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異地相逢
三人在玉鶴庵外下馬,牽馬入庵門,以示尊敬。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問明來意後,指示他們將馬兒安置在庵內的馬欄,領他們到靜室坐下。
老尼姑走後,風過庭長身而起,透窗觀看外邊的園林美景。
萬仞雨讚龍鷹道:“家師看來非常欣賞你。不過你這小子確有門道,將目前形勢分析得透徹入微,又詭計多端,不像我們以前般,雖是滿腔熱血,卻不知從何入手。將張氏兄弟拉到我們一邊的奇招,更是我們永遠不會做的事。”
龍鷹心忖可不是我想出來的,但當然不會透露是上官婉兒的提議,因怕他師父一時興奮,將消息泄露出去。微笑道:“小弟都說會哄得令師高高興興的。”
風過庭悠然道:“人法天,天法地,地法自然。玉鶴庵則是‘佛法自然’,不愧長安的佛門聖地,感染力龐大,我們從街外走來隻不過數十步,竟有遠離塵世,來到純淨無染的淨土般的感覺,仿如獲得某種難以說出來的解脫。”
龍鷹現出深思的神色。
萬仞雨點頭道:“公子形容得很好,說出我心中的感覺。”
龍鷹道:“不論佛家道門,均與靈山秀川、名園靜林結下不解之緣,像雙生的兄弟。我們因習以為常,不感有異。現在被公子提醒,隱隱之中,似含某一至理。”
端木菱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道:“佛陀曾至跋伽仙人的苦行林中,見園林寂靜,心生歡喜,即坐林中樹下,觀樹思維,感天動地,六反震動,演大光明,悟破生老病死之道。後又在菩提樹下,得成正果。”
龍鷹和萬仞雨慌忙起立,迎接仙駕。
端木菱一身素黃便服,步入靜室,神色恬靜,秀目顧盼生妍,美得令人呼吸頓止。長發輕柔的散垂下來,玉骨冰肌,靜室立時變得仙氣氤氳,令人忘掉紅塵。
風過庭轉過身來,與兩人向她施禮。
端木菱唇角逸出一絲笑意,道:“這位定是風公子。請坐!”
龍鷹坦然道:“仙子不坐下,誰都不敢坐。”
端木菱現出個沒好氣的神情,三人都看得眼前一亮,生出驚豔的感覺。
在龍鷹眼中,她變得更是媚態橫生,誘人至極,多了以前沒有的某種東西,偏又沒法具體描述出來。
萬仞雨則從未想象到她可變得如此嬌柔多姿,生動活潑,一時看呆了眼。風過庭則是首次見到她,以他的灑脫不群,也要被她獨一無二的驚人氣質所懾,規行矩步起來。
端木菱在三人另一邊坐下,他們方敢入座。她的仙質令靜室轉化為另一天地,凡塵離他們更遠了。
風過庭道:“端木姑娘說得一針見血,從開始,空山靈穀、清淨園林,便與修道結下善緣。”
端木菱道:“眾生皆苦,比對充滿物欲**的塵世,美麗的大自然,純淨無染的名園秀林,自然成了離汙去垢的淨土,離開了作為一切苦難根源的紅塵。在《無量壽經》裏形容的西方極樂世界,便是‘樓觀欄楯,堂宇房閣,廣狹方圓,或大或小,或在虛空,或在平地,清靜安隱,微妙快樂’。”
萬仞雨恭敬地道:“極樂世界真的是這樣嗎?”
端木菱花容靜若不波止水,淡然道:“當然不是這樣子。塵世之外的天地,是超乎任何人的經驗,沒有言詞可以形容,便如莊周說的夏蟲不可語冰。但為了普渡眾生,佛經也不得不借助人世間的美好事物,去形容沒法說出來的極樂世界。”
龍鷹拍腿道:“小子明白了,所以貴齋得道的弟子,會如仙子般每至某一階段,便入世修行,正是從仙山來到紅塵,好麵對一切苦難的根源。哈!小子有說錯嗎?”
