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四十四回 致密意殷勤招嘉賓

慕盛名虔誠拜虎寨

話說柳遲瞧到了這回事情以後,知道青牛山寨的紀律,確是比旁的山寨來得好,而黎一姑也真不愧是位巾幗英雄,倒很願和她見一見麵。所以那少年問他要不要上青牛山去拜山,他即滿露讚成的意思,一口答允下來。因此,那少年又自言願為先容,並取下一個碧玉扳指授予他道:“這是一種信物,你去拜山的時候,倘把這扳指拿出來,黎一姑見了,沒有不立時接見的。否則,他們山寨中的門禁很嚴,陌生生的人,一時恐不易進去呢。”柳遲把那扳指接受在手,當然有一番的感謝。

那少年別去的時候,又替他指點上青牛山的路徑,說此去共有二條道路。一條是大路,行走起來雖然較為便利,然因青牛山適介於白馬、白象二山之間,要到青牛山去,須先打白馬山經過,屆時定為他們扣留無疑;否則,定也要起上一番糾紛。所以為他打算,不如舍去這條大路,而抄小路走去,路雖然遠一些,還要渡過一個湖麵,卻能人不知鬼不覺地,就到了青牛山的後山了。柳遲唯唯受教。但當那少年剛要走出房去的時候,他忽又想得了一件什麽事情似的,忙又把那少年喚住。少年也立刻回過步來,立停了,靜靜地望著他,似乎在向他問著:“你還有什麽話要問我?”

柳遲囁嚅道:“真的,我還忘記了一件事情,你老兄究竟是什麽人,和黎一姑到底有上何等的關係,你也能告訴我麽?”真奇怪,這般一個英武不凡的美少年,竟和十七八歲的大閨女差不多,老是要把臉龐兒漲紅的。一聽這話,他的臉上不覺又瑟地一紅,微笑答道:“這個你可以不必問,將來自會知道。你大概不致疑心我是什麽歹人,懷著什麽歹意,要把你驅上青牛山去吧?”繼向柳遲隻含笑一點首,並不再有其他言語,管自揚長走了。

到了第二天,柳遲做出一種像煞有介事的樣子,似乎夜來的種種享受,的確是應屬之於他的,所以對於店賬,並不開銷分文,隻給了幾文賞錢給夥計,即大踏步走出店來,坐上了喂足食料、等候在店門外的那騎駿馬,徑自向大道上行去。那掌櫃的還兀自大唱其喏,在店門口恭送著呢。馳行了一會兒,已到了一個歧路口,靠著左首的是條大路,還有一張“張大仙靈驗無比”的紙頭兒貼在那拐彎上,這大概是白馬寨中人所做的一種暗記號,使那能人前來不致迷途的。他昨天一路下就依著這暗記號而走了來的,現在頗使他注目。向右行,乃是一條小路,這大概就是那少年所說的。

這時候柳遲很迅速地向四周望了一望,見眼麵前並沒有別的什麽人,方一點不躊躇地,即向那條小路上折了過去。這條小路確是很狹很窄,隻能容一人一馬地前進,而且一路上荒涼之至,顯然是不大有什麽人在這裏來往著的。柳遲卻在馬上暗自笑道:“在昨天第一次發現了那張黃紙兒以後,即依著他為前進之目標,在不知不覺中,差不多已完全受上了他的支配了。如今舍去了那條大路,折入這條小路中來,方始脫離了他的勢力範圍,又有上一種新的生命了。隻是渴望著能人到來的那一方麵,已把我這西貝式的能人迎接到半路上,一旦忽又丟失了,不知要怎樣的驚惶擾亂呢?”旋又想道:“這黎一姑不知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倘然她的人格,真像我所想象的這般的偉大,倒也是值得前去拜山的。”

