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三十三回 抗暴無術氣塞胸懷

倒戈有人變生肘腋

話說在那明瓦窗上,有一處兩瓦接榫的地方,略略地露見了一條小縫,甘聯珠見到以後,即從這小縫中,把眼睛向著亭內張了進去。隻見這亭內的地方尚還寬廣,燈火也是點得甚為輝煌,正中設了一張供桌,桌後一個大木架,架上插著了一麵黑綢子的大三角旗,上麵隱隱約約的,似用紅線繡著什麽神像,這大概就是這“落魂陣”的陣旗了。供桌上,也放置了一個小木架,架上便插著那所謂招魂幡也者。前麵陳設著供果之屬,大約在八盆至十二盆之間。這是關於亭內靜物一方麵的情形,那麽,這時候可有什麽人在那裏麵呢?哈哈,當然有人在裏麵,如果沒有什麽人在內,隻是見到一些靜物的話,怎麽會使甘聯珠又羞又急,到了這麽的一個樣子呢?

原來在這供桌的前麵,一並排地立上了九個人,全都是**著上下身,一絲兒也不掛,真是不雅相到了極點了。他們好像正是對著那神像在行禮。一會兒,行禮已畢,又一齊轉過身來,把臉孔朝著外邊。這一來,甘聯珠更是把他們瞧得清楚了,方知,站在中央的那一個是老者,在那左右二邊,每一邊卻是二男二女相間地立著,都是很輕的年紀。照這情形瞧來,那老者定就是鏡清道人,左右二邊的那四男四女,大概便是他門下的男女弟子了。

甘聯珠的出身雖不高,隻是一個盜魁的女兒,然在平日之間,也和大家閨秀沒有什麽二樣,總是羞人答答地伏處在閨中的。如今,教她哪裏瞧得慣這些情形,不自覺地把一張臉都羞得通紅了起來。可是,她此來的目的,是要攻破了這個“落魂陣”,把她父母雙親被拘在這裏的靈魂劫了回去,決不能為了瞧不慣這些情形,即望望然舍之而去。於是,羞急盡自讓她怎樣地在羞急著,她的這個身子,卻依舊立在窗下,不曾移動得一步。一壁更把這鏡清道人惱恨得什麽似的,暗地不住地在咒詛著道:“好個不要臉的妖道,竟是連禽獸都不如的了。他不但教那些男女弟子都**著身體,他自己還以身作則,這還成個什麽體統呢?若再讓他胡鬧下去,到各處去提倡著他的這個長春教,這世界尚複成為一個世界麽?別人或者畏懼他的妖法,而把他寬容著,我是敢立上一個誓,決不畏懼他,也不能寬容他,定要和他周旋一下,而見個最後的高下的。”想時,又把牙齦重重地齧上一齧,大有如不撲殺此獠,誓不甘休之意。

在這中間,鏡清道人不知在什麽時候,已把供桌間小木架上的那麵招魂幡取在手中,複又走過數步,就著中央一立。那八名男女弟子,便圍著他的身體,川流不息地旋走起來。接著,鏡清道人又把手中的招魂幡揮動著,口中並念念有詞。當他念畢一句,那些男女弟子也接在下麵,齊聲念上一句。瞧這情形,他們大概又是在作什麽妖法吧!甘聯珠一瞧到了這裏,再也忍耐不住,便想從腰間拔出那一柄刀來,大叫一聲,從外麵殺進亭去。可是,就在這個當兒,又瞧到了一件驚駭得出人意外的事情了。

隻見鏡清道人忽然停口不念,並把招魂幡遞給了旁邊的一個男弟子,卻用騰了出來的那隻右手,向著空中虛虛的一招,接著便又是微微地一笑。原來,在他手掌之中,已招得了一件東西了。隨又展開手掌來,把這件東西向著空中一拋,這東西便屹然停立在空中不複動,好像很平正地粘貼了在那裏似的。那正麵卻又對著甘聯珠,所站立在下麵的那個窗戶,更使甘聯珠瞧得一目了然。在這一瞧之下,任她怎樣地說著不畏懼鏡清道人的妖法,但到了這個時候,卻也使她不得不有些畏懼起來。可是,虛貼在空中的這件東西,既不是什麽飛刀,也不是什麽飛劍,更不是什麽其他的武器。說出來,也平常得很,卻隻是在洞外的時候,馬天池所遞給她的那個小小的紙片。你想,那紙片明明是藏在甘聯珠的衣袋之中的,如今,隻經鏡清道人在空中這麽的一招,即一點也不覺得地給他招了去,這怎教甘聯珠不要大大地驚駭了起來呢?而且由此更可得到一個有力的證據,她的偷偷走入這“落魂陣”來,並偷偷地站立在這裏窺探他們的行動,已是完全為鏡清道人所知道的了。而以鏡清道人這麽手段狠辣的一個人,既事先把她衣袋中的那個紙片招了去,賣弄自己的一下本領,怕不在接踵之間,又要用什麽法子來對付著她麽?

