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87章 脂粉難防

凜冽北風中,馮紫英聽著賈璉的話也有道理得很。

半路與賈璉辭別後,便護送他父親回家去。

馮家人見多了馮唐酒後憑著酒勁發泄心中的抑鬱不得誌,便不將他此次醉後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隻有馮紫英琢磨著馮唐清醒後,興許會將路上跟賈璉說得話忘了,孝心拳拳地坐在矮凳守在馮唐床邊。

馮唐迷迷糊糊地醒來時,拿著手笨重地一撩帳子,望見帳子外的馮紫英正在擦一並寒光閃耀的寶劍,不禁罵道:“混賬小子,在你老子床邊抹劍等著弑父呢!”

馮紫英忙將劍放到床邊小幾上,端了一碗濃茶遞給馮唐醒酒。

馮唐吃了茶,恰聽見外頭三更的棒子聲響起,疑惑地問馮紫英:“三更半夜不睡覺,守在我這邊作甚?”

“不用猜就知道父親忘了跟璉二哥說什麽話了。父親,你忘了璉二哥說將要操兵,你便說要去跟太上皇請安,跟忠順王爺問好,進京營操兵的事了?”馮紫英堆著笑坐在床邊,將馮唐手中的茶碗接過來,等著瞧他要怎麽著。

果然馮唐那些話隻是醉後胡言亂語,此時清醒了,登時便覺自己堂堂神武將軍,便是無所事事,也不能紆尊降貴地去京營地操兵,眉頭緊皺,反問兒子:“你覺得這法子可妥當?”

“父親為不能封侯的事抑鬱多年,據兒子看來,既然不能進一步封侯,不如退一步操兵。這才合乎兵家之道。”馮紫英振振有詞地勸說道。

“……不愧是我的兒子,能屈能伸。”馮唐仰頭倒在枕頭上,“滾吧,明兒再來辦正事。”

“是。”馮紫英答應著,便退了出去。

一夜無話,第二日素來傲骨錚錚、倔強不屈的馮唐便發話令馮太太給忠順王府、王子騰家裏送了重禮,又花費頗豐從皇商學家那買來了罕見的鮫綃帳、象牙席等,先向宮裏遞了帖子,隔日便帶著厚禮去給太上皇請安,從宮裏出來,又花費了上千兩請忠順王爺、王子騰等人吃酒看戲。

這一番運動之後,果然,臘月裏朝廷下旨追封義忠親王,隨後王子騰升任為廣西都指揮使司,馮唐以神武將軍之尊,暫領京營節度使一職

雖是大材小用,但馮唐卻很是興奮,趕在年前親自去京營轉了一轉,回家後,便叫了馮紫英來,對他道:“那日我依稀記得璉哥兒對火槍、火銃十分好奇,你收拾收拾咱們家庫房,翻出一箱子來給他送去玩吧。”

馮紫英見馮唐是當真體會到“能屈能伸”的好處,果然依著他的話叫人去前院庫房裏翻找,果然在角落裏翻出兩箱子已經生了鏽的火槍,叫下人好生擦拭幹淨了,挑出大半箱子勉強可用的,便騎著馬領著一輛馬車向榮國府去。

到了榮國府角門前,馮紫英便望見兩月不見,榮國府大門前的小廝手裏竟然握著的是長火槍,看那長火槍木柄上的圖騰,顯然是隨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國公那會子留下來的。

“你這槍沒上膛吧?”馮紫英信步走到一個門前小廝跟前。

“上膛了,二爺說,誰在我們家門前翻白眼就打誰。他翻過律法請教過了刑部老爺們,隻要不打傷人,就不算犯了律法。”小廝得意洋洋地說,待望見東府的人打門邊過,便耀武揚威地舉起火槍嚇唬東府小廝。

馮紫英頗有些汗顏,領著一箱子火槍跨進了榮國府大門,便望見榮國府寬敞的前院裏整齊地站著百來號的家丁,家丁前麵站著個鬢發蒼白一身白衣的老人,那老人很是慷慨激昂、唾沫橫飛地說:“想當初,焦大太爺我隨著老國公打仗的時候,哪怕對著人家的刀槍呢,也要衝上去!敢退了,那就是孬種!”

