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78章 子虛烏有

有道是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

昔年冷子興慧眼獨具,備上厚禮托人做媒求娶賈家二太太陪房周瑞之女,那些沒眼力勁的隻嘲笑他娶了個奴才秧子,卻不知這奴才比小家碧玉更尊貴

。借著周瑞兩口子背後的賈家,他前頭幾年很是賺了不少銀錢,也積攢下了一份家業。

前二年因璉二爺打壓賈政一房將周瑞賣了,冷子興的買賣就也蕭條了不少,做買賣時束手束腳,再不像早先那麽揮灑自如。

待酒菜拿來,冷子興瞥見嶽父周瑞寒酸地袖著手在門外慢慢走來,移開眼隻裝作看不見,依舊坐著跟賈雨村說話,擎著酒杯先敬了賈雨村一杯,隨後開口道:“我與二房的幾個小廝要好,如今還有些來往。見那些小廝個個上躥下跳地說隻要璉二爺尋不回來,這榮國府就又歸了二房。這些話你萬萬信不得,政老爺已經是被毀了,不但他,哪怕是寶二爺呢,也是沒甚前程的。況且,你道老太太是吃素的會叫二房如願?”

“老兄先前不是說老太太偏心二房嗎?且據說璉二爺將老太太得罪得很了,怎地此時又說老太太不會叫二房如願?”賈雨村瞥見周瑞悻悻地在門邊站了站,因見冷子興不搭理周瑞,就也裝作看不見。

果不其然,那周瑞見女婿並賈雨村都不請他進門吃酒,隻得沒臉地耷拉著頭又去了。

冷子興抿了一口酒,說道:“今非昔比。老太太是見多識廣的人,家裏太平了,她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安享尊榮。可如今若是璉二爺尋不回來,家裏就沒了頂梁柱,隻剩下一群老弱病殘守著大筆家財,這豈不是明擺著等人來欺負嗎?是以,哪怕將錢財都花在尋人上,她也勢必要將璉二爺尋回來不可。你且瞧著吧,老太太未免外頭人以為榮國府又要落到二房手上,少不得要拿著元大姑娘的親事做筏子,這元大姑娘的喜事,怕是要辦得十分尷尬了。甚至唯恐人來勸她說些什麽‘璉二爺隨著和尚道士出家了,就叫寶二爺繼承榮禧堂吧’這樣的話,老太太少不得關門閉戶誰也不見呢。”

賈雨村再三點頭,在心裏更敬重冷子興二分,隻覺他因賈璉的緣故虧損了許多銀錢,此時依舊能夠公私分明地論起賈家的事,認定了冷子興非久困之人,於是道:“聽老兄這話,弟當多多親近璉二爺一係?”

冷子興點頭,拿著筷子對著一盤肥而不膩的鹽水雞指點江山道:“璉二爺攏共沒讀幾天的書,卻能中了秀才,隻這,就足以看出他上頭有人。”

上頭有人這話更合了賈雨村的心思,賈雨村眸子裏精光閃爍,隻覺若奉承賈璉得當,興許會有官複原職那一日也未可知,於是與冷子興投契地又將賈家上下事一一說了一通。酒足飯飽後,賈雨村依舊租了轎子,帶著一包書本一包衣裳鞋襪去了賈政家,從黑油大門進去,見自己歇腳的地方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外儀門邊賈政外書房中一間小小退步中,雖屋子狹窄,但他本無意在賈政這邊久留,便也不在意這個

第二日,賈雨村教導了賈寶玉一日書,從寶玉口中聽聞賈璉也有個先生叫葛魁,就打起了借著“同僚”的幌子去榮禧堂那邊的念頭,於是就給葛魁寫了帖子,隻說同在賈府謀事,想請他一聚,未免顯得太急迫,便給梨香院裏沒什麽要緊的嚴先生也寫了帖子,不想帖子寫好了,待要打發個小廝去送信,那小廝隻管笑嘻嘻地道:“先生,我們可不敢過去觸黴頭。除了跟著太太、姑娘過去的小丫頭,我們兩家的人是不來往的。”

賈雨村納罕得很,心道這事卻不曾聽冷子興提起了,疑惑道:“連我們這些教書匠也不能來往嗎?”