端木菱漫不經意地道:“如果龍兄肯削發為僧,遁入空門,肯定是得道高僧。”
萬仞雨和風過庭為之莞爾,也看出這小子沒有吹牛皮,仙子對他確是另眼相看,故會開這種仙子式暗含禪意的玩笑。
龍鷹嬉皮笑臉道:“如果不肯做和尚,我又是什麽東西?請仙子指點。”
端木菱容色不變,平靜地道:“定心不動池俱滿,標指無言月自分。龍兄何須小女子指點呢?”
龍鷹看她的仙模仙樣,聽她口吐仙言,心癢得要命。隻是礙於兩位兄弟在場,不但不敢對她動手動腳,更不敢在言語上稍有冒瀆。忍得不知多麽辛苦。抓頭道:“久別重逢,仙子的仙話字字句句暗含玄機,聽得小弟似明非明。哈!仙子的小徒弟到哪裏去了?”
端木菱道:“仙兒和枝兒逛東市去了,還著你不用去尋她們,她們會自行回家。”
萬仞雨和風過庭雖明白龍鷹的心情處境,卻是不忍遽離,看著她的專注、從容和由心底走出來的平靜寧和,清純潔美,宛如正聆聽著寂靜裏的涓滴。任何普通不過的話語,也因著是從她的仙口吐出來,投注了某種暗含玄機的禪意,而變得不平凡起來。
萬仞雨謙虛地道:“端木姑娘到長安已有一段時日,對實際的情況比我們有更深入的認識,不知對現在的道尊之爭,有什麽看法呢?”
風過庭插入道:“據我們所知,無姤子該是命喪於席遙之手。”
端木菱朝龍鷹瞧去,道:“不知龍兄又怎麽看這件事?”
龍鷹苦笑道:“我總覺得事有可為,窮則變變則通。隻恨明天便是上清派選出新派主的時候,一旦沈奉真榮登派主之位,道尊寶座落入席遙之手已成定局。就算小弟確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可拿誰出去與沈奉真爭派主呢?”
端木菱微笑道:“這個問題小女子已為你們解決,其他就要看三位哩!”
她的笑容猶如絕對黑暗裏亮起的星火,讓人看到未來的希望。
三人呆瞪著她,待她進一步解釋他們完全摸不著頭腦的事。
端木菱緩緩掃視三人,溫柔如枕地道:“龍兄真善忘,這麽快便忘掉曾和你同生共死的夥伴,明惠和明心肯定很傷心。”
龍鷹從椅上彈起來,道:“她們竟來了。在哪裏?”
端木菱秀眉輕蹙,責道:“龍兄表現得太興奮了,令人為明惠和明心擔憂,還不坐下來?”
龍鷹尷尬地重新坐好,砌詞道:“我這巧婦隻因有米可成炊,一時忘形,仙子勿要見怪。”
風過庭和萬仞雨哪忍得住,爆出震室哄笑聲。
端木菱似是因整治了他心情大佳,含笑道:“她們刻下正在玉鶴庵裏。明心在禪房內用功,要一個許時辰後才可出來見各位。明惠則在庵內後園的小屋裏,那曾是徐夫人當年寄居之處。”
三人同時動容。
風過庭道:“徐夫人是否指徐子陵的夫人石青璿大家,原來她曾入住玉鶴庵。”
端木菱點頭應是。
萬仞雨不解道:“她們是上智觀的弟子,如何和沈奉真競取上清派的派主之位呢?”
端木菱答道:“明惠現時的身份是上智觀住持,繼承了丹清子在道門的崇高身份,雖不能參與決定上清派主的事,但對上清派卻有很大的影響力。至於明心,因修成了道門傳說中的‘女丹’,身份再不止於上智觀,而是跨越了大小流派,她肯出任上清派主之位,是上清派的榮耀。”
龍鷹道:“女丹虛無縹緲,我們說她練成女丹,卻不能逼其他人也認為是如此,奈何?”
