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卷四 0370 情途末路

案件編號:D030132201012280370

立案單位:東閩市公安局運河分局刑警大隊第二中隊

立卷人:李廣通陳剛

立卷時間:2010年12月28日

2010年12月27日,星期二,我工作的第370天。

那個女人說不上漂亮,但有那種四十多歲女性的韻味。

狹窄的包廂裏,我和通哥坐在她對麵,她不說話,就靠窗坐著,我看了看通哥,他也不說話,拿著一本《燕趙警視》雜誌翻看。

我覺得氣氛有點尷尬,起身倒了一杯熱水,推到她麵前,她抬頭說了聲,謝謝。

她眼神挺憂鬱的,一直盯著桌上那朵玻璃玫瑰花,從我們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這種眼神。

我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在想同這美好的一切做個告別。

告別,總是帶著莫名的傷感。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她挺可憐的。

我記得上班第一天,是老爸開車把我送到分局的。

下車前,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一個執法者了。當警察,尤其是當刑警,牢記一點,對案子裏的任何人,不管是受害人,證人還是犯罪嫌疑人,都不能有絲毫惻隱之心,必須做到鐵石心腸,否則這行你做不長,早晚會吃虧!”

當老爸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心裏挺不屑的,這話撂得也太狠了,這是當警察嗎,這就是在當石頭人!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我們終於回到了市裏。

下了車,陳剛已經在出站口等我們了,通哥問他誰在醫院守著,他說大龍在,通哥說那就好。

我們沒回分局,而是直接去了市第二中心醫院。

通哥要去探望一個病人,那個病人叫楊舟。昨晚,我們還在外地的時候,他接到了大龍的電話,得知了楊舟住院的消息。

上樓之前,我特意在樓下的花店買了一束花,是風信子。

通哥說:“你還挺上心的。”

我酸了吧唧地說:“我可沒你那麽鐵石心腸。”

通哥說:“小子,記住了,鐵石心腸是做刑警的必須具備的素質。”

我說:“什麽意思?”

通哥說;“當警察,尤其是當刑警的,記住一點,對案子裏的任何人,不管是受害人,證人還是犯罪嫌疑人都不能有惻隱之心,否則你這行做不長,早晚會吃虧!”

我沒說話,他竟然說了和我老爸一樣的話。

我們上了樓,先去了值班室,找到了楊舟的主治醫生,醫生說他剛醒過來,身體還很虛弱,通哥說我們會盡量縮短詢問時間,醫生準許我們過去了。

我輕輕推開病室門,楊舟正坐在**,一臉茫然地看著窗外,他見我們來了,也很驚訝,他沒想到我們會是第一批訪客吧:“好久不見,李警官,陳警官。”

通哥點點頭,坐了下來,我將花插進空溜溜的瓶子,也坐了下來,通哥問:“你身體怎麽樣啊?”

他搖搖頭,直說沒事。

雖然這麽說,但他臉色挺蒼白的,嘴唇也沒什麽血色。

十多個小時前,他因為過量服用安眠藥而被送進醫院,好在搶救及時,才撿回一條命。

通哥瞄了我一眼,我掏出小本子,準備記錄,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表,直切重心,問:“你怎麽會一下子吃那麽多安眠藥呢?”

楊舟一臉苦笑,說:“哎,說來話長了,那天我去了你們分局,接待我的是那位叫仲大龍的警官,他跟我說我老婆的失蹤案還是沒進展,我就回銀都小區的家了。到家後,隨便湊合了兩口想躺**睡一會兒,但怎麽睡也睡不著,就吃了兩片安眠藥,沒想到吃了還是沒效果,一口氣吃了半瓶,結果就出了事。”

他的解釋還算合理,我低頭記錄著,通哥卻說:“聽著是很巧,隻是巧歸巧,真的是意外嗎?”

對於通哥的疑問,楊舟很詫異,他嘴角抽搐了兩下,接著連連點頭,似乎想急於澄清什麽,說:“當然是意外了,李警官,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通哥的回答直截了當:“我沒別的意思,隻是覺得你的表現不像意外,更像是自殺。”

楊舟一臉驚愕,問:“自殺?”

通哥點點頭,說:“準確的說,是自殺未遂吧!”