當他在冥想的時候,路已行得不少,向前望去,路勢已逐漸寬展起來。不久,已到了這條小路的盡頭處。隻見白茫茫的一片,擋在他的麵前,卻是很寬廣的一個湖麵,但四望並沒有什麽船隻往來。而在湖的對岸,卻矗立著一大片的房屋,這明明就是青牛山寨的水寨,寨外靜悄悄的不有一個生物,而臨水而建的二扇寨門,也緊緊地關閉著。這派氣象,真是嚴肅極了。柳遲見了,不覺暗暗稱歎,旋又一個轉念想道:“這般寬廣的湖麵,非用舟楫相渡不可,如今四望之下,連一隻小船都沒有,這可怎生是好,難道我能飛渡而過麽?懊悔當時沒有向那少年問上一個清楚,弄得現在沒有法想。”

正在為難之際,忽聞竹篙潑水之聲,隱隱傳入耳鼓,心頭不覺微微一喜,暗想這一定是有什麽船隻撐過來了,我隻要喚住了那撐船的,請他把我渡過對湖去,不是就可前去拜山了麽。當下,即抬起眼來,遠遠地向著湖麵上一望。果然有一隻無篷的小擺渡船,從近處一個叢密的樹蔭下撐了出來,起初大概是潛藏在樹蔭深處,而那船又十分的小,所以竟不能望見一些呢。當下即高聲喚道:“船老大,請把船搖過來,我有事要到對麵的水寨中去,請你把我渡一下吧。”

那撐船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叟,當柳遲一說這番話,他那邊卻早已聽得了,便向著柳遲的臉上,不住地打量上幾眼。然後一壁把那船向著岸搖來,一壁高聲問道:“客官,你是要過那邊水寨去的麽?”柳遲點頭應是,老叟又笑著問道:“你是去幹什麽的?在那邊的寨內,可有相識的人沒有?”柳遲據實相告,唯隱去了那少年介紹的一件事。老叟又向他仔細地打量上幾眼,不覺把頭搖搖道:“客官,我勸你還是息了這條心,你此去拜山,也不見得會有什麽道理弄出來的。”柳遲倒不懂得他這幾句話的意思,便道:“你此話怎講?”老叟笑道:“客官,你怎麽這般地不明白,還是故意和我裝糊塗?難道你的上山拜見她,不是和以前來到這裏拜山的那些少年們一般,含著一種不可說的隱衷麽?”

這一來,柳遲方始有些明白這老叟的意思了,不覺含著薄怒說道:“誰有這種的存心,你不要來誣蔑我。”但這老叟一點也不以為意,依舊笑嘻嘻地說道:“並不是我要誣蔑你。客官,實是這黎一姑長得太美麗了,你一旦見了她時,一定會說我這個猜測不是憑空而起的。哈,老實講一句吧,以前來的那些美貌少年,一個個都裝扮得像王孫公子一般,哪一個不是要獻媚於黎一姑之前,希望把這文武雙全、才貌兼備的玉天仙,作為自己的妻室呢?當他們來的時候,大都是乘坐我這渡船的,瞧他們那種興高采烈、歡樂萬分的樣子,連帶我也要替他們歡喜。似乎在這拜山的當兒,隻要幾句話合得下她的意,就立刻可把這美人兒擁為己有了。然而等他們下山的時候,又大都仍是乘坐我這渡船的,隻一瞧他們那種嗒然若喪的神氣,就知他們已是失望而歸了。再和去拜山時那種神情做一對照,真要使我替他們加倍可憐。原來這黎一姑,真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世上的一般少年,沒有一個能給她看得中的呢!像你這位客官,不是我說句放肆的話,不但相貌不見得是怎樣的出眾,而且瞧年紀已快近中年,怎樣能邀得她的垂青?這一趟看來,十有八九是白跑的。所以,我勸你還不如乘早息了這個念頭呢。”