小廝道:“雖先前我們這沒教書匠,但料想是不行的。璉二爺最不喜歡我們這邊過問那邊的事,那邊的人也不肯多搭理我們這邊的。先生的帖子,一準是送不出去了。”

賈雨村依舊拿了幾個錢打賞這小廝,背著手留在退步中踱著步子,因又覺不能坐以待斃,於是又要去拜會賈珠,誰知帖子送去,李紈代賈珠打發了個小幺兒來說:“珠大爺跟嚴先生在梨香院考校弟子功課,這幾日都不能來見,還請先生見諒。”

賈雨村待那小幺兒走了,不由地想,雖小廝那般說,但若不親自試一試,如何能甘心?於是看黃昏時分飛燕還巢、玉樹婆娑,便信步出了賈政家門,向寧榮大街西邊走了走,到了榮國府角門邊,望見榮國府角門緊閉,心裏納罕,見有一個小廝從門內出來,忙迎上去問:“小哥,這無端端的,怎關起門來了?”

那小廝疑惑地看他,賈雨村忙道:“鄙人現在賈二老爺家任西席。”

小廝聽了,就有兩分防範,開口道:“先生是要來遞帖子?我勸先生回去吧,我們老太太發話了,二爺一日不回來,家門一日不許開。不但不許開,連二房老爺、太太也不許過來。老太太還說,若是元大姑娘出嫁那一日,璉二爺也不回來,她便也不在元大姑娘大喜之日露麵。”連連擺手叫賈雨村快快回了賈政家。

賈雨村見這情形竟是與冷子興所料得分毫不差,不禁欽佩賈母老而彌堅,竟然肯在這會子這般堅決地告訴京都人她是站在賈璉那邊的,袖了帖子又向東邊去,不免在心裏想著才中了秀才的璉二爺哪裏去了?莫非當真有人坐擁百萬家財還能看破紅塵?

卻說那一日風和日麗、蜂蝶翩翩,賈璉借著處置刁奴的幌子,帶著趙天梁等幾個親信急忙地趕出了京都,一路馳騁到京外二十處賈家的莊子內

這莊子裏攏共有二百餘戶人家,此時春光正好,莊子裏除了一些銀發老人、垂髫孩童,其他人都已經去田地中勞作。

在村口,賈璉一行望見一身布衣的林如海奶兄林可沽在一棵高大掛滿了洋槐花的雪白槐樹下翹首以待。

林可沽與林如海同吃一奶長大,且年紀也比林海大兩歲,但卻生得比林如海魁梧挺拔,此時穿著一身葛布衣裳疾走幾步到了賈璉跟前,抱住他的腿不叫他下馬後,立時低聲道:“二爺,老爺在莊子裏等著二爺呢。”

賈璉略點了頭,並不與林可沽多說,便帶著人向修葺在莊子邊上留給主人家歇腳的大院子裏去。

這院子隻是個小小的四合院,昔日並沒什麽賈家人來歇腳,此時賈璉踏進那道斑駁的門檻,也隻有兩個莊頭的兒子來迎,待再向內幾步,就望見院子中一棵枝繁葉茂的石榴樹上掛滿了紅豔如火的石榴花,石榴花邊,站著林如海清瘦落寞的身影。

“姑父。”賈璉上前呼了一聲。

林如海怔怔地回頭,雖不蹙眉,但眉心還是留有淡淡的一個“川”字,擺著手苦笑道:“璉哥兒,你看世人都謂石榴子多,便將它當做吉祥之物,卻實在不知,這子雖多,但酸澀的很。”

賈璉聽他話裏很有些悲涼的意味,望見趙天梁才下馬便已經從莊頭那尋了水盆打了清水過來,於是洗了手,隨後拿著帕子擦幹淨了,便請林如海進屋內說話。

這屋子雖簡陋卻也幹淨,不過略放兩張桌椅罷了。

待趙天梁等看著門戶,賈璉與林如海分左右坐下後,就開口道:“雖侄兒仍舊不確定那寧國府所娶的秦氏究竟是誰——看秦氏房中擺設,她定非尋常人;就連我家老太太見她一麵,也說她不像是小家碧玉。但侄兒已經從蟠兒那問得,義忠親王已經將存在薛家的檣木拿了去,且已經叫人趕著打造了棺材。如此可見,義忠親王是知道自己要壞事了,但他又知道自己雖壞事了,卻依舊有資格躺在那檣木裏頭。”

林如海眉頭蹙了起來,兩鬢依稀可見許多白發,聲音頗有些發澀地道:“這我如何不知道?那義忠親王府的長史婁渝已經悄悄地將妻兒從義忠親王府的裙房裏搬了出來

。”

