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好,既然你說自己不是殺害徐文婧的凶手,這是有人陷害你,我們就繼續說一下關於屍骨的挖掘結果。”師父不疾不徐地說將一份報告推到鄭金麗麵前。
“這是什麽?”鄭金麗仍舊非常機警。
“血跡鑒定報告。”師父輕輕掀開封麵,“其實,技術人員確實在包裹徐文婧屍骨的衣物上提取到了不明血跡,隻是經過鑒定,血跡並不是你的,而是另外一個人的。”
“這是在試探我嗎?”鄭金麗很氣憤,反問道,“看來,警察也會說謊呢!”
“試探不試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想知道這個血跡是誰的嗎?”師父繼續。
“我不關心,總之不是我的,我也和這個案件沒有關係。”鄭金麗極力撇清。
“好,我直接告訴你結果。”師父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報告,又看向了鄭金麗,“經過鑒定,這個血跡來自於你的證人,邵經緯!”
那一刻,鄭金麗的身體顫抖了起來,即使極力克製,仍舊無法完全控製。
“另外,我們在徐文婧屍骨內還發現了一枚褪色的粘貼工牌。”這時候,師父又從抽屜裏取出一枚粘貼名牌,裝在證物袋內,上麵隱約印著“雲”“天”“邵”“緯”這四個字,“經過技術人員複原,結合走訪,確定工牌上麵寫的就是雲天服裝服飾廠,邵經緯。”
鄭金麗不說話了。
“這枚工牌正是邵經緯的!”那一刻,師父的語氣忽然冷峻起來,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和鄭金麗的對峙才正式開始!
“我……”鄭金麗似有猶豫地開口。
“鄭金麗,在你接受訊問之前,我們已經對邵經緯進行了訊問。”師父並沒有一次性拋出所有線索,而是一點一點丟出來,像是一個獵人,逐步引入獵物,“你說得沒錯,我們就是推測錯誤了,將你誤認為凶手了。現在,我們向你道歉。”
“老邵……邵……邵經緯說什麽了?”鄭金麗明顯慌了。
師父說過,很多對峙,很多訊問,很多輸贏,並不是到了最後才有結果,而是從其中一方慌張開始,就已經分出了勝負。
“他,認罪了。”師父也鬆了一口氣,“他承認了一切,他說自己是殺害徐文婧的凶手,殺人之後,將屍體埋進了自家的荒地下麵。”
“什麽?他……他沒有殺人的……”就是那麽一個短短的瞬間,鄭金麗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消失了,她變得慌亂不堪,手足無措。
“不,他殺了人,證據確鑿,板上釘釘。”師父仍舊不動聲色地逼迫著鄭金麗,“血跡,名牌以及他的供述。”
師父早就篤定了鄭金麗不可能獨立殺害徐文婧,殺人運屍掩埋每個環節,必然還有幫凶,而這個幫凶就是一直隱藏在她的生活裏,默默為他付出的邵經緯。
“我們通知了他的兒子和兒媳,他們已經在回這裏的路上了。”師父的眼神忽然變得明暗不定,像是一團閃爍的焰火,劃開了寂寥的黑夜,“隻是可惜了他們,還有他們的兒子,都要背上一個殺人犯父親,殺人犯家人的名字了,一輩子都摘不掉了!”
