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奇難雜症
艙廳擺下四張大圓桌,泰婭和女武士女婢們占了一桌,其他六個奚族高手坐在隔鄰的一桌,此桌尚有一漢,背艙門而坐,手足包紮著,傳來陣陣刀傷藥的氣味,還有支枴杖放一旁。
龍鷹雖看不到他臉容,卻認得他的聲音。這個叫天龐的大江聯高手,當日在江上截著花簡寧兒的風帆,被藏身船上的他偷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是在那裏,他與風過庭、萬仞雨和現在代他扮範輕舟的劉南光會合。
隻看他這副模樣,便知天龐假扮凝豔手下受傷的二十八個突厥高手之一,搭便船回國。泰婭很難拒絕,且因他受傷而沒有戒心,問題在自己怎會一無所知,顯然凝豔用了手段。
泰婭和精通漢語的文絲見他進來,神情勉強的向他打個招呼,接著目光移往別處去,不但杜絕了他乘機坐入她們的一桌去的可能性,且不願和他多說半句話。
其他人瞥他一眼,便像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繼續談笑。龍鷹不敢怪他們,因為自己現時的尊容確令人不敢恭維,自行去取湯、飯和菜,到其中一張空桌背著眾人坐下,吃喝起來。
凝豔這一招果然厲害,防不勝防,且不知天龐如何下手?天龐如何辦到凝豔派給他的任務?最令他頭痛的是天龐正以奚語和其他人交談,他卻聽不懂半句話。而泰婭等不但不相信他是神醫,還沒興趣和他說話。
他必須把這種完全不利於他的形勢扭轉過來。匆匆吃完,長身而起,來到泰婭的桌子前。眾人愕然望他,天龐和其他奚族武士亦朝他看來。
龍鷹乘機往天龐瞧去,露出個醜笑容,以突厥語施禮問好。包括天龐在內,人人對他露出鄙夷神色,又不得不禮貌上回禮,氣氛古怪。
泰婭的聲音以突厥話道:“王先生原來懂得突厥話,教人意外。”
龍鷹腦中填滿剛才看天龐一眼的印象,此人一般身材,麵相粗獷,兩眼有神,氣度內斂,是個厲害人物。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向泰婭笑道:“本人曾在邊疆當過軍醫,所以粗通突厥話。”
泰婭顯然想快點打發他,沒有追問,道:“王太醫說得不錯嗬!請問有何貴幹?”
龍鷹的目光落到文絲旁的俏婢處,道:“這位姐姐該是受不起波浪顛簸,出現暈眩頭痛之症,隻要給本人把脈,弄清楚她體內寒暖燥濕的情況,再服一帖藥,保證她症狀全消。”
臉青口唇白的俏婢大吃一驚,忙道:“太醫有心哩!小婢還挺得住,過一會便沒事。”
龍鷹心中好笑,道:“若本人所料無誤,姐姐絕挺不過一刻鍾。”
轉向天龐道:“這位仁兄高姓大名?”
天龐無奈答道:“鄙人叫單連貢,是凝豔公主的護駕人員,因傷先坐船回國,太醫有心了。”
龍鷹道:“雖怪聖上給本人的名單裏,沒有閣下在內,該是魏王府與貴公主私下的安排。”又用鼻大力嗅一下,道:“老兄的刀傷藥藥性溫和,隻具通筋活絡之效,這根枴杖該是聊備一格,老兄並不需要它。”
他以半生不熟、非鹹非淡的突厥話,結結巴巴地說出來,聲音則鏗鏘好聽,形成一種獨特奇異的節奏,話裏有話,吸引得人人用心聆聽,一時忘記了他的醜陋。
天龐被他說得心中大怒,偏又沒法發作,哭笑不得,隻好道:“太醫說笑了。”
龍鷹道:“本人為你換藥如何?”
天龐大吃一驚,忙道:“不用哩!心領了!”
