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013年）

在小鐵的申請下，南塘縣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最終同意我加入專案組。

他也是十多年前“4·13”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的辦案刑警。

說起那個案子，他也表示很抱歉：“這案子是我從警生涯中最大的遺憾，我希望你們能夠全力偵破。”

看著他兩鬢的白發，我恍然想到十多年前他意氣風發的樣子。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誰會想到，那案子裏兩個普通的少年長大後不僅當了警察，還會繼續調查自己兒時夥伴之死的案件。

我向師父請了假，並說明了情況。

我以為師父會生氣，沒想到他沉默片刻，說：“不論什麽時候，案子都要靠證據說話，有什麽需要或困難，隨時打電話給我。”

後來我問過師父，為什麽當時沒有問我一要定加入那個專案組的理由，師父說：“如果你想說，肯定就告訴我了，你這麽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我感覺冥冥之中，桃子在指引著我，於十五年來，來解這個結。

我留在南塘縣之後，仔細翻閱了當年的卷宗，看著那些受害者家人的筆錄，我逐漸構建起了關於“4·13”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的影像。

1996年4月至1999年7月，對於南塘縣，那是黑暗的四年。

這也讓當年那座小城在之後的很多年裏都籠罩在陰影中，那些案件發生之後，南塘縣裏的鐵桶和水泥店麵一夜間全部關閉了。

關於這兩個詞，也成了人們心中的禁忌。

在這四年裏，先後發生過五起離奇的失蹤案件，失蹤的都是南塘縣三所中學的女學生，先後失蹤的五名女生分別在失蹤後半年至兩年內被找到，找到她們的時候，她們已經死去多時，身體被囚禁在一個密封的鐵桶內，手腳被綁在一起，脖頸上纏著一條皮帶，在後頸處被扣死，鐵桶內被灌滿水泥。

根據她們口中殘留的塑料管子和鐵桶外壁上的小孔，警方推測，在鐵桶被澆灌水泥後，她們並未立刻死亡，而是通過這根管子，繼續保持了一至兩天的生命，最後窒息而亡。

第一起案件發生在1996年4月13日。

南塘縣第二中學初三三班的女生張可昀未按時上課，由於張可昀經常逃課，老師已經習以為常，並未及時聯係張的家長。當晚十點，張可昀仍未回家，家人多方尋找未果，報警後確定張可昀失蹤。雖然警方介入調查，案件卻始終沒有進展。同年9月12日，在南塘縣南郊的某廢品收購站裏，收購站老板在拆看一個鐵桶時，沒想到桶內被澆滿水泥，他拆開水泥，發現裏麵竟然有一具白骨，手腳呈被綁死狀，脖頸處反扣著一條皮帶，死因係窒息。經DNA比對，係失蹤者張可昀，死亡時間在五個月左右。

案件一經報道，立刻成為南塘縣公安局的年度重案。

張可昀？

我的腦海裏隱隱透出她的樣子。

她是我們初中時代的校花，生得精致美麗，卻打架逃課，無所不精，雖然隻有十五歲，卻有一種成年女人的滄桑與世故。

每天，都有一個穿著鉚釘皮衣的男人騎摩托送她上學。

當時，桃子羨慕極了：“真酷，我也想坐在摩托車後座上，享受被別人注視的感覺。”

我們三個都沒說話，小鐵卻說了一句：“你隻能坐在摩托車的尾架上了。”

突然有一天，有同學說，張可昀失蹤了，後來還有警察來過學校，再後來，就再也沒人見過她了，而那個皮衣男，也沒有再來過。

半年後，她的屍骨被人發現，原來她早就死了。

第二起案件發生在1996年12月19日。

南塘縣第二中學初二五班的女生李維維周五放學後失聯，由於父母離異，各自有了家庭，家長於兩天後才發現李維維失蹤，隨後報警，警方確定李維維失蹤。警方多方調查，仍舊沒有結果。次年，也就是1997年11月6日，有人在南塘縣民心河內打撈出一個密閉鐵桶，鐵桶被打開後，發現被水泥灌滿，鑒於張可昀的案件，發現鐵桶的人第一時間報了警，由法醫剝離水泥，確定桶內有一具完整白骨，手腳呈被綁死狀，脖頸處反扣著一條皮帶，口中有一截被咬斷的塑料管。經DNA比對，係失蹤者李維維，死亡時間在十一個月左右。

鑒於作案手法一致，警方將這個案子與張可昀的案件被歸並到一起，列為“4·13”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同時，也成為了市公安局督辦的重大刑事案件之一。

我對於那個李維維也有印象，每次放學，大家三五一群回家時，總能看到她踩著一輛二八自行車，吭哧吭哧地騎著，總有調皮的低年級男生包圍李維維，一麵嘲笑她，一麵踢她的車子，她被踢到了，也不敢反抗。

有一次，我實在看不過去，上前趕走他們，她甚至連句“謝謝”也沒說，就匆匆走了。胖子和小海說我多管閑事，桃子卻說：“大陳這是有俠義精神！”