“這是做什麽呢?”馮紫英眼瞅著那老人身邊放著一堆長火槍,心道賈璉果然是言必行行必果,遠遠地望見賈璉穿著一身艾綠三色金短打踩著雙粉底皂靴過來,這身打扮越發襯得他身子頎長、玉樹臨風。

馮紫英就笑道:“你明年秋天要考試,還有功夫弄這個?”

“為什麽不弄?反正家裏有,白扔著生鏽也是暴殄天物。”賈璉走近了馮紫英,低聲道:“太上皇壓著當今將王子騰調去廣西節製廣西總督去了。明年蟠兒就要跟王姑娘成親,到時候王子騰不在,我跟蟠兒商議著叫人出海經商。一則賺一筆銀子,二則,海外的事誰知究竟怎樣,這麽著薛家也能趁機放出風聲說虧了本,轉移家財。”商戶薛家、將門馮家,哪一家賈家都不能丟了。

馮紫英聞弦歌而知雅意,連連笑道:“王家這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呢

。”又看那對家丁們訓話的老頭中氣十足提起戰火硝煙也彷如親臨一般,又疑惑道:“你哪裏弄來的這麽個老頭?叫他這麽跟家丁們訓話又有什麽用?”

賈璉笑道:“你不知道,這位焦大太爺是東府那邊的老人,昔年隨著東府老國公打仗的時候,一心護主,據說是個肯割了自己肉喂給主人的忠仆。我從東府討了他來,叫他天天給家丁們訓話。”抱著手臂,滿意地瞧著眾家丁聚精會神地聽焦大講故事,除了在錢財上厚待家丁外,定期叫焦大對家丁們進行忠仆義奴教育也是大有好處的。

“你們家與東府要好了?怎麽東府肯將個人給你?”馮紫英詫異道。

“我勒索了他,不但要了焦大,還要了東府堆在庫房裏生鏽的火器呢。”賈璉輕笑一聲,賈珍做賊心虛,略敲打他一番,他為息事寧人也便暗暗依著他的話去做了。

賈璉這麽坦然,卻叫馮紫英也不覺得賈璉做下的事不厚道。

此時又見馮家送了一箱子來,賈璉便與馮紫英開了那箱子去看,望見一箱子半鏽的火器,賈璉拿著手撥了一撥,就叫趙天梁領著人將這箱子抬去東邊馬廄邊的聯排屋子裏擦洗。

“那屋子後,就是你二叔的外書房吧?萬一火藥炸開了,你二叔可怎麽辦?”馮紫英再次汗顏。

“放心絕對傷不到他,十一月下旬,二叔就說過他再不往外書房去了。”

“你二叔說的那是反話吧?”尋常人聽見這反話,總該將火藥換個地方儲存了吧?馮紫英微微挑眉望著賈璉。

賈璉不以為意地笑著,他就是要逼得賈政長年累月留在後院趙姨娘房裏,不然賈政留在外書房裏還不知要見什麽人打什麽鬼主意呢。笑了後,便幹脆地豎起靶子來,叫馮紫英看家丁們打槍。

隻見一排靶子豎了起來,家丁們有模有樣地架起火槍,先上膛隨後向靶子射去。

因才上手沒幾日,百來個人裏也隻有十幾個有靈性的能夠射中靶心。

這啪啪聲與周遭人家的炮仗聲混在一處,卻也不顯得突兀。

“好,射中靶子的,賞一匹上等尺頭

。”賈璉在一旁連連鼓掌。

馮紫英看他穿得這樣少卻不嫌冷,猜到他大抵是將讀書放在一旁,專心練武去了,與他寒暄幾句後,便告辭回家去了。

賈璉待馮紫英走了,又令家丁們再練習打靶,思忖著總有用到這些家夥的時候,待北風一吹,覺得有些冷了,這才披上全福送來的披風回警幻齋去。

家丁們一直操練到了大年二十九才停下,三十那一日,賈璉一早便親自去請林如海過榮國府來過年。

林如海進門後,望見榮國府家丁配著火槍,心裏訝異得很,疑惑不解地想哪個要偷襲榮國府不成?無端端地弄這麽些耀武揚威的東西作甚?雖疑惑,但也不多事地去過問。

卻說正月二十七黃道吉日那一日,都太尉統製縣伯王公之後裔,現今的廣西都指揮使司王子騰便十裏紅妝地打發侄女王熙鳳風光地嫁入紫薇舍人之後皇商薛家裏。

那一日裏薛王兩家俱是貴賓滿門、高朋滿座,待過了新婦王熙鳳的三朝回門後,王子騰便攜家帶口連帶著兄弟王子勝一房一並去廣西上任。

王子騰方走,薛家上房屋子裏還掛著大紅喜字的新房中,新郎官薛蟠帶著赤金冠子穿著紫紅袍子,便按捺不住地對新婦王熙鳳道:“璉二哥說咱們隻需做兩遭買賣,再將金陵幾家要緊的鋪子換了招牌夥計,回頭報給母親、寶釵說虧了本,便可瞞天過海了。”掐指一算,這一年留在京中,隻為了提前為薛寶釵打點人便花費了不少,可見賈璉早先所言非虛。