真正痛擊鄭金麗,不一定能夠讓她服輸,而痛擊邵經緯,卻一定能夠讓她潰敗,而且一敗塗地。
找到一個人的軟肋,尤其是情感上的軟肋,然後擊打它,可以最大程度摧毀對方。
“我認罪!”那一刻,鄭金麗突然推翻了之前的說法,承認自己是殺害兒媳徐文婧的真正凶手,“我殺了人,我殺了徐文婧……老邵,老邵不是凶手,他是被我連累的,他隻是想要保護我才承認一切是他所為……”
也是從那一刻,坐在師父身邊的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據鄭金麗稱,她一直不喜歡徐文婧,二人之間也多有矛盾。徐文婧懷孕後,鄭金麗更加氣憤,找機會製造了徐文婧摔倒,導致對方流產。之後,徐文婧帶著董維元強勢搬了出去,這讓鄭金麗失去了理智,她認為如果繼續下去,董維元將會徹底被徐文婧搶走。
因此,她萌生了殺掉徐文婧的想法。
殺了她,就一了百了。
當時,她的想法很簡單,隻要殺了這個女人,一切都會回歸正常了。
最終,鄭金麗選擇了在董維元去外地出差的機會,利用下夜班的機會,在徐文婧經常走的近路上引誘她,襲擊並殺害她。
在將徐文婧擊昏,殺害之後,由於無法處理,鄭金麗選擇向一直和他聯係,對她頗有“意思”的邵經緯求助。
接到電話後,邵經緯立刻趕到案發現場。
是他將徐文婧的屍體包裹起來,是他將徐文婧的屍體放進車子,也是他將徐文婧的屍體埋進自家位於伊寧縣曲塘鎮903省道北側的荒地裏。
他說,將屍體埋在那裏,永遠不會有人發現。
他也不允許有人發現。
他不知道,當時他穿著的那件雲天服裝廠的製服,那個粘貼在胸口的名牌意外掉落在了埋屍深坑之中了。
次日,董維元發現徐文婧失聯後,立刻聯係了鄭金麗,鄭金麗佯裝尋找無果後,董維元才報了警。
辦案民警受理案件之後,也詢問了鄭金麗和邵經緯,在普通調查之後,排除了他們的作案嫌疑。
“那你說說吧,為什麽殺害徐文婧?”坐在師父旁邊的我,也感受到了師父不動聲色地放鬆了脊背。
這一回合的訊問,師父算是取得了勝利。
“因為……”鄭金麗抬眼看向了我們,語態冷漠,“因為,她想要和我搶奪董維元,她想要搶走我的兒子,她還想要和董維元生孩子,她,還有於芳菲都一樣,看不慣我對董維元的好,看不慣我們母子開開心心,看不慣關於我的一切,她們就想著把董維元從我身邊搶走……”
“鄭金麗,她們從來沒有和你搶奪董維元,她們是董維元的妻子,她們對他的關愛和親密都是夫妻之間正常的互動,真正扭曲的人是你,真正扭曲的心也是你!”我嗬斥道。
“我沒有!”鄭金麗回擊道。
“每個母親都會依戀自己的兒子,就像兒子依戀母親一樣,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母親和兒子都會形成這麽一種情感連接,並且形成堅固的聯盟。但是,這種聯盟必須隨著孩子的長大而逐漸瓦解,母親回歸到正常的夫妻關係中,孩子也需要脫離母親,尤其是成年後,要和其他女性建立情感聯係。而你,一味地和董維元建立這種情感聯係,即是董維元成年了,也不願意走出來,更不願意讓董維元走出來,甚至做出給他洗澡,阻止他們進行**,不讓她們懷孕等恐怖行為。”我步步緊逼,“因為,你認為在董維元的世界裏,有且隻能有一個你,對於和董維元建立情感聯係的女性,你都視為敵人,認為她們是來搶奪你的兒子,從而產生憎惡和怨懟,這種情緒越積越多,直至你想要通過殺人的方式讓她們徹底離開……”
“你們不懂,你們什麽都不懂!”鄭金麗激動地反駁道,“你們知道小元對我多麽重要嗎,他是我的命,命,懂嗎!”
“但是,你卻親手毀了你的命。為了一己私欲,先後殺害了他的兩任妻子,讓他成為鰥夫,還讓他成了殺害於芳菲的幫凶。他已經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是你毀了他的人生!”師父回擊道,“你以為是他最愛的人,實際上,你是他最恨的人!”
“為什麽,為什麽啊,小元為什麽要長大,如果他永遠是一個孩子該多好,永遠在我的懷裏,永遠不會離開我,永遠永遠需要我,永遠不會有人盯著他,搶走他,占有他!”那一刻,鄭金麗突然哭了,她以為自己是一個慈母形象,殊不知她守護董維元的不是雙手,而是兩把帶血的尖刀。
“周姨,也是你們殺害的吧,你和董新良為了搶走董維元,將周姨錘殺,然後埋進了鉛筆廠工人操場旁邊的廢井裏。”師父的語氣突然緩和起來,像是在和一個受傷的小女孩對話。
“該死,她們都該死!”鄭金麗猛然抬起頭,眼神陰鷙,就像一座沒有盡頭的寒冬,“凡是阻擋我和小元的人,都該死!”
