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長街夜舞
菜如其人。
花秀美弄的小菜清淡卻可口,何況美人恩重,又殷勤招呼,眾人都吃得暢美。龍鷹坐在她的對麵,不時被她有攝魄勾魂異力的眸神瞄上一眼半眼,也不由逐漸放開懷抱,心情平複。
三人中,以龍鷹受的打擊最重,是因他和兩女、莊聞等的關係遠較另兩人密切,彩虹更是他曾從龍卷風暴裏冒死救回來,又未能貼身保護她們,致生歉疚。
膳罷,荒原舞道:“我們龜茲城夜後另有特色,即使在盛夏之時,亦風涼水冷,最宜漫步。”
風過庭訝道:“晚上很熱鬧嗎?”
荒原舞道:“恰恰相反,我們愛早睡早起,申時剛過,大小店鋪逐一關門,到酉時已全城烏燈黑火,除城牆上的燈火外,長街小巷黑漆一片,令星空更是燦爛迷人,遇上明月當頭的晚夜,其迷人之處,隻有看過者方能領會。”
轉向花秀美道:“秀美何不領三位大哥,一嚐漫步龜茲城的樂趣?”
花秀美訝道:“大兄沒空嗎?”
荒原舞聳肩道:“有些瑣事尚需處理,所以請妹子代勞,陪三位大哥散心。”
花秀美欣然道:“妹子怎敢不從命?”
萬仞雨和風過庭交換個眼色,前者幹咳一聲,道:“有秀美伴遊,當然是求之不得,不過我連續多天沒有好好睡覺,想早點上床休息。”
風過庭亦道:“在下也要一個人靜靜地想點事情。”
花秀美俏臉微紅,令她更是清麗照人,目光投向龍鷹。
龍鷹心知兩人是故意為他製造與花秀美單獨相對的機會,當仁不讓地站起來,欣然道:“坐言起行,秀美大家請領路。”
夜涼如水,龜茲如夢。
在月兒尚未現身,漫空星光下,兩人並肩漫步渺無人蹤的長街,感覺上便像擁有了整座美麗的城市,燦爛迷人的星夜成了他們的私產,烏燈黑火的長街,化為他們的神秘樂園。
兩人一路行來,直至橫過在白晝最熱鬧、晚上靜悄無人的商貿大街,仍沒有說過半句話,似怕任何聲音,均會騷擾城夜神聖的寧靜。到了城南區一道小橋,月兒正出東山,橋下淙淙流水,反映著月色星光,龍鷹不由駐足觀賞。
花秀美溫馴的輕輕挨著他,肩碰著肩,柔情似水地道:“鷹爺在想什麽呢?”
龍鷹感慨地道:“悲歡離合,生離死別,人生在世,為的究竟是什麽?”
花秀美道:“我們可以有選擇嗎?”
龍鷹道:“假如每一個出生,每一個死亡,都是早有前定,是否令人心寒的一件事?”
花秀美淡淡道:“你現在說的,是秀美少時最愛思索的問題。到想得心都累了,便希望不再去想,生活愈簡單愈好,將人事視為流水,我則為水過處的一塊石,過不留痕。”
龍鷹朝她瞧去,剛好花秀美也朝他望來,四目交觸,花秀美露出龍鷹從未在她身上發現過的女兒之態,嬌羞的避開他的目光,輕垂螓首,明顯地難以視龍鷹為一過無跡的流水。
龍鷹道:“若在以前聽到這番話,我會毫不在意,隻視之為一種近乎佛家修行的心境,現在卻感其中隱含至理。”
花秀美香唇輕吐地道:“秀美已很久很久未向任何人吐露心事,包括師尊和大兄在內,都說你是唯一能令秀美異常的人哩!對死亡,你現在是否有新的看法?會否因而感到更接近佛家說的,人生是苦海的看法?”