然而,甘聯珠畢竟不失為一個將門之女,當那紙片給鏡清道人招了去以後,她這麽惴惴地恐慮著,也隻是一刹那間的事。在一個轉念間,倒又覺得,她自己原是立誌要和鏡清道人拚上一拚的,如今這妖道既先來找著她,那是好極了,她要怕懼些什麽呢?

甘聯珠這麽地一想時,膽力不禁又壯了起來,即把腰間的刀一亮,大聲地叫喊著道:“好個不要臉的妖道,這是什麽的一種妖法,也值得如此地賣弄的!你姑娘現在來找到你了。”但當她剛把這話說完,尚沒有離開那窗戶之下,卻見鏡清道人又是微微地一笑,又是虛虛地一招手,甘聯珠早已身不由主地被攝在半空之中,隨即如飛鳥一般地投入中央的那個門中去了。比及到了那亭子的裏麵,剛要經過鏡清道人的前麵,鏡清道人隻虛虛地比擬著,略把手向下一按,甘聯珠的這個身子,便又輕得如落葉一般地向空中飄了下來。轉眼間,已是端端正正地立在鏡清道人的麵前了。

好可惡的妖道,他一見甘聯珠已是被攝而至他的麵前,心中好不得意,即做出一種十分輕薄的神氣,斜著眼睛向她睨上了幾眼,然後,方又笑著說道:“啊呀,甘小姐,我們真是不恭之至。不但對於你的光降陣中,沒有派人遠迎得,而且因為正在作著一種特別法事的緣故,我們這許多人都光著一個身子,竟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得,這總要請你加以海涵的啊。”

這時候,甘聯珠的心中,仍是十分清楚的,一見鏡清道人竟是對她這般的嘲弄著,直把她氣得怒火直冒,馬上就想舉起手中的那一柄刀來,把這妖道的胸間刺成了一個透明的窟窿。然而,她又哪裏知道,她已被攝在這妖道的妖法之下,怎能再由她做得一分的主?所以,盡是由她用足了平生之力,執刀的那一隻手,卻像被定住了在那裏的一般,一分一毫都不能向外推動得。這一來,不免使她更是氣上加氣,惱上加惱,連得兩個眼睛中,都似乎有火星直冒出來了。

鏡清道人一見這個情形,不由得又哈哈大笑道:“唉!甘小姐,你也不必這般的氣惱,倘然為此而氣壞了自己的身體,那是很不值得的呢。其實,你不知道,我的不讓你把刀揮動著,也是十分體恤你,不使你白白費力的一種意思。因為你的這柄刀,也和那些小孩子們所玩的洋鐵刀,沒有什麽二樣,並不算是怎樣的利器。就是真的向我身上斫了來,恐怕也不見得就能把我傷了吧。”鏡清道人說到這裏,卻又向著甘聯珠瞧上一瞧,似乎瞧她是怎樣的一種情形的。甘聯珠卻更是惱怒到了極點了,隻不住地把怒目向鏡清道人瞪著,想要破口大罵時,這張口卻也已噤閉著,發不出一些些兒的聲音來了。

鏡清道人便又十分得意地一笑,接續著說下去道:“哈哈,你不相信我這句話麽?那麽,你不妨把這刀揮動上幾下,看它究竟能不能損傷我的毫發來?”這真奇怪,剛才甘聯珠用足了平生之力,尚不能這執刀的手向外推動得一些些,現在經他這麽地一說,甘聯珠雖然極不願舉得這刀,這支手卻已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徑把這刀向著鏡清道人的身上斫了去。既已斫得一刀,也就用足了力勁,不住手地斫起來了。照理既是這般地猛斫著,並還是斫在**著的一個身體上,定要把這鏡清道人斫得東一處也是傷,西一處也是傷,渾身血淋淋的,成了一個血人了。誰知不然,鏡清道人竟似毫不覺得的一般,身上連小小的一個傷口都沒有。