不知道是感覺自己犯下太多罪行,脫身無望,選擇全部供出,還是她在這一刻良心發現,想要說出真相了,抑或是其他原因,不得而知。
總之,在師父試探性地拋出那個問題的時候,鄭金麗承認了二十五年殺害周姨的罪行。
在鄭金麗的供述中,我們重新回到了1994年,那個改變了很多人命運的年份。
那一對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夫婦,那一雙深邃又鋒利的注視,那一對孤苦無依的祖孫,那一個沒有月亮的夜裏,那一把冰冷的錘子和那一口沒有結局的井。
鄭金麗說,那一年,她三十五歲了。
在此之前,她和丈夫董新良去過在很多地方打工了。
鄭金麗還說,其實,她們並沒有計劃留在東閩市,她之所以選擇留下,是因為那個孩子單純幹淨的笑容,還有那一聲清脆的“媽媽”。
沒有特別的原因,從某種意義上說,那也算是一見鍾情吧。
那是一個普通的星期六,鄭金麗和董新良乘坐一輛公共汽車,準備去東周市的,在途徑東閩市北郊汽車站,下車去打熱水的時候,她們遇到了陸誠軒一家,陸誠軒夫婦和兒子,還有周姨。
當時,周姨抱著小孫子在車下溜達,那孩子看到了鄭金麗,對她笑了笑,然後莫名其妙喊了一聲“媽媽”。
就是這一聲“媽媽”,改變了兩個家庭,六個人的命運。
由於小時候被繼母虐待傷到了身體,在和董新良結婚後,鄭金麗發現自己無法懷孕,董新良帶她去了很多地方,看到很多醫生,他們都說她的傷害是致命的,永遠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了。
雖然也埋怨過鄭金麗,但是心地善良的董新良還是留在了她身邊,他對她說:“麗,既然生不了,咱們就不生了,以後有合適的機會,咱們收養一個。”
鄭金麗答應了董新良:“好,我聽你的。”
鄭金麗說董新良是一個好人,如果沒有遇到她,沒有和她結婚,沒有和她離開家鄉,也就不會遇到之後的種種了。
在發現鄭金麗無法生育後,為了逃避那些閑言碎語,董新良就帶著鄭金麗離開了蒲城縣老家,去了外地打工。
雖然遠離了那些閑言碎語,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鄭金麗仍舊不免傷感,她會摸一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如果她能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該多好。
而就是那個孩子的一聲“媽媽”,竟然激起了鄭金麗的母愛之心。
那一刻,她甚至有些恍惚,感覺那個孩子就是她的了。
就這樣,鄭金麗突然決定留下來,董新良問她原因,她說周姨懷裏的那個孩子在呼喚她,他在叫她“媽媽”。
她想要做那個孩子的媽媽。
董新良感覺這很瘋狂:“那個孩子有自己的爸媽還有家人。”
鄭金麗別有深意地說:“如果她們死了,他就沒有媽媽了,我就可以做她的媽媽了。”
接下來,鄭金麗不顧董新良的阻攔,沒有繼續乘坐前往東周市的汽車,而是補票坐上了另一輛車子,董新良也隻好跟上。
他們一路跟著,直至跟隨陸誠軒一家來到了金狀元鉛筆廠附近的那一家早餐店。
鄭金麗花了兩塊錢,就從愛說愛笑的周姨口中得知了他們一家的信息:
外地人,一家人在這裏開了一家早餐店謀生,兒子陸誠軒負責做飯,兒媳負責上餐和收拾,她在照看孩子之餘,也會幫幫忙。
鄭金麗決定留下,雖然董新良不願意,最後還是聽從了鄭金麗的話。
之後,鄭金麗和董新良去了附近的金狀元鉛筆廠找工作,正巧工廠在招收車間清掃工和門衛,兩個人對於薪資也沒有太高要求,就這麽留下了。
沒人知道,鄭金麗僅僅是為了那個孩子,為了有一天能夠帶走那個孩子。
留在金狀元鉛筆廠之後不久,鄭金麗就和周姨一家熟絡了,或許都是外地打工人的緣故,他們有更多的共同語言。
在這個過程中,她和周姨的小孫子也有了更多接觸的機會。
那孩子真的很可愛,當她將孩子抱在懷裏的時候,母愛之心被最大程度激發了。
不過,鄭金麗也很小心,她將這種欲望和心思隱藏得很深。
她也擔心,如果有一天真的將那個孩子拐走了,警方會按圖索驥,找到他們。
因此,她讓自己的表現更像普通的鄰居,沒有任何的異常。
鄭金麗回憶道:“其實,我一直很苦惱,怎麽才能夠得到那個孩子,直到老天幫了我,陸誠軒夫婦在進貨的時候遇到車禍,雙雙被碾死了。葬禮過後,周姨也因為兒子和兒媳的慘死而變得精神不太正常了。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