龍鷹想起仙門,苦笑道:“可以有什麽看法?不過亦從而曉得秀美愛思考生死的問題。存在的意義,或許就在於它的存在。從未存在過,又或不複存在的,有何意義可言?至少對正活著的人而言,生命便是這樣子。”
花秀美嬌軀微顫,點頭道:“龍兄這番話,才是真的發人深省。”
龍鷹心忖,假設仙門真有其事,那存在隻等於一座開放的大監獄。
花秀美道:“對佛家指的生死輪回,龍兄又有何看法?”
龍鷹知她是利用這些話來開解他,卻不知自己因席遙而對前世今生有深刻的體會,有感而發道:“那會引發連串的問題。究竟在我之前,存在過什麽?我為什麽存在?我未來的存在會是什麽?存在變成了不可能有起點,也不可能有終結。對嗎?”
花秀美說不出話來,雙目泛起淒迷神色,呆看前方,但龍鷹曉得她是視而不見,沉浸在她芳心內的神秘天地,正是龍鷹在武三思的宴會上,第一眼看到她的模樣。當時他沒法了解她,現在終於多明白些兒了。
默默站了片刻後,花秀美忽然以蚊蚋般的聲音道:“秀美情願你像以前般調戲人家。”
龍鷹一呆道:“我還以為秀美愛談論這類有關生死的問題。”
花秀美道:“我是愛想但不愛談,問題在你說得太深刻了,觸及人家不敢碰觸的深處。故情願被你口舌輕薄,享愛那種無拘無束,這一刻不知下一刻你會說出什麽大膽言詞的新鮮野趣。”
龍鷹心中一熱,細審她側麵優美至無一字可形容的輪廓線,在月色下如蒙上一片神秘的光輝,仿似深邃夢境裏的女神現身眼前。而她的確是當今之世的歌、舞、樂女神,隻能孕育於這古老、寧靜、迷人和充盈文人氣息的美麗城市。猶記得高樓一曲,令他們三人迷醉顛倒,至今尚是記憶如新,盤縈耳際。他們對荒原舞網開一麵,非無前因。
花秀美夢囈般輕柔地道:“由第一次遇上你,直至不久前的一刻,秀美一直在抗拒鷹爺,怕你會闖進我力求簡單的生活裏,怕你會令石上留下痕跡。”
龍鷹忘掉其他,心神全投放在她身上,道:“不久前的一刻,是哪一刻?”
花秀美雙目淒迷之色更盛,以她一貫的淡定,徐徐地道:“就是看著你和大兄殺向敵人的一刻,那時我最想的是緊隨你身後,要死便死在一塊兒,但又不得不保護師尊交給人家的心血。到大兄和殘兵活著歸隊,才知你不顧生死的掩護他們殺出重圍。那時秀美以為你已不存在於人世,其他人亦認為如此,隻有萬爺和風公子認定你必能脫身。問他們為何有此信念,隻推說天下沒有人能殺死練成種魔大法的魔門邪帝,其他一概不肯說,教人怎能相信?那時秀美便曉得,秀美的心境再不由自己決定,而是由鷹爺決定。這是我一直躲避的事,終於避無可避。”
龍鷹生出受寵若驚的動人感覺,如非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這位特立獨行的絕色嬌嬈,絕不會流露真情。事實上她對自己的開解是有作用的,想到既有輪回轉世,死亡便隻是由一個存在轉往另一存在,彩虹等的撒手離世,非絕對不可挽回。
龍鷹輕鬆起來,眼前美女確是他的救命仙丹,道:“忘了一事,那晚秀美不是要找我去見麵嗎?是為了何事呢?”
