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定計和誘餌
劍春按塔台指示的方向朝北飛去,一路無話。劍春的眼睛專注地掃視著天空,大範圍地在敵人可能出現的區域內搜索。她不知道的是,對麵幾百公裏外,也有一架飛機,而且越過了神蒙邊界,進入了神州領空。駕駛飛機的不是別人,正是兩天前兩次向劍春發射導彈未能成功的伏爾加。
那天伏爾加從離燕京不遠的地方佳績返航,飛回了俄聯北方空軍總隊在蒙今共和國南部的基地,受到了十分“隆重”的歡迎。十幾個憲兵駕駛著吉普車,荷槍實彈地衝向他的飛機,他剛一下來就被逮捕,戴上了手銬,投進了臨時監禁所,準備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伯力軍事法庭附屬的監獄裏關押。
晚上十二點了,伏爾加還是睡不著。今天這事他越想越冤枉:如果右翼護衛派出的不是兩架飛機去迎戰那個該死的09,而是派出八架飛機,那麽即使後麵的七架神州飛機也飛了上來,那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的;退一萬步講,也不至於被他們衝進大機群,弄得整個編隊七零八落。如果右翼護衛早一步發現敵情,立刻發射導彈,那神州佬早就被擊落了,哪有可能向後麵的轟炸機群進攻呢?如果不是太陽快要下山了,他們又何至於看不清神州佬的飛機?還有,那些神州佬,他們那叫什麽打法?正規教科書上根本就沒有,整個一瘋子,對,是瘋子,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操縱機器,更不要說駕駛飛機了!可偏偏他就是敗在了這群瘋子手裏,敗得那麽完全,那麽徹底,就連他想擊落對方的第一個大瘋子,為自己保留一點顏麵都沒辦到。
唉,他又歎了一口氣。我必須好好準備一下,看如何才能更好地為自己辯護。最好能想辦法把這個案子拖下來,拖得時間越長越好,最好等到我們俄聯把神州拿下來,那時候還有誰會在乎戰爭開始時的一次敗仗呢?但是如果拖不下來呢?還有,如果拖久了,戰爭也結束了,但戰爭的最後勝利者卻不是俄聯而是神州,那又怎麽辦?他清楚地知道,那時候的他就會被當成一隻低檔的替罪羊,跟其他更為高大的替罪羊一起,承擔這次戰爭失敗的責任。所以,千叮嚀萬囑咐,俄聯這次可敗不得。他悄悄地向他信奉的東征教的尚帝禱告,祈求尚帝憐憫他,可別把他所有的生路全都斷絕了。
就在他思潮滾滾,患得患失的時候,牢房的鐵門咣啷一聲開了,兩個憲兵走了進來,讓他出去受審。
他被帶進了一間寬大的審訊室,正對門的牆邊放了一張長桌子,桌子後麵坐了四個人。看到他進來,四個人中的一個讓憲兵打開他的手銬,然後讓他坐到他們對麵的椅子上。那人甚至還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喝水,想不想抽煙。
開什麽玩笑?都十好幾個小時了,我可是一滴水都沒見著,更不要說黑列巴(俄語“麵包”的意思)了,我現在可是又餓又渴。但他們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是準備讓我舒服一下接著就處決嗎?不會吧,連通常的形式都不走了?莫非克格勃找上了我?我的規格還沒這麽高吧?但是管不了那麽多了,怎麽死也別餓死、渴死。於是他申請來一杯水,要是能再來上一片黑列巴就更好了。煙也要,但還是先吃點東西,喝點水再說。於是那人按了鈴,讓人給他送來了水、麵包,還有香煙。
伏爾加一陣風掃殘雲,把麵包全吃了,水全喝了,這才點起一支香煙,翹上了二郎腿,看著對麵的四個人,但怎麽看他們也不像是克格勃的人,沒有那股陰森森的邪勁。
最左邊的那個男人大約四十上下,一張很憨厚的臉,好像是個長年在伯利亞的冰天雪地中扳道岔的鐵路工人;他旁邊的那個男人長著一張國字臉,鼻大口方,眼睛是深褐色的,好像是個很有學問的大學教授。他右邊的是個女人,長得漂亮極了,身材也很好,很像一個芭蕾舞女演員。伏爾加雖然知道不應該,但還是忍不住多瞧了她幾眼。最右邊的人看上去不超過三十五歲,說不定還不到三十歲,但眼睛通紅通紅的,好像要冒出火來,似乎是高爐或者平爐的爐前工,那眼睛大概就是被爐子裏火熱的空氣烤紅的。
“這是夥什麽人呢?”伏爾加暗地裏捉摸,越想越猜不透。“怎麽會鐵路工人、大學教授、芭蕾舞演員跟爐前工走到一起來了?”這時中間那個“大學教授”說話了。
“你就是伏爾加?你跟神州空軍剛剛幹完了一仗,結果打輸了,損失了一百多架飛機,而你的敵人才損失了十四架?”
這不是審訊的標準程序,伏爾加立刻就發現了。他們完全沒讓他報上自己的姓名、官階、年齡什麽的,而是單刀直入,馬上就說到了空戰的事。
“是的,”伏爾加痛心疾首,把他捉摸了整晚上的“沒想到”和“太冤枉”全都傾訴了一遍,最後還來了個總結性發言:“總之,我這次實在是輸得太冤枉了,”接著就是那兩句標準化的台詞,但他還是有了革命性的發展:“不是我無能,而是對手根本就是一群瘋子!人是沒法跟瘋子打仗的,對吧?如果你同意我的看法,那我就根本沒有什麽罪過。”
“可是你知道嗎,”“大學教授”繼續說:“星期五那次空戰失利,上麵就準備追究責任,殺一儆百,但上次的帶隊長機戰死了,死人的責任是沒法追究的。而這次你卻回來了,所以你就是理所當然的責任承擔者。這個嘛,其實我也同意你的看法,一切應該按軍隊裏的教典辦事,如果有教典上沒有說到的情況出現,當事人就不應該承擔責任。可是,無論如何,責任是必須有人承擔的,而你就是最佳候選人。你難道想讓遠東空軍總隊的將軍們承擔責任嗎?不,這是不可能的。我這樣說,你不會不明白吧?”