對於通哥這個突兀的說法,楊舟顯然不能接受,我能看得出來他很生氣,但還是強忍著怒氣,問:“李警官,我能問一下你為什麽這麽說嗎?”

說實話,我也在等待著通哥的回答,不過他沒有直接回答楊舟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問:“你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在你來分局報案說你老婆失蹤的三天後,你所居住的銀都小區發生了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吧?”

楊舟想都沒想,說:“我知道這件事,受害者好像叫劉丹,這事當時鬧得挺凶的。前兩天我來分局問我老婆失蹤案件的進展時,碰巧遇到了劉丹的男朋友,我們還簡單聊過幾句。”

通哥說:“我很高興你沒否認。”

楊舟越聽越糊塗,問:“否認,我為什麽要否認?”

通哥說:“因為事情的關鍵就在這裏。”

楊舟說:“李警官,你能說得明白點嗎,我聽不懂。”

通哥說:“聽說你這次從外地回來是專門詢問你老婆失蹤案的進展的?”

楊舟說:“沒錯。”

通哥說:“2010年12月7日上午,你坐車回到市裏,先是回了銀都小區的家裏,下午你到分局刑警隊,想問問你老婆失蹤案的情況,當時接待你的民警說案子沒進展,你又回到了銀都小區的家裏,你在家裏呆了一天一夜,然後有人來拜訪你,意外發現你昏死過去,才將你送到醫院,救了你一命。”

楊舟很氣憤,問:“你們跟蹤監視我?”

通哥說:“其實在你沒回到東閩市之前,我們就對你進行監視了,而在你離開分局後,我讓當時接待你的那位仲大龍跟著你回了家,當時敲開你家門的也不是你朋友,還是那位仲大龍。”

我看了看通哥,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也不敢多問,就那麽聽著。

楊舟激動起來,說:“你們做警察的,對公民進行非法跟蹤監視,還私闖民宅,這就是知法犯法!”

通哥沒有理會他的回擊,說:“我想問一下,你在問了你老婆案件的進展後,為什麽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回了你在銀都小區的家裏,一天一夜都沒出來?”

楊舟說:“那裏是我家,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這是我的自由,你們管不著!”

通哥說:“沒錯,那確實是你的自由,我們管不著。不過據我所知,你從分局回去後,立刻給你在外地工作的公司老板打了電話。”

楊舟問:“你們還監聽了我的電話?”

通哥說:“我們隻是通過手機信號定位了基站位置,接著確定你將電話打給了你老板,隨後我們也向他進行了求證,他說你辭職了,甚至連工資都不要了。”

楊舟說:“那份工作我不想做了,辭職也不允許嗎?”

通哥說:“當然允許。隻是我想,你工作勤懇,老板對你不錯,你毫無理由的辭職,又在家裏呆了一天一夜,你不覺得這行為很反常嗎?”

楊舟說:“我沒覺得有什麽反常的。”

通哥說:“據監視你的民警稱,你回家後隻出過一次家門,就是在你服藥前十幾個小時,你去了小區外麵的小診所,據小診所大夫辨認,他確定當時是你花高價買了一瓶安眠藥。”

楊舟說:“你們調查的還真仔細。”

通哥說:“按照你的說法,之後你就服藥睡下了。”

楊舟點點頭,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通哥說:“據我了解,你回到東閩市後隻是去了一趟運河分局,除了接待你的民警仲大龍和偶遇的劉丹男朋友褚濤,你沒與其他人接觸,你之後的反常行為很可能與這兩人有關。”

楊舟說:“我再說一遍,我的行為很正常,反常是你說的!”

通哥說:“你能耐心一點,聽我說下去好嗎?”

通哥的語氣有些緩和,他在試圖安撫楊舟,楊舟歎了口氣,點點頭:“好,你說吧。”

通哥說:“我排除了我的同事仲大龍引發你行為反常的可能,重點鎖定了劉丹的男朋友褚濤。”

楊舟問:“你什麽意思?”

通哥說:“當時你和褚濤聊過天,你老婆失蹤,他女朋友被殺,你們都是受害人家屬,在分局刑警隊相遇聊天也算合情合理,後來我電話聯係到了褚濤。”

楊舟問:“他說什麽了?”

