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六章 義贈靈刀

龍鷹以迅疾無倫的手法,為太平公主重整衣襟,一點不觸碰她的肌膚。

太平公主昵聲道:“今晚國宴宴罷,鷹爺陪人家返陶光園好嗎?”

龍鷹悶哼道:“老子沒空。”

太平公主毫不動氣道:“無論怎樣事忙,鷹爺總要回家睡覺。”

龍鷹抓起個饅頭,瞥她一眼後,目光移往河岸的雪林勝景,一邊大快朵頤,聳肩道:“嘿!剛巧今晚本人要到芳華閣鬧到天明,不用睡覺。”

太平公主“噗嗤”嬌笑道:“騙人!你確會到芳華閣去,還訂了房子,不過卻是明晚而非今夜。”

龍鷹麵不改色迎上她得意洋洋的眸子,道:“騙你又如何?老子沒空就是沒空,你好像忘記了尚未道歉求饒。”

接著離座,道:“還有一件事,老子可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才,下次你再使用羽林軍來押解老子,休怪我不給麵子。”

哈哈一笑,不理差點被自己氣死的太平公主的呼喚,揚長而去。

離開陶光園,此時到胖公公處去嫌時間不足,赴天津橋之約則時間尚早,隻好安步當車,順道瀏覽宮城皇城美景。

到轉入神道,天堂富麗堂皇的巨佛映入眼簾之際,七、八騎從後馳來,為首一人“咦”了一聲,勒馬停下來,其他騎士連忙收韁煞馬。

那人道:“這位不是鷹爺龍先生嗎?在下武三思,幸會幸會。”竟躍下馬來,靈巧如神,一派高手風範。

龍鷹朝武三思瞧去,此人比他矮上兩寸,已算相當高,國字口臉,相貌堂堂,膚色紅潤,年紀與武承嗣相若,最大的分別是他笑容可掬,一團和氣似的,眼神靈活友善,予人八麵玲瓏、手段圓滑的感覺。

武三思移至龍鷹身旁,欣然道:“我們以江湖平輩論交,不提封號,以後喚我小武便成,否則就是見外哩!哈哈!”

自有人為他牽馬跟在後方。

龍鷹心忖兵來將擋,管你心中動什麽念頭,一切見招化招。微笑道:“武兄要到哪裏去?”

武三思道:“相請不如偶遇,在下現在到皇城軒與幾位朝中朋友碰頭,若有龍兄加入,大家摸著酒杯底東拉西扯一番,不是人生快事嗎?”

龍鷹道:“要談天說地,哪怕沒有機會,不過小弟有事在身,武兄的好意心領了。”

武三思點頭笑道:“對!來日方長,找天來在下府上,美人醇酒,更能盡歡。新近從大理求得一批歌舞伎,姿容出眾不在話下,最妙是個個柔若無骨,個中好處,龍兄一看便明白。哈哈哈!”

龍鷹開始有點應付不了他示好的方式,當然作為男人,不心動是騙自己,但想起甘湯院的人兒們,怎可置她們於不理,在外花天酒地。忙道:“這幾天可不成,有機會再去拜訪武兄。”

武三思一碰他肩頭,笑道:“明白明白,人雅是任何男人夢寐以求的恩物,龍兄多忙幾天是應該的。哈哈哈!”

龍鷹心中大罵,同時想到武三思曾向武曌求取人雅,卻被拒絕。不過怒拳難打笑臉人,隻好道:“難得武兄體諒。”

武三思忽又壓低聲音道:“魏王那邊我勸過他哩!欠債還錢,天公地道,隻是魏王生性固執,遲些待他消了氣,讓在下給你們擺和頭酒,有什麽大不了的。”

此時眾人越過宏偉壯麗、造型獨特的萬象神宮,朝著天門樓走去。

武三思望往門樓,滿臉追憶的神情,道:“前年九月十九日,聖上就是在此門樓之上舉行登基大典。那天天公作美,風和日麗,聖上戴朱紅花冠,穿黃色龍紋袍,金玉革帶,在金鼓齊鳴聲中,宣讀即位詔書,改元天授,禮成後下詔大赦天下,全國飲宴七天,並立我武氏七廟於神都。”

龍鷹見他一臉向往的神色,知他野心不在堂兄武承嗣之下,其繼承皇位延續他武氏江山的妄念如出一轍。兩個混蛋都在大發帝皇夢。

武三思回過神來,道:“龍兄有興趣到門樓上一遊嗎?際此大雪剛休,登樓極目望遠,保證整個神都雪景盡收眼底。”

龍鷹心道遲早會上去一開眼界,但絕不是和你武三思。拒絕道:“小弟正趕著到宮外去會一位朋友。”

武三思沉吟著與龍鷹進入官署林立的皇城,欲言又止。

龍鷹訝道:“武兄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想說出來嗎?”