龍鷹哈哈一笑,向正若有所思的泰婭打個眼色,不理會她的反應,揚長而去。
回房去不到一刻鍾,那暈船浪的女婢在文絲和另一女武士的攙扶下,狀若危在旦夕的敲門而來。
龍鷹請女婢坐入艙內唯一的椅子去,心忖若開方煲藥,至少個把時辰方見效,如何顯出神醫本領?想起少帥針灸治病之法,從上官婉兒為他預備的醫囊裏,取出針盒,挑了合心合意的一根銀針,來到小婢身前。
文絲和女武士對他取針不以為異,因為針灸之術,在塞外非常流行,還有個說法,是此術源自契丹人。
女武士以突厥話道:“太醫不用為丹丹把脈嗎?”
龍鷹心道老子忘掉了。立即來個針如雨下,眨眼工夫刺中丹丹頭上百會、神庭、玉枕諸大穴,最後一針定於她眉心的印堂上。
每落一針,均輸入一道魔氣。這可說是他的牛刀小試,信心十足。少時修習道家吐納之法,對體內竅穴經脈了如指掌,最近又得端木菱傳他易筋洗髓之術。今早更將胖公公師父韋憐香窮畢生經驗歸結出來的《萬毒寶典》硬啃了大半。寶典並非一本製毒的書,而是詳述人體與諸般毒物的關係,牽涉到醫學的理論、人身的奧秘。令龍鷹藉此將以往一切有關這方麵的知識融會貫通,不單有助他的“醫術”,且使他對魔種有更深的體會。
抽回刺入丹丹印堂的一針。
丹丹“嗬”的一聲叫起來,容色顯著好轉,兩眼恢複神采。
文絲和女武士你眼望我眼,均感神奇。
龍鷹緊張地問道:“好點了嗎?”
丹丹坐直嬌軀,驚喜道:“沒事了!比上船前還要精神。太醫的醫術高明得令人難信。”
龍鷹為免被追問,神氣的擺出送客的款意,三女千恩萬謝後,知機地離開。龍鷹暫時無事,先去探看雪兒,這乖寶貝神態平靜,見到龍鷹歡欣雀躍。
龍鷹撫慰一番,解開它的係索,想領它到船頭吹風,順便讓它活動筋骨,走不到幾步,被廄內正打理其他馬兒的馬夫喝止。更有個兵頭攔在前方,怒容滿臉地道:“不管你是誰,必須恪守規矩,不得讓馬在馬廄外走動。”
龍鷹心忖這叫虎落平陽被犬欺,如果對方好言相勸,他雖不開心,仍會接受,但像現在擺足官威,這口氣卻沒法硬咽下去。笑嘻嘻道:“真的可不管對方是誰嗎?聖上又如何?兵爺可以不管她是誰嗎?”
兵頭登時語塞,老臉陣紅陣白。
龍鷹喝道:“給本人滾開!”牽著雪兒,朝他走去。
兵頭怒叱一聲,要來搶龍鷹的馬韁。
龍鷹一掌推出,穿過他欲擋格的兩手,按著他的麵門,魔勁送出,兵頭往後拋擲,“砰”的一聲落在二丈多外的甲板上,四腳朝天。看到此事者,除管船上馬廄的三個馬夫,還有十多個在附近工作的水師兵,人人看呆了眼,但又不敢喝斥幹涉,甚至沒人敢去扶他起來。
龍鷹放開雪兒,讓它跟著自己朝船頭走去,心中也有點後悔,怕對方含恨在心,向雪兒動手腳。心中盤算。
來到船首,河風迎麵吹來,護航的海鶻船揚帆前方裏許處。
兵頭在後方一臉忿怨的爬起身來。
看著大運河,不由想到史無先例的大周女皇帝武曌。排除萬難下,她登上帝座,大刀闊斧的改革,發展生產,完善科舉。不拘一格地用了像他這樣的人,粉碎了根深蒂固的門閥製度,形成強有力的中央集權。如果不是武氏子弟無能,怎可能有峽石穀之敗?
柯成滿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太醫!”