通哥說:“他大致說了你們的聊天內容,倒沒什麽問題。”

楊舟說:“那隻是可憐家屬間的聊天,能有什麽問題,你們警察真的很喜歡捕風捉影!”

通哥說:“或許在我們看來是沒什麽問題,但對於你,某些信息卻是致命的!”

楊舟終於爆發了,說:“李警官,我在問你為什麽說我是自殺,你這半天就隻是說劉丹的事情,這和她有什麽關係!”

通哥說:“當然有關係,因為你的自殺就和劉丹有關!”

楊舟問:“你說什麽?”

通哥說:“你和褚濤聊天的時候,意外得到了一個關鍵信息,那就是劉丹在死前曾經做過眼部手術!”

這句讓人聽起來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卻讓楊舟不說話了,我坐在一邊,明顯感覺到楊舟的氣場弱了。

楊舟沉默片刻,臉上恢複了平靜,說:“李警官,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通哥說:“不管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我接下來所說的,希望你能認真聽,你有任何疑問,可以隨時問我。”

楊舟沒說話。

通哥說:“關於去年前發生在銀都小區的那起入室搶劫殺人案,我有必要再說一遍。”

2009年3月2日14時許,分局刑警大隊第二中隊接指揮中心轉警,在運河區銀都小區3號樓501室發生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

受害者劉丹,女,1989年9月24日出生,漢族,高中文化,自由畫家,本市人。

當時是老遲一同出的現場,他確定受害者是被利器從腹腔、胸腔捅入,造成胸腔大出血,引發出血性休克,繼而死亡。凶手在殺人後,將受害者家中的首飾和現金全部搶走了,由於銀都小區年代比較久,內外未安裝監控,很多住戶也都搬走了。經過走訪,劉丹居住的3號樓隻有三戶住戶,兩戶都住在一樓,劉丹自己住在五樓。

隨後通哥找到了劉丹的家人和男朋友,他們都說劉丹是一個宅女,很少出門,隻喜歡刷刷微博朋友圈,朋友寥寥無幾,但就是這麽一個簡單至極的女孩卻慘遭殺害。

至於劉丹為什麽會租下銀都小區的房子,她男朋友褚濤解釋說,劉丹喜歡安靜的創作環境,而住戶稀少的銀都小區成了她的首選。

通哥簡單說完了案發過程,楊舟沒說話。

通哥繼續說:“當時這個案子由我負責,關於入室搶劫殺人的定性,我有過疑問,其一,入室搶劫者一般都有很強的目的性,通常不會隨意選擇目標,據劉丹家人說,當時她身上沒有多少錢,首飾也都是仿貨,但凶手卻選擇了一窮二白的劉丹,這讓我想不通,其二,入室搶劫者雖然都有過殺人念頭,但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殺人的,畢竟,入室搶劫和入室搶劫殺人是兩個概念和性質,但劉丹被捅死了,還死在了門口,哪有搶劫者一進門就殺人的,這讓我感覺他根本就不是在搶劫,而是在殺人,至於被翻亂的房間,也隻是假象罷了!”

聽了半天,楊舟也是雲裏霧裏,不知道該說什麽。

通哥說:“當時我在案審會上提出過這個想法,但是被否定了。由於入室搶劫殺人案作案隨機性大,現場物證痕跡少,加之沒有目擊證人,這個案子後續也沒什麽進展,刑警隊裏人力有限,我不能在一個案子上吊死,隻能繼續忙其他的。”

病室裏很安靜,甚至能聽到牆上的時鍾在不厭其煩走著,我偷瞄了通哥一眼,又看了看楊舟,他們都不說話了。

安靜,讓人感覺焦躁不安的安靜。

過了好半天,通哥才開口說:“雖然我在忙其他的,但一直沒間斷調查這個案子,我認定這就是一起故意殺人案,搶劫隻是幌子而已!”

