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2013年)
小鐵說,桃子的屍骨被發現的第二年,桃子媽媽的精神就不正常了,她斷斷續續服用各種藥物,不僅沒有減輕症狀,反倒加重了病情。
起初,桃子的姨媽和舅舅還時常來探望,但日子久了,他們也不來了。
他們也知道,桃子媽媽是一個無底洞。
小鐵警校畢業被分配回南塘,才發現桃子媽媽成了路邊乞丐,疾病纏身。
在民政部門的幫助下,小鐵將桃子媽媽送到了一家普通療養院。
小鐵說:“五年前,胖子回到南塘,他找到我,得知桃子媽媽的情況,便將她送到了這座私人療養院,這裏每年的療養費用很高,全都是胖子掏的錢。”
我壓著火問:“為什麽不通知我呢?”
小鐵說:“當年桃子失蹤被害的事,雖然我們都承受了打擊,但你受的打擊最大,你總認為桃子的失蹤和你脫不了幹係。其實,我托人打聽過你,知道你現在生活很平靜,還有一個女朋友,我不想要再因為桃子的事打擾你,沒想到發生這起案件,我們會再次走到一起。”
我失魂落魄地說:“桃子離開這麽多年,我卻什麽都沒為她做。”
小鐵安慰道:“現在我們全力破案,找到當年殺害她的真凶,就是對她和她媽媽最大的慰藉了。”
那一刻,我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我要找到那個殺害了五個無辜女孩,毀滅了五個家庭的凶手!
我們剛離開,小鐵就接到電話,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他突然掉轉車頭,再次趕回療養院,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跟著他往樓上跑。
當他輕輕推開病房門時,看到了一個陌生女人坐在床邊,給桃子媽媽削著蘋果,小鐵喚了一聲:“姚瑤?”
那女人本能地轉過頭,看到我們的那一刻,一臉的錯愕。
後來,我才知道,桃子媽媽被送到這座療養院後,有一次,他和護士小韓聊天,小韓說桃子媽媽的侄女不久前剛來過。
小鐵備感蹊蹺,這些年,桃子媽媽的親友已經消失得所剩無幾,怎麽會憑空冒出一個侄女?
小韓調出訪客記錄,指著那個姚瑤的名字,說:“她每年會來探望三至五次,每次會坐一個多小時。”
除了小鐵,沒人來探望桃子媽媽,所以護士小韓對這個女人的印象很深。
隨後,小鐵調查了桃子家的親友關係,並沒有叫姚瑤的,他回憶他們的同學和朋友中也沒有這個人。
他調取了監控,在視頻中見到了那個姚瑤的真容。
短發,略顯清瘦的模樣,簡單樸素的衣著。
小鐵確定並不認識這個女人。
她是誰,為什麽會來探望桃子的媽媽?
小鐵拜托護士小韓,一旦這個女人再次出現,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就在剛才我們離開後,她竟然出現了,護士小韓第一時間通知了小鐵。
短暫的對視。
小鐵問:“你是誰,為什麽要來探望桃子媽媽?”
那女人不說話。
我陰翳地說:“她不叫姚瑤,她叫姚雪飛!”
小鐵側臉問我:“你認識她?”
我微微頜首,回憶衝擊著大腦,關於桃子的一切漸漸浮現:“當年在桃子的葬禮上,我見過她!”
那個女人倏地抬眼,眼神淩厲地看著我。
我繼續說:“當時,她躲在角落裏,哭得很傷心,我遞給她紙巾,她卻跑開了。我記得很清楚,她的胸牌寫著初三七班,姚雪飛!”
姚雪飛否認道:“你認錯人了,桃子媽媽是我表姑,我聽家人說了她的情況,才會每年來看看。”
她的謊言不堪一擊。
我追問道:“你不是桃子的朋友,卻出現在她的葬禮上,現在又來探望桃子媽媽,你和桃子還有桃子媽媽有什麽關係?”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起身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如果你解釋不清,就別想走!”
她嗬斥道:“你放手,不然我報警了!”
我說:“我可以放你走,但我會一直跟著你,直至你說出你和桃子的關係,你為什麽要來探望她的媽媽!”
姚雪飛說:“我已經說過了,桃子媽媽是我表姑,我來探望她合情合理。”
我們拉扯著,她的包被我扯壞了,一串鑰匙掉了出來,那串鑰匙上掛著的竟然是桃子的胸牌。
胸牌上還有桃子的學生照。
姚雪飛伸手想要撿起來,卻被我搶先奪走。
我拎著那串鑰匙質問她:“這是桃子的胸牌,為什麽會在你的手裏?”
看著我拿到那串鑰匙,她突然蹲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一陣痛哭之後,她道明了真相。
我沒想到,她竟是解開“4·13”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的關鍵人物。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我是一個罪人,我對不起桃子!”
那一刻,那種迷茫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覺再次出現,十五年前,是那支鋼筆和秦寶恒,十五年後,是眼前這個女人。
她本名確實叫姚雪飛,現在已經改名為姚婉婕。她以為改掉名字就能與過去一刀兩斷了,殊不知,那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姚婉婕說:“十五年前,就是1999年暑假的7月3號,我和一個朋友曾經被綁架過。”
據姚婉婕敘述,那天她們一起去了網吧,因為沒錢了,隻能下機回家。
回去的時候,朋友突然說,想要去淋雨,她們便丟掉傘一起去淋雨,淋著淋著,有一個女孩過來說,她家車子壞了,想要她們過去幫忙推車。姚婉婕猶豫片刻,拒絕了,那個小女孩落寞地走開,又找其他人幫忙,也都被拒絕了,姚婉婕有些不忍心,便答應了小女孩的請求,然後和朋友過去了。
小女孩說得沒錯,確實有一輛麵包車陷在泥窪裏,司機是一個中年男人,他很禮貌地說感謝姚婉婕二人的幫忙。
車子最終被成功推出來,她們正準備離開,卻毫無防備地被人打昏,丟進麵包車的後備廂。她醒來時,發現她們被關在地窖裏,旁邊還有一個陌生女孩,那女孩叫張桃子。
我的心被猛戳了一下:桃子?
