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八章 妙問妙答

不用武三思說出來,隻看眾人神色曖昧、未語先笑的態度,已知他們關心的是何事。如李顯般,終日無所事事,吃喝玩樂,更不愁沒有美女,唯一需愁的是應付美女的能力。

果然武三思道:“一般的壯陽之藥,大同小異,服用多了害處多過好處,不知王神醫在這方麵有沒有獨門心得?”

李顯雙目立即射出渴望神色,其他人無不露出洗耳恭聆的姿態,宗楚客亦不例外。隻有站在李顯身後的湯公公毫不在乎,因不論龍鷹說得如何天花亂墜,與他仍沒有半點關係。

龍鷹瞥湯公公一眼,故作神秘地道:“四個字。”

湯公公頷首表示有會於心,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摸不著腦袋。

其中一人忍不住地道:“究竟是哪四個字?”

湯公公道:“這位是鄭普思鄭先生,乃江南名士,精研風鑒相人之術。”

龍鷹看這個鄭普思,相當年輕,文秀整潔,白淨的臉,一派書生模樣,頗有氣度,隻是眼肚浮腫泛黑,使龍鷹直覺感到他是那種從來不會放棄尋歡作樂的機會,縱欲過度的人。他相學方麵的功夫如何,當然不清楚,但他是李顯的最佳玩伴之一,則無疑問。

龍鷹喜道:“鄭先生可給庭經看個相嗎?”

李顯對他的答非所問,竟非常歡喜,開懷笑道:“王神醫是個很有趣的人嗬!”

另一人歎道:“究竟是哪四個字呢?”

人人現出期待之色,因關係到每一個男性的難言之隱。

湯公公欣然道:“葉靜能葉大人是尚衣奉禦,以奇門遁甲名顯江湖,且能以五行之術入武,他的‘大衍劍法’,在江湖上亦是如雷貫耳。”

葉靜能笑道:“聽說王神醫也是武術的大行家,有機會定要向神醫討教。”

此君顯然對自己的武技信心十足,自然而然流露出舍我其誰的驕姿狂態,不過他確非虛有其名之輩,龍鷹一眼瞧去,已知他的武功與宗楚客相差不遠,難怪能在李顯的親信裏爭得一席位。分別在宗楚客能深藏不露,而他則是鋒芒四射。

葉靜能三十剛出頭的年紀,皮膚黝黑,像從來不刮臉弄得胡子滿麵,掩去大部分顏容,肩寬膊厚,脖粗如牛,不用懂武功亦有能力與獅虎赤手相搏的樣子,屬天生異稟的人,雙目精芒電閃。

龍鷹微笑道:“最不該迫不及待聽這四個字者,葉大人肯定是其中之一。”

眾人爆出轟堂哄笑。

此時殿外聚集了近三十個要到來恭賀的官員,李顯卻是視若無睹,拍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神醫看得極準,靜能曾有連禦十女而麵不改色的紀錄,第二天起來,仍可如常走路吃飯。”

由李顯說出來的笑話,當然比龍鷹說的任何笑話更好笑,人人笑得前仰後合,辛苦至極。

龍鷹心忖,如外麵等得發慌的大小官員,知道他們因談論這方麵的事而延誤,累他們久等,不知會有何感想?

又有一人歎道:“安石雖對鄭先生的鑒人之術一竅不通,也感神醫是奇人奇相。請恕安石直言,初看神醫時,實看不到出奇之處,可是相處下來後,愈發覺神醫魅力四射,愈瞧愈教人歡喜,尚未說出是哪四字真言,已盡收先聲奪人之效。”

李顯歎道:“確是精彩。這位是韋安石韋大人,分別多年後,今天又再共濟一堂。”

原來是李顯以前東宮的舊屬,李顯當他的短命皇帝時,韋安石定得重用,李顯失勢後,不用說也知韋安石被武曌投閑置散,現在韋安石的好日子,終於盼回來了。

隻看韋安石繞個彎來指龍鷹醜陋,說得不著痕跡,令聽者舒服,便知他是逢迎捧拍的個中能手。

韋安石年近花甲,官樣派頭十足,像永遠戴著副假麵具。

武三思對龍鷹這醜神醫的態度頓然不同,笑道:“請神醫解謎。”

