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134章 瞬息萬變

洪和隆原本對蔻官還心存懷疑,不料陰錯陽差,因洪姑娘的話,反倒打消了對蔻官的疑慮,待收了銀子,扣除自己應得的那一筆後,便打發人去請了蔻官來他書房。

“……你先前跟賈璉提過此來廣東的差事?”洪和隆雖打定主意不訓斥蔻官,依舊忍不住提了一句

蔻官忙惶恐道:“大人為何會有此一問?這不是兒戲,小的哪裏敢拿去跟旁人說?便是璉二爺問,小的也隻說隨著小的跟著王爺、大人很是賺了些錢財。”

“看你是頭回子正經當差,我勸你一句,見了那些酒肉朋友,說一說風月之事就罷了,正經的差事,千萬不要多嘴,免得招災。”洪和隆聲音低沉地道。

“是。”蔻官心下忐忑,思量著自己來後,也不曾跟賈璉如何親近過,怎地洪和隆還會那般多疑地說這話?再見洪和隆手邊放著一口箱子,頓時心中一喜,隻覺能早日從這廣東脫身了。

“你知道了就好……叫那賈雨村想方設法將火器運來廣東,待運到了廣東,我自會打發人去接應。”洪和隆又道。

蔻官忙答應著,待洪和隆交出銀子來,便令門子並他領來的其餘人等將箱子抬上馬車,領著一群人便離開了廣東總督府,直奔金陵而去。

待到了金陵地麵上,蔻官唯恐忠順王府的人已經打發人來金陵尋他,先不敢貿貿然地露麵,唯恐被賈雨村識破了落入他網中,於是領著門子等人在金陵城外徘徊數日,隻在各處茶寮酒肆中打轉,聽一些街頭巷尾的閑話。

聽了幾日,見不曾有人提起他,便領著門子帶著銀子進了金陵城直奔賈雨村府上。

卻說蔻官私逃後,忠順王府的人當真尋了他兩月,待兩月遍尋不著後,忠順王府便也丟開手,由著他去了。

是以,賈雨村待那一日蔻官走後,也細心叫人留意打聽忠順王府的事,卻隻聽說忠順王爺如今寵愛個叫琪官的小戲子,於是他隻道忠順王爺喜新厭舊了,便一心偷偷摸摸地跟神機營的人來往,以便日後行事。

如今見蔻官隔了大半年,便帶著大筆銀子過來,兩眼被那銀子晃花了眼,於是請蔻官入房內說話,先恭維了蔻官一通,又向遠在京城的忠順王爺表了衷心,便拿話引著蔻官將那銀子先分出許多給他與蔻官兩個。

蔻官看出賈雨村這貪得無厭的嘴臉於是道:“賈大人休要起這糊塗心思,該你的少不了,但總要王爺點頭,親自賞賜下來的咱們才能接,哪有王爺沒見到銀子,咱們先分的道理——況且這還是定金,後頭大筆的銀子就等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時才能到手呢。”

賈雨村挨了蔻官一通訓斥,當即慚愧地低了頭,又與蔻官提起神機營來,就道:“神機營裏頭當家的幾位陳老爺,據說被兩位花容月貌的女子迷得神魂顛倒,如今幾個月也不曾進過衙門了

。”

“那此事當如何辦?”蔻官故作焦急地道。

賈雨村笑道:“虧得我素來與人為善,與神機營裏幾位兄弟交好,雖費了一些功夫,用了廣東總督的名頭,此事也有眉目了。”說完,就將要瞞著陳也俊父兄等人,暗中將那陳舊的火器替換了新打造的火器再將新的裝箱弄出神機營的事說給蔻官聽。

蔻官聽了幾句,就不肯再聽,隻說:“此事賈大人不必說給我聽,賈大人隻管將火器弄到廣東交到洪大人手上就是,旁的事也不必說給我聽。我隻管領了王爺的賞賜,去王爺的莊子裏頭躲著過那逍遙自在日子去。”

賈雨村心恨忠順王府做了甩手管家,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在心裏想著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但看有朝一日忠順王府如何來求他,於是答應著,便留下一份買火器的定金,其他的,都叫蔻官帶去京城交給忠順王府。

自然,蔻官又要盯著賈雨村寫下送與洪和隆、忠順王爺的書信,隨後便帶著書信並大箱銀子離了賈雨村府上。

再出金陵,果然便如賈璉所說,又有柳湘蓮來接應。

柳湘蓮徑自將蔻官接到賈家在金陵城外墳地邊的祭祀宅子去,這宅子雖隻有祭祀時用,卻也寬敞非常,內中花草茂盛、桌椅案幾齊備。

柳湘蓮將蔻官引入這宅子,在後院安頓下來後,先接了蔻官手上那些個書信等證物,又見蔻官要將銀子也交給他,先不接銀子,隻與蔻官對麵坐著,沉吟一番道:“那忠順王爺一時半會倒不了,你日後有何打算?”