她失蹤好幾天才被發現，家人還來學校鬧過，說女兒死了，讓學校賠償。

當時我們趴在窗子前，忽然感覺成人的世界很無情。如果他們能夠多些關心，在女兒失蹤後的第一時間報警，或許事情會有所改變，況且李維維隻是失蹤了，並未確定死亡，他們就嚷嚷說女兒死了，想想也替她心寒。

第三起案件發生在1997年3月19日。

南塘縣實驗中學初三一班女生高岩逃課後失聯，家長隨後報警，警方確定高岩失蹤，在隨後展開的調查走訪中，並未發現推動案件進展的線索。同年9月1日，有人在南塘縣南郊的樹林內發現了被樹葉掩埋的鐵桶，警方第一時間將鐵桶帶回公安局，鐵桶被打開後，桶內被灌滿了水泥，水泥之中包裹著有一具白骨，口中含有一截塑料管，手腳同樣呈綁死狀，脖頸處反扣著一條皮帶。經DNA比對，係失蹤者高岩，死亡時間在五個月左右。

至此，鐵桶水泥藏屍案件再添一名受害者。

由於案件始終未能偵破，並且不斷有受害者出現，省公安廳十分重視，將該案列為年度重點督辦案件。

我恍然記起，那天下午放學，我們五個騎車路過實驗中學，學校被圍得水泄不通。

我們將車子丟在一邊，擠了進去，看到一群中年人，有男有女，他們拉著白底黑字的條幅，上麵寫著“還我女兒，給我說法”之類的大字。

第四起案件發生在1998年6月6日。

南塘縣方正中學初三十班的班長杜鵑在上學途中失聯，當時她是去同學家幫忙補習，家長發現後報警，警方確定杜鵑失蹤，當年甚至借調了其他縣區的公安力量進行了大規模搜尋，卻沒有找到。同年12月27日，有人在一處廢棄民房內發現一個鐵桶，鐵桶被打開後，桶內被灌滿水泥，水泥中有一具白骨，嘴部有一支被咬斷的塑料管，手腳呈被綁死狀，脖頸處反扣著一條皮帶。經DNA比對，係失蹤者杜鵑，死亡時間在五個月左右。

當時，南塘縣電視台還報道過杜鵑的屍骨被發現的新聞，我記得標題是“花季少女失蹤誰之過”。

那天，我們四個人在小鐵家寫作業，桃子托著下巴，嘴裏咬著圓珠筆，若有所思地問：“你們說，如果有一天，我失蹤了，你們會去找我嗎？”胖子說：“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小海說：“我也會保護桃子的。”

桃子看看我：“大陳，你說呢？”

我佯裝低頭寫作業：“你不要胡思亂想了，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你還是好好複習吧！”

我偷偷瞄了桃子一眼，她噘著嘴，有些落寞地低頭繼續寫作業了，我又看了看電視新聞裏播放的杜鵑的照片，心想著：放心吧，我會守在你身邊的。

遺憾的是，直至桃子出事，我都沒有說出口。

誰會想到，桃子感慨的玩笑話竟然一語成讖，她成了“4·13”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的最後一名受害者。

第五起案件，也就是最後一起案件發生在1999年7月3日。

南塘縣第二中學初三七班的女生張小桃外出失聯，其家長發現後報警，警方確定張小桃失蹤。雖然案發後，省廳和市局都分派了警力協助，但始沒找到張小桃。次年3月10日，有人在一個池塘裏發現了一個鐵桶，鐵桶被打撈上來，打開後，桶內灌滿的水泥中有一具白骨，手腳呈被綁死狀，脖頸處反扣著一條皮帶，嘴部同樣有一根被咬斷的塑料管。經DNA比對，係失蹤者張小桃，死亡時間在九個月左右。

張小桃的案件讓整個南塘縣人心惶惶，尤其是有這個年齡段的女孩的家庭，很多都搬到了外地。

四年內發生了五起惡性殺人拋屍案件，南塘縣的“4·13鐵桶水泥藏屍案”絕對是當時的話題熱點，那時候，甚至有這麽一句話“不要命，來南塘”。

這起連環命案可謂是南塘縣公安局經辦的死亡人數最多、社會影響最為惡劣的刑事案件。

雖然省廳和市局督辦，南塘縣公安局也在全力偵破，搜查群體近萬人，但由於線索缺失，之後沒有類似失蹤案件發生，“4·13”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件也就成了懸案。

後來，有電視台還做過紀實紀錄片，叫作“南塘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件紀實”，說五個性格、興趣愛好甚至是社會背景完全不同的花季少女，緣何成為凶手的獵殺目標。

紀錄片最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這件事就像一塊石頭，始終懸在每一個與這些案件有關的人心中。

我試圖奔跑、睡覺、遺忘，但不論我跑多遠、睡多久、如何遺忘，一抬眼，那塊石頭依舊懸在頭頂。

當我看到卷宗裏張小桃的那張學生照時，耳邊忽然響起了她堅定的聲音：“大陳，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