,又沒有多少行李,中途就遇草寇,也決不會對我生心,又何必多此一舉?倒是玉杯價值連城,覬覦者眾,途中難免不發生什麽意外,還是多去幾人,小心保護為妙。”

眾人又向他百端勸說,周小茂僅諉以來日再談,大家也即就寢。誰知到了次日,大家皆已起身,獨獨不見了周小茂。瞧瞧他所睡的**,也是空空如也,方知他已乘人不備,獨自走了。大眾不勝歎息,仍是江南酒俠出的主張,上京獻杯的事,托之毛錦桃和姚百剛。他和陶順凡二人,向往雲南的一條路上,追蹤上去,跟在周小茂的後邊,暗盡保護之責。大眾對於這個主張,當然一致讚成,隨即出了客店,互相分手,不在話下。

卻說周小茂偷偷出了客店以後,即問清了道路,徒步向前趕路。雖明知雲南相去有萬裏之遙,決非短時間所能走到,中間尚不知須經過多少魔難。然而省親情切,無論什麽都不在心上,隻知走一步,便和老父近一步,終有和老父見麵的一日。所以中心熙熙,神誌一點也不懈怠。

一天,他正默想著見了老父,天倫團聚後的一種快樂。忽有一騎馬,從他身邊馳過,不覺把他的思潮突地打斷,並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望一望。隻見坐在馬上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身段輕倩非凡,麵貌更是十分美麗,也正回過頭來,向他盈盈凝望著。一和他打個照麵,這少女好似觸了電一般,這騎馬也就放緩下來,竟和步行的速率差不多。於是一個乘馬,一個步行,便結了個長途的伴侶,互相並行起來。

這少女卻真也妙得很,在這行走的時候,又時時地舉起一雙妙目來,向周小茂臉上凝著。然而也隻是癡癡地凝望罷了,終為一種少女的嬌羞所襲,雖神意間似乎想要和周小茂談話,卻到底沒有談得一句話。可是在周小茂一方,經她這麽的一來,不免已大有戒心了。暗想我從前曾屢屢聽人說起,在這北幾省的道上,常有一種以色餌人的女盜,勾致孤身行客,隻要小小的一個不留神,就會墮入她的彀中。那麽小則喪財,大則喪身,事情就不堪設想了。我雖然沒有多少行李,身邊也沒有什麽財物,然而她這麽地注意著我,終究不是好事,還得加意防備才是。最好能避去了她,不和她同道行走,方是萬全之策呢!可是這少女是乘馬的,自己隻憑著一雙足步行,又有什麽方法可以避去啊?不過這少女和他並行了一程,依舊沒有什麽表示,似乎對他並不懷什麽惡意。他的所有理想,完全是出於過慮的,而他的已開未開的情竇,為這少女的溶溶妙目炫惑得一稍久,更不免有些發張起來,神情間顯然地有些心旌搖搖了。

然而他究是何等純孝,又是何等有大誌的人?一個轉念間,他的老父如何憔悴呻吟於雲南戍所之中,又現了一幅幻象出來,立時使他神誌一清,什麽窈窕的少女,什麽溶溶的妙目,一切都不在他的心中。更咬了咬牙根,自己呼著自己的名兒,私自惕厲道:“小茂,小茂!你不要為美色所惑啊。你隻要稍一不慎,就會墮入陷坑,立刻奇禍臨身,便永無和你老父見麵的日子了。”小茂想到這裏,又飛速地向前走了幾步,似乎要避去這少女的樣子。

這少女也似乎知道他的用意,微微向他一笑,也即策馬而前。大家這樣地相纏了好多時,不覺已是落日銜山了。少女方向這輪落日望上一望,又回頭向小茂一笑,然後策馬馳去。小茂頓覺放心了許多,以為自己已脫離了危地了。