端木菱從容道:“龍兄有所不知,有諸內而形於外,龍兄見到明心便會明白。”
龍鷹不解道:“為何直到此刻,小弟仍未像以前般感應到她呢?”
端木菱忍俊不住的抿嘴笑道:“能被你感應到的,便不是練成了的女丹。”
以萬仞雨不欺暗室的定力,亦被她如陽光破雲而來的笑容懾住,更不用說風過庭和龍鷹了。
端木菱似是曉得自己失態,斂去笑容,恢複止水不波的平靜,道:“萬事俱備,隻看你們如何扭轉局麵。”
風過庭道:“或許在下是過慮,總覺得如道尊之位即使落在明心身上,席遙仍不會罷休,道門將陷於四分五裂,青城山的慘事將不斷重演。”
萬仞雨冷然道:“我們便索性幹掉席遙。”又向端木菱歉然道:“請端木姑娘恕仞雨好勇鬥狠之罪。”
端木菱道:“天師道人強馬壯,高手如雲,席遙更等若另一個法明,要殺他談何容易?”
風過庭道:“端木姑娘見過席遙嗎?”
端木菱道:“他曾到玉鶴庵來拜會小女子。此人氣態不凡,學究天人,絕不像凶殘之輩,反予人得道之士的感覺,隻是野心很大,夢想著重現五鬥米道創始人張陵漢末時的輝煌成就,著了相。”
龍鷹摩拳擦掌道:“事在人為,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人事。嘿!現在我們分頭行事。哈!你們笑什麽?”
萬仞雨和風過庭都笑得收不了聲,端木菱則狠狠白他一眼。
風過庭起立道:“仙子勿要客氣,不用送客。在下立即去找閔玄清,將明心的事告訴她。她與上清派淵源極深,又比我們清楚上清派的情況,在此事上該比我們有辦法。”
萬仞雨陪他長身而起,道:“我卻是沒事去找事做。”又向龍鷹道:“記得明早福聚樓之約。”
端木菱淡淡道:“請萬兄知會仙兒和枝兒,龍鷹有事必須留此,明早才能在福聚樓與她們相聚。”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端木菱果真如龍鷹所言,留他度夜?
端木菱知他們誤會,淡淡道:“明心在修煉上遇到一點困難,必須借助龍鷹的奇異真氣。”
萬仞雨和風過庭釋然去後,剩下兩人對坐靜室,氣氛頓然變得曖昧起來。
龍鷹幹咳一聲,道:“究竟要老子過去,還是仙子過來?”
端木菱“噗哧”嬌笑道:“老子仙子,真是不倫不類,龍兄好像忘記了身處佛門清淨地?”
接著悠然自得地站起來,橫他嬌媚的一眼,道:“隨人家來好嗎?”
龍鷹箭步衝前,將她摟個結實,正要痛吻香唇,卻發覺吻在她掌心處。微一錯愕時,仙子移開玉掌,仙唇湊上來,溫柔地吻他一口,然後輕輕推開他,使個身法,出門去了。
龍鷹不知為何,不但不感失落,還有心滿意足的動人滋味,追在她仙軀後,朝“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庵堂勝景邁步。
端木菱止步道:“沿著這道碎石徑走,你會見到明惠和明心。”
龍鷹探手抄著她的小蠻腰,道:“你要到哪裏去?”
端木菱任他占便宜,欣然道:“請容小女子失陪一會,因為要去弄幾道齋菜,好好款待客人。”
龍鷹摟得魂魄飛上九天,怎肯放開她,佯怒道:“什麽客人?老子是你的未來夫婿,快喚聲未來夫君來聽聽。”趁機香她的臉蛋。
端木菱嬌媚地道:“未來夫婿,龍兄是說笑吧!哪有師父徒弟,共事一夫的禮法?”