柳遲道:“你不要管我這些,你隻把我渡了過去就是了。船錢我就加倍地奉上也使得。”老叟也就不再說什麽。隻是渡船太小了一些,隻能渡人,不能渡馬。柳遲隻好把馬係在岸上一棵樹上,自己一個人走下船去。不多一會兒,已到了那水寨之前,幸由老叟代他叫開了水寨之門,並把來意說出。但柳遲要取錢謝那老叟時,那老叟卻再三地不肯受,詢問之下,才又知這老叟也是受傭於這青牛山寨的,專為渡載拜山之客起見。黎一姑的禁令很嚴,不許接受賓客分文的賞錢,所以不敢違令呢。

一會兒,已進了水寨,並由一個嘍囉陪伴他到了掛號處,也有一個嘍囉專值著,瞧見柳遲到來,即欠了欠身,含笑相問:“是來本寨投效的,還是來訪問朋友的?有不有什麽熟人做介紹?如有,可將介紹的書信取出來。”柳遲最初聽了這番說話,倒就想把那少年所交給他的那件信物,取了出來,好立刻就可會見這巾幗英雄的黎一姑,免去了一番麻煩。但是他還沒有將這件信物從身邊摸出,臨時忽又是一個轉念道:“且慢,我憑仗了這件東西做先容,就是會見了這巾幗英雄,也算不得什麽稀罕。而況,她一見到了這件東西,就會連帶的知道我是什麽人,倒要有上一個準備,見麵時也不免有上一番矜持,倒瞧不到她本來的真麵目了。不如乘其不備地去拜見她,使她隻當我是一個很平常的人物,或者反可瞧出她究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主意已定,即把他的真姓名掛了號,並說明要拜見寨主黎一姑的。這時伴他至掛號處的嘍囉,已管自走回原來訊地,另由掛號處派了二個嘍囉,持了小小的一張單子,陪伴了他前往大寨。

這水寨恰恰建在青牛山的後山之下,而大寨卻建立在前山之上,所以要到大寨中去,須攀越後山而上。而水寨中也駐紮有不少的嘍囉,一棚棚地分開著,擔任防守巡邏之責。當他們經過這一所所棚子的時候,隻見有幾個司值嘍囉,在棚外值著崗。其他的嘍囉,不見有一個在外麵胡亂行走的。而且,棚內也不有一點點的聲息傳出來,真是肅靜到了極點。詢之陪伴他一起走的那二個嘍囉,方知寨內紀律極嚴,凡是散了值、散了操下來的兄弟們,也隻能在棚內靜靜地休息著,既不能在棚外胡亂行走,也不能喧聲談話。倘然犯了這個規條,輕則驅逐出寨,重則定要軍法從事的。

柳遲聽了,不覺暗暗點頭歎息道:“黎一姑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個巾幗英雄。像這般好的紀律,不但是別個山寨中所不會有的,就是求之一般軍營中,恐怕也不易多得吧。”這時候,早已攀山而上,到了山腰的地方,有牌樓也似的一所,兀立在那裏,上麵寫著四個大字,是“北門鎖鑰”,牌樓下也有幾個值崗的嘍囉。向內望去,是一所規模宏大的大寨。這二個伴他上山的嘍囉到了這裏,便到一個值崗者之前,並把那張單子遞上去,即向柳遲說道:“這已到了中寨。我們都各有各的分段的,恕不能再送你上去了。”說完,又行了一個禮,管自走下山去。隨由值崗者又招呼了二個嘍囉來,持了那張單子,陪他上大寨去。

這一來,柳遲心中不禁更加歎服,原來他們的分配職司,是這般井井有條的,那豈是尋常的一般綠林所能企及的呢?再前行了一會兒,忽發現了一片草地在眼前,在這草地之上,卻排列了許多很整齊的隊伍,正在那裏操練呢。柳遲不免駐足下來,遠遠地望了過去。隻見他們目下所在操練的,正是種種陣圖變化之法。倏而變為一長排,好似一條長蛇;倏而幻成五小簇,又似一朵梅花;倏而變為一個方陣,倏而圍成一個圓圈,真是變幻迅速,神化無方。而默察各個人的姿勢,既是十分合法,舉動又十分敏捷,寓活潑於規矩之中,不是平日勤加操練,萬不能有上這個樣子。再瞧那教師時,濃髯繞頰,已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然而精神抖擻,一點也不見老態,想他在少年時節,不知更是怎樣精壯的了。並且在那時候,洋操尚未盛行,這種操練的方法,要算最是新式的了。柳遲立著看了一會兒,暗中不住地在讚歎,方又同了那二個嘍囉,到了大寨之前。也自有大寨中的值事人來招呼著,那二個嘍囉卻又走回中寨去了。

