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65章 嗟來之食

賈璉並不追問馮紫英的法子是什麽,但料想他交遊廣闊,認識的人多,要整治賈蓉也容易,到傍晚馮家來人催請,馮紫英才回了家去。

賈璉記起明日黎碧舟之母、許玉珩之母回江蘇,就叫趙天梁去了一趟許家,將不能去送行的緣由說了一說。

不想第二日黃昏時分,黎碧舟、袁靖風、許玉珩、許玉瑒四人便齊齊地騎馬登門拜訪。

黎碧舟是頗有才名的,袁靖風在翰林院學習了一年有餘,許玉珩是年少進學,許玉瑒也是國子監一幹太學生中的佼佼者

這四人來了,李守中不像是對賈家等人那般疏離,一聽兒子說有貴客來,立時笑容滿麵地坐在外書房等人來見,見黎碧舟溫文爾雅、平易近人;袁靖風持重沉穩,許家兄弟更是靈氣逼人,便笑微微地問:“哥兒幾個怎有功夫過來?”

眾人多少都在國子監中讀過兩日的書,見了李守中齊齊喊他老師,待李守中請他們坐下後,黎碧舟笑道:“聽說我們的結義兄弟四弟的哥哥病倒了,我們兄弟便結伴來探望探望。”

李守中吃驚地問:“那賈璉是你們結拜兄弟?”

許玉珩兩隻手撐在膝蓋上道:“老師定是以為我們四弟才疏學淺,不配跟我們結拜吧。老師不知道,四弟很有慧根呢。”

李守中沉默不語,依著他的意思,昔日是寧肯將李紈嫁給這四人中任何一個的,畢竟這四家也是書香門第,兩家也算門當戶對;奈何那會子實在喜歡賈珠,又被賈政迷惑,一時糊塗定下親事來,此時沉吟一番,說道:“我也聽說過賈家璉哥兒要正經讀書的事,隻是他們家那樣的行事,雖聽說了,不曾眼見,也不肯信罷了。”於是又問袁靖風在翰林院裏都做什麽,又催促黎碧舟早些參加科考,又催促許玉珩、許玉瑒兄弟速速參加秋闈速速選官,半日後,見他們要去見賈璉、賈珠,又叫李誠、李謹兄弟陪著同去。

黎碧舟四人辭了李守中,便向李誠打聽賈珠病情,待聽說賈璉豁出去叫人給賈珠灌了冰鹽水,袁靖風、許玉珩、許玉瑒連聲地稱讚賈璉重情重義,黎碧舟因黎芮素日所說,也覺賈璉行事圓滑、城府極深,此時又聽這麽一樁事,便想管他行事如何圓滑呢,行事圓滑的也有好人,心無城府的未必不是歹人。

到了東廂房外,見廂房外廊下暖閣裏放著一張簡陋床鋪,看上麵的被褥枕席便知道是賈璉夜間守在這邊。

“四弟也太不愛惜自己了。”許玉珩不讚同道。

“正是,還有那冰鹽水……太過冒險了,若是不成,豈不是也害了你自己?”袁靖風訓斥道。

賈璉忙拱手道:“諸位哥哥遲兩日再教訓我吧,不管怎樣如今珠大哥總算平安無恙。”因聽說許玉珩、黎婉婷定了親,連聲道恭喜,心歎那雙玉手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見許玉珩不尷不尬的,也明白其中緣故,又叫人與房中李紈說一聲,引著黎碧舟、袁靖風、許玉珩、許玉瑒進了房中去見

房裏李紈躲到屏風後,隔著屏風見過了黎碧舟四人。

**賈珠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好似個玉人一般靜靜地躺在**,見眾人來,先要勉強起身,被賈璉按回去後,慘淡地笑道:“失禮了。”

“這會子了,還在乎什麽禮數?你覺得身上怎樣?”黎碧舟年紀最長,進來問候賈珠的事,也該他先開口。

賈珠遲疑一番,開口慢吞吞地道:“……璉兒不懂這個,請你們幫他替我寫了折子,將工部的差事,辭了吧……”

屏風後響起低低的一聲“唉——”,賈璉心知是那李紈聽賈珠說要辭官按捺不住了,俯身對賈珠道:“珠大哥何苦為難我,這事哪裏能由著我做主?”賈政、王夫人原本就巴不得在家中紮他的小人,這事若是由他出頭,那兩口子不得恨不得在他飯裏下藥。

