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131章 露水姻緣

賈雨村雖也算得上是經曆過大起大落之人,但不曾真正與忠順王爺那等上位之人來往過,如今乍然見到忠順王爺的“手段”,既敬佩,又豔羨,暗暗在心裏揣測著有朝一日,他也將這狠辣不留後患的手段施展一番。

於是在蔻官緊盯不放之下,便寫了一封書信,將忠順王爺授意他協助洪和隆私賣火器等事寫了一寫,稍加潤色之後,便依著蔻官的話,蓋上了自己的印鑒。

“這一封待我送給洪大人,再寫一封,待我留在身上,日後呈給王爺。”蔻官道。

賈雨村心下狐疑。

蔻官冷笑道:“不如此,莫非你還要親與王爺書信往來,商討此事如何處置不成?實話告訴你吧,這事王爺見的多了,他隻要最後見銀子,到底如何做,與他不相幹,他再不過問。”

賈雨村勉強一笑,思量著若將此事告知北靜王,指不定……隨後又想口說無憑,忠順王爺的書信並非忠順王爺所寫,況且連那書信,忠順王爺都令蔻官小心地收下了;再者說,北靜王怕也鬥不過忠順王爺呢。

“不知小哥做過了這一遭,日後是否還要回王府唱戲?”

“年紀大了,唱不動了,不過是替王爺南南北北地跑跑腿罷了。”蔻官目不轉睛地盯著賈雨村寫字,待他又蓋了章後,便將書信都收在懷中,“你且打發個親信隨著我同去吧。”

“是

。”賈雨村答應著,想起衙門裏有一個先前曾在葫蘆廟裏做沙彌的門子極會察言觀色,便令人將那門子喚來,並不告知那門子所辦何事,隻說蔻官是忠順王府的人,令那門子隨著蔻官前去廣東,去跟廣東總督請安。

那門子極有眼力勁,聽賈雨村這般說,就知自己終得了重用,於是歡歡喜喜地整理了行囊,得了賈雨村的二十兩銀子,便隨著蔻官南下去了。

蔻官見在賈雨村處得逞,越發大了膽子,便又繞去王仁府上坑蒙拐騙了一遭。

那王仁心思遠不及賈雨村,見蔻官來,便布下宴席,請了戲子舞女來助興。

門子隨著蔻官見了大世麵,又聽蔻官宴席上自吹自擂在江南甄家如何得了甄家的款待,心下便覺自己離著飛黃騰達隻有一步之遙了,於是眼瞅著快離開金陵,又去信給賈雨村,將所見所聞說了一說。

賈雨村得了信,更信了蔻官是奉命辦事,又令人追來送上盤纏若幹。

這般,蔻官與那門子便領著一幹隨從,一路滋滋潤潤地花費著賈雨村所贈盤纏去了廣東,路途之上,因好奇賈雨村如何積累下那般錢財,閑時便與那門子說話,將賈雨村做下的好事一一記在心裏。

如此,顛顛簸簸數月,便進了兩廣地界,想起王仁之叔父、薛蟠之舅王子騰正在廣西做都指揮使,為拿架子,蔻官便又打發人去廣西尋王子騰“討些”盤纏。

門子見了,心下覺得好笑,便對蔻官道:“眼看快到廣東總督府了,怎地還要去廣西敲王老爺的竹杠?”

蔻官心知自己此舉不過是要令門子安心,卻故意裝作不在意地道:“若過來了,不跟那邊說一聲,倒顯得我們王爺看不上王老爺呢。”

“說來也是,寧肯叫你們王府敲竹杠,也不敢叫你們王府忘了呢。”門子一心出人頭地,雖麵貌與蔻官比起簡直天差地別,但一心要將蔻官的做派學去。

待離著廣東總督府不過一條街之遙,坐在馬車裏,蔻官便隱隱瞧見一些做了海外番邦打扮的人搖搖擺擺地在大街上逛蕩,待馬車停在總督府後門後,報上忠順王府名頭,立時便有人來接應。