一會兒,到了一個小小村莊之中,已是暮色蒼茫,頗想找個地方下宿。正在思忖之際,忽有一個老漢迎麵走來,含笑向他說道:“相公莫非要找宿處麽?但這小村中是沒有客店的,隻老漢的蝸居中還算清潔,或者可供相公下榻。相公也願跟隨我來麽?”小茂見他臉上滿含慈祥之氣,知道並非歹人,也就點頭表示讚成,跟著他一同走去。

沒有行得一箭路,已到了那老漢的屋中,入門便是小小一個花園,穿過花徑,卻是一間絕大的廳事,氣象很是堂皇。廳後還有許多洞房曲室,看去很是繁複曲折,完全是富家的氣派。小茂昏昏然置身其中,倒不覺有些詫異起來。暗想我起初瞧這老漢,裝束很是樸素,估量也不過是一個老農。如今進了屋中,瞧見了這種夥頤沉沉之狀,方知他是一個富翁。這真叫作“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呢。

此時那老漢卻早把他肅入廳後一間書室中,殷勤請他坐下,然後笑嘻嘻地向他說道:“老漢是拙於辭令的,不足伴相公清談。相公且在此小坐片頃,讓老漢去請幾個妙人兒來也。”小茂聽了此話,倒有些莫名其妙,也隻好枯坐室中,賞玩那些精美的陳設以消悶。

不到一會兒,隻聽得室外起了一片很輕盈的笑語聲,跟著又是一陣香風,送進了兩個人來。小茂忙定睛一瞧時,卻是環肥燕瘦,身段不同的兩個女子。更使他十分吃驚的,這燕瘦的,便是今天和他廝混了半天,騎在馬上的那個少女;那環肥的,年紀似乎比較的大一些,約有二十一二歲光景。相貌雖也一般地長得美麗,但是冶**非凡,而那水汪汪的一雙秋波,顧盼起來,饒有**意,更是足以撩人了。小茂瞧在眼中,不覺暗暗叫苦道:“糟了,糟了!我今日竟墮在魔窟中了。這明明是那馬上的少女看中了我,特地設下了這個陷阱,叫那老漢騙我進來的。加之她不但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幫手。而這個幫手,比她更是來得冶**,我哪裏還能逃去她們的掌握之中呢?那我要到雲南去省親,不是已成為夢想麽?但我那白發飄蕭的老父,或者還正眼巴巴地望我前去呢。”

他正想到這裏,那環肥的,早已鶯聲嚦嚦地說道:“嘉賓遠來,有失迎迓,實是抱歉之至。現在且請在此間小住數天,讓我們一盡東道之誼呢。”說完,又舉起媚眼,向小茂瞟上幾瞟,並嫣然地一笑,一壁展詢他的籍貫姓氏。小茂隻得依實奉告,並說明省親心切,當萬不能在此耽延。這話一說,那燕瘦的依舊一言不發,隻向他睨上一眼。那環肥的,卻又笑著說道:“這是公子的一片孝心,我們怎敢再把公子強留?不過今天已是入夜,並不是趕程的時候,何妨屈留一下,且盡一夕之歡呢?”說完,又回顧那燕瘦的道:“翠妹,你且出去吩咐一下,教他們趕快把酒席送來,我們就在此飲宴。”

燕瘦的噭應一聲,就姍姍地出去了,環肥的便又和小茂閑談起來,便說起她們姓王,怙恃早失,隻有姊妹二人,形影相依,寄居在這紅葉村中。她自己名碧娥,年方二十一歲。妹子名翠娟,年隻一十有八。至於那個老漢,並非她們的親屬,不過一個紀綱之仆罷了。小茂隻唯唯地在旁靜聽著,不敢和她多兜搭。

碧娥卻又接著笑說道:“但在這荒村之中,家內僅有幾個女子,一個老仆,而沒有什麽壯男,難免不被歹人覬覦,終究不是一件事情。所以我很願替我妹子,物色一個如意郎君。萬一為求事情便利起見,姊妹二人共事一人,效學英皇故事,我們也是情願的啊。”說到這裏,又向小茂嫣然一笑。小茂倒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一會兒,已把酒席排好,翠娟也已回進室來。碧娥便肅小茂入席,她自己和翠娟分坐左右作陪。小茂雖口飫珍饈,飽餐秀色,在表麵上瞧起來,似乎享足豔福,然他的這顆心,卻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地升降個不定。暗想照事勢瞧來,竟是愈逼愈緊了。她竟把效學英皇的這些話,也一點不怕羞地說出,可見已胸有成見。萬一弄得不好,她竟對我強迫起來,這如何是好呢,不是要把我一身坑送在這裏?而再要和我老父見麵,不是也永永沒有這個日子麽?

