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二十六回 飛烈火仇邊行毒計

剖真心難裏結良緣

話說劉鴻采正在得意萬分之際,忽聞有人幽幽地在說道:“呂祖師爺雖沒有來,我卻早已到來了,你難道沒有知道麽?”這天外飛來的幾句話,在錢素玉姊妹倆聽到以後,隻是相顧愕眙而已,並不真是怎樣的吃驚。因為這個人突然的到來,多少於她們自己一方有利無害的。獨有劉鴻采突聞此數語以後,不禁大大地吃上了一驚,而且聽去聲音十分稔熟,莫不是他意想中所猜擬的那個人,到來了麽?倘然真是這般,那是把他所希望著將要幹的一樁玩意兒,破壞得粉碎無存的了。

但他戰戰兢兢地靜候上一會兒,並不見有一點動靜,也不再聽到有什麽聲息,不禁又啞然失笑起來。這真是在那裏活見鬼,明明是自己心中懼怕著這個人,不免有些心虛,耳官中也就幻現著這個人的聲音來,何嚐真有這個人到來呢?於是,又把戰戰兢兢之態收藏去,換上了一種奸凶刁惡的樣子,冷笑一聲,說道:“哼哼!你們這二個賤丫頭,今天可重又落入了我的掌握之中,再也不能逃走了,瞧你們如今還有什麽話說!”

錢素玉和著蔣瓊姑,仍是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句話也沒有。因為她們知道,劉鴻采最是奸刁無比的,如今既已重落他的掌握之中,定已下上一個決心,要把她們加以殘害,她們就是不論怎樣地向他懇求著,也是無濟於事的。

劉鴻采見她們一聲兒也不響,倒又很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道:“哦?你們也知道自己罪大惡極,已在不可赦之列,所以不敢再向我懇求半句麽?好!你們總算和我相處了這麽多年,還能知道得一點我的脾氣。不過,我要明明白白地對你們說一句,你們看中了那個少年書生,違背了我的約束,私下放他逃走,自己也跟著逃了出來,這還是可以原恕的一件事情。最不該的,又引了呂祖師來,推翻了我多年來辛苦經營的基業,使我存身不住。這真使我越想越恨,恨得牙癢癢的,再也不能把你們饒赦下來呢。現在我的說話已完,馬上就要教你們嚐到一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極其慘酷的刑罰,方知我的厲害,同時也可消去了我心頭的一腔怒氣。”

劉鴻采說到這裏,又是陰惻惻地一笑。她們姊妹倆見了,不免都覺得有些毛骨竦然。說時遲,那時快,他早又伸出右手來,戟著一個食指,向著她們姊妹倆,連連地指上二指。說也奇怪,她們倆經上他這麽地一指,即足步踉蹌地各向一並排的二棵樹身上倒了去,好像自己一點兒也不能做得主。加之頃刻之間,又不知從什麽地方,飛來了二隻很巨的木釘,一邊一隻地恰恰把她們倆當胸地釘在樹身上了。

照理說,她們給木釘這麽地當胸一釘,髒腑間一定要受到重大的傷,就不致當場致命而死,至少要有鮮血淌流出來。誰知不然,她們卻一點兒也不覺得什麽痛,更無一些些的鮮血淌出,隻是把她們的身體緊緊地釘住,不能自由罷了。她們才知道,這定是劉鴻采用的一種什麽法;又由此知道,劉鴻采剛才所說的話,一點也不是騙人,他確是要她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一種極慘酷的刑罰之下,宛轉呻吟而死,不肯立刻就製她們的死命呢。隻是他將采用怎樣的一種刑罰呢,又將慘酷到怎樣的一個地步呢?她們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於是又聽到劉鴻采的哈哈一笑說道:“這隻是我計劃中的第一步,不過使你們不能自由行動罷了。現在我就要引你們與死神相見,但這死神,是在我的指導之下的,並不立刻就取去你們的生命,卻取著漸進主義,把你們的生命,一寸寸地加以摧殘,加以淩踐。直至你們吃足痛苦,我也認為滿意的時候,方始真的賜你們以一死,畢了它的使命。你們也懂得我的語意麽?”