此時已經是別年初夏,天悶熱得人心裏煩躁

蔻官與門子等人或騎馬或坐車進了總督府後,一群人才下了車馬。

門子隻道蔻官還跟先前在賈雨村跟前那般倨傲,誰知如今蔻官十分恭敬,一邊嘀咕著到底是封疆大吏,一邊便也依著照辦了。

順著後院巷子、穿堂,一行人一路向總督府前院書房去,那門子時時小心處處在意,蔻官氣度比之門子則又不同。

待到了前院書房,二人跨過門檻,不待望見洪和隆其人,隱約望見堂上坐著個影子,便先拜了下去。

“見過洪大人。”

許久,聽見一聲“免禮”,這二人才起了身。

門子悄悄向上打量,隻見寬闊的堂上,一肥碩高大之人搖著蒲扇坐在正首,那人滿麵絡腮胡子,雙目炯炯,雙唇黑紫,對衣著並不十分在意,一見便知是個彪悍之人。此人就是洪和隆了。

目光一轉,又見洪和隆右手邊坐著一少年,那少年一身金貴裝扮,錦袍玉帶,手指間輕撚一枚翠玉,儼然是誰家的貴公子。

門子思忖著洪和隆這般相貌,怎地生出了這麽個秀氣的公子哥,便聽那公子哥笑道:“蔻官,王爺怎舍得放你來這了?”

蔻官笑道:“回璉二爺,小的來替王爺辦事呢。”

門子一聽,就想這位就是早年在金陵鬧出好一番風雨的榮國府二爺了。

“既是如此,洪大人,那下官便告辭了。”賈璉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衝洪和隆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門子目送賈璉出去,心歎好氣度。

洪和隆也不與賈璉客氣,依舊坐在椅子上搖著扇子,待賈璉不見了身影,就拿著扇子指著敞開的門問蔻官,“王爺可是極為看重這賈家小爺?”

蔻官垂著手笑道:“看重倒算不上,要緊的是這位璉二爺跟許老尚書那一黨極為親近呢。”

洪和隆素來嫌棄賈璉脂粉氣太重太過文弱,這般一聽又釋然了,隨即想到黎芮頭上,又有些不痛快,“怕那兩江總督比我這廣東總督在王爺眼中還要要緊

。”

門子被這話嚇了一跳,隻當洪和隆要發作了。

蔻官見多識廣,心知洪和隆是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做官久了,脾氣越發見長,於是笑道:“哪裏的話,洪大人是自己人,那邊的,終歸是個外人罷了。”

這話叫洪和隆心裏順暢了一些,就問:“你不伺候著王爺,大老遠地跑著來做什麽?”

“王爺得了個琪官,哪裏還能看得上小的?”蔻官笑著,就從懷中將略微汗濕的兩封書信送與洪和隆看。

洪和隆微微眯著眼睛瞧了一瞧,見蔻官要將蓋著忠順王爺印鑒的書信收回,心知忠順王爺的脾性,了然地一笑,隻將粗壯的手指捫在賈雨村那封信上,沉吟道:“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那海外番子也敢求到我頭上,竟果然是先與王爺商議好的呢。”

蔻官討好地堆笑道:“小的如今唱不得戲了,日後還望洪大人給賞碗飯吃。”

“這事算不得什麽,就依著王爺的話,叫那姓賈的辦就是。”洪和隆說完,想起賈璉也姓賈,又笑道:“不知叫方才那璉二爺插一手又怎樣。”

蔻官嚇了一跳,忙道:“大人萬萬不可,這賈雨村家中人丁稀少尚好拿捏,那位璉二爺背後牽扯太廣,說來,王爺如今尚未十分信他。就連賈雨村那,王爺也未必信他,如今用那賈雨村,便是要他遞出投名狀呢,大人萬不可留下字據,令人抓到王爺把柄……大人若有事要說與王爺聽,也隻管叫小的來往傳話,切記,萬萬不可有書信往來。”

洪和隆了然地點頭,似有若無地瞥了一眼門子,揮了揮手,便道:“你且去歇息,歇上兩日,待那些番子送了銀子來,你便回京去替王爺辦事吧。”

“是。”蔻官忙答應道,正待要離去,忽地又聽見一聲“回來”,忙利落地轉過身來,“大人有何吩咐?”