楊舟還是沒說話。

通哥說:“為了調查,我搬到了當時劉丹租住的那套公寓裏,由於出了凶殺案,那套房子一直沒租出去,房東膽子小,不敢收拾裏麵的東西,應該說在警方取證完畢後,那裏就被封了起來。我將所有房間檢查了一遍,也沒什麽新發現,當時,我挺失望的,就一個人站在客房的窗子前抽煙,我拉開窗紗,風吹進來,那感覺真好。我抽了一根煙,然後是第二根,直至將嘴巴抽麻了,地板上也積滿煙灰,在我低頭打掃時,發現兩邊牆壁上有細微的抓痕,那應該是女孩子指甲劃出來的,我忽然想到劉丹在死前曾因為過度用眼引起眼部發炎,她做了手術,術後戴了一段時間眼罩,在摘掉眼罩前,某種意義上她就是盲人,當時她肯定和我一樣,經常站在這裏吹風,而那些細微的抓痕就是她不小心劃上的。”

楊舟的眼裏仍舊滿是疑惑,我也一樣,我不明白通哥為什麽說這些,還說得這麽仔細:“當時我站在那裏,意外發現你就住在對麵樓上,劉丹住在3號樓501房間,你則住在對麵的401,站在那裏,正巧可以看到你家,不,準確的說,是可以看到你家的客廳!”

說到這裏,楊舟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我能感到從他眼底發出的光。

通哥說:“或許,她是看到了什麽才引來了殺人之禍。”

楊舟問:“李警官,你是在暗示我什麽嗎,你不會認為劉丹的死和我有關係吧?”

通哥說:“我隻是說或許當時劉丹看到了什麽,也或許她什麽也沒看到。”

楊舟鬆了口氣。

通哥說:“但直覺告訴我在對麵的樓上一定發生了什麽。”

楊舟問:“直覺,警察辦案也憑直覺嗎?”

通哥說:“那倒不是,當時我站在那裏,腦子裏有很多懷疑和猜想,合理的,不合理的,最後全被我否定了,案子還是不可避免的陷入僵局,就像一年前一樣,那時候我在想,或許我的猜測是錯誤的,這就是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那個凶手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要進門就殺人,現在他早已逃到了外地,沒人知道他是一個殺人犯。”

楊舟不說話了。

說了半天,通哥有些口渴了,從包裏掏出一瓶礦泉水,喝了兩口,說:“你肯定在想,我一直說你自殺和劉丹被殺有關,現在說了那麽多,隻是將劉丹被殺案從頭至尾講了一遍,也沒說到和你有什麽關係吧。”

楊舟點點頭。

通哥說:“起初我也覺得劉丹被殺和你扯不上什麽關係,我調查過劉丹的人際網,你們毫無交集,不過那隻是在她被殺之前,在她被殺後,你們就扯上了關係。”

通哥看了看我,我就從包裏摸出一個透明物證袋,裏麵有一枚金戒指,他接過袋子,說:“讓你們扯上關係的就是這枚戒指!”

楊舟問:“我越來越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了,一會兒劉丹被殺,一會兒神秘戒指,你能不能有話直說!”

通哥仍舊沒有按照楊舟的節奏,繼續自己的話題:“去年年底,我們警校同學聚會,大家一邊閑聊,一邊吃東西,和我坐在一起的是同學李二敏,當年她在警校畢業後,做了幾年戶籍警,後來轉行做了報社記者,現在也混成了編輯部主任,我問她做記者跑新聞是不是很有趣,她說開始有意思,慢慢的就麻木了,我說我很少看報紙和新聞,就讓她說幾條有趣的新聞聽聽,她說趣聞多了去了,什麽活人落井七日後奇跡生還啊,什麽豬肚子裏發現金戒指啊等等,當時聽到這則新聞,我很感興趣,豬肚子裏竟然有金戒指,是不是很有趣?”

楊舟不知道通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是點點頭。

通哥說:“我在她的平板電腦裏看到了那則新聞的電子版,其中有一張特寫,就是那個屠戶拿著金戒指向鏡頭微笑,看到那枚戒指的時候,我覺得很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說到這裏,通哥將戒指拿過來,推到了楊舟麵前,問:“你見過嗎?”

楊舟說:“很抱歉,我對首飾一竅不通。”

通哥說:“其實我對首飾也是一竅不通,但我對那個戒指的花紋印象很深,我記得你來分局刑警隊報案說你老婆失蹤的時候,我跟要過一張她的近照。”

通哥看了看我,我立刻從包裏摸出那張照片,照片裏是一個身形豐腴的女人,雖然動作做得很優雅,但無法掩飾彪悍的感覺,她右手無名指戴著一款相似的戒指:“你說巧不巧,你老婆也有一枚極為相似的戒指!”