“那聖人可肯停了早先的計劃?”賈璉趕緊問。

林如海捧著一盞不知用什麽茶葉泡的粗糙茶水,略抿了一口,隨後搖了搖頭,說道:“我聽你的是停下了,可其他同僚哪裏聽得進去?你那‘草船借箭’,是第一次,拿著外省賈家人的罪名狀告榮國府,叫朝堂上一時半會不好提義忠親王的事,令義忠親王以為我等怕了他有意‘無事生非’拖延時日;第二次,拿著太上皇大壽前的大赦,勸說義忠親王,叫他掉以輕心地放心叫禦史台、蘭台寺拿著不輕不重的罪名去狀告他,騙義忠親王有太上皇大赦此次定然有驚無險,且經了這次,人人都見太上皇赦了義忠親王,哪裏還敢再攻訐他?這些都是對著義忠親王那邊的說辭,實際上我們趕在太上皇大壽前背地裏教唆人拔出蘿卜帶出泥,將這些罪名鬧得越來越大,叫太上皇也不好替義忠親王開脫。咳咳,這些,我都拿去跟同僚說了,他們先以為此事冒險,隨後見那忠順王府、王子騰等竟然那般好糊弄,又看義忠親王也默許了人在太上皇大壽之前狀告他,一個個忙著跟義忠親王虛與委蛇,隻覺大事可成,哪裏肯為了一點子風吹草動就罷手?如今我勸阻他們,他們隻當我做了叛徒,這才合謀將我弄出京都。不然,我一個蘭台寺大夫,何至於還要出城辦差?”雖說這計劃最初是他當著當今的麵提出的,但要停下,已經由不得他了。

賈璉道:“那義忠親王顯然是一副‘舍生取義’的架勢,那些禦史大夫們還是這般執迷不悟,實在是太心急了。需知不論何時,都不能忘了戒急用忍四個字。”

“……我且借著出外辦差,避一避風頭再回京吧。”林如海再三無奈地搖頭歎息。

賈璉略點了頭,隨後含笑道:“姑父,你們原是說京城裏的人那些不輕不重的罪名狀告義忠親王,叫他掉以輕心、麻痹大意,京城外則重重地彈劾他。因京外京外傳遞消息,少說要一二個月才行。少不得京城裏的事發出來了,京城外的老爺們還稀裏糊塗地慷慨激昂地彈劾義忠親王呢。”

林如海納罕賈璉怎提起這事,隻管靜靜地看他。

“不知京外,可有與姑父要好,為人又機靈通透,能聽得進人勸說的老爺?”賈璉試探著問。

“……你是想,去勸說那些老爺?”林如海目瞪口呆,原先賈璉的態度一直是明哲保身,既不肯與忠順親王等人親近,又對他並其他當今的擁跫敬而遠之,如今忽然這樣說,實在叫人詫異的很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賈璉望著林如海躊躇滿誌地道。

既然料到義忠親王要以一招“舍生取義”借力用力地打垮當今一係的官宦,他怎肯錯過這個向當今送上投名狀的大好時機。

“倘若你我猜錯了呢?這未免太魯莽了!”林如海心裏直打鼓,若是猜錯了,賈璉可是將整個賈家都拖入火坑裏了。

賈璉抱著手臂,誌在必得地道:“謹慎之人,也有該出手時就出手的那一日,若運籌得當,今次就是在當今跟前露臉的大好時機。況且,韜光養晦是留在尋常日子的,這等要緊的時刻,就該好好地把握住。”

林如海心覺賈璉說得有道理,若錯過了今次,像賈璉這等初出茅廬的少年必要耗費上十數年才能在當今跟前露臉,於是點了點頭,又說:“廣西那邊有兩位與我雖不要好,但卻是黎老太爺的門生,你叫人去許家,拿了許尚書的帖子,再去金陵兩江總督府一趟,與黎芮見一麵,再請黎芮給個帖子,最後再向廣西去。如此,有許老尚書、黎芮的帖子,此事便妥當了。”

“多謝姑父指教。”賈璉站起身來,對林如海深深地一揖到地。

林如海道:“我還有外差在身,不便久留。”

賈璉忙又送林如海出門,見林可沽命人抬了一頂藍布轎子來,跟在轎子邊兩步,親自送了他一送,待林如海的轎子消息在夕陽餘暉下,又望見黃昏中莊子裏的百姓扛著鋤頭陸陸續續地回來,儼然是一派靜謐的鄉村景象,就對趙天梁道:“梁大哥明兒個回家一趟,回了家,就說、就說我跟著個癩頭跣腳的和尚、跛足蓬頭的道士跑了。”

趙天梁豈會不知賈璉急趕著來見林如海定有要事要辦,聽他這樣說,就嬉笑道:“二爺若說自己個跟著個二八年華的大姑娘跑了還有人信,如今說跟著個和尚道士跑了,誰信?”

“難道二爺我就不能看破紅塵一回?”

趙天梁仗著是賈璉奶兄,賈璉又頗敬重他,依舊嬉笑道:“二爺是個俗人,‘看破紅塵’四個字都叫二爺看破了,還有什麽好看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