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波斯美女
龍鷹抵達內城東麵駱駝王的臨河府第,果是如長公主朝蘭說的紅牆綠瓦,非常易認。叩響門環後,不片刻開了一方形窺孔,有人探頭看他。龍鷹再不敢賣弄吐蕃語又或突厥話,老老實實以漢語道:“請老哥代在下向來自中土的崔老猴通傳一聲,說他的老朋友範輕舟來找他,有重要的事。”
朝蘭告訴他,像駱駝王般交遊廣闊者,為他把門者都精通多國語言,以應付來自諸國的朋友,其中當然包括漢語。
那人雖被他的醜臉嚇了一跳,可是見他神氣軒昂,不敢怠慢,關上窺孔,通傳去了。
龍鷹心情大佳,因知崔老猴正在府內。更因發覺原來自己醜有醜的魅力,仍可得娘兒的歡心,在奚國已有先例可援,現在更有貴為於闐國金枝玉葉的朝蘭的如山鐵證。胖公公說得沒錯,醜麵具加上魔種,另有一股醜邪的魔力。
大門打開,把門者領龍鷹直入府第內。駱駝王的巨宅金碧輝煌,有點俗氣,但從建築看,以於闐的本土風格為主,處處可見中土建築的影子,小中窺大,可知漢文化對於闐文化的強大影響力。
崔老猴在一個坐落園裏的亭子內見他,園內植滿這區域獨有的各種花草樹木,還引進河水成溪成池,小橋流水,景致不在中土的名園之下。
崔老猴坐在亭內石桌旁,豎高一腳,踏在石凳邊緣處,手執煙管吞雲吐霧,毫不訝異地看著他這個變成了另一個樣子的“範輕舟”不住接近。
崔老猴遣走帶路者,道:“坐!”
龍鷹在他對麵坐下,崔老猴歎道:“難怪你剛才好像認識我,事後我也感到你的眼睛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真的是範老弟,你有雙很特別的眼睛,令人一見歡喜。”
龍鷹心忖千變萬變,仍變不了眼神。揭開麵具,道:“小弟今次來找老兄,是要請老兄幫我一個大忙,任老兄開價。”
崔老猴皺眉道:“憑你的身手,愛到哪裏去便哪裏去,何須跟團?”又眯起眼打量他,道:“你要到高原去嗎?”
龍鷹欣然道:“老兄確是善解人意。”
崔老猴灑然道:“大家是老朋友,清楚對方,你既知我走哪條路線,現在出言求我,當然是想隨我走舊路返中土。”
龍鷹道:“盡管開價。”
崔老猴道:“既然是老朋友,不該有所隱瞞,現正於巴蜀大展拳腳,生意愈做愈大的範輕舟又是何人?與你有何關係?”
龍鷹坦然道:“他是我的替身,此為機密,請老兄為小弟守口如瓶。小弟的蛇首刀,到了他背上去。”
崔老猴仰望藍天,雙目現出緬懷的神色,道:“當年伴在你身邊的美嬌娘,到哪裏去了?真想不到人世間真有如此絕色,愈想愈令人回味。”
龍鷹大訝道:“可是當時老兄卻似視若無睹,沒有什麽感覺。”
崔老猴道:“這種表麵功夫,我還是有的,但哪個男人不好色呢?”又往他瞧來,沉聲道:“閣下究竟是誰?肯定大有來頭,否則軍方不會這般勞師動眾的來尋你。”
龍鷹因摸清他是有情有義的人,且要取得他沒有保留的合作和支持,毫不隱瞞道:“小弟龍鷹,請恕過瞞著老兄之罪。”
崔老猴聽得渾體一顫,失聲道:“竟然是你。”踏凳的腳不自覺的放回地上。
龍鷹道:“小弟本要從阿爾金山的秘道登上高原,卻被吐蕃和突厥逾二萬人的聯軍堵截,幸好趁夜憑地勢殺出重圍,流落到於闐來,可想見所有通往高原之路已被敵人重重封鎖,幸好我有‘少帥’寇仲的醜神醫麵具,可以瞞過任何人,隻要老兄的商貿大隊肯為小弟掩飾,必可過關。”
聽得他在二萬多敵人圍困下仍可脫身,崔老猴雙目瞪得更大了,狠狠再打量他半晌,籲出一口氣道:“先告訴你我的一個感覺。唉!老兄的名號太響亮了,今早我還和駱駝王等人談論你,你斬殺盡忠和孫萬榮那兩手真漂亮,令我們漢人大有光彩,今次我到於闐來,所有朋友對我的態度截然不同,恭敬多了。我的心便在想,如果有幸見到龍鷹,我會對他下跪膜拜,以感謝他給我們漢人的榮耀。哈!不過終見到你哩!可是怎都沒法跪下去。”
兩人互相呆瞪一會,同時放聲大笑,笑得淚水也嗆出來,充滿肝膽相照的欣悅之情。
龍鷹喘著氣道:“老兄夠坦白,我明白你說的那種感覺。哈!想很容易,付諸實行是另一回事。”
崔老猴道:“知你是範老弟時,我早有助你之意。現在既曉得你是龍鷹,更不用說。嘿!既然你是龍鷹,我又有個新主意,是想請你幫個大忙,玉成我一個心願。”
龍鷹心忖定是要我為他對付某一厲害的仇家,道:“盡管說出來,老兄的敵人,便是小弟的敵人。”
崔老猴道:“不是要對付任何人,而是為我討一個人。”
龍鷹大訝道:“討人?討誰?”