此時湯公公俯身在李顯耳旁說了幾句話,李顯現出不情願的神色,湯公公又多加幾句,他才勉強點頭。

湯公公向殿門負責的太監手下打出放人進來的手勢。

恭賀者退走後,人人目注下,龍鷹好整以暇地道:“根、苗、花、果。”

最感訝異的是湯公公,還以為龍鷹又是說“以毒攻毒”四字。

李顯等由上至下,無不現出深思之色,皆因四字本身,隱含某種顛撲不破的道理,耐人玩味。

宗楚客代眾人說出心中感受,正容道:“神醫確與眾不同,根、苗、花、果四字,從未載於任何醫典,又大有深意,不知如何可用在醫道上呢?”

龍鷹本懷疑宗楚客是大江聯的人,但這麽相處下來,直覺感到他隻屬秦時呂不韋之流,看中李顯是可居的奇貨,不過像宗楚客這類人,肯定野心極大,自私貪婪,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坐在龍鷹那一邊盡端處的年輕武士道:“神醫的看法,與我們武人的看法不謀而合。練武最重根和苗,苗者資質也,根者是基本功,還要勤加灌溉,方能開花結果。在下宇文破,負責東宮的防務。”

眾人之中,數他最年輕,二十剛出頭。來自世家大族的人,自有股與別不同的氣質和神采,頎長挺拔,潔白少女般嬌嫩的臉上泛出健康的紅暈,眼神精靈堅定,一派天下任我縱橫的氣勢。

龍鷹早已將他歸入一流高手之列,宇文世家在唐初時高手輩出,這宇文破能被李顯重用,可說是後繼有人了。

李顯歎道:“如果我少時懂得這個道理,今天便不用向神醫請教。”

眾人很想笑,卻不得不苦忍,是因聽出李顯言下望洋興歎的失落。

解鈴還需係鈴人,龍鷹悠然道:“如果我要教廬陵王去練功練氣,才能令大地春回,還用在醫界混嗎?哈哈哈!”

眾皆莞爾。

李顯喜出望外,道:“請神醫指點,本王必重重有賞。”

龍鷹早把李顯掌握通透,如他非是如此這般的一個人,亦不會被韋妃操縱。道:“小人是墨家的信徒,講求生活簡樸,我為廬陵王盡心盡力,皆因廬陵王乃天下景仰的未來明君,萬民福之所係。千萬勿要予小人任何饋贈。”

由一個不慕名利、不受賞賜的能人異士的口中,說出捧拍之言,比之任何拍馬屁更有力。

李顯擊節讚歎,道:“除練武之外,還有何妙手回春之法?”

武三思鼓掌道:“妙手回春。哈!廬陵王的遣辭用字,妙不可言。”

人人看出李顯對龍鷹大有好感,態度更趨親切,當足他是自己人,氣氛融洽。

賣關子一向是龍鷹的看門功夫,道:“不要以為練武定可大增禦女的能力,查實剛好相反,所謂練精化氣,固本培元,會使人因武忘色,如征伐過度,更大損元氣,致武技減退。不信可問侍衛長,他上次和女人歡好是多久之前?”

龍鷹的感應是多麽厲害,一個照麵,立即看出宇文破已臻先天真氣的上乘之境,元氣斂而不發,精純至極,絕非戀色貪花之輩能辦得到。

眾人目光全投往宇文破,累得他嫩臉漲紅,囁嚅道:“忘掉了!”

震殿狂笑。

今次李顯笑得忍不住淚水,開懷至極。

武三思旁一直沒說過話的官兒道:“醫者望、聞、問、切,神醫隻看一眼,立知宇文侍衛長過去一年或兩年都未碰過女人,神乎其技至極。”

大家笑得更厲害。

宇文破雖被調侃,但沒絲毫不悅之色,隻是非常尷尬,可見說話者和他有一定交情,又或慣了言語無禁。

那官兒往前俯身,別頭向龍鷹道:“下官李遠懷,一直在廬陵王下辦事。”