蔻官低著頭,猶豫道:“京城我是回不去了,這宅子卻也亮堂,若在這宅子裏養老,卻也不錯。”

“糊塗,年紀輕輕,怎就想著要養老了?”柳湘蓮兩隻手抱著寶劍,看蔻官兩隻手細嫩堪比女子,便想他是吃不得苦了,就道:“璉二爺、馮大爺、薛大爺請你將這些銀子收下,暫且去蘇揚一帶落腳。”

“這……”蔻官躊躇了,猶豫著開口問:“莫非璉二爺他們不是為了坑騙銀子才叫我做這事的麽?”

柳湘蓮一怔,見蔻官是知其然去而不知其所以然,也不好將賈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話說給他聽,又怕蔻官知道這銀子其實是薛蟠那些常年在海外做買賣的下人扮作番子送給洪和隆的,越發不好明說了,隻說:“璉二爺他們是辦大事的,哪裏看得上這些銀子,你帶著這銀子去娶妻生子吧,不然璉二爺他們也不安心——你去了蘇揚一帶,也莫再提心吊膽的了,左右總有人護著你呢

。”

蔻官點了點頭,將那銀箱子看了一看,心道他若得了那些銀子,便是一輩子躲在深宅大院裏坐吃山空,也夠他用的了。於是也不再推辭,收了這銀子,辭了柳湘蓮,離了賈家宅子,直向那揚州安樂之地去了。

這邊廂柳湘蓮拿了這些書信證物,便依賈璉先前叮囑,徑直去尋廣西總督況晏冰;那邊廂,賈雨村因從蔻官處得了銀子,便又揮金如土地籠絡神機營上下。

那神機營原本就是個篩子一般渾身是洞的衙門,哪裏禁得住賈雨村這般利誘,見陳家老爺大爺們流連在小花枝巷裏樂不思蜀,便彼此勾結以次充好、以舊換新,將新打造的火器裝箱偷偷運出神機營,再輾轉裝船運出京城,在京城外,交托給賈雨村的人。

卻說賈雨村也做了兩年的官,對那些枉法之事也諳熟於心,但比之今日所為,昔日那些不過是小打小鬧。況且他又有心當麵去見一見洪和隆,於是他懸著一顆心,對外稱病,悄悄地離開金陵,親自去押解火器,一路押解車馬穿過忠順王府門生、子弟管轄之地,若有人懷疑他那些車馬,便打著洪和隆的名頭向這些門生、子弟求助。

這般,眼瞅著車馬快進了廣東,一日卻聽聞官道前方,有衙役攔路查看往來貨物。

此處官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再要退出這官道繞到其他道路上,少不得又要白白耗費不少時日。

賈雨村盤算著若自己再在道路上耽擱,隻怕還沒跟洪和隆見上一麵,便要丟了如今的官職,於是騎在馬上心慌不已,先令門子拿了銀子前去疏通。

銀子送出去了,前方卻並未讓開道路。

賈雨村心覺蹊蹺,便又打發門子前去打探,須臾,那門子便回來說:“大人,據小的看,前麵官爺們好似就等著攔什麽人呢。”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轉到賈雨村帶著的馬車上,“不是小的多心,聽說攔路之人,是廣西總督況晏冰的部下周韶良,隻怕來者不善呢

。”

賈雨村心裏打起鼓來,猶豫道:“如此,隻能咱們退回去了。”

“……大人,怕是退回去也不能了。大人你看,他們既然在此處設下關卡,在旁處又豈會沒個提防?”門子推敲道。

賈雨村點了點頭,“據你說……”

“不如將廣東總督搬出來,不是我說,大人未免太小心了一些,小的隨著蔻官人一路上吃吃喝喝好不瀟灑自在,看那蔻官人竟是一點顧忌也沒有,若手頭缺了銀子,也隻管打發人去跟王子騰王大人討。大人如今既然是奉王爺、總督之命辦事,便當將總督大人請出來才是。一個廣東總督、一個廣西總督,認真計較起來,還不知哪個更厲害呢。”門子很是賣弄地道。