楊舟仔細看了看照片,才點頭說:“哦,我記起來了,她確實買過一款類似的戒指,不過世上的戒指太多了,花紋相似也在所難免啊!”

通哥說:“當時我也這麽想的,但出於負責的態度,我還是找到了那個屠戶拿到戒指,通過戒指內壁的字母縮寫找到了售出它的大慶金店,就在延吉街上,那裏離銀都小區很近,你應該知道吧。”

楊舟幹笑了一聲,說:“我平常不喜歡逛街,沒什麽印象。”

通哥說:“大慶金店的服務很到位,櫃台導購員為我們提供了這款戒指的品牌、款號,出款和停售時間等信息,這款千禧紅品牌,款號為QXH146542的戒指於2008年1月出款發售,2010年1月停售,金店對於出售的每款首飾都有發票和電子存檔,我調取了這一年內購買了這款戒指的顧客信息。”

我從包裏摸出一遝發票交給通哥,他說:“這是一年內購買這款戒指的顧客信息,一共有十七人,其中就包括你老婆馬玉芬!”

楊舟恍然大悟,說:“是嗎,原來她買的是這款戒指啊!”

通哥說:“我根據顧客購買戒指的增值稅專用發票信息進行了一一走訪和核對,發現除你老婆之外其他十六個顧客都完好的保存著這款戒指。”

楊舟的臉色登時就變了,額頭也滲出了汗:“你什麽意思?”

通哥說:“我說這枚戒指是你老婆的。”

楊舟搖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的,她的戒指怎麽會在豬肚子裏?”

那一刻,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著,我想他們倆也是吧,他們試圖想出一下子製住對方的招數,最後還是通哥先開了口:“當時我也有和你一樣的疑問,這戒指怎麽會在豬肚子裏,是豬吃掉了你老婆的戒指,還是吃掉了……你老婆!”

這話一出,我也懵了。

楊舟好像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問:“你是說我老婆被人害了,被丟到飼養場被豬吃了?”

通哥沒說話,就那麽盯著他。

楊舟說:“這太扯淡了,太扯淡了,你們警察都是幹什麽吃的,廢物嗎!”

通哥說:“你別這麽激動,當時我隻是這麽猜測,起碼豬吃掉了你老婆身體或屍體的一部分,她的手指,她的手,或者是她的手臂。”

楊舟一邊搖頭,一邊否定:“不,不會的,我老婆不會有事的!”

雖然通哥沒說明,但已經暗示了他老婆可能被害的事實。

通哥沒有安撫楊舟,反倒繼續說:“在確定戒指主人後,我又詢問了那個屠戶,問他宰殺的食用豬是在哪裏購進的,他說是在藍天飼養場。”

楊舟猛地抬眼看了看通哥。

通哥說:“真巧,當時你報案老婆失蹤時,登記的工作地點就是藍天飼養場,你是那裏的飼養員,工號00879!”

楊舟忽然激動起來,表情變得很猙獰,問:“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殺了老婆,分屍帶進了飼養場,讓那些豬吃掉了她的屍體嗎?”

通哥說:“沒錯!”

楊舟嘴唇顫抖著,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回擊。

通哥說:“在我得知你是藍天飼養場飼養員後,確實頭腦風暴的聯想或許是你殺掉了老婆,然後分屍丟進死了飼養場,毀屍滅跡。”

楊舟徹底被通哥激怒了:“你這是誹謗,人身攻擊!”

我看了看通哥,他還是那副不死不活的表情,他說:“是不是誹謗,你還要繼續聽我說下去!”

楊舟不服氣地點點頭,說:“好啊,我倒是想聽聽,你還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通哥說:“有了這個大膽猜測,我推翻了之前的一切定論,或許你老婆根本沒失蹤,她是被你殺了,你在將她的屍體處理後,來分局報了假案,混淆警方視聽!”

楊舟的臉都變色了,上下牙床不停磕打,說:“李警官,請你停止對我的人身攻擊,自從你來了,先是一口咬定我是自殺,現在又把我說成為殺老婆的凶手,你到底想怎麽樣?”

通哥說:“我隻想要得到真相!”