當他說的時候,好似演講一種新發明的學理一般,很是得意揚揚,一點也不有矜憐之色。比至把話說完,即把口張開,很隨意地向著她們所係縛著的二棵樹木間一噓氣。立時間,靠近她們四周圍的草木上,都飛起了一點點的火星,這火星愈轉愈大,愈趨愈烈,竟是開始燃燒起來。隨即有紅赤赤的不知多少條的火舌,齊向她們伸攫著,要把她們包圍起來了。

在這時,她們也開始遭受到煙的熏刺、火的灼炙,有說不出的一種不受用。同時,她們也恍然大悟,原來劉鴻采所謂的極慘酷的刑罰,便是以烈火為之背景。本來呢,天下最無情而最猛烈的東西,莫過於水與火,而燒死在火中的,似乎尤較溺死在水中的,來得加倍的痛苦呢。

一會兒,火勢愈逼愈近,竟是飛上了她們的衣服,灼及了她們的頭發,顯然地要再向內部進攻去。她們二人究都是弱女子,縱是已決以一死為拚,咬緊了牙關忍受著,但呻吟的聲音,仍是禁也禁不住的,從口中微微地度了出來。劉鴻采見到了她們這種為烈火所逼迫,無法可以躲避的情形,已是大大的一樂;再一聽到這些低微的呻吟聲,心花更是怒放了。因斜睨著她們,又很得意地說道:“你們須得好好地掙紮著,須知道這尚是最初最初的一個階段,這火尚在外麵燃燒著,並沒有燒到裏邊去。一旦把你們的肌膚也燃燒了起來,這火勢當然比之現在更要十倍的猛烈,那時候你們方知道這烈火,究竟是怎樣可怕的一件東西呢。現在我要問你們,你們到了這個境地,也失悔當初不該背叛我麽?也覺悟到你們以前的行為,實是大錯而特錯的麽?”

他倚仗著烈火的勢力,竟是這般地向她們詰問著,顯示著他已得到最後的勝利,這當然為她們所齒冷。而依照著她們倔強的脾氣講,無論如何,是不肯向他討一聲饒的。但蔣瓊姑偶一掉首,瞧見了錢素玉為火所攻,那種慘痛的樣子,倒暫把自己所受到的慘痛忘記下。暗自在想道:“講到當初的那件事,實由於我瞧中了姓楊的人品,不肯奪去他的三魂六魄所致,姊姊卻是沒有多大關係的,不過後來曾幫過我們的大忙罷了。那我今天為劉鴻采所報複,遭受到這般慘酷的刑罰,也是很應該的。而姊姊本是一個沒有多大關係的人,如今也陪著我同受這種慘刑,這未免太是冤枉麽?這在我未免太有點對不起她麽?”因之,她把牙齦重重地一齧,忍住了這種烈火灼肌的痛苦,然後吐出很清朗的音吐,向著劉鴻采說道:“這確是我的不是,你就是把我燒死,我也死而無怨的。不過,這件事與姊姊絲毫無關,她是不該受這種慘罰的,請你不要加罪於她吧,請你趕快放了她吧。”

錢素玉這時候,正也瞧到了蔣瓊姑宛轉於烈火之下,那種痛苦無比的樣子,暗想:“這都是我害了她,倘然不是我不別而行,她也不致追趕了來,何至會在這裏遇到劉鴻采,受到這種暗算呢?而況,教楊繼新搶去她的軟帽,還不是我出的主張?講起來,我實是罪魁禍首啊。那我受到劉鴻采的報複,實是千該萬該的,怎可使她陪著我,也同歸於盡呢?”及見蔣瓊姑願把自己犧牲去,已挺身而出,竭力地在營救著她,更對蔣瓊姑有說不出的一種感激。忙也搶著說道:“雖是妹妹嫁了那個人,其實主意都是我一個人出的,全不與妹妹相幹。所以師傅如要治罪的話,不如把我一個人重重地處罰吧,便是將我燒成一團焦炭,也是毫無怨言的。至於妹妹,請原諒她年輕了一點,請原諒她完全是上了我的當,就把她釋放了,不要再難為她吧,她到現在也已夠受痛苦的了。”

她們姊妹倆這麽的重義氣,這一方情願認作自己的不是,把自己犧牲了,而請求釋放去她的姊姊;那一方也情願認作自己的不是,把自己犧牲了,而請求釋放去她的妹妹。其情形,正和《生死板》京劇中那兩個弟兄,爭搶著求一死,沒有什麽二樣。照理,總可以把對方感動,而把二姊妹中的任何一個釋放的了。無奈這劉鴻采,直是一個冥頑不靈的涼血動物,他非但一點也不感動,並好似她們姊妹倆這麽互相地營救著,而都甘願把自己犧牲了去,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而反以瞧見她們的這種情形為樂意的。因此,又在毫無感情表見的一張臉上,露出了淡淡的一點笑容說道:“你們如今才向我來討饒,才想二個人中有一個能逃了命,哼哼!這已經是嫌遲的了。我早知道,在這個事件中,你們二人都是有份的,沒一個不是在殺不可赦之列的。我怎會聽了你們的一番花言巧語,就輕易地從了你們的要求呢?嘿嘿,快快地把你們的口閉住了吧。瞧,你們這身上的火,不是更向內部燃燒去了麽?這是在你們一方說來,更得拿出一種精神和勇氣來,和它好好地掙紮上一番了。”