他這麽地一想,更加如坐針氈了,隻是目觀鼻,鼻觀心,一眼也不旁瞬,顯著十分恐懼的神氣。碧娥瞧在眼中,倒又笑起來道:“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紀,竟是這般道學麵孔。但是我們也是好好人家,並不是誘人入阱的妓女,你為什麽這般地怕懼我們呢?我勸你還是放下些心,隨隨便便地飲啖吧。”說著,又將身子靠近一下,舉起自己手中的一隻杯子,做出硬欲勸飲的樣子。

這一來,可更把周小茂急壞了,忙道:“不要如此,我自己會飲呢。”碧娥便又咯咯地憨笑道:“好!那麽你自己舉起酒杯來飲。否則我真要不客氣,實行灌酒給你吃了。”小茂弄得沒法可想,隻好將酒杯舉起,攢眉一飲而盡。

可是作怪得很!小茂在這杯酒未飲以前,神誌十分清明,隻有一個遠戍雲南的老父在他心頭,眼前雖放著這麽一雙如花似玉的妙人兒,他不但不有什麽留戀,還把她們當作蛇蠍一般;這一杯酒一入肚,卻大大不然了。他那時刻不忘的老父,印象已漸趨漸淡,終至於模糊一片,暫時把來擱置一邊。而對於這一雙少女,卻十分熱戀起來了。暗想我的年紀雖隻有十四歲,然而發育得早,已成了一個壯男。這種男女愛慕之情,當然是免不了的。現在既有兩個美貌女郎對我十分鍾情,甘心委身事我,我怎可辜負她們的美意呢?同時並覺得美貌的女郎,實是一般男子無上的安慰品。倘然有人甘把現成的豔福拋,不將她們來安慰自己一下,這真是一個大大的呆子了。這麽一想,這雙姊妹花,在他眼中瞧來,更覺比前來得美麗,竟如天仙化人一般,而在行動之間,也就不知不覺地有些放浪起來。

十分乖覺的碧娥,哪裏有瞧不出的道理?當然更是眉開眼笑的,在旁殷勤勸飲。隻有翠娟,依舊默坐一旁,並且雙蛾緊蹙,好似有下什麽心事一般。碧娥向她瞧了一眼,又笑嘻嘻地說道:“翠妹,嘉賓在座,你為什麽這般模樣,莫非嫌悶飲乏歡麽?那我們何不離座而起,對舞一回寶劍,這或者也是娛賓之一道。”翠娟聽說,忙說使得,雙蛾倒又漸漸展開了,隨即相將離座而起。早有小婢將劍送來,二姝即掣劍在手,立了一個門戶,相將對舞起來。她們對於劍術一道,似乎很有點兒功夫的,在初舞的時候,舞勢尚是十分紆徐,還能分得出這是碧娥的劍,這是翠娟的劍;舞到後來,急如飄風驟雨,竟把兩股劍氣,團成了一道寒光,再也分辨不清了。

這一來,真把個周小茂眩得眼花繚亂,而心中也一半兒是忻喜,一半兒是驚惶。忻喜的,這一雙姊妹花,不但是貌豔如花,神清如水,還具上這驚人的絕藝。如今竟肯雙雙垂青於己,這真可稱得稀有的奇遇了;驚惶的,自己究竟有什麽本領,對於這一雙文武兼全的姊妹花,將來如何對付得下呢?好容易二姝齊說一聲:“獻醜!”各把劍勢收住,但仍神完氣足,略不嬌喘一喘,更把小茂佩服得五體投地。卻又聽碧娥笑著說道:“你瞧怎樣,沒有什麽批評麽?”