通哥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眼睛裏冒凶光。

說真的,我還真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

楊舟似乎也被通哥的氣場鎮住了,擺擺手:“好啊好啊,你說吧,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說的不能讓我滿意,我會去你們分局投訴你的!”

見楊舟不說話了,通哥繼續說:“我意外得到這個線索後,就對你和你老婆進行了深入調查,當初你報案時,我確實把這點疏漏了,看你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也沒想那麽多,結果還是被你的樣子騙了,理所當然的信了你的話,信了你老婆和你吵架繼而離家出走。”

楊舟說:“我老婆當時確實是和我吵架,然後離家出走的!”

通哥說:“據我調查,你和你老婆結婚十幾年,一直沒孩子,是你身體的原因,你的**成活率很低,無法使你老婆受孕,治療了也什麽效果,你老婆經常以此辱罵你,你們關係並不和諧,你老婆性格很強勢,而你唯唯諾諾,這些年一直被她打壓,可以說非常痛苦吧,男人的自尊和自信全被無情踐踏,你肯定活得生不如死,甚至連條狗都不如吧!”

通哥的話字字帶刺,試圖以此激發出楊舟隱藏的一麵,不過楊舟收斂住了情緒,不再說話了。

通哥說:“一個人長期被她老婆壓迫,雖然活得沒尊嚴,但如果要殺人,肯定有必殺不可的原因,到底是什麽激怒了他?”

通哥起身走到了窗前,窗外陽光明媚,我的心卻懸了起來:“能激發男人欲望的無外乎三樣東西,酒,色,財,但你不喝酒,也不愛財,那麽就隻有女人了。”

雖然通哥沒有回頭,但能猜到楊舟慌張的表情。

通哥繼續說:“我去了藍天飼養場,走訪了當時和你一起工作的工友,他們都說你本分老實,從不遲到早退,也很少與人交惡,其他的他們也不清楚。在你們車間班長的口中,他意外提到了你和相鄰的廣禾飼養場的一個女飼養員關係不錯,他甚至見過你給對方買過東西,是一個玻璃玫瑰。我隨即去那家飼養場做了調查,確定那個女人叫秦敏,外地人,比你小三歲,因長期被丈夫虐待而選擇逃離,來到了東閩市,在廣禾飼養場找了一份工作,不過現在她不在那裏了。對此,你有什麽想解釋的嗎?”

通哥轉過身,此刻,楊舟的臉色已經徹底垮了下來,嘴唇微微**著,我知道他的精神麵臨崩潰:“當時我們兩家飼養場舉行過聯誼,我是在聯誼會認識了她的,但我們隻是朋友而已。”

通哥問:“隻是朋友那麽簡單嗎?”

楊舟說:“我們就隻是普通朋友!”

通哥問;“那你老婆知道嗎?”

楊舟說:“知道,我和她解釋過了,我們確實沒什麽。”

通哥說:“在我的走訪中,你之前的一個鄰居提到你們夫妻經常吵架,多數都是她在罵你,據說有一次你因為買東西丟了一百塊錢,你老婆就懷疑你找女人了,吵得街坊四鄰都知道了,你顏麵掃地,有這事嗎?”

楊舟說:“我忘記了。”

通哥說:“那肯定就是有了,你丟了一百塊你老婆都對你不依不饒,依她的性格,是不容忍你們這種所謂的友誼存在吧,她一定會以此向你發難,你作為男人的尊嚴被無情踐踏,或許某一晚,她再次因為這個女人的事情找你麻煩,忍受那麽多年的你終於爆發了,**之下做出反抗,殺死了她!”

楊舟有些急了:“我沒有,你胡說……”

通哥不理會他的辯解,繼續說:“殺人後的你回歸冷靜,你要麵臨的是如何處理屍體,你想到了自己飼養場飼養員的身份,你可以輕易將馬玉芬的屍體運進去,然後分屍丟到飼養池,豬會替你徹底消滅屍體,但這樣還是存在被發現的危險。”

楊舟爭辯說:“你胡說,你胡說八道!”