崔老猴雙目射出熱烈的神色,陷在回憶裏,夢囈般道:“我率團來此途上,遇上一隊販運婦女的惡賊,以三輛騾車載著十多個年輕女子,她們全身被白袍和白頭罩包裹,隻露出一雙眼睛,其中一女目不轉睛地注視我。那真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充滿央求的味兒,是那麽的楚楚可憐,令人心碎。唉!我沒有一刻可以忘掉她。我曾和駱駝王商量過,請他去找那些喪盡天良的人說話,可否從水深火熱裏拯救她,卻被駱駝王斷然拒絕,說他不想和這種人有任何瓜葛。”
龍鷹道:“他不是你的老朋友嗎?”
崔老猴苦笑道:“你可曉得我的老朋友是怎麽來的,起初靠送禮,送了數十年,送得相熟了,大家又摸清對方的行事作風,可以信任,於是稱兄道弟。不過我明白他,人口販運的利益太大了,建立起跨國的可怕勢力,連官府也要接受賄賂,來個隻眼開隻眼閉。”
龍鷹問道:“不是有金子,便可和他們做買賣嗎?”
崔老猴道:“若是如此簡單,我早將她買回來。行有行規,那些大食來的人口販子,必須將人貨原封不動地交給吐蕃人,且不得碰她們半根毫毛,否則吐蕃人會教他們人頭落地。”
龍鷹這才明白崔老猴因何在廣場出現,道:“老兄可知於闐王已正視人口販運的事?”
崔老猴道:“有屁用!若可阻止,早阻止了,尉遲璥著眼的隻是官員清廉的問題,又不想負上人口販運之都的惡名,何況在背後支持人口販運者,更是尉遲璥惹不起的人。”
龍鷹道:“是不是吐蕃的欽沒晨日?”
崔老猴道:“你的消息很靈通,但事情卻非如你想象般簡單,你有興趣見一個人嗎?沒人比他更清楚吐蕃現時的情況,不過他寄居於闐王的宮堡內,明天才可約他出來見你。”
龍鷹大喜道:“當然有興趣,且等於久旱逢甘霖。”
又道:“若我放手去為老兄辦事,當然盡量不牽涉到老兄身上,可是紙包不住火,若一旦暴露老兄與此事的關係,老兄將來再走這條路線,大有遭人報複的可能。老兄有想過這方麵的後果嗎?”
崔老猴道:“我今年四十八歲,風塵大半生,還不夠嗎?得到此女,返回中原後再不會回來,該是好好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了。嘿!你究竟有沒有辦法?”
龍鷹道:“討個人是舉手之勞,將人帶返中原可以靠易容改裝之術,唯一難題是認人。你絕不可和我一道去,若讓對方曉得我們的關係,就不靈光。”
崔老猴浸沉在當日的回憶中,夢囈般道:“她並不難認,在十六個波斯少女裏,長得最高,比我高上大半個頭,是個長腿小姑娘,眼珠是藍色的,像兩顆閃閃發光的寶石,左手腕處有顆圓如點漆的手痣,很可愛。”
龍鷹回想今早見到的兩個黑袍異國女子,隻露眼睛的動人情態,感同身受,可想見崔老猴當時的情況。又忍不住問道:“你怎可能看得這麽清楚?照道理,人口販子是絕不讓她們曝光的。”
崔老猴解釋道:“我們從高原下來,在疏勒東麵的道路遇上他們,那時附近有幾群餓狼在覓食,他們主事的女人又怕狼,所以大家結伴而行,人多壯膽。”
龍鷹訝道:“人口販子的隊伍竟由女人話事?”
崔老猴道:“這是他們的行規,怕男人壓不住野性,侵犯她們。她們白天待在車上,晚間以布幕圍起來後,才讓她們入內睡覺,故而一直沒機會看到她。直至須涉水過河,人口販子在逼不得已下,讓她們走出來,以駱駝兩個兩個的送她們渡河。”
龍鷹道:“你肯定這批波斯少女,是交入吐蕃人手裏?”
崔老猴道:“肯定如此,近十多年來,販賣人口的生意,在本地於闐幫的助紂為虐下,幾被吐蕃人壟斷,縱有例外,亦隻是小起的買賣。”
龍鷹道:“如此便成了,此事包在我身上。三天之內,我會交人給你,但你必須準備好藏嬌之所,得美後立即動身離開。老兄準備何時起行?”
崔老猴道:“就定在三天後的清晨,你不和我們一起上路嗎?”