賈雨村眯了眯眼,一麵覺得這門子的話恰合了他的心意,一麵又覺這門子未免張狂了一些,才跟著蔻官出了一次門,就將蔻官的做派學了去,點了點頭,思量著門子去過總督府,便道:“你且快些去向總督求救,倘若當真被廣西總督查箱驗貨……你我兩條命都要交代在這了。”

“是。”門子答應了,便收拾了行囊,孤身一人過了關卡,披星戴月地直衝廣東總督府去,待到了廣東總督府門外,渾身散了架一般從馬上跌下,就要總督府門上人去與洪和隆通報一聲。

這門子隨著蔻官離開總督府,算來也有數月,門上人哪裏還認得他,嘴裏罵罵咧咧,就要打發他滾遠點。

門子見此,隻得開口道:“我先前隨著忠順王府的蔻官來過府上,如今耽擱了王爺、總督的要事,哪個擔待得起?”

他這麽一嚷嚷,門上人才認出他來,於是慌忙賠了不是,入內去與洪和隆通稟一聲,過了一盞茶功夫,才請門子進府。

這門子忙隨著人向前院去,下了台階就見洪二老爺拉扯著洪姑娘向大門走去,便好奇地問洪府人:“不知這洪姑娘如今遂了心意沒有?方才瞧著,怎地二老爺瘦了那麽許多?”

“你隻瞧見二老爺瘦了,沒瞧見那野丫頭也瘦了。那野丫頭看上人家璉二爺,先隔三差五地去璉二爺衙門裏看璉二爺一眼就滿意了,如今見人家璉二爺不看她一眼,又使勁折騰二老爺,但看哪一日二老爺沒了,誰還在意她死活

。”說話間,離著洪和隆書房不遠了,便閉上了嘴。

門子心裏笑道:怕是那璉二爺吃慣了山猛海鮮,瞧不上那清粥小菜呢,又見書房門近在咫尺,就也住了嘴,待到了洪和隆書房前,便撲騰一聲地跪在門檻外,“求洪大人救救我家大人,如今我家大人帶著東西被廣西總督府的人堵在半路上進退不得,還請洪大人打發人去將他領過來。”

許久,聽見門檻內一聲“進來說話”,這才弓著身子跨過門檻。

見門檻內,洪和隆陰沉著臉兀自生氣,門子又小心地道:“大人也不必很為此事著急,若大人打發個人去領,料廣西那邊的,也不敢攔路。畢竟,我們大人看過地界了,那原不是廣西總督該管的地方,大人跟廣西總督理論起來,廣西那邊也不占理。”

“並不是為那雞毛蒜皮的小事操心。”洪和隆冷聲道,兩隻手握了握,又鬆了一鬆,蔻官一去數月,這數月裏,他與京城忠順王府也有了書信來往,書信裏旁敲側擊一番,並不見忠順王爺提起火器一事;但如今番子的銀子,他已經收下了,況且賈雨村也將火器運了來,如此,這事便是此時想要停手也不能了;但雖不能停手,既然窺見了其中的蹊蹺,又焉能不有所防範;繼而又想起自己早先便有叫賈璉插一手的意思,又佩服自己高明,斟酌著賈璉背後也算有一堆有權有勢的能人,若此事是他多慮了,並無人算計他,那便是他白賺了銀子順便抓了賈璉的把柄;若果然是有人要暗害他,那就讓算計他的人去跟賈璉的嶽父一家計較去吧,“……本官手下的人,新近早忙著旁的案子,待本官寫個條子,你拿去給璉二爺,請璉二爺去將人接來。”

“此事若是璉二爺問起,當如何來回?”門子忙問。

“就說,是從京城送來給本官的生辰綱。”洪和隆誌在必得地道。

“是。”門子見洪和隆要寫字,忙躬身去伺候筆墨,見洪和隆對他這舉動十分滿意,心下大喜,待洪和隆提筆寫了字條,便畢恭畢敬地袖著字條隨著洪府管家向兩條街外的知府衙門去。

誰承想,他人才隨著洪府管家到了知府衙門口,便見裏頭趙天梁跑了出來,二人撞在一起,險些齊齊滾到地上。

趙天梁推開門子後,就揪住洪府管家的衣襟道:“快,快請大夫來!二老爺掉水裏了!”