武三思道:“我對龍兄是一見如故,想提醒龍兄留神一些小人,又怕龍兄誤會在下煽風點火,所以心中為難。”

龍鷹心道“來了”,欣然道:“武兄是怎樣的人,小弟不清楚嗎?武兄放心說出來,小弟隻會感激而不會多心。”

武三思道:“龍兄要提防張氏兄弟,這對小人現在對龍兄恨之入骨,照我收回來的風聲,他們正在外招攬高手,對龍兄意圖不軌。明刀明槍當然奈何不了龍兄,最怕是陰謀詭計,防不勝防。”

龍鷹哈哈一笑,道:“明白哩!多謝武兄指點。”

趁機和他道別分手,出皇城去也。

天津橋。

龍鷹背掛井中月,憑欄俯瞰洛河,憶起今早冒雪劃艇與女帝到此一遊的情景,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愈來愈覺得武曌將人雅許他,背後的原因大不簡單。可是假若武曌真的視人雅為她過世女兒的輪回轉世,不論她如何冷血,絕不會再把“女兒”多犧牲一次,將她許給一個“時日無多”的人。換言之,她並沒有殺死龍鷹之意,這是他奶奶的怎麽一回事。真想拋開一切立即去找胖公公。

萬仞雨的聲音在身旁響起道:“看到龍兄背掛古刀,令在下喜出望外。不過縱然龍兄博通天下兵器,也不該與我以刀對刀,吃虧的肯定是龍兄,在下也有勝之不武的惆悵。”

龍鷹微笑道:“萬兄既有如此想法,就讓小弟占點便宜決定比武的規則,大家換刀而戰,你用我的刀,我用你的刀,隻要你老哥能捱過小弟九刀之數,刀就是你的哩!”

萬仞雨大訝道:“不論在下如何不濟事,擋你九刀仍是探囊取物般輕易,龍兄似乎有欠考慮。”

龍鷹笑道:“閑話不提,何不想想比武的理想地點,小弟不想被閑人圍觀。”

萬仞雨目光投往橋下,欣然道:“這個容易,請隨在下一起往下跳。”

隨即越過橋欄,往下投去。

龍鷹明白過來,學他般跳欄而下,與萬仞雨先後落在一艘駛經的貨船的甲板上。

船上眾漢齊吃一驚之際,萬仞雨氣定神閑地抱拳道:“本人乃關中劍派弟子,請諸位看在江湖同道份上,行個方便,離城後我們立即離開。”

眾漢目光投往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漢子,那人道:“原來是關中劍派的大爺,當然沒有問題。”

萬仞雨謝過後,偕龍鷹到船尾,以免礙手礙腳。

河風吹來,兩人衣衫拂拂作響,兩岸盡被雪染,充盈著隆冬的氣氛。

龍鷹笑道:“這還是小弟第一次坐順風船,萬兄真有辦法。”

萬仞雨欣然道:“出來行走江湖,怎都要有兩度板斧。對了,龍兄見到端木小姐了嗎?”

龍鷹道:“她搬去城外東麵一所庵堂了,過兩天有空會還她應得的金子。說起金子,小弟尚有一兩黃金,想兌換成銀兩,該怎麽辦呢?”

萬仞雨失聲道:“這麽快就用掉四兩金?”

龍鷹吟道:“有酒當須今日醉,千金散盡還複來。哈!我隻是胡扯,除了此兩和端木仙子的五兩外,其他我送了給人。”

萬仞雨道:“兌換銀兩最好找老字號,童叟無欺,其中以貞觀錢莊聲譽最著,南北市各有一店。”

又道:“神都外的庵堂少說有十多間,端木小姐落腳的是哪一所呢?唉!還是不要告訴我。”

龍鷹道:“萬兄愛上端木菱哩!”

萬仞雨苦笑道:“愛上她有屁用,隻是自尋煩惱。靜齋傳人是修天道的女子,與出家人無異,我去擾她清修隻會教她看不起我。”

龍鷹道:“我才不會像萬兄這般想,在家出家隻是個形式的問題,與能否修成天道無關,喜歡嘛放手追求,追不上手卷鋪蓋回家睡覺,但總算對得起自己。”

萬仞雨歎道:“你愛怎麽想都成,可是對方不是這麽想,不信邪盡管去試試看,我可沒有你那種大無畏的勇氣。不過勿要怪我沒預先警告,你弄得灰頭土臉回來,不要向在下哭訴。”

龍鷹笑道:“如果給小弟把仙子弄上手,萬兄豈非再次吐血?”

萬仞雨啞然笑道:“我絕不會為這種事吐血,因為在下自少立誌,獻身刀道。逢場作戲沒有問題,卻不願有家室負累。”

龍鷹道:“若做人的目的,隻是練刀,還有啥樂趣?應該任意而為,方夠痛快。以萬兄的人品武功、身份地位,肯定有很多美人兒為萬兄傷心欲絕。嘿!萬兄真的舍刀之外,不作他想嗎?”

萬仞雨道:“現在的確有這樣的想法,或許中宗複辟後,我會有思路上的變化。”

龍鷹問道:“中宗是誰?”