小茂道:“我對於武藝,完全是個門外漢,哪裏懂得什麽好歹?不過像你們二位剛才的舞劍,就是門外漢看了,也能知道劍藝確已登峰造極。除了連說幾個‘好’字之外,還有什麽旁的話可說呢?”碧娥道:“能博得你說上一個‘好’字,那我們的劍術就是不好,也要說好了。但除了說好之外,你總還應賀上我們一杯啊。”說著又笑盈盈地走到他的身旁,捧起一杯酒來,送到嘴邊。

這時的小茂,已和先前換了一個樣子,隻覺旨酒美色,都可以陶醉他的心靈,而使他得到無上的快樂。因此竟情情願願地,把嘴湊了上去,一飲而盡。可是這酒不比尋常,是特地製來蠱惑一般男子的,何況小茂平日,又是涓滴不飲的一個人,哪裏禁得起這酒力的發作?不到一刻工夫,頭腦間早已覺得天翻地覆,竟暈倒在席上了。

等到醒了過來,不知已隔了多少時候,卻見此身已不在酒席上,而偃臥在錦茵繡褥之間。更有一股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香氣,直襲他的鼻觀,使他不由自主地將睡眼揉上一揉。向身畔一望,則見赫然臥著一人。再就這燁燁的燭光下,細細一辨那人的麵目,不是那嬌媚絕倫、肥如阿環的碧娥,又是什麽人呢?這時碧娥已把衫裙卸去,僅禦著一件粉紅色的衵服窄窄貼身,連豐滿的酥胸,幾乎隱約可見,越顯得妖冶動人了,正在一旁靜伺著他,一見他揉眼相看,即含笑問道:“你醒了麽?像這樣的好睡,連推都推不醒你,我還疑心你是醉死了呢。”說到這裏,又是嫣然一笑,而兩頰上,也不由得紅暈起來。

小茂瞧在眼中,更覺十分動心了。但是說也奇怪,心中雖是十分愛慕,口中竟如噤住了一般,一句話也不能說,隻怔怔地癡望著碧娥。碧娥倒又笑起來道:“你癡望著我則甚?難道我們見麵了這半天,你還不能認識我麽?”這一問,才把小茂急得迸出一句話來道:“我不是不認識你,隻詫異著我自己,為何醉得這般模樣?竟一點也不知道,就會和你睡在一起?”碧娥道:“這沒有什麽詫異,也盡可不必詫異的。我和你難道不能睡在一起麽?”說到這裏,兩頰上又瑟地一紅,更把個頭偎得近些了,小語道:“隻要你肯答應我的說話,和我結為夫婦,那就可一生一世睡在一起了。”

小茂被碧娥把這玉頰一偎,心兒早已撲撲地跳了起來,何堪這如蘭的香氣,如珠的蜜語,再吹入他的耳中。更把他的這顆心,亂得不知所雲,哪裏還有什麽勇氣,否認碧娥的這番話?碧娥是何等厲害的人物?一見小茂隻如醉如癡地望著自己,沒有一句什麽話說,知道他已對著自己十分醉心。凡是自己所說的話,他沒有不默認的了。便又裝出一種靦靦腆腆的樣子,繼續說道:“既是如此,今晚我們就在一起睡吧。到了明天,再把婚禮補行,也還不遲。”

不料小茂仍如木偶一般,一點沒有什麽意見表示,碧娥倒又轉喜為憂道:“怎麽你竟這般地癡呆,連話都不能說了?但是照我想來,你已長成了如許,關於男女風情的事,當然已很明了,決不至癡呆到這般呢。”一壁說著,一壁便在他身上撫摩起來。小茂隻覺得這隻軟綿綿的手,一撫摩到他的身上,好似有一股電氣傳度過去,即酥軟得麻木得不可名狀,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隻好聽她所為。