比及引入一間客廳中坐待著,卻有一個老者出來相見,笑問道:“閣下是來會見寨主的麽,還是有別的事情?但寨主刻下不在寨中,不知她到了哪裏去,大概不久就要回來的。”當下柳遲也便把自己的來意說出,唯仍不說明那少年介紹他來此的一節事。老者又略與寒暄上一番,即把他送至賓館中住下,說是一待寨主到來,就立刻會來請你去會麵的,說完自去。

柳遲走了這半天,依舊見不到這寨主的麵,這時候雖覺得有些兒不高興,但要他在未見這美人兒以前,就此決然負氣而去,卻又有些不情願。心想忍耐些吧,忍耐些吧,無論如何,我總得見上一見這個美人兒方走呢。大概她此刻的確不在寨中,不是向我搭什麽架子吧。也罷,就算她是向我搭架子,我將來也會知道的,一定要向她報複的呢。柳遲一想到這裏,即心平氣和地在賓館中待了下來。

不久已是午餐的時候,又不久,已是晚餐的時候,統由小嘍囉送了很豐盛的酒菜來。不過,問到他們的寨主,總回說尚沒有回來,大概在外麵給什麽事情絆留著,今天不見得能回來的了。柳遲已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宗旨,也就不去管她究在何時方能回來。進過晚餐以後,又盤桓上一些時候,也就上床睡了。

不料,當他正睡得甚酣之際,忽覺得蓋在上麵的被頭微微地一動,似有什麽人在掣動著的,立刻把他從好夢中驚醒。跳了起來一看時,卻見有一條黑影,向著房門外直竄了去,顯然是有什麽歹人,乘著他在睡覺,走進房來窺視,現在,卻又驚得逃跑了。柳遲哪敢怠慢,隨手取了一把短刀,也就追躡在後,不料倏忽間已是蹤影全無,看來這歹人已上了屋了。當下即把身上略略結束一下,想就要跳上屋去。但他還未實行得這個主張,忽見從屋上跳下一個人來。

這一來,倒把他怔上一怔,以為這個歹人真是大膽,倒又反身來找著他了,忙把手中的短刀握定,準備著這歹人衝了過來。但是這屋上跳下來的這個人,似已在這皎皎然的月光之下,把他瞧得清清楚楚的了,隻聽得高聲地向他招呼著道:“原來是你老兄,你是何時到這山寨中來的呢?”柳遲覺得這一派的聲音好生稔熟,一壁仗著明月之光,也已把這人瞧得一清二楚。原來不是別人,卻就是在客店中所不期而遇,而要把他介紹到這裏來和黎一姑相見的那個少年,因也歡然地回答道:“哦!原來是你老兄,那麽剛才上屋去的,也就是你麽?”

少年的臉上,不知不覺地又是瑟地一紅答道:“不,這隻是一個不足道的毛賊,我因為不願和他計較什麽,已放他逃走了。哈,你要知道,這青牛寨是一個什麽所在,僅僅走來了一個毛賊,又能幹得出什麽事情來呢?”邊說著,邊和柳遲走進了賓館中去。

到得房內又問道:“你已見過寨主沒有?也把我給你的那件信物,呈了進去麽?”柳遲聽他問到此話,也不回答,即走至床頭,向高掛著的那件長衣中一摸,不禁輕輕地喊上了一聲:“啊呀!”

不知柳遲為何要喊上一聲“啊呀”,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