龍鷹怔了一怔,尷尬道:“仙子在吃醋嗎?”
端木菱笑道:“一切隨緣遇。人家怎舍得怪你,在這人世上,每一個遇合都不是偶然的,自有其前因後果。不要擔心,人家隻是和你玩兒,仙兒亦不是我的徒弟。至於嫁你嗎?則仍是言之尚早。快去見她們。她們正盼著你哩!弄好齋菜,小女子再來請駕。”
龍鷹沿路走去,在壯麗的星空下,前方現出一間小石屋,隱見燈火。
一個曲線玲瓏、惹人遐思的優美倩影,立在花圃之間,正仰觀星空。
龍鷹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愉悅,遙想當年在烏江幫的客船上,遇上兩女的動人情景。猶記得特別深刻的,是當明心捋高褲管,讓自己看她大腿的事。其時明惠是著明心讓他看箭傷痊愈的情況,自己卻忘掉明惠的原意,隻在意明心的腿膚如何嫩滑。回想起來,心中既甜蜜又自責。
移到明惠身後。
明惠輕輕道:“龍先生來了。抱我!”
龍鷹雙手探前,按往她灼熱的小腹去,明惠嬌吟一聲,倒入他懷裏。歎息道:“終於又可和龍先生在一起哩!”
龍鷹毫不客氣貼著她的臉蛋,道:“我造夢都沒想過會重遇你們。”
明惠頭靠他肩膊,仰起俏臉看著他,道:“我和師妹在靜齋接到端木姑娘的飛鴿傳書,知道要立即到長安來,都開心到不得了,因為曉得又可以見到龍先生。唉!當日你不辭而別,我們各自偷偷哭了一場,傷透心哩!”
龍鷹分出一手,挑起她巧俏的下頷,在她唇上輕吻一口,道:“你不是繼承了丹清子前輩的衣缽,成為上智觀新一代的觀主嗎?如此和小弟談情說愛的,會否觸犯觀規?”
明惠嬌癡地道:“見到你,明惠什麽都不理了。師父不是有順心而行的訓示嗎?人家怎鬥得過自己的心?有人在時,明惠是上智觀的觀主,沒有人時,便是在水下陸上隨你亡命天涯的女子。龍先生明白嗎?”
龍鷹大喜道:“如此小弟不客氣哩!觀主勿要怪我無禮。”
封上她的小嘴,吻個天昏地暗,魂為之銷。明惠掙紮著轉過身來,再送上火辣的香吻,摟著她豐滿的香軀,真不知人間何世。
明惠嬌喘著離開他,瞬間恢複端莊的神態。
龍鷹大訝道:“這是什麽功法?”
明惠雙目神光湛湛,道:“這是《無上智經》的心法,合籍雙修時,全情投入,但能進能退,絲毫不影響修行。龍先生道心精微潔淨,魔道同流,於明惠的內丹有益無損。所以哩!夢蝶姐的憂慮是不存在的,龍先生不用害怕會壞我們師姐妹的清修。特別是明心,若不是曾與龍先生有貼體之緣,絕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龍鷹心花怒放道:“不見兩年許光景,明惠懂事多了,還懂得鼓勵小弟。哈!爽透哩!”
明惠甜笑道:“隻是一年零八個月,哪來兩年這麽多。不鼓勵你鼓勵誰?除師父外,你是我們師姐妹生命中最親密的人。我們是塵緣未了,所以有今天的重遇。”
龍鷹差點又要摟她入懷,但仙子終究在附近,不敢太放肆,問道:“明心呢?”
明惠道:“她在屋中的禪室裏,我在這裏當她的護法。噢!端木姑娘來哩!”
龍鷹比她早上片刻感應到端木菱,心中大訝,明惠肯定道功大進,否則怎能感應到仍在三十丈外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