通哥繼續他的淩厲的攻勢,絲毫不顧及楊舟的反應:“為確保萬無一失,你在把馬玉芬分屍後,將屍塊一塊一塊的煮熟,相對於生肉,熟的更方便處理,將屍塊煮熟後,首先能去除血水,破壞肉塊中的細胞分子,這樣就算有公安機關發現了不明屍塊,也無法分辨是人肉還是動物肉,其次就是理論上高溫會破壞DNA結構,屍塊被煮熟了,就驗不出DNA的排序了,所以煮熟的屍塊喂給豬吃才是完美處理屍體的方法。我相信沒有比動物,尤其是豬來處理屍體更來得徹底的了吧!”

楊舟嗬斥道:“你這是誣陷,誣陷!”

通哥盯著楊舟,像在看一個潰敗者最後的掙紮,說:“那天晚上,在處理屍體後,你回到家,本以為這一切就這麽完結了,誰知道發現了一個意外情況!”

說到這裏,通哥忽然停了下來,楊舟眼中泛起波瀾,他也沒有繼續反駁。

我知道通哥要公布最後謎底了,然後他說:“那個意外情況就是站在你對麵樓裏501室的劉丹!”

再次提到劉丹,楊舟的身體本能地一顫。

通哥的語氣緩和了下來,說:“我一直在想,你老婆失蹤和劉丹被殺之間究竟有何關聯,這兩件毫無交集的案子因為相隔時間甚短被我聯係起來,還記得我剛才說的話嗎,我說我站在劉丹習慣吹夜風的客房,正好可以看到你家,據劉丹的男朋友褚濤說,劉丹死前經常在深夜時分站在那裏,而我也去過你家,站在你家客廳,也能清楚看到劉丹吹夜風的位置。”

通哥稍稍停頓,留出給楊舟和我思考的時間。

他繼續說:“我想這就是其中的關聯了,殺人之後的你意外發現站在對麵樓上的女孩,而那棟樓裏隻有三戶住戶,唯一可能看到你殺妻一幕的隻有劉丹,然後一不做二不休的將可能目擊你殺人經過的劉丹殺害了,這也就是解釋了我的推斷,那根本不是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而是故意殺人案,你的目的就是滅口,然後將現場偽造成了被搶劫的狀態!”

通哥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楊舟竟然沒再說什麽,隻是靜靜坐在那裏,冷冷看著通哥,我坐在一邊,忽然感覺空氣冷了下來。

通哥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抽一根煙。”

楊舟仍舊沒說話。

通哥又坐了下來,輕輕點了一根煙,說:“當時我有了這個大膽猜測之後,隨即又否定了它。”

對於通哥這個說法,我也聽得雲裏霧裏,他一會兒推理,一會兒又推翻。

通哥說:“若按我猜測,你殺妻隻是一時的**行為,殺妻後你應該極度恐懼,或者匆忙處理屍體,或者承受不住心理壓力而選擇自首,根本不會這麽心思細密的想著如何解決屍體的問題,還有一點,雖然當時你發現了站在對麵樓上的劉丹,卻不能確定她看到了什麽,或者她什麽都沒看到呢,但你還是執意殺掉她,將事情被泄露的概率降到了最低。綜合你的行為和心理,那麽極端的做法應該是出於某種保護,我想你不是在保護自己,既然不是自保,那就是保護別人了,所以,當時現場還有第三個人!”

聽到這裏,楊舟忽然開口,來了一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承認了所有罪行:“你不要說了,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做的!”

什麽?

他真的承認了?

楊舟的臉色白得可怕,仿佛結了一層霜,說:“你說得沒錯,那一晚是我們吵架,她罵我沒本事窩囊廢,我忍了她那麽多年,再也不想忍了,一怒之下抓住她的頭撞到桌角,將她撞死了,殺人後我害怕事情敗露,就將她的屍體肢解,放到鍋裏煮了,煮到熟透了,然後帶到飼養場,丟進了飼養池,當時我太緊張了,忘記摘掉她手指上的戒指了。在我把屍體處理後,意外發現了站在對麵樓上501室的女孩,在我殺人之前,不止一次看到她站在樓上,我覺得她一定是在窺視我,那天晚上她肯定看到這一切,為了自保,三天後我將她也殺害了,並把現場偽造了入室搶劫的樣子。在報警後,我怕事情做得不夠仔細,就時常回去追問案件進展,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一個人做的,我認罪,你抓我吧!”