洪和隆蹙了蹙眉,“你與那賈家二爺相識,他可好男風?”

蔻官忙笑道:“並未聽說過此事,賈家二爺在男女之事上名聲很好呢

。”

“……如此,便是他看我不起了?”洪和隆冷冷地哼了一聲。

蔻官心道莫非是洪和隆要借女人籠絡賈璉,賈璉不肯收?見洪和隆不再與他說話,這才又領著門子退下。

出了門,離著書房遠了,門子深吸了一口氣,捂著胸口道:“乖乖,好大的氣勢。”

“京城裏頭的人氣勢更大呢,你以後見了就知道了。”蔻官笑道,與門子一同轉過一處門房,見方才離去的賈璉正等著呢,雖心中有話要與賈璉說,奈何門子在,又說不得,隻得寒暄兩句,聽賈璉問候忠順王爺一番,又收了賈璉送的銀錢若幹,便領著門子去洪府人安排下的客房住下。

門子見蔻官走到何處,都有人客客氣氣待他並送上銀錢,便如待賈雨村一般待蔻官。

蔻官領著門子在洪府好吃好喝了足足十幾日,忽地一日聽聞洪和隆相請,便撇下門子,獨自去應酬。

此次卻是去了洪府後花園中,隻見一處依山而建的小亭下,洪和隆正與一個背影與他自己個仿佛的中年男子說話。

那男子體型雖像洪和隆,但氣勢卻怯懦得多,拱肩縮背,氣勢與身子杆挺拔的洪和隆相差甚遠。

蔻官上前後,先給二人請了安,待洪和隆令他入座,並不立時坐下,卻看向那男子,正麵一看,卻見那男子臉龐也與洪和隆十分相似。

洪和隆見蔻官看,便指著左手邊的男子道:“這是我家二弟和昌。”

“給二老爺請安。”蔻官忙上前拜了一拜。

那男子體型如山,見蔻官拜他,卻如小兒一般眼神閃爍去看洪和隆。

“坐下吧。”洪和隆淡淡地道。

蔻官聞言便又坐下,方才遠看還覺這男子怯弱,此時近看,才驚覺這洪家二老爺麵容癡傻愚笨,眉間更有一道新疤,眼神不如洪和隆明亮。

“真是人不可貌相,這洪大人算得上是十分有情有義的了,竟在任上也將二弟帶在身邊

。”蔻官在心裏默念道,唯恐多看了那呆笨之人惹怒了洪和隆,便不敢多看洪家二老爺。

“今日,既然你與那璉二相識,想來此事也不用勞煩他人了。”洪和隆自說自話地給自己斟酒,望見二弟哆嗦著去夾菜,眉頭皺了一皺,伸著筷子便替他夾到碗中。

“大人有事隻管吩咐,小的不敢說為大人出生入死,鞍前馬後總是能做到的。”蔻官心中莫名地慌了一下。

洪和隆聞言一笑,又指著他二弟道:“難得廣東來了個粉麵郎君,那一日這東西胡跑,侄女跑出來照料他父親,正巧撞上了。如此,我家侄女就沒來由地害起病來。”

蔻官眼皮子跳個不停,暗道洪氏兄弟這般樣貌,那位洪姑娘相貌也差不離了。

“如今,請你去說個媒呢,侄女也並非正經千金,連做個偏房也不必,就叫他收在房裏吧。”洪和隆道。

蔻官不解為何洪和隆話裏對侄女那樣輕慢,於是堆笑道:“大人,不如小的去與璉二爺說說,總說姑娘家先害病傳出去有些不雅,不如說動了璉二爺叫他自己來娶?”

“不必,你去說與他聽,他必要說些家中不許納妾等事。你直說我家侄女看上他,叫他自己個斟酌吧——總之,二弟也離不得侄女,待他回京之時,隻管將侄女留在廣東,不叫京城榮國府知道便是了。”洪和隆蠻橫地道。

蔻官猶如聽到了天方夜譚,登時明白那洪姑娘不是正經出身的姑娘了,偷偷看了眼洪二老爺,見那洪二老爺隻管吃吃喝喝絲毫不理會洪和隆的話,猶豫著答應了一聲是,不敢久留,便拔腿離開這亭子,先回客房處整頓心思,待回了客房,依舊拿不定如何去說與賈璉聽,正坐臥不寧時,望見門子很是自得地帶著些酒氣過來,便歎息道:“你倒自在,我正頭疼呢。”

門子笑道:“從不見你頭疼過,如今頭疼什麽?”