洪府管家嚇了一跳,心知洪和隆十分疼愛洪二老爺,忙也揪住趙天梁的袖子問:“好端端的,怎麽就掉水裏了?”

趙天梁道:“你且快些去請大夫吧,我家璉二爺為了救你家二老爺,也落了水呢

。”

門子麵上驚疑不定,見管家掉頭令人去回總督府通知洪和隆,便趕緊地隨著趙天梁向衙門後院去。

隻見這衙門後院裏堆滿了奇石怪樹,一叢叢一簇簇一堆堆,恰好似那賈璉要在此處常住不走一般。

繞過山石樹木,到了後麵蓮花塘,則見此時蓮花塘裏隻有些許綠色荷葉漂浮在水麵上,荷塘邊上,賈璉渾身濕透,散開的發髻裏水柱不住地往下流。

“二老爺?二老爺?”賈璉顧不得自己,先去看那落水後渾身發抖瑟縮不已的洪二老爺。

“爹爹?”洪姑娘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也要上前查看洪二老爺。

冷不丁地,素來溫文爾雅的賈璉便將洪姑娘一把推開,冷笑道:“洪姑娘可滿意了?你家二老爺原本就極易生病,如今落了水,怕是性命不保了。”

洪姑娘嚇得一哆嗦。

那門子悄悄地去看,見那洪姑娘也滿身是水,心下就想莫非是洪二老爺落水,洪姑娘與璉二爺一同去救?又覺若是這般,璉二爺也不必對那洪姑娘冷言冷語。

“……璉二爺……”洪姑娘囁嚅道。

“你也不必叫我二爺了,如今就打發人去跟你家大人說清楚。你今日為了引誘我,有意自己栽進池塘裏,引著你家二老爺為了尋你也落了水。自此之後,便是你家大人氣惱,我也再不肯叫你家二老爺進門了。”賈璉連聲冷笑,被風一吹,打了個顫,便又打起噴嚏來。

“璉二爺,你若這般說了,我就活不成了。”洪姑娘瞅了眼身邊人,見隻有一個似乎見過的生人,其他的都是賈府下人,於是便又可憐兮兮地給賈璉磕頭。

“若我不說,活不成的便是我了。”賈璉冷笑,心裏已經是十分厭煩這洪姑娘糾纏不清,每每見了她,他便少不得在心裏想著先前遇到的女子是何等的矜持有禮、大方明理,就連孟氏也比她通透可愛,“趙天梁,如今就去說與洪大人聽去

。”

“璉二爺饒命!”洪姑娘說著,又小雞啄米一般地磕起頭來,待見那趙天梁毫不憐香惜玉地去了,心下一涼,隻覺自己這條小命快沒了,瞅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洪二老爺,心恨洪二老爺是傻子,見她落水就也跟著跳入水中;又恨賈璉太過鐵石心腸,這一年有餘任憑她百般示好,竟然始終不肯看她一眼,站起身來,再看賈府眾人也隻圍著洪二老爺轉,又覺眾人都是欺侮她出身低微無依無靠,於是咬著牙,狠心道:“不用璉二爺來說,我自己去見大人。”說罷,將臉上的水一抹,把腿就向外去。

賈璉也不叫人攔她,待人拿了被褥來,就令人用被褥裹住洪二老爺將他送入廂房,又令人生了火炭給他暖著,但覺自己也有些頭昏腦漲了,依舊強撐著不去換衣裳,果然等了一會子,就聽見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後就見洪和隆領著一堆大夫過來了。

“洪大人,下官實在慚愧……”賈璉上前拱手。

洪和隆緊緊皺著眉頭,待要怒斥他一句,又見他滿臉緋紅,隻得壓抑著怒氣道:“賈大人也去換衣裳,隨後請大夫瞧瞧吧。”說罷,就向廂房裏間去,望見裏間**洪二老爺無聲無息地躺著,拿著手去試探他額頭,隻覺手背下的額頭如火炭一般烤人,眉頭又皺緊了一些,讓開位置令大夫來給洪二老爺治病,見賈璉還站著,便冷笑道:“那死丫頭呢?”