萬仞雨道:“中宗就是廬陵王李顯,他當過六十天皇帝,竟在韋妃的慫恿下企圖從武曌手中奪權,被武曌發動一場小兵變,硬從龍座上扯下馬來。唉!蠢人加上野心女人,有什麽蠢事做不出來的。”

龍鷹大奇道:“那你豈非向一個擁有野心女人的蠢人效忠嗎?”

萬仞雨無奈道:“問題在沒有選擇,我們關中劍派全賴太宗扶持,始有今天。不過正如國老說的,他蠢沒關係,隻要輔之以賢相能將,憑大唐穩如泰山的基業,仍大有可為。他奶奶的!我曾千山萬水為他擒獲朝廷重犯,交到廬陵王手上,希望他可以借此立大功,與武曌修好,豈知當他曉得此犯的重要性後,竟嚇得屁滾尿流,問也不問想也不想,瞞著我直接把人押送神都,累得我……不想再提了,想不到我萬仞雨竟失信於人。”

龍鷹明白過來,武承嗣之所以殺他以嫁禍李顯,皆因廬陵王是其中一個知情者。武承嗣又怎會曉得自己的事呢?很大機會是來俊臣向他通風報信。定要問問這家夥。

萬仞雨道:“出城哩!”

兩人踏著積雪,來到一個無人雪原。

萬仞雨解下佩刀,向龍鷹連鞘投來,後者亦把手中寶刀,往他擲過去。

萬仞雨一把抓著井中月,臉上現出古怪神色。

龍鷹不容他多想,拔刀拋鞘,鬼魅般越過兩丈距離,眨眼間以最快的速度,灌滿魔功,從不同的角度朝萬仞雨劈出三刀,全無保留。

萬仞雨叫一聲“好”,從容不迫抽出寶刀,上封下格,擋他三刀,似仍是遊刃有餘。

龍鷹心叫厲害,最後一刀更被他妙絕的刀法,壓得沒法施出後招變化,不得不退。

兩人再成對峙之局。

萬仞雨目閃奇光,低頭審視手上長刀,道:“萬某自學刀以來,一直在追求一把稱心的刀,可惜事與願違。那晚龍兄決戰薛懷義,我拿出來唬人的革囊,內藏的不是金子而是稀有的礦石,準備拿去冶煉新刀。可是這把刀,握著它竟有種血肉相連的奇異感覺。他奶奶的!這把刀究竟有什麽名堂?”

龍鷹道:“老兄尚未捱過九刀,沒有查根究底的資格。”

萬仞雨苦笑道:“與你相處愈久,愈發不明白你是怎樣的一個人,論刀法龍兄實在差我太遠,捱不過九刀的隻會是你而不是在下。”

龍鷹哈哈笑道:“少說廢話。全力出手攻小弟一招看看,保證你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萬仞雨失聲道:“要我全力出手,你擋不了豈非要掉命?”

龍鷹喝道:“老子等得不耐煩哩!還不出招?”

萬仞雨左鞘右刀,擺開架式,一股強大無匹,使人有窒息感覺的可怕刀氣,決堤般朝龍鷹湧去。

他上身微往前俯,雙目射出森寒冰冷的目光,像兩支箭般瞄準龍鷹。

不愧被譽為繼寇仲後的第一用刀高手。

龍鷹運轉魔功,魔目電芒遽盛,卻是斂而不外露,隻像兩泓深不見底的潭水,歎道:“這才像點樣子。”

萬仞雨動了。

“喳!喳!喳!喳!喳!”

朝龍鷹踏進五步,不單急緩不一,每一步的距離竟有少許差異,每一步均移至全新的攻擊角度,較次的高手,麵對他這種充滿變化和威脅性的神奇步法,早看得眼花繚亂,驚栗顫抖,遑論見招化招,運兵擋格。

龍鷹哈哈一笑,長刀往前挑去。

萬仞雨喝道:“龍兄小心哩!”

揮刀疾劈,如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變化萬千,無始無終。

初時手中刀並不如何,到劈至一半,刀生變化,化為閃電般的奇異黃芒,刹那間朝龍鷹頭頂劈去。

龍鷹前挑的一刀天然轉化為斜格。

“鏘!”

龍鷹連人帶刀被他劈得挫退一步。

萬仞雨倏地後撤,立定,目瞪口呆瞧著手中寶刀。

龍鷹垂下長刀,默然不語。

萬仞雨朝他望來,口唇輕顫,說不出話來。

龍鷹頷首點頭。

萬仞雨像完全明白龍鷹點頭所表示的意思,一對虎目現出激動至無法控製的情緒。

龍鷹歎道:“九招的確是小弟大言不慚,瘋言廢語,這把刀是老兄的哩!”

萬仞雨不能相信地道:“沒有可能的。”

龍鷹一手拋開他的隨身刀,道:“你的刀,小弟代萬兄扔掉了。”

萬仞雨不理會他說的話,道:“真的是井中月?”

龍鷹歎道:“除了少帥寇仲名震中外的井中月,有哪把生鏽刀可生出如此芒采。這是把有靈性的刀,老子拿上手便曉得。”

萬仞雨兩腿一軟,捧著井中月跪往雪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