通哥沉默了片刻,說:“楊舟,你不要掩飾了,當時現場確實有第三個人,那個人就是你工友口中的秦敏!”

楊舟說:“你胡說,她根本不在場,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你已經得到真相了,為什麽還要牽累別人!”

他激動起來,連接他身體的監控儀上的數字出現了劇烈變化。

通哥說:“你說的不是真正的真相,當時現場情況並不像你說的那樣,那時候秦敏也在,是你們三人爭吵起來,你為了保護秦敏才殺掉了馬玉芬,殺人之後,你為了秦敏不受牽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並想到用了分屍煮熟和動物處理屍體的方法毀屍滅跡,之後你殺掉劉丹也是出於同樣的動機,如果這隻是你自己做的,就算被發現,也是一個人的事,但為了秦敏,你不能冒那個險,你要將風險降低為零,所以才殺了劉丹一了百了,之後秦敏去了外地,你也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妻子失蹤的可憐人。從始至終,你都在保護她!”

楊舟徹底崩潰了,他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李警官,這一切都和秦敏無關,她是無辜的,我已經認罪了,是我殺了馬玉芬和劉丹,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我看了看通哥,又看了看眼前這個幹瘦怯弱的男人,此刻,真相已經大白,他還是做著最後的掙紮。

通哥輕輕咳了一聲,這時候,病室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我們從外地帶回的女人,她正是秦敏。

見到秦敏的一刻,楊舟先是一愣,然後整個人都泄氣了,他知道的,她的出現代表真相被揭開了,一切都無法被掩蓋了。

見楊舟沉默了,通哥說:“其實我剛剛所說的一切在找到秦敏之前都是瘋狂的猜測,但我還是提前做出了判斷,對你進行了全麵監視,而我找到她之後,本以為她會否認,但她沒有,向我坦誠了一切,她說你是好人,還說起了你們的相遇,你們的同病相憐,甚至互相產生了感情,也說起了那一晚的謀殺,當時她被馬玉芬叫到了家裏,不僅被無情的羞辱,還被毆打了,你為了保護她,才失手殺死馬玉芬,之後還是為保護她,你殘忍將屍體處理了,甚至殺害了站在對樓吹夜風,毫不知情的劉丹,我一直在想是什麽在支撐你做了這些,現在我知道了,是出於自私的愛吧,當一個人有想要保護他人的欲望時,會做出很多瘋狂的事情,殺人都成了理所應當!”

楊舟整個人都木了,隻是呆呆看著站在門口的秦敏。

通哥繼續說:“還記得我開始對你吞吃安眠藥做出的自殺懷疑嗎,你在分局遇到褚濤,無意中得知當時劉丹做了眼部手術,那些晚上站在窗前的她並不是在偷窺什麽,她什麽都看不到,隻是吹吹夜風而已,而你在殺害劉丹當日,她剛剛摘掉了眼罩,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你殺害了。你在發現誤殺劉丹後,內心極度愧疚,本來為了保護秦敏殺害劉丹已經讓你無法釋懷了,如今得知是誤殺,更加無法原諒自己,你選擇了服藥自殺,這樣就解脫了,而那些案件線索也就徹底斷了,秦敏會被永久保護的起來,但很多罪惡既然犯下了,就注定有被揭開的一天!”

這時候,楊舟終於徹底崩潰了,無法自製的痛哭起來,為他殺害結發多年的老婆,為無辜被害的劉丹,還是為選擇承擔真相的秦敏?

秦敏失魂落魄地走到他麵前,輕輕把他攬進了懷中,兩個人可憐卻又可憎的人各自哭泣著,為他們可憐的相遇,也為他們不能被原諒的殺人罪行。

通哥看了看我,我們緩緩起身,出了病室。

陳剛和大龍就站在門前,見我們出來了,迭忙上前對通哥說:“俞隊說,讓我們立刻帶楊舟和秦敏回去。”

通哥轉頭看了看房間裏的兩個人,說:“再給她們十分鍾吧,我想以後他們應該沒有這種見麵的機會了,即使隻是簡單的抱一下。”

我看了看病房裏抱頭痛哭的楊舟和秦敏,又看了看通哥,忽然覺得他沒有我想象的那樣鐵石心腸和不通情理,這一刻的他,反倒充滿了睿智和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