龍鷹道:“先說出你采的路線。”
崔老猴道:“我們離於闐後往西走,渡過喀拉喀什河後,改往南行,穿越昆侖山的喀喇山口,抵達高原西部的阿裏,然後翻山越嶺,到南麵的班公錯,‘錯’是湖的意思。再經過原象雄國的地域,沿岡底斯大山脈北麵,轉向往東,直至切瑪拉,到這裏後道路好走多了。接著是迥巴、拉孜,然後便是吐蕃人的首都邏些城。”
龍鷹籲出一口涼氣道:“沒有你老兄,我不是遍高原地被人追殺,就是迷失路途。”
崔老猴道:“你準備在何處與我們會合?”
龍鷹問清楚路程、方位和遠近後,道:“渡過喀拉喀什河後,你們在其西岸結營,我會在晚上加入你們的大隊。”
崔老猴熱心地道:“你明天定要見我剛才說的那個人,見麵的地點亦不宜在這裏,但請恕我現在不便透露他的身份,因未得他同意。”
龍鷹見他神秘兮兮的,亦不追問,道:“由此刻起,我們不宜見麵,要見也須秘密進行。”
又與他約定通消息的江湖手法。然後道:“可在什麽地方找到吐蕃人和池上樓那個人渣?”
崔老猴給嚇了一跳,道:“那個長得好看的小子竟是池上樓,他成了金沙江的頭號通緝犯,難怪結不了案,原來溜到這裏來。”
又苦笑道:“他們在外城的宿處,晚晚不同,唯一相同者,是每夜都到娼館尋歡作樂,也難怪他們,長途跋涉後,輕鬆一下是人之常情。”
龍鷹問道:“他們到內城門外的廣場去幹什麽?”
崔老猴如數家珍地道:“還不是尋樂子?你也看到那些大型帳幕了,是看歌舞表演的好地方,來自各國的美女表演**的歌舞,極盡視聽之娛,出得起金子者,還可要歌舞伎陪夜,與娼館本質上沒有分別,但高級多了,當然非常昂貴。”
龍鷹不解道:“何來這麽多歌舞伎?那裏有近十個大營帳。”
崔老猴巨細靡遺地道:“連年戰爭下,處處男少女多。以吐蕃為例,盡管曾在這一帶稱雄一時,可是人民有好日子過嗎?成年男子被推上戰場,生產荒廢,又被征重稅,難以負荷下,令一些人窮至無立錐之地。勝利的風光後,確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有無良者看準這個情況,到貧窮的地方以賤價買來樣貌娟好的稚齡女,從小訓練歌舞雜技,成為生財工具,滿二十歲後再將之賣與大官富商作媵妾,確是一本萬利,與販賣人口沒多大分別,且無從管製。”
龍鷹想起美修娜芙亦是橫空牧野以重金買回來,欲語無言。勝利的一方已如此,敗的一方更不堪提。
崔老猴苦思道:“歌舞表演黃昏後開始,池上樓和吐蕃人到那裏幹啥?嗬!我想到哩!他們該是去找天竺歌舞團的巴斯星老大,商討他旗下歌姬的肉價,這麽看,他們今晚會到那裏看表演。”
龍鷹一頭霧水地道:“請恕小弟愚眛,看表演就看表演,上床就上床,兩者間有何關係?”
崔老猴笑道:“老哥我是過來人,當然明白他們。上床便幹是最沒味兒的事,怎及得上先看她們施展渾身解數,極盡**的能事後,再找地方與她們飲酒作樂,忍無可忍下和她們上床尋歡,共赴巫山。哈!”
龍鷹苦笑道:“在這方麵老兄定是識途老馬。不過你得到波斯嬌娘後,須好好待她,否則我會比你更不安樂。”
崔老猴舉掌正容道:“皇天在上,若給我崔老猴得到此女,必視她如珠如寶,永不改變。”
又道:“鷹爺是否已心有定計?”
龍鷹見他誠心立誓,放下心事,道:“這方麵你知得愈少愈好。我的娘,連你也知喚我作鷹爺?”
崔老猴道:“鷹爺之名,塞內塞外誰人不曉?很多人認為你是另一個‘少帥’寇仲,縱有不如,也所差無幾。試問塞外諸國,誰不懼我們的少帥?說出來可止小兒夜啼。”
又商量了些細節後,龍鷹戴上麵具,從後門悄悄離開。龍鷹來前已做足功夫,撇掉所有跟蹤他的人。
返旅館途中,龍鷹買了兩套衣服,好讓自己沒那麽礙眼,先返旅館去。此時太陽往西邊落下去,把這個滿盈西域諸國風情的國際都會,浸浴在迷人的霞光裏。
剛踏入旅館的迎客廳,立在櫃台後的旅館老板道:“他回來哩!看是不是你的漢人朋友?”
兩名站在櫃台前的吐蕃大漢轉過身來瞧他,龍鷹明白過來,往他們走過去道:“找我談生意嗎?”
兩漢看到他的醜麵,露出掩不住的失望神色,一言不發的擦身而去,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
老板向他做出個無可奈何的神情,道:“真不懂禮貌,他們在打聽剛到達的漢人朋友。”
龍鷹報以不在乎的笑容,返客房去,心忖敵人終尋到於闐來,又頑皮心起,摸清他們的底兒後,便殺幾個最厲害的來祭旗。
尚未到房門,已嗅到朝蘭迷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