“洪姑娘說要自己跟大人交代,莫非她沒回總督府?”賈璉詫異地道。

洪和隆咬牙切齒道:“定是她畏罪潛逃了。”說罷,想著洪二老爺這一病,要麽丟了性命,要麽變得更加癡傻,便在心裏將洪姑娘五馬分屍了一遍後,又將賈璉也恨上了,隻怨他不知情識趣收了洪姑娘,才叫那死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惹出這麽大的禍事來,“賈大人收拾收拾,且替本官去辦一趟差事吧,京城有人給本官送了幾車生辰綱來,如今那些東西停在半路上了,你且替本官去接一接。”

“是。”賈璉早收到柳湘蓮的消息,知道火器運在路上了,如今又認出了這門子是先前隨著蔻官同來之人,自然也就知道這所謂的生辰綱是什麽東西了,於是答應了,對那門子道一聲稍候,便自去換衣裳。

待換了衣裳,騎著馬帶了些人手便隨著門子去迎賈雨村,誰知人在馬上尚未離開衙門所在的大街,便倒栽蔥一般地倒了下去,又被趙天梁等人半扶半抱地弄回了衙門

門子隻得又跟著回來,隨著人瞧著賈璉渾身發冷地躺在**,緊催著趙天梁問:“璉二爺還能出得了門嗎?”

趙天梁對著門子麵上啐道:“二爺病成這麽個樣,你還問他能不能出門?”

門子被啐了一口,摸了摸鼻子,自討沒趣地跟著賈府人來回盯了半日,便又去後廂房去看洪二老爺,先立在門外去看洪和隆長籲短歎,隨後見洪和隆妻子也來了,便趕緊回避在一旁,等了小半個時辰,待洪和隆妻子走了,又見洪二老爺被人用被褥裹著抬入轎子裏,就趕緊挨近轎子邊的洪和隆,低聲道:“洪大人,璉二爺病了,去不得了,現如今該如何是好?”

洪和隆麵色鐵青,先問手下:“那死丫頭抓到了嗎?”見手下搖頭,便罵道:“抓到了立刻打死!”又看門子,猶豫道:“璉二爺果真病了?”

“是真病了,直直地從馬上栽下來呢。”

洪和隆吸了口氣,他原就不待見賈璉,不過是看在忠順王府麵上才不發作,如今見賈璉如禍水一般,禍害得洪二老爺命懸一線,便恨不得立時借著自己是上司將賈璉打發到苦寒之地做官。

“大人?”門子試探著喊了一聲。

“你隨著管家去吧。”洪和隆心知已經收了番子的銀子,火器是不能不運來交給番子了;至於是否當真有人要陷害他,隻能待交了火器後,再請忠順王爺代為打點;等米已成炊,忠順王爺便是先前一無所知,也必要替他周旋不可;至於賈璉,他不去接應賈雨村也罷,待他過幾日尋個由頭,再哄著賈璉稀裏糊塗地幫著將火器賣出去。

“是。”門子隻覺得洪府管家去比賈璉去更妥當——畢竟先前他可是瞧見過蔻官比做官的賈雨村還威風呢,於是強忍著心中歡喜,便隨著洪府管家出門去接應賈雨村。

洪和隆也領著轎子裏奄奄一息的洪二老爺去了。

待外人去了,林之孝打發人去給賈璉煎藥,全福、全祿二人便看著門叫屋子裏趙天梁、趙天棟與賈璉安心地說話。

“二爺?你覺身上怎樣?”趙天梁關切地道。

賈璉躺在**蓋著被子,卻是真發了燒,如今拿著手蓋在額頭上,歎道:“好險,虧得你早隔了半條大街瞧見那門子跟著洪府管家過來了

。”

趙天棟失笑道:“便是如此,二爺也犯不上當真隨著洪二老爺下水。”

賈璉笑道:“不然看著他死麽?若隻洪姑娘一個落水,我是不會去救的。”

趙天棟待要說不知那洪姑娘跑哪裏去了,思來想去,又想不起除了模樣可憐外那洪姑娘還有哪點子好處來,於是便也不提她,隻說:“如今二爺要如何做?可要叫人捎信給馮大爺、薛大爺?”