誰知正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忽聽得“訇”“訇”的幾聲響,接著又是幾聲貓叫。原來有一隻貓跳上桌子,一不小心,竟把桌上供的一個膽瓶打碎了。這一碎不打緊,卻頓時把小茂的酒力駭退,綺夢驚醒。好似有一個金甲神,在他耳畔大聲疾呼道:“小茂,小茂!醒來,醒來!這是什麽時候,省視你的老父要緊,營救你的老父要緊,怎可沉迷在溫柔鄉中?你若再不醒來,我可要將銅錘擊你了。”

這真如閃電一般的快,在他的眼中,立刻不知道什麽叫作美色;在他的鼻中,立刻不知道什麽叫作芳香;在他的耳中,立刻不知道什麽叫作媚語,即把偎傍身旁,那個**冶無比的碧娥推在一邊,並厲聲叱道:“好一個不知羞恥的**婢,竟想來蠱惑我了。這在你,本不知什麽喚作貞操、什麽喚作名節,當然是一無所恤;但我如果真是受了你的蠱惑,竟把遠戍雲南的老父,忘記在九霄雲外,不是成了個名教中的罪人麽?咄!你再躺在這裏則甚?還不快快滾出床去。”

碧娥聽了,神色一點不變,隻咯咯地笑道:“別這麽和我鬧得玩了,如果膽子小一點的,嚇都要被你嚇死呢。”小茂正色說道:“誰和你鬧得玩?也好,你既不肯起來,就讓我起來吧。”說著就要爬出床來的樣子。

碧娥這才知道他又變了意,並不是虛言了,也就氳地把朱顏一變,冷笑道:“別這般地做作了,我也不是沒有見過男子的,誰真稀罕你這銀樣鑞槍頭的男子?不過我有一言奉告,你既來到此間,如果不肯真心誠意地服從我,今生今世休想再出此門。”說完這話,就陡地從**爬起,披上衣服,向門走去。到了門邊,又回身說道:“你且三思,別要後悔。”小茂隻惡狠狠地望著她,沒有一句回答她,方才絕了望,砰的一聲,將門合上,管自走了。

小茂倒又陡起一念:“莫非此身已入囚籠之中麽?那是欲逃出此門,大概很是不易的了。”忙也從**跳了起來,走至門邊試上一試,果然這門關得緊緊的,似乎外麵已下了鎖了。不覺長歎一聲,回到**坐下,而這種思潮,也就觸緒紛來,深悔當時不該背了眾人,私自逃走。如果聽了他們的說話,幾個人結伴同行,也就不會遭到這種事情了。再不然,既在路上遇見了這個形狀奇詭的少女,就應得處處防範。對於這個老漢的奸謀,當然可以洞燭到,也便不會出這個岔子。如今大錯鑄成,弄成這個局麵,竟被人家囚在這鬥室中了,這還有什麽法子可想呢?眼見得他的寶貴的生命,竟要生生地葬送在此間了,而一念及他的老父還在雲南戍所中受盡磨折,自己不知還能見上一麵不能,更覺肝腸寸斷,不禁淚如雨下。

他這樣枯坐了好多時,忽聽門上又起了一種微聲,似乎有人要打開了鎖進來。暗想這除了那個**婢,還有什麽人呢?大概她還不能忘情於我,又想了別的方法來蠱惑我吧?但是我的主意已決,無論她怎樣地對付我,我總不為所惑,萬萬不肯順從她的。橫一橫心,最多不過一死罷了。

在他想的時候,門外的那人早已把門打開。在燈光隱約中,瞧見了如雲的鬢發,顯見他的所料不謬,進門來的果然是碧娥了。他就立時將目閉上,顯出一種不耐煩的樣子。那人卻早已把門合好,走到他的床邊了。小茂不待她開口,即厲聲叱道:“速去,速去!無論你怎樣的花言巧語,我總是不會相信的。”卻聽進來的那人,嬌滴滴地低聲說道:“你不要錯認了人,我不是碧娥啊。”小茂這才將眼張開,細細向她一瞧。果然不是碧娥,卻是那罪魁禍首的翠娟。

不知翠娟來此存著好意,還是存著歹意,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