約莫也斫上了二三十刀之後,鏡清道人忽又現出一種很不耐煩的神氣,倏地一伸手,把甘聯珠的那柄刀奪了奪來道:“唉,罷了,罷了!不必再白費氣力了,如此不中用的一把刀,又怎能斫得傷我?不要說你隻是這麽輕輕地斫上幾下了,就是連吃奶的氣力都用了出來,再向我猛斫上數百刀,恐怕也是無濟於事。你要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尋常的人物,決非這一種尋常的刀所能斫得傷我的啊。”說著,又用手指在那刀口上,錚錚地彈上幾下道:“哈哈,這聲音倒是怪好聽,然而要用之於殺人,那就未免差得太遠了。你瞧,我隻要把這手指再彈得重一些,不是可把這鋒口一彈就彈了去麽?”

鏡清道人一壁如此地說,一壁便手指彈得再稍為重上一些,果見那刀口上被彈之處,立刻發現了一個大缺口,那片廢鐵,即錚的一聲,向著外麵飛了去了。於是,又聽見他的一陣哈哈大笑,笑後複臉色一正說道:“照此看來,你這一把刀,實在是一點也不中用的,留在你的身邊,徒然招得人家的笑話,不如由我代你折了去吧。”鏡清道人倒是言出必行的,他一說完這話,也不等甘聯珠有怎樣的一種表示,即拿起那把刀來,就著中央一折。隻輕輕地幾折之間,哪裏還成一把刀,隻見無數小小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就是了。

至是,甘聯珠真是又氣又惱,又羞又愧。可是,氣惱又有什麽用,羞愧更又有什麽用?不要說她現在尚被攝在鏡清道人的妖法之下,便是不被攝在妖法之下,連得自己的一把刀都給人家折了去,赤手空拳的,又能幹出些什麽事情來呢?結果,也隻有恨自家的本領,太是及不上人家,更恨自家也太不量力了一些,既是這般的沒有本領,為什麽巴巴地要到這裏來獻醜?現在倒成了一個來得去不得的局麵了。在這般的情狀之下,在她的心中,好似有一團焦炭很猛烈地燒將起來,直鬧得她全身都發起燒來,一張臉更是蒸得紅紅的,兩眼中像有什麽火星冒出。

鏡清道人是何等奸惡的,他現在直把甘聯珠,視作一頭被捕到手的老鼠,而他自己卻是一頭貓,貓既把老鼠捕了來,在這老鼠未死以前,怎肯即此而止,不把這老鼠盡情地玩弄上一下的。因此,他又向甘聯珠睨上了一眼,佯作吃驚之狀道:“啊呀,你的這張臉,怎麽紅得這般的一個模樣,莫非身上覺得熱了一些麽?那倒也是很容易的一樁事。你瞧我們的身上,不都是脫得光光的,所以,雖和你同處在一個室中,卻隻覺得很為涼爽,一點兒也不覺得熱。現在,你隻要也學我們的樣子,把上下身的衣服一齊脫了去,那就一點不成問題的了。”

鏡清道人雖隻是輕飄飄的幾句話,然在甘聯珠一聽到以後,心中更是異常地著急了起來。這顯然地,那妖道還以剛才這麽地玩弄著她為不足,又要更進一步,也要教她把上下身的衣服都脫了去。倘然此事竟是實現,那還成個什麽樣子,不是生生地要把她羞死了麽?而那妖道的蓄意侮辱她,又是到了怎樣的一個程度呢?當下,她的一張口雖仍是噤著,說不出什麽反對的話,卻把兩隻手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身體,好像生怕那妖道走了過來,行強硬把她的衣服剝了去的。

鏡清道人見了這種情狀,又笑了一笑道:“莫非你寧願受著熱,不願把這上下身的衣服脫了去麽?哈哈,這是你中了那虛偽的所謂羞恥觀念的毒了。其實,我們的身體受之於父母,都是清清白白的,有什麽不可呈露在人家的麵前,哪裏還有羞恥不羞恥的這些話呢?而且你要明白,我如果要教你把上下身都脫光了的話,那是再容易也沒有的一樁事,既不要你自己動得手,更不要我來動得手。隻須我輕輕地一揮手之間,你的全身衣服就自會脫卸了下來了。他們幻術家所謂美女脫衣的那一套戲法,或者是不足信的一句空話,而在我卻是的的確確地有上這一點法力的呢。”的確,這倒不是鏡清道人,在那裏吹什麽牛,如果他要來這一手的話,那是十分容易的。因此,他將這幾句話一說,更把甘聯珠發急得不知所雲的了,知道在這情形之下,那妖道決不肯輕輕易易地便放過了她,她自己出乖露醜的時候,看來就在眼前的了。果然,她正在這麽地忖量著,早見鏡清道人已把一手舉了起來,好像馬上就要行使他的那種妖法了。