“不必捎信,既然洪和隆無端端地叫我去接應賈雨村,那便是他有心要害我了,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管叫馮大爺、薛大爺各司其職,咱們且防著總督府就是。”

“是。”趙天梁、趙天棟答應著。

“……再去打聽洪二老爺怎樣了,若他沒了,洪姑娘又尋不到,我便成了洪府的仇人了。”賈璉道。

“說來好笑,二爺雖是為了免去一趟苦差才跳水,但也是救了洪二老爺的命,如今怎就成了洪府仇人呢?”趙天棟笑了,雖覺好笑,但賈璉吩咐了,便立時出門去打聽。

那廣東總督府門上來往的大夫無數,總尋不到一個給個準話的,直過了小半個月,趙天棟才得了一個準信。

趙天棟虎著臉去賈璉病床邊,望著年輕體壯養了小半個月就全無病態的賈璉道:“璉二爺,那洪二老爺越發傻了,先還能說句話,如今連話也說不得了,據說整個人懶懶的,隻知道打盹,就連發瘋也沒力氣了。”

賈璉枕著手臂仰頭看著床頂上的繡花圖案,一時心生憐憫,心歎若是洪和隆好好教養洪二老爺莫將他推搡給個丫頭,那洪二老爺還不至於如此。想著,又覺那洪二老爺越發傻了,洪和隆還不知要如何遷怒到他身上呢。

果然,待洪二老爺病情穩定了一些,沒有性命之虞後,洪和隆便立時發話,打發賈璉去界內貧寒之地巡視。

上峰發話,賈璉也隻能帶著趙家兄弟、曹家兄弟並十幾個衙役去了,在外巡視了不過幾日,又見洪和隆打發人來說某處村落因河堤修築起了爭執,請他去調停;調停之後,又是某處報了洪災,請他去本地親自核查;轉過去了,忽地一日,又以瘟疫之名,要將賈璉引至某處沿海村落

賈璉早覺洪和隆是存心有意要引著他去親見賈雨村將火器賣給番子,以此來握住他的把柄,思量著上回子去接賈雨村,他裝病不去,此次再不去,未免惹洪和隆的懷疑,是非去不可了;隻是若去了,那他設計洪和隆不成,反要被牽扯進去。

心下思量著如何才能兩全其美,賈璉也隻能帶著自己人慢慢地向洪和隆所說的村落挨近,待臨近那村落了,忽地想出一計來,就對趙天梁道:“你且送信給馮大爺的人,叫他們的人扮作番子在我們的人跟前露出痕跡來,待我們的人前去捉拿他們,大家鬥上一鬥,我再請洪大人增派人手,捉拿海外奸細。”

趙天梁隻覺賈璉這計甚妙,笑道:“二爺高明,二爺這麽一捉,再叫那假番子去洪大人跟前告個狀,二爺再拿許老尚書壓一壓洪大人,保管洪大人沒話說。”說罷,便當真去送信去給馮紫英。

不過隔了一日,馮紫英的人便先送了兩個被綁住手腳堵住嘴巴的奸細來。

賈璉見了更是歡喜,笑道:“原本要弄假的來演戲,不想紫英早將奸細抓了一遍了。”於是,便也不依著洪和隆的吩咐辦事了,叫人看著那兩個外國奸細,便坐了轎子,調轉方向衝廣東總督府去,到了廣東府門前,又有意做出得意模樣,請人通稟後,便押著奸細在前廳裏等候。

洪和隆過來時,便望見賈璉翹著腿坐在交椅上,廳中跪著兩個又黑又矮的男子。

“洪大人。”賈璉作勢站了起來,衝洪和隆一拜。

洪和隆麵上很是不悅,冷笑道:“本官不是令你去一處村落查看疫情麽?聖上隆恩,賞賜海外番邦小國米糧若幹,本官原要你去辦,不想你竟半道折了回來。”掐指一算,如今賈雨村應當是已經將火器交給海外番子了,原本是要賈璉稀裏糊塗地幫著達成交易,如今看來是不能了。

“大人,下官有比疫情更要緊的事。”賈璉猜著那所謂米糧就是火器了,不慌不忙地指著地上兩奸細,“大人請看,這是下官半路捉了回來的奸細,枉費聖上那般仁慈,還賜予海外米糧,不想那些番子夜郎自大,竟膽敢派來奸細刺探我廣東軍情,更甚至,妄想派兵來犯。”

洪和隆烏青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皮子跳了一跳,將那兩個奸細掃了一掃,便移開眼,他為官一方豈會不知這些個宵小之輩的存在,隻是不肯興起戰事才對朝廷報喜不報憂,如今見賈璉抓了人來,又在心中腹誹忠順王爺識人不清,這賈璉終歸不是跟他們一路的