龍鷹淡淡道:“我要換人。”
柯成滿失聲道:“換人?太醫大人曉得自己在說什麽嗎?這是一艘航行中的戰船,小將的任務是送你們到幽州去,這艘船上主事的人是小將而不是太醫大人。”
龍鷹道:“這個船隊的總指揮該是方均而不是你柯成滿,如果一個時辰內你不給本人找方將軍來,你會被治以失職之罪,輕則革職,重則斬首。清楚了嗎?”
敲門聲響。
龍鷹收起寶典,開門把方均迎進來,後麵跟著扮成水師兵的風過庭。
方均生氣道:“柯成滿這小子真不識相,我早告訴他須聽你調度,他卻以為我隨便說說,當作耳邊風。”
龍鷹請方均坐入唯一的靠牆椅子,自己和風過庭在床邊坐下。道:“怎會忽然多了個突厥人在船上呢?”
方均忿然道:“這是開錠啟航前,魏王壓下來的臨時安排,末將曾據理力爭,但魏王的人說稍後會稟上聖上,末將無法拒絕。”
風過庭笑道:“現在更肯定花秀美沒把你老哥夜探八方樓一事泄露予凝豔。此招很絕,如果不是有你老哥坐鎮,全船人死了仍不知發生什麽事。”
方均色變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雖被武曌指定為船隊的總指揮,曉得龍鷹扮醜神醫到奚國為其王子治病,卻不清楚其他的事。
風過庭簡單的解釋幾句,道:“要解決此人易如反掌,隻要把他弄到我和仞雨的戰船上,關起他,包他叫天不應,叫地不聞。”
龍鷹笑道:“此為上策,下策則是由老子監視他,直到他出來作奸犯科,讓老子來個人贓並獲,待我們的奚國美人兒親眼目睹突厥人如何對她另眼相看,竭誠以待。”
風過庭啞然笑道:“上策下策,真懂得說反話。”
方均緊張起來,道:“我要親自過來打點這艘船。”
龍鷹從容道:“不用如此大陣仗,調走柯成滿,還有那個被我摔了一跤的隊目和管馬的幾個家夥便成,且盡量放鬆船上的戒備,好予突厥混蛋可乘之機。”
方均領命去了。
風過庭皺眉道:“如此不怕打草驚蛇嗎?”
龍鷹將突厥混蛋是天龐一事告訴他,然後道:“正是要打草驚蛇,令天龐疑神疑鬼,更怕夜長夢多,不得不在今晚下手。”
風過庭道:“你準備如何處置他?”
龍鷹做了個劈頭的手勢,道:“現在是上戰場,見一個殺一個,沒有人情可言。”
風過庭不解道:“活捉他豈非是更大的收獲?”
龍鷹道:“活捉他談何容易?我們的軍事目標是說服奚人站到我們一方,其他的均不用考慮。”
又道:“荒原舞那小子如何?”
風過庭歎道:“這小子魅力驚人,忽然來個引吭高歌,弄得船上人人如癡如醉。又詳述契丹的地理形勢,熟悉得如契丹是他家鄉似的。”
龍鷹雙目放光,道:“來哩!他正為將來可害得我們全軍覆沒的毒計造勢。”
風過庭不解道:“告訴我們契丹的情況,可如何害我們?”
龍鷹道:“現在言之尚早,我們可放長眼光去看。你們再不用花精神監視他,他會乖得令我們不敢相信。我們是給一時的勝利弄昏頭腦,大大的低估凝豔,事實上此女大不簡單,看破勝敗的關鍵。”
風過庭一頭霧水道:“不要說一半不說一半的,在下可非你的敵人。”
龍鷹探手搭著他肩頭,陪笑道:“公子息怒。現在我們到塞外與契丹人作戰的事,天下皆知。經武宴一役,凝豔瞧穿小弟,知小弟不但好用奇兵,還愛速戰速決。而她的計策正是針對我的喜好而精心設計,隻要令我的奇兵變得不出奇,且是向契丹投懷送抱的蠢兵,你道還有人可以活著回來嗎?”