賈珠雖病了,但也聽見了屏風後李紈的動靜,苦笑道:“我這身子,還不知道能熬幾年……何苦呢?總歸有二老爺的事,前程有限……不如留下一命,在家中家塾教書育人,倘教導出一二名於家於國有望的,那就是我這輩子的造化了。”這一句話後,微微有些發喘,再說不出旁的來了。

屏風後李紈聽出賈珠話裏的哀聲,便默默地啜泣起來,原本存著一顆望夫成龍的心,這兩日裏險些看著賈珠死在她麵前,隻覺得那些身外事一概不必苦求了,隻求今生晚幾年守寡,這就是她的造化了。

黎碧舟、袁靖風幾人聽了,無不替他扼腕。

“如此,先捎話回話,看二叔、二嬸待要如何吧。”賈璉琢磨著如今還要賈珠做官,不亞於逼死他,那冰水雖一時救了他性命,也將他體內的五髒六腑冰壞了。

賈珠虛弱地眨了眨眼睛,又連聲地喊李紈。

李紈本不肯出來,此時也揩幹了眼淚,款款地從屏風後走出,跪在床前腳踏上,輕聲問:“大爺是渴了?”

賈珠搖搖頭,指著李紈對賈璉五人道:“倘若我活不過這幾日了,請你們多多關照你們大嫂子吧,我先謝謝你們了。”

李紈一聽這話,眼淚立時滾了下來,趴在床邊痛哭不已

賈璉笑道:“大哥快別說這些灰心喪氣話,心若是灰了,無病無災也能消磨死人。我最聽不得人家這樣的托付了,大哥若當真疼大嫂子,就憋著一口氣痊愈了吧。不然,若是嬸子怪罪起來,誰能救得了大嫂子?”

李紈哭得越發厲害,賈珠見此,也不忍再發哀聲。

賈璉拉著黎碧舟四人小心地退出去。

“你這大哥倒是個仁義人,隻可惜……”袁靖風與賈珠來往不多,此時也不免為他歎息。

賈璉輕聲道:“如今,還望珠大哥的心意,家中的二叔二嬸能明白才好。”又見天越發黑了,唯恐犯了夜禁,趕緊送黎碧舟幾人出門,又打發人回榮國府,將賈珠決心罷官的話傳過去。

這話傳到榮國府中,賈母沉吟良久,雖心疼孫子,但眼下賈珠是二房唯一“出息”的一個,也不敢為二房拿主意,就叫了如今管事的鴛鴦來,叫鴛鴦去將這事告訴賈政、王夫人。

天色已晚,鴛鴦並不從大門去王夫人那,穿過穿堂叫兩個小丫頭子挑著燈籠送自己抄近路過去,進了東邊花園子裏,就見這邊亂的不成套。

年幼的賈環哇哇大哭,趙姨娘不耐煩地罵奶娘不盡心,瞧見眼前的探春,又罵探春不長進,直念叨著親孫女還被個外頭來的侄孫女史湘雲壓了一頭。

地方狹窄,鴛鴦原不肯聽這些閑話,偏一字不漏地全聽進去了,見金釧接了出來,悄聲問:“趙姨娘這是怎麽了?”

金釧道:“她能怎樣?聽說大爺不好了,恨不得燒香還願似的。老爺如今又不像早先那樣日日在外院跟客人們說話,見她那個樣,少不得罵她兩句。她心裏不忿,又掂量著老爺今晚上住在外書房,自然要借機指桑罵槐地發發牢騷。”

“太太不管?”鴛鴦蹙眉。

“罵的又不是太太生的,太太才懶得過問呢。”金釧說著,領著鴛鴦到了王夫人門前,便伸手打起那道紅漆竹簾,請鴛鴦進去。

鴛鴦進去了,望見天這樣晚了,王夫人還在與元春母女二人坐在炕上邊做針線邊說話,見元春不複兩年前的國色天香,如今好似染上了香火氣一般,疲憊得不似個閨中女兒,卻像是個操持家務的少婦

。心裏想著,就將李家捎來的話說了。

“……老太太是什麽意思?”王夫人忙問。

鴛鴦心道莫非賈母發話不許賈珠辭官,王夫人就心安理得地叫賈珠拚死做官去?“老太太說,她終歸隻是祖母,此事該如何定奪,還要看二老爺、二太太的意思。”