“依大人看,下官是否要遞上折子,將那些倭賊的狼子野心奏明當今,免得他日外敵來犯,打得咱們一個措手不及。”賈璉說罷,又依著腹稿,很是賣弄地道:“倘若這折子呈上去,朝堂上有幾位老大人附和,想來當今定會怒發衝冠,如此當今越發要重用大人,下官跟著大人,也能……”

“住口,豈能輕言戰事!”洪和隆心下戰戰兢兢,竟慶幸沒將賈璉拉進買賣火器一事,隻覺他這人太過急功近利,不過才做了兩年官,便盤算著升官加祿;又想若將此事奏明當今,怕當今不是想著如何抵禦外敵,而是如太上皇派王子騰去廣西牽製廣西總督一般,另外打發個人來廣東分他的權。

“大人,眼看就要被人欺到家門了。”賈璉著急道。

洪和隆和緩了語氣,沉吟一番道:“本官知道了,此事,自有本官處置,此乃軍機大事,你萬不可私自呈上奏折,不然,本官也要治你一個逾越之罪。”

“……是,”賈璉不甘心地答應著,又指著地上兩個奸細道,“那這二人……”

“交給本官處置。”洪和隆道,見賈璉還要再說,便低喝了一句,“你不聽本官吩咐擅離職守,不知將疫情耽誤成什麽樣,還不速速回衙門裏閉門思過。”

“是。”

洪和隆背著身子,聽著賈璉向外的腳步聲,待腳步聲沒了,才回過頭來去看地上兩個奸細,伸手將奸細嘴裏的布條扯出來,問了一句:“你們是誰的人?”

那兩個奸細搖頭不語。

“是如何被抓到的?”

其中一人大起膽子道:“被一堆不知什麽身份的人抓來送給方才的官老爺的。”

洪和隆一怔,又問:“可還抓了其他人?”

“約莫還有五六個人。”

洪和隆聞言立時又怒了起來,心道:好啊,那小子自從來了任上就對他不是十分恭敬,卻原來那小子的心思並不在做官上,他隻妄想投機取巧呢

!揮手令人將這兩個奸細代下去處置,又唯恐賈璉多事,將此地臨海戰事傳到朝廷,便又喚了管家來,對管家叮囑道:“好生盯著賈知府門上,若是他向京城送信,立時攔下!”

“是。”

管家去了,洪和隆又獨自在廳上坐了一坐,坐了許久,隻覺耳邊清淨的仿佛少了什麽,起身後,慢慢踱步向外,一直繞到了洪二老爺院子中,隻見洪二老爺院子中一群群貌美如花的婢女站在台階下陪著洪二老爺曬太陽,洪二老爺病懨懨張著嘴仰頭看天上白雲蒼狗。

“女兒……”

好半日,洪二老爺低低地喊了一句。

洪和隆不禁握緊拳頭,心恨洪姑娘狠心,竟然舍棄洪二老爺跑了;又恨賈璉鐵石心腸,有意無意地令洪二老爺病成這樣,於是豁然轉身,去了書房之中,便奮筆疾書,將賈璉如何禍害廣東、如何要將沿海戰事捅到朝廷一事寫給忠順王爺。

待隔了幾日,賈雨村送來番子給的第二筆銀子,便將信並銀子直接打發自己的人送去京城給忠順王爺目睹。

信與銀子到了忠順王爺跟前,忠順王爺詫異得很,先不解哪裏來的銀子,再看信,又覺信中洪和隆的語氣太過激烈,竟像是一怒之下寫的,於是便又細細地去問洪和隆的親信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聽說蔻官前去廣東傳話,更指使賈雨村辦事,便覺蔻官一人不至於有這麽大的膽量,疑心他背後有人,於是便令人去追查蔻官下落;又覺賈雨村算得上是北靜王的人,蔻官又素來跟北靜王交好,又覺此事未必不是北靜王指使,於是又令人緊盯著北靜王府上,以免北靜王勾結賈雨村給洪和隆捏造罪名,彈劾洪和隆一個私賣火器的罪名;最後才聽洪家人提起賈璉屢屢拒絕洪姑娘,令洪二老爺每每發瘋最後落水越發癡傻,至此,忠順王爺反倒覺得洪和隆太過意氣用事,反倒寫信勸說洪和隆以大局為重莫跟年少氣盛的賈璉計較。

忠順王爺的信尚沒收到回信,廣東便有消息傳入朝堂,這消息一出,便炸的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大氣不敢出,卻原來是廣東總督被海外賊子擄走,眼下廣東群龍無首,又有外賊來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