誰知正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忽聞得有什麽人大喝了一聲,一觸耳就知道在這喝聲之中,很帶上一點嚴重的意味的。而在鏡清道人聽來,卻比之晴空中打下了一個霹靂來,還要使他來得震恐失措。因為,這是什麽地方,這是什麽時候?這人竟膽敢這般地厲聲喝著,這顯然地是要來和他搗一下蛋的。而且,定是自負有一種相當的本領,可以和他來搗一下蛋的呢!於是不由自主地把那隻手放了下來。而循著這喝聲傳來的那個方向,倏地把視線移注了過去,一眼望去時,恰恰和那三角大旗上的那個神像觸個正著,別的卻一點也瞧不到什麽。他便一半兒帶著懷疑的神氣,一半兒有點開玩笑的意味,也把兩眼圓圓地一睜,厲聲向著那神像喝道:“咄!剛才這麽大聲大氣地喝著的,莫非就是你這個鬼東西麽?這是什麽意思?未免太放肆了一點了。”在他的意中,以為旗上的那個邪神,完全是在他的帡幪之下,而一切都是聽從他的指揮的。倘然剛才那一聲,確是那個邪神喝出來的,那他把他責罵上一番,並不為過。倘然並不是那邪神喝的,隻算是罵錯了就完了,想那邪神也決計不會對他怎樣地反唇相譏呢。

不料,在這裏,卻有一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現了。這邪神一聽這話以後,便也在像上把一張臉板了起來,並凶狠狠地說道:“不錯,剛才那一聲,果然是你老子所喝,老子喝也喝了,看你又能把老子怎麽樣?”那邪神不但是十分的嘴硬,並左一聲你老子,右一聲你老子,太是使人難堪了。這在鏡清道人遇到了這樣的情形,真好似統率三軍的大元帥,忽然間逢著部下向他倒起戈來。而且這個部下,還是以為可以玩於股掌之上,一點不必加以防範的,哪裏還會教他不大怒而特怒?頓時間,又大喝一聲道:“真是反了,反了!連你這般一個毫不足道的鬼東西,也敢和我鬥起口來麽?嘿,還不敢快走下來,向我賠上一個罪,否則,我是決不能寬赦了你的。”

好邪神,真是倔強之至。他依舊一點兒聲色也不動,又橫眉鼓眼地說道:“誰來向你賠什麽罪?像你剛才這麽地把甘聯珠小姐愚弄著,倒得向著甘聯珠小姐,賠上一個罪才是呢。”聽他的口氣,非但十分同情於甘聯珠,竟是在那裏替甘聯珠打著抱不平的。於是,鏡清道人憤怒到了極點,再也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忍耐了,即伸出一個指頭來,指著那神像,喝道:“唗!還不和我滾了下來。”

照他的法力而論,隻要他這麽地一聲喝,並這麽地用手一指,就會使那邪神從像上滾跌了下來,如死了一般地委倒在地上。誰知如今經他施法之後,這邪神果然已是從像上滾落了下來,卻仍是屹然地立在地上,並凶狠狠地向他注視著。顯然地,鏡清道人所憑仗的這一點法力,已是不能製倒他的了。

鏡清道人這一怒,真是非同小可,然一時間卻也不能有什麽話說,那邪神當然是得意到了萬分,便又聽他笑著說道:“哈哈!現在你且把我再瞧上一瞧,看我究竟是什麽人?”這句話很是有些兀突,一說出來之後,不但鏡清道人忙舉目向他一望,便是那八個男女弟子和著甘聯珠,也不約而同地都把視線射了過來。大家一望之下,不覺又是不約而同地一齊喊上了一聲:“咦?”原來在這一轉眼之間,那邪神已是不知去向卻換了一個須眉俱白、神采驚人的老者,含笑立在當地。

不知這老者究竟是何許人,且待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