風過庭如夢初醒地道:“對!所以凝豔不得不出動龜茲美女,讓荒原舞打進我們的團隊來,那時奇兵肯定變成蠢兵,峽石穀的情況勢將重演一次。”
龍鷹點頭道:“胖公公說得對,敗也荒原舞,成也荒原舞。我們愈表示信任他,愈有贏這場仗的機會。隻是任荒原舞千算萬算,卻算漏了老子是他永遠不能明白的東西。”
方均回來了,道:“一切妥當,保證不會發生以前的情況。”
三人再商議一會後,方均和風過庭回到他們的戰船去。
龍鷹心情大佳,取出寶典用心細讀,又比對箱內的藥物。最奇怪的是隻要他嗅嗅某藥材的氣味,便似能完全掌握藥性,再比對寶典對此藥物的論述,出入上隻有少許差異,不由興致大增,絲毫不感旅途單調。
敲門聲起。
來的是其中一個奚族高手,恭敬的以突厥話道:“本人邊石,到中土後忽然患上惡癬怪疾,奇癢難當,坐立不定,太醫可否幫我?”
龍鷹麵對“行醫”以來最大的挑戰。邊石不待他吩咐,揭起衣衫,隻見密密麻麻一粒粒突起的水泡膚癬,成帶狀般繞著他的小腹延往背心,觸目驚心。
龍鷹以指尖觸摸,正心叫糟糕之際,忽然生出感應,大喜道:“這是一種活的毒,製之之法,是以毒攻毒,保證一帖藥可以生效。”
坐言起行,立即從箱內憑直覺挑選藥材,又親自到膳房監督煲藥,邊石為了己身利益,跟出跟入。到邊石服下苦藥後,連龍鷹也像大戰連場般疲不能興,邊石更不用說,倒在龍鷹的**睡個不省人事。
龍鷹調息半個時辰,精神盡複,睜開眼睛,已是黃昏時分。見邊石仍熟睡不醒,戰戰兢兢,心驚膽跳的檢查他的呼吸和脈搏,幸好他仍然活著,亦沒有中毒的症狀,放下心來。船上的人來喚他到艙廳吃晚膳,他隻好留下邊石,離房而去。
今次踏足艙廳,待遇與以前是天壤之別,除天龐外,人人和他打招呼。丹丹感激的笑容最甜,看得他心花怒放,恢複了做人的樂趣。
泰婭欣然道:“太醫到我們這一桌來好嗎?”
龍鷹神氣的坐到她對麵,自有人斟茶遞水,捧湯送飯,伺候周到。
文絲問道:“邊石呢?”
龍鷹做了個睡覺的姿勢,他的醜臉登時鬼馬生動起來,泰婭也給他逗得笑起來。
丹丹道:“太醫的醫術非常神奇,丹丹長期頭痛,每天發作幾次,令丹丹苦不堪言,有時更痛不欲生。可是給先生施針後,所有病痛都一股腦兒消失了。”
眾女隨即起哄,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求龍鷹醫治她們的陳年舊患。
泰婭責道:“太醫今天很累哩!明天才去求太醫吧!”
龍鷹笑嘻嘻道:“侍衛長需要本人為你把脈嗎?”
泰婭往他瞧來,俏臉微微泛紅,嗔道:“我又沒有病,怎敢勞煩太醫?”
龍鷹暗罵自己死性不改,見不得漂亮女人,但又感到泰婭並不那麽討厭自己的醜臉,且自有股與中土美女有異、熱情開放、不怕男人的風情。色膽大起來,笑道:“這叫防範勝於治療,弄清楚體內寒熱燥濕的情況,可以藥材加以天然調節,有益無害。”
坐得最近的俏婢拋他一個媚眼道:“明早我第一個來求診。”
文絲道:“太醫軒昂強壯,當是懂得進補養生之道。”
龍鷹欣然道:“本人不但奉聖諭到貴國治病,還奉有密令,要保你們安全回國。”這番話是故意說給鄰桌的天龐聽,迫他快點露出馬腳。
泰婭道:“太醫不是說笑的,大周女皇帝親口告訴我,太醫是宮城內有數的高手。”
龍鷹尚未有機會答他,破風聲從入門處傳來,除龍鷹外,人人給駭了一跳,部分人的手還按到刀把劍柄去。
《日月當空》卷六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