花秀美輕描淡寫地道:“任何理由都隻是個借口,當時人家在想你。”
龍鷹終於抵擋不了她震撼人心的**力,恢複常態,心癢起來,道:“我的娘!秀美在勾引我,打開始你一直在勾引我,還說什麽以前從未動過心。”
花秀美忍俊不住地“噗哧”嬌笑,籲出一口氣俏皮地道:“完成任務哩!鷹爺終變回以前的鷹爺。”
龍鷹探手過去,摟著她柔軟纖巧的小蠻腰,隻要記起她跳舞時纖腰款擺的曼妙情景,他早神顛魂離,不知身處何方。湊過去嗅吸著她的發香體香。笑道:“秀美以為仍可脫身嗎?今晚我要你陪我。”
花秀美毫無拒絕之意,淡淡道:“陪你在這裏看一晚月兒嗎?是秀美最能勝任的事嗬!”
龍鷹好整以暇地伸出另一手,托著她巧俏的下頷,在沒有反對力下,將她整張臉向他正麵仰起,花秀美抵不住他灼灼的目視,自然而然閉上美目,睫目顫震,呼吸急促起來,當然更說不出俏皮話。
龍鷹笑道:“秀美還可以東躲西逃嗎?再沒有那些日子了,告別過去吧!美麗的人生正在前路恭候花大家的芳駕。”
接著狠狠吻下去。
花秀美絕對地言行不一,嬌軀死命擠進他懷裏去,能做出任何曼妙動作的玉手,一手摟上他脖子,另一手摟他的腰,用盡所有力氣擁抱他,情熱如火,一發不可收拾。
龍鷹吻個夠後,移離少許,細審她爬滿豔霞的絕秀花容,低聲道:“回家吧!我要到秀美的香居去。”
花秀美呢喃道:“沒有問題,可是你要像對美修娜芙般謹守禮節,在床中間隔以布幔。”
龍鷹手一用力,摟得她差點腰肢斷折,另一手在她香背大肆活動,揉捏她沒有半點多餘脂肪的香滑肌膚,愛憐地道:“秀美在吃醋嗎?”
花秀美道:“當時秀美在想,為何陪鷹爺橫度羌塘的是美修娜芙而不是花秀美,秀美會很享受那種生死與共的動人滋味。何況鷹爺還是‘不欺暗帳’的君子!”
龍鷹完全絕對地對她著迷,迎著她呼吸的氣息,道:“我可保證在暗帳內,如何對待美修娜芙,便如何對待秀美。給老子張開眼睛,看不到你的眼睛,便看不到你內心的迷人天地。”
花秀美“嗯”地應了一聲,一個旋身從他懷裏脫出來,往橋的另一端旋去,短短二丈許的距離,手腳和修美的身體做出行雲流水般百多個動作,每一個動作肢體均做出天衣無縫的配合,每個舞姿都是整體性的,無一姿態相同,連起來卻是不能分割的整套舞蹈,變化中隱含某種秘不可測的永恒意味,雖沒有鼓樂伴奏,但隻從她舞姿的律動,龍鷹爽脆分明地感覺著似從她微妙動作傳遞出來的強勁節奏。
這堪稱天下無雙的舞藝大家,身輕似燕,當她以長而有力的腳趾著地,前後作動,更是輕如無物,雖仍踏足於實地,卻予人自由飛翔的幻覺。
她的表情專注至近乎神聖,所過處似被她激起陣陣光彩奪目的漣漪。
龍鷹看得目不暇給,神迷魂眩,全心全意享受著她天下無雙的示愛方式。
看似要舞往橋外,忽然龍鷹發現她正不住接近,明明是退後的舞步,卻是前進,龍鷹首次不信任自己的眼睛,同時曉得心神已完全被她俘虜。
與前不同的是,她從某一仙家妙境重返凡塵,再非旁若無人的起舞,目光隨著正秀發飄揚的臉龐,不住朝他瞄來,還以眸珠的轉動,強調心神和舞姿步法的混沌如一,毫不掩飾芳心處再沒法隱藏的喜悅,向情郎獻媚撒嬌,或回眸一橫,或媚眼直送,總能勾掉龍鷹的三魂七魄。