伏爾加沉默了。這其中的道理,不用“大學教授”說他也清楚。但他就是覺得不服,他冤枉啊!
“大學教授”見他麵紅耳赤,絡腮胡子顫動的樣子,就又繼續往下說:“現在倒有一個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好像是瀕臨淹死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根稻草,伏爾加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抓住;他馬上追問:“什麽機會?”
“兩個大國交兵,決定勝負最關鍵的一點是什麽,你知道嗎?”“大學教授”並不直接回答伏爾加的問題,而是看著他的眼睛問,伏爾加覺得那雙深褐色的眼睛深不見底,他根本無法知道眼睛後麵隱藏著什麽,但他還是試探著回答:“國力的強弱?”
“不,國力的強弱不是不可轉變的,曆史上弱國戰勝強國的例子難道還少嗎?”
“軍事統帥的素質、武器裝備和軍隊訓練的情況?”
“軍事統帥的素質、武器裝備和軍隊訓練的水平確實可以在一定的時間內,在一定的程度上影響勝負,但對於兩個大國來說,影響是有限的,並不是決定性的。”
“戰前的準備?”
“戰前的準備在戰爭的最初階段確實很重要,但如果第一次打擊未能奏效,戰爭進入了相持階段,則戰前的準備便無法影響那麽長遠了。兩個大國間戰爭的最後結局往往不是由戰前準備的好壞決定的。”
伏爾加沒詞了。“那你說關鍵是什麽呢?”
“大學教授”仔細地又看了他一眼,伏爾加覺得自己的自控力一下子全部喪失了,隻剩下了服從對方意誌的感覺。“是軍心、民心、士氣!要征服一個民族,就得把這個民族的民族自尊打下去。失去了自尊的民族才是可以戰勝的。”
“那麽現在俄聯與神州之間的戰爭如何?”伏爾加覺得自己明白了一點,但又看得不很清楚。
“戰爭剛剛開始沒多久,但我國國力遠遠超過神州,軍事統帥的素質、武器裝備和軍隊的訓練水平總的說來也遠遠超過神州,而且神州在戰前很亂,而我們是經過了精心準備的,因此這幾天整個戰爭形勢就表現為我軍的戰略進攻和神州的戰略防守。”
“那不就行了,”伏爾加脫口而出。“繼續打下去,打到神州跪地求饒為止。”
“你以為有這麽簡單?”“大學教授”看著伏爾加,嘴角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笑。“你帶著大機群越過蒙神邊境向燕京飛去的時候有什麽感想?”
伏爾加回想起當時他的滿懷豪情,立刻回答:“我覺得海闊天空,任憑我飛翔,小小神州,完全踏在我的腳下。”
“空戰結束之後你又有什麽感想?”“大學教授”毫不留情地接著問。
伏爾加沉默了。怎麽說呢?憤怒?不服?想報仇?或許都有一點,但似乎都不全是。
看了看伏爾加憤懣的表情,“大學教授”也不難為他,自己說了下去:“你是不是感到神州人並不像原來想象的那樣無能,而是有點,怎麽說好呢,嗯,很難對付?”
伏爾加想了一下,無奈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說,”“大學教授”繼續往下講:“神州部隊,甚至整個神州的人都是如此,有一股士氣,支持著他們戰鬥。他們覺得他們受到了侵略,因此便奮力反擊。當然,對於我們來說,這不過是小小地懲罰一下一個敢於挑戰‘有限主權論’的下等民族而已。但愚蠢的他們並不這樣想。如果這股士氣打不下去,我們就無法征服這個民族。”
伏爾加又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大學教授”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又說:“現在我們有一個計劃,可以沉重地打擊他們的士氣,而你是其中的一顆關鍵棋子。這個機會能不能好好利用可就全看你的了。”
“要我做什麽?”伏爾加抬起頭來,滿懷希望地問。
“大學教授”向身邊的“鐵路工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站起身來,走到伏爾加身邊,遞給他一份裝訂得整整齊齊的文件。伏爾加接過文件就開始讀了起來,他對麵的四個人誰也沒說話,任憑他讀下去。
“你們是誰?我憑什麽相信你們?我怎麽知道你們有這樣的能量?”伏爾加匆匆讀完了文件,抬起頭來問。
“大學教授”跟身邊的“芭蕾舞演員”交換了一下眼色,“魚兒上鉤了”,兩人的眼睛裏都帶著這種意思。接著“大學教授”便冷笑了一聲回答:“我們是誰用不著你操心,但你認為你現在還有什麽討價還價的資本嗎?你不相信我們還能相信誰?就憑我們能在這裏見你,跟你談這麽久,難道還說明不了我們的能量嗎?”
幾句像刀子一樣的話了伏爾加的心裏。是啊,我還有什麽?現在就剩下這麽一條漢子了,賣了我的命也賠不到哪裏去。伏爾加心中哀歎著,血絲密布的眼睛裏好像要冒出火來。他又想起了毛斯科河邊的漂亮別墅,一臉深情的妻子和剛上中學的兒子,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感從心頭升了起來。他站起身來,堅定地說:“好,我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