蔻官雖不將門子當自己人,但巴不得多個人解憂,於是便將洪和隆那很沒道理的話說了。

門子一聽,立時便笑了,拍著手道:“這有什麽愁的?叫璉二爺答應了就是,那洪二老爺雖呆傻醜陋,他家女兒卻俊俏得很。”

“哦,你知道那洪姑娘?”蔻官疑惑道

門子挨近一些,就在蔻官手邊坐下,笑道:“來了這些時日,怎不知道?聽說這總督府上,頭一個不可得罪之人,便是那洪二老爺呢。原來洪二老爺從胎裏出來便癡癡傻傻,偏又是洪大人一母同胞,洪大人仕途亨通,又得了洪老夫人臨終囑托,於是那洪二老爺也跟著享了大福。他雖呆傻,該娶妻時,也照樣娶了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那大家閨秀嫁來幾年也不曾為洪二老爺生兒育女,沒幾年便去了。後頭又娶了位小家碧玉,那小家碧玉也不能生下一兒半女,也隨著原配去了。其間又納了許許多多如花似玉的美妾,總沒好消息傳來。隔了兩年,忽地有個沒婚配的丫頭肚子大了,那丫頭說孩子是洪二老爺的,洪大人聽了,十分歡喜,便抬舉了那丫頭。誰知那丫頭好日子過了沒幾年便不知天高地厚,背地裏竟欺侮辱罵洪二老爺,又有私通他人的嫌疑。叫洪大人知道了,便將那妾打發了,雖眾人疑心洪姑娘也並非洪二老爺親生,但洪二老爺呆呆傻傻,卻將出了娘胎就跟在他身邊的洪姑娘當做寶貝,又除洪大人之外,隻聽洪姑娘的。是以,洪老爺便將洪姑娘當個丫鬟使喚,令他照料洪二老爺。料想那洪姑娘也知曉自己身份,不敢奢想似其他姑娘般穿金戴銀、呼奴喚婢。如今洪姑娘年紀也有二十一二了,又沒個人教導,雖相貌生得好,但行動粗鄙,又不知禮節。且洪二老爺又是個傻子,雖疼她,但一不知給她討些好處,二發瘋了對著她也絕不手軟,撕扯推搡的,叫府裏府外的人看盡了笑話。據說那一日璉二爺過府,見二老爺發瘋對洪姑娘又抓又撓,府裏一堆下人又隻管看熱鬧不幫洪姑娘一把,就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哄住了二老爺救了洪姑娘一命,自此那洪姑娘一顆心便放在了璉二爺身上,害了相思病,躲在房裏不出門,也不肯理會二老爺。這還了得?她不理,洪二老爺鬧得越發凶了,一月前洪太太生辰,洪二老爺當著滿廣東豪門顯貴家的女眷麵大鬧一場,叫洪太太麵上很是掛不住。洪大人打了洪姑娘幾次了,偏洪姑娘老實本分了二十幾年,如今硬是不肯低頭了。”

“難怪洪大人話裏一點臉麵也不給她留。”蔻官蹙眉,心道這也是可憐人。

“滿府上下都知她是哪裏來的,洪大人連個名字也不給她,這樣的人,還要留什麽臉麵?據說洪二老爺沒人管,胡鬧時傷了臉麵,洪大人叫人拿著鞭子抽了洪姑娘二十鞭子,見她咬牙硬撐著,洪二老爺呆呆地,又是落淚又是發瘋,偏不知如何求情。洪大人這才令人收了鞭子。據我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哄二老爺開心的玩意,你且勸璉二爺收留她兩日,厭了便還回來就是。”

“……也隻能如此了。”蔻官蹙著眉頭,心道這一段露水姻緣,便說給賈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