原來,桃子並不在那個男人的綁架計劃中,她是因為無意中看到她們被襲擊的一幕,想要救她們,才被那個男人一並抓來的。
當時她們恐懼極了,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活著出去,張桃子安慰她們不要害怕,一旦家人發現她們沒回家,一定會報警尋找的。
姚婉婕哭著說:“我爸媽離婚了,我現在跟著爸爸和繼母生活,那個女人巴不得我死在外麵!”
張桃子說:“你放心吧,我媽會報警,也會來找我的,我還有四個好朋友,他們頭腦很聰明,也能幫助警察尋找。”
四個好朋友?
那一刻的桃子,還在期盼著我們四個可以去救她。
晚上,那個男人來到地窖,先後侮辱了姚婉婕、李蕊和張桃子。
被恐懼和疼痛襲擊的姚婉婕和朋友失去了鬥誌,她們感覺到逃生無望了。
張桃子卻安慰她們,姚婉婕哭著質問道:“你不是說你爸媽、你的好朋友會來找我們嗎?他們為什麽還沒有來,為什麽!”
姚婉婕的朋友也哭著說:“我感覺我快死了。”
而張桃子始終沒有哭。
三個人渾渾噩噩地倒進疲憊和痛苦的懷裏,睡了過去。
忘記過了多久,姚婉婕被叫醒了,叫醒她的正是張桃子。
黑暗中,她低聲道:“聽著,假如你們從這裏逃出去了,一定要先去報警……”
姚婉婕說:“我們逃不出去的……”
張桃子說:“你們必須逃出去,報警後,你們必須找一個叫陳猛的學生,然後和他說。”
姚婉婕問:“說什麽?”
張桃子沉默了片刻,說:“就說一句,對不起。”
漫長難挨的一夜過去了,第二天一早,那個男人再次來到地窖。
這一次,張桃子趁著男人強暴姚婉婕的時候襲擊了他。
她小小的身體裏迸發出恐怖的力量,像瘋了一樣勒住男人的脖子,一邊用力,一邊喊:“你們快逃!”
張桃子牽製住了他,這才讓她們安全脫身。
這是十五年後,我再次聽到有關桃子的消息。
逃脫之後,姚婉婕本來準備報警,卻被朋友攔住了,她說一旦她們報警了,那麽她們被強暴的事情肯定會被其他人知道,最重要的是,如果警方不能抓住那個男人,他一定會來報複的。於是姚婉婕猶豫了,最終,她們竟然沒有報警。不久,她們相繼轉學,隱藏了這段恐怖的記憶,直至這一刻再次提起。
憤怒和恨意湧上心頭。
當年眾人苦苦尋找之時,桃子就被囚禁在那個地窖裏,她本有可能被救的,卻因為姚婉婕和朋友的恐懼和顧慮而失去了最後的機會。
我情緒失控,一把抓住姚婉婕的肩膀,質問道:“你為什麽不報警,為什麽?”
姚婉婕哭泣道:“我當時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了……”
太害怕了?
桃子就不害怕了嗎?
麵對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她想的卻是如何幫別人脫身。
故事本可以被改寫,卻被姚婉婕和她的朋友輕易放棄掉了。
我逼仄的心房被那句“對不起”填滿了,隻是這句話被掩藏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後,當它抵達我耳邊的時候,我的耳海雖已經曆無盡侵蝕,卻還能因為這三個字,流出隱忍十五年的眼淚。
我無法接受這種解釋,咆哮道:“是她救了你們,你們卻這麽對她,你們還是人嗎?”
小鐵拉住了激動的我,並安撫了驚恐失措的姚婉婕。
隨後,他調取了秦寶恒的常住人口信息,然後讓姚婉婕辨認是否是他綁架並強奸了她們。
姚婉婕搖搖頭,說:“不是他。”
我看了看小鐵,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答案:當年我們找錯了對象,不管是否有人跟蹤桃子,不管那支黑色鋼筆是不是桃子的,秦寶恒所說屬實,他確實不是綁架桃子的人。
我們卻用最殘酷的刑法折磨他,試圖讓他招供。
殊不知,當我們審訊他的時候,桃子正經受著暴風驟雨般的摧殘,那些我們信誓旦旦尋找她的時刻,桃子已經奄奄一息,被裝進冷酷的鐵桶,灌裝水泥,最後封蓋拋棄。
可如果秦寶恒不是凶手,他為什麽潛逃那麽多年,卻不出現呢,他可以報警,讓警方處理我們四個可惡的小兔崽子的,甚至親自動手。
除非……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恐怖的答案!
而這時,小鐵轉頭問姚婉婕:“你那個朋友叫什麽名字?”
姚婉婕抽泣著說:“她叫……方敏然。”
彼此平行的齒輪在那一刻突然咬合在了一起。
我驀然意識到,這才是連接十五年前鐵桶水泥藏屍案的重要一環!
凶手隱藏了十五年,並不是隨意選擇目標,方敏然和姚婉婕是十五年前的漏網之魚,他來重新獵殺脫手的獵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