王熙鳳滿頭烏發堆在腦後,並不戴著簪子,隻在額前箍著一道石榴石勒子,穿著桃紅中衣,中衣內露出一角大紅繡金梅抹胸,雖因此時已經接近二更洗去了脂粉,但顧盼間,依舊叫人不覺想起粉光脂豔四個字。

梅花高幾上的紅燭劈啪地爆了一聲,王熙鳳慵懶地斜躺在**打哈欠,微微眯著眼睛,先不急著跟薛蟠說話,在心裏細細地想著薛家這邊送來的禮,薛姨媽客氣已經全部拿給她看了,其中賈璉雖沒送禮,但賈母送的那一份格外的重,顯然是賈璉將禮合在賈母送的那一份裏頭了;且王家先前得罪的許家、黎家也客氣地送了禮,可見薛家與那些人家的私交是好的。

如今既然王子騰不在家,她何不撇開王家的關係,一心經營薛家與賈家、許家、黎家的來往?雖她因先前所為不能出麵,但也要叫薛蟠跟那幾家常來往才是

。待將來王子騰回家了,再約束著薛蟠麵子上與那幾家疏遠一些,叫王子騰挑不出刺就罷了。

想著,王熙鳳就問:“黎家、許家的好事是哪一日?”

“據說定在四月了,這麽著,八月璉二哥考試前,就能將璉二哥跟許家青妹妹的事定下來。”薛蟠說完了,又想起王熙鳳與賈璉的那些關係,很有些尷尬;但看王熙鳳神態安然,立時又想自己糊塗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王熙鳳又跟賈璉有個什麽關係?

“明兒個我回了母親,後兒個咱們去瞧瞧賈家老太太去。”王熙鳳果斷地道,唯恐薛蟠多心,便又說:“老祖宗是疼我的,如今我出了門,不能不去見見她。”

薛蟠連連稱是,在床邊坐下後,隻覺王熙鳳嫵媚動人,不覺心癢難耐。

王熙鳳躺著不動彈,隻一雙丹鳳三角眼中眸子微動,想到一處,便拉著薛蟠的手道:“昔日都是咱們的禮送到舅舅、舅母手中,叫他們替咱們送人疏通關節;如今雖不肯叫寶釵進宮,可這禮也斷然不能停了。”

“這是為何?白丟了那麽多銀子,還要再往裏頭丟?”薛蟠目瞪口呆道。

“糊塗!”王熙鳳拿著手指往薛蟠眉間一戳,“往日是咱們的銀子交給舅舅舅媽去送,這來往出的交情,算是舅舅舅媽的,咱們家算是被舅舅舅媽握在手心裏;如今是咱們自己去送,這交情算是咱們的。若有個什麽事,咱們自己個求上人家就夠了,也不必再去央求舅舅舅媽;這麽著,一舉一動也不必去看王家人的臉色。”

薛蟠見王熙鳳以薛家人自居,心裏已經是大喜過望,再聽她這些話,竟是有理有據沒一句能叫他反駁得了的,於是心裏自然是讚成無比,隻覺王熙鳳高瞻遠矚得很,吐出一口惡氣道:“我也不肯再看舅舅臉色了!疏通戶部掛名的銀子是咱們家出的,憑什麽還弄得咱們家像是受了舅舅大恩一樣。”連連罵了幾句王子騰欺人太甚,見王熙鳳初為新婦慵懶疲憊甚是惹人憐愛,忙脫了衣裳洗漱後睡下了。

大紅紗帳放下,熏了木樨香的百子千孫大紅被子下,王熙鳳枕著手臂,微微斜眼瞥了眼緊挨著她酣睡的薛蟠,想起如今薛姨媽不敢叫她立規矩、薛蟠對她百依百順,不覺得意地一笑,她非將整個薛家握在手心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