元春見鴛鴦離開賈母跟前越發地沉穩幹練,又見她穿著件粉藍底子撒花緞麵交領長襖、配著條銀灰百褶裙,又俏麗又利落,心道人說這鴛鴦要配給賈璉的奶兄,她這樣的的人物也肯甘心?笑道:“勞煩你大晚上的來這一趟,抱琴去送一送你鴛鴦姐姐吧。”含笑望著鴛鴦出去了,歎道:“若是昔日叫這鴛鴦隨了大哥,如今該多省事呢。”

王夫人疊著兩隻手,並不接這話,雖賈璉不收鴛鴦,但鴛鴦如今也是賈璉那邊的人,哪裏是輕易能動的,忙叫人去請了賈政來商議。

元春見此,也起身退了出去。

“怎麽環哥兒又哭個不停?”賈政人還沒進來,不耐煩的聲音已經飄進來了,不等丫鬟打簾子,自己先甩了簾子進來,重重地坐在暖閣炕上。

昔日住著的院子寬大,賈政內外兩個書房哪一個離著後院都有些距離,自然聽不見那些瑣碎聲音,如今住得擁擠,隔三差五地聽著趙姨娘房裏的動靜,也不似早先那般覺得她“本分”了。

王夫人道:“環哥兒有些受涼了。”忙又將賈珠要辭官的話說給賈政聽。

賈政呆住,他全指望賈珠出人頭地,替他出一口氣呢,如今賈珠竟然不肯做官了!忙道:“竟病成這樣?”想起賈璉的手段,又道:“莫非是璉哥兒無中生有?”又疑心賈璉早算計著賈珠體弱,才肯將官讓給賈珠做。

“要不,明兒個老爺去看看?”王夫人試探道,賈政自從在金陵出了事,至今不曾出過門,借著這事出門試試看外頭人的態度卻也不錯。

賈政唯恐去了被李守中小看,忙道:“我哪裏出得了門?”

“……可咱們不出門,就隻能由著璉哥兒拿捏了

。興許珠兒身子骨好端端的,是那璉哥兒有意造謠呢?”

夫婦二人皆知賈珠的身子,受過這次挫折,哪裏會好端端的。隻是當初分家時許下不能再掛榮國府名頭出外行走,前不久與王家斷了來往連王仁大喜都不能過去,如今已經是將所有都賭在了賈珠的官位上,哪裏甘心叫他罷官回家。

賈政思量再三,咬牙點了點頭,因在這屋裏尚且能聽見趙姨娘房裏的哭聲,也不耐煩在這過夜,起身便又回了前院書房。

第二日一早,賈政過王夫人這邊一同商議帶去李家的禮物,就見迎春的丫鬟司棋與鴛鴦二人過來了。

司棋笑道:“我們姑娘想念三姑娘了,想接三姑娘過去住幾日。”

王夫人瞧一眼鴛鴦,就知道定是鴛鴦昨晚上聽見探春在趙姨娘手下受委屈了,告訴了迎春,迎春這才要接人。眼下也顧不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點頭就叫司棋、鴛鴦去請探春去榮禧堂那邊住著。

過一會子,探春穿著身橘黃衣裙,帶著金項圈衣衫整齊地過來,進門後見了賈政夫婦便筆直地跪在地上稚嫩地道:“老爺、太太,”略回想了一番教引嬤嬤是如何指點的,又接著咬字清晰地說,“如今咱們家裏事多,我雖不能為老爺太太大姐姐分憂,但守在這邊也安心。若過去了,那邊必定怕老太太擔心,將上下消息都瞞著,女兒過去了,不得知道大哥哥的事,越發會為大哥哥擔心。”

賈政一怔。

王夫人立時落淚道:“還是三丫頭懂事,罷了,不去就不去吧,且隨著你大姐姐一處玩吧。”叫了探春到跟前,感慨道:“三丫頭比寶玉還強一些。”

賈政點了點頭,也覺這會子了探春不像那些眼皮子淺的爭相去大房那趨炎附勢,且看她年紀這樣小,卻在言談間比寶玉老練的不止十倍,也稱讚了她一句“有風骨,不吃嗟來之食”,賞了她兩個上等硯台,叫王夫人打發了司棋、鴛鴦兩個回西邊去。

鴛鴦、司棋心覺沒意思得很,碰了一鼻子灰地回了榮禧堂。隻是琥珀、珍珠二人原本已經興衝衝地告訴賈母探春要過來住,此時見她不來,便去問鴛鴦緣故,聽說後背地裏學給賈母聽,賈母聽說那句“不吃嗟來之食”,便也歇下了接探春到身邊與迎春、湘雲一起教養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