她們聽了這話,忙向自己的身上一瞧時,果見那衣服都已給這烈火,燃燒得同焦炭一般,隻是還全幅地懸掛著,遮蔽住了她們的身體,沒有一片片地剝落下來,頭發也是同一的狀態。並且這烈火顯然地已向衣內鑽了去,開始又在她們的肉體上燃燒著,直燒灼得肌膚焦辣辣地生痛,全身所具有的血液和水分,都在內部沸滾了起來,而漸次快要幹涸下來的樣子。於是她們也不再向劉鴻采懇求什麽了,大家咬緊了牙齒,忍受著這種種的痛苦,都拚上一個死就完了。

但在這將死未死之際,她們姊妹倆又為了平日那種深切的感情,和如雲的義氣所驅策,在這一方想來,總仍覺得很是對不住那一方的,而對方如此地慘死,實是為自己所牽累的。因此,錢素玉又向蔣瓊姑說起來道:“這都是我的不好,累得妹妹也同受此慘禍。倘然不是我露著很不安的神情,不別而行,妹妹何至會趕到了這裏來,又何至會遭到這般的不幸呢?”

蔣瓊姑聽了,也深自負疚似的說道:“此非姊姊之過,其實都是我的不好。因為姊姊的不別而行,並非出自本意,實是為我所逼迫出來的。早知如此,我真失悔自己不該向姊姊,提起那句話了。”

錢素玉見她這般的引咎自責,心中覺得更是加倍的不安。也罷,反正死已近在臨頭,也顧不得什麽怕羞了,還是把自己的心事,老老實實地向她盡情一說吧,或者反可使她心中舒適上一些。因又正色說道:“不!妹妹你是誤會了,這隻能怪我的脾氣太古怪了一點,其實我對妹妹的那個提議,是十分讚成的,一些也不著惱呢。”

蔣瓊姑想不到她會有這句話,更想不到她會這般質直地向她說出這句話,這真把她喜歡煞了,竟忘記了她自己,目下所處的是如何一個環境。隻見她十分欣喜地說道:“原來姊姊是讚成我的這個提議的!如此說來,姊姊是情願嫁給他的了。”

蔣瓊姑這句話,未免說得太於質直,倘在平日,錢素玉就是不聽了著惱,一定也要羞答答的不肯回答她。現在情勢可大大的不同,已是麵對麵地快和死神相見了,還有什麽羞之可怕呢!便也十分爽快地回答道:“不錯!我是情願嫁給他的。因為如此一來,別的還沒有什麽,我們姊妹倆不是就可廝守在一起,一輩子也不會分離了麽?”

這正似嚐到了一劑清涼散這般的爽快,頓時使蔣瓊姑忘記了,正在遭受著的那種灼肌燃膚的痛苦,不禁喜笑著說道:“我能聞到了姊姊這句話,這真使我快活極了,那我今天雖是死在這裏,我覺得一點也不冤枉。我還是十分情願的。”半晌又慘然地說道:“我姊妹二人,今天能同死在一起,果然是一件極好的事。不過他一旦見不到我們的歸去,或竟是聞到了我們的慘耗,心中正不知要怎樣的難過呢。”

錢素玉雖有上願嫁給楊繼新這句話,但以前究不曾和他發生過什麽關係,所以不便顯然地有怎樣深切的表示,也隻能和蔣瓊姑淒然相對而已。但就在這個當兒,忽覺有什麽人,就著他們的耳畔在說道:“你們也不必恓惶,照你們的命運說來,不但不會死在此處,不久還得大團圓的。至於這劉鴻采,雖是蓄意欲傷害你們,結果卻反玉成了你們,做了你們的一個撮合山。倘然沒有他這麽從中的一糾纏,這問題恐怕還不能解決得這麽的快呢!所以,你們也不必記住他這段仇恨吧。”