她的動作變得誇張起來,但又是那麽含蓄,唯一可容納兩種極端和矛盾的姿態,是媚在骨子裏的張力,驕傲地向龍鷹展示她身體最動人的美態,充盈線條之美。
邊往他舞來,花秀美檀口微張,邊吟唱著龍鷹聽不懂的龜茲情歌。聽得懂與否再不重要,嵌入她嬌姿美態,似吟似詠,縹緲優美、如雲似水的歌聲在這座古老而美麗、遠離中土的城市縈繞徘徊,令黑夜無人的長街籠罩在無法出走,也不願出走的氤氳氛圍裏,龜茲城再非龜茲城,而是夢境中深邃的幽穀。
翌日醒來,花秀美小綿羊般蜷伏在他懷裏。
夜來風雨,臨天明前來的春雨,變成****雨粉,征服了窗外的世界。
龍鷹愛不釋手的撫摸她滑勝凝脂的香軀,想起昨夜懷內伊人的長街夜舞,她清麗脫俗、獨特的言情方式,抵死纏綿時的毫無保留和狂熱,心裏燃起一團永不能撲滅的情火。
沒有一刻,他比這刻更了解她。
也許人與人之間到了某一極限,便會有難以逾越的阻隔,他卻知道自己已越過此極限,與她到達水乳交融的境界。
基於過去悲慘的遭遇,令花秀美對人生感到倦怠。可是她對生命的眷戀並沒有被無情的現實瀝盡光輝,她的熱情體現在歌藝舞技上,那成為她生活的全部。對其他人,包括她的兄長,她將真正的自己密封隱藏。可是在昨夜,她已將自己釋放出來,淋漓盡致。
龍鷹曉得她早醒過來,道:“知道我為何從沒要求秀美隨我返回中土嗎?”
花秀美用整齊雪白的牙齒在他肩頭處噬了一口,輕微的痛楚,痛到心底裏去。
龍鷹自言自語般道:“因為花大家是屬於龜茲的,沒有了花大家的龜茲,便像皇冠失去了最耀目的寶石,再沒法成為最高的象征。”
花秀美噬他第二口。
龍鷹“嘩”一聲,誇張的叫起來,雪雪呼痛道:“想收買人命嗎?”
花秀美狠狠道:“秀美是和你算賬,你的‘不欺暗帳’竟是這樣子的嗎?”
龍鷹啞然笑道:“花大家要怪,便要怪自己的年少無知。所謂‘不欺暗賬’,根本無關痛癢,最重要是不要欺騙自己,不要讓時光虛度,從指隙間溜走。嘻嘻!為誆花大家上床,老子什麽卑鄙無恥的話都可以說出來。”
見花秀美沒有作聲,龍鷹笑道:“花大家今晚要不要小弟再來個‘不欺暗賬’?”
花秀美嬌柔地道:“下雨哩!”
龍鷹大喜道:“花大家是不想我到作坊去做苦工嗎?這個沒有問題,待我去知會那兩個小子,他們會體諒小弟的為難處。”
花秀美給他逗得忍不住,發出銀鈴般好聽的嬌笑,率性柔媚。用指尖在他胸膛比劃著,含笑道:“不要以為我對你惟命是從,對我來說,男女間的愛情,就像在冰天雪地裏努力燃燒木柴來取暖,當火熄滅時,依舊是天寒地凍。”
龍鷹故作驚訝道:“這個比喻很有意思,唯一的問題是,以花大家昨夜的表現觀之,花大家實有言行不一的情況。”
花秀美不依道:“鷹爺嗬!”
龍鷹道:“究竟要我陪你一整天,還是釋放我到作坊當冶鐵學徒?快說!”
花秀美羞不可抑,將頭臉埋入他頸項處,不肯答他。
龍鷹一陣感觸,若非懷中抱著剛和自己有合體之緣的美女,無論他如何掙紮,仍沒法走出因兩女的死亡而來的生命沼澤。
同時想到另一問題。
敵人怎曉得他會到龜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