她們就著這發聲的方向,忙都掉過頭去一瞧看時,卻見不到說話的這個人。還疑心是給這烈火灼燒得太厲害了,竟發起耳鳴來,但耳鳴哪裏會幻成這麽清清楚楚的語句,不免都發起愣來。可是,劉鴻采像似並沒有聽得這番話,一見她們發愣,還以為這烈火,此刻大概正在燒毀她們的心髒,所以把她們燒得發了呆了。便又帶著十分得意的神氣,向著她們說著俏皮話道:“哦?你們直到如今,方屈服於這烈火的威焰之下麽?何不發出你們的鶯聲燕語,再絮絮叨叨地講上一番體己的說話?哈,要達你們的願望,我看倒也不難,隻待那姓楊的一到九泉之下,你們就可效法娥女共事一夫了。”

不料,他正說得起勁,忽而颼颼颼地起了一種風,隻就地一卷時,早把那二棵樹木下的一堆烈火,撲了一個滅。就是在她們姊妹倆身上,蓬蓬然燃燒著的那一派火,也立刻熄滅下來了。接著,又聞得很有威嚴的一聲“咄”。就在這“咄”字未了之際,好似飛將軍從天而下,突然地跳出一個人來。這人卻隻是二十多歲的一個少年,穿了很漂亮的一身便服,相貌生得十分清秀。

劉鴻采一眼瞥見,方知真的是紅雲老祖到來了,那麽剛才何嚐是自己虛心生幻覺,明明正是紅雲老祖預向他做著警告,教他不要弄什麽詭謀,下什麽毒手呢。隻怪自己報仇心切,竟沒有再仔細地思考一下。如今一切的歹計毒謀,都在他老人家的眼麵前幹了出來,如何可以邀得他的赦免呢?因此,全個身子都抖得如篩糠一般,撲地在紅雲老祖的麵前,跪了下來道:“弟子自知該死,竟幹下了如許的罪惡,請師傅饒赦了我這一遭吧,我下次再也不敢胡為了。”

紅雲老祖笑道:“你如今也知該死麽?剛才對於我的警告,為何竟又置若罔聞?老實對你說吧,我這一次的放你出來,原是含著一種試探的性質,不料你仍是野性難馴。好,赦免我準其是赦免了你,不過在此後十年之內,你休想再能和我離開一步。”

劉鴻采見已蒙赦免,忙高高興興地謝了恩,立起來站在一旁。紅雲老祖便又回過身去,對著她們姊妹倆隻用手,遙遙地拂動了幾下,她們被焚毀得已成了焦炭的衣服和頭發,立刻又恢複了原狀,便是當胸的那一隻大木釘,也早從樹上脫了出來。她們雖沒有掀起衣服來把傷處瞧得,然而料想去一定也是一點傷痕都沒有的,這足見紅雲老祖的法力,是如何的偉大,而反過來講一句,又可知法力是如何可怕的一件東西呢。這一來,她們姊妹倆當然要向他謝恩不迭。

紅雲老祖隻淡然地一笑道:“你們也不必向我道謝得,我也不過借了此事,聊和你們結上一點緣,留作日後相見之地罷了。至於這劉鴻采,你們也不必怎樣的怪他,實在你們命中應有此一個魔劫,他卻適逢其會地做了一次魔星,連他自己都做不得什麽主的。何況他並沒有傷害你們,反而還玉成了你們呢?好,你們就此回去吧,祝你們姊妹同心,室家安好。”說後,隻一拂袖間,紅雲老祖和劉鴻采即都已不見了。

他們姊妹倆,便也欣欣然地重回長沙,居然效學娥女的故事,錢素玉又同楊繼新成了親,從此左擁右抱,真便宜煞這位少年郎了。後來,楊繼新在畫眉之餘,也從他的二位夫人,學得了不少的武藝,不像先前這般的文縐縐了。這一次,為了一時高興,竟挈同了他的二位閨中人,從柳遲家來到四川,頗想為昆侖派建立上一番事業。現在總算已把他們骨肉團圓、英皇並嫁的關目,交代得一個清清楚楚,可以按下不表,我又得騰出筆來,再從另一方麵寫去了。

單說笑道人同了許多人,回到了雲棲禪寺後,忽又哈哈大笑道:“我總算今日方遇到了對手,居然在我笑道人之外,還有上一個哭道人。現在,我很想和他合串一出好戲,給你們諸位新新耳目。隻不知他究竟有不有和我配戲的能耐?倘然竟是配搭不上,也很足使人掃興的啊。”

不知笑道人無端說這番話,究竟是要幹怎樣的一樁玩意兒,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