他長相普通,而眼神靈活銳利,屬足智多謀的人物。

龍鷹雖然尚未揭盅,沒人曉得他葫蘆裏的藥,卻沒有人感不耐煩。而龍鷹已建立起醫術如神的形象。

湯公公道:“李大人確沒有過譽,剛才入來前,神醫一眼看出小人受腳患困擾,還開出獨門藥方,保證小人在七天內霍然而愈。”

眾皆讚歎。

宇文破道:“下官本是最不該追問的人,現在連我也很想知道。”

他的話再次觸動各人的笑脈。

萬眾期待下,龍鷹向李顯道:“庭經的固本培元之法,切實可行,就是‘睡覺’,而此睡不同彼睡,睡時能‘心腎相交’,元氣天然蓄聚,不論今晚如何大戰連場,明天醒來立即變得生龍活虎,精力充沛。哈!練武功當然千辛萬苦,動輒走火入魔;練睡功則純是一種享受,心腎相交,正是睡功的無上心法。”

李顯不單不認為龍鷹是虎頭蛇尾,還精神大振,試問一個要燈光火著才可入睡的人,怎會睡得好?豈知龍鷹從法明處得悉他此一情況,故對症下藥,切中李顯的痛處。

任他李顯是太子還是皇帝,睡不好就是睡不好,誰都幫不上忙。

宗楚客點頭道:“何謂心腎相交?”

龍鷹道:“所謂‘心’,就是腦袋,心神失守,會成驚風之症,所謂驚生於心,痰生於脾,風出於肝,熱出於肺,因此‘豁痰’、‘祛風’、‘解熱’乃醫家手段,懂此者已可成名醫。”

龍鷹自幼飽覽群書,所學極雜,加上胖公公師父韋憐香著的《萬毒寶典》,說起來頭頭是道。

李顯心切問道:“腎又如何?”

龍鷹從容答道:“腎者,五髒六腑之謂也,以腎總其稱。心主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是也。腎主六**,風、寒、暑、濕、燥、熱是也。隻要我針對廬陵王的情況,調配出十劑丹方,每四個時辰服用一次,再觀其後效,然後再配製新方,保證廬陵王可脫胎換骨,縱橫無敵。哈哈哈!”

李顯大喜拜謝,視他如再生父母。

湯公公提醒道:“神醫不是出門在即嗎?”

無人不現出注意之色。

此為必然後果,如果龍鷹的醫術確如他說的那般輕鬆容易,應驗如神,即使本身沒有問題者,亦想請他去醫治有此需要的親戚朋友,又或紅顏知己。

龍鷹擺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姿態,昂然道:“公公放心,我醫不好廬陵王的……嘿!廬陵王的新症,不會離開神都半步。”

李顯大笑道:“新症?哈!確是新症。”

眾人陪笑,笑得最開心的是武三思,這壞家夥正是一手造成李顯新症的人。

湯公公又低頭到李顯耳邊說話,該在促他放人。

但李顯還舍不得放人,亦可能是破天荒首次顯露不畏惡妻的氣魄,道:“神醫何時再到東宮來為本王診症?”

龍鷹知道為“王庭經”爭取李顯的好感,對他的未來極端重要,把心一橫,道:“今晚如何?”

李顯現出感動神色。

龍鷹道:“小人還會帶三帖方劑來讓廬陵王試服。”

李顯差點落淚,歡喜到不得了地道:“能得遇神醫,是我的幸運。”

以皇室貴胄來說,這樣的話,實屬極限。

隻要不是盲的,也知龍鷹將成為李顯的寵臣。

龍鷹敢將話說得這麽滿,是曉得藥劑不奏效,還有魔種做後盾。他的魔氣便如“少帥”寇仲的長生氣,有起死回生之力。

李顯仍舍不得讓他走,雙目放光地道:“世上是否真有‘禦女之術’?”

這話題撩起所有人的興趣,隻湯公公是唯一例外,又低頭催促李顯。

龍鷹道:“禦術和媚術,並存於世,男練禦術,女習媚術,為武術的旁支,其功效卻不在武功之下,故美女可傾國傾城,為君者必須慎之。”

宇文破立即露出尊敬神色,顯是認為龍鷹不像大多數繞在李顯身邊的佞臣。而龍鷹這番話,正是說給宇文破聽的。他不但要爭取李顯和韋妃的好感,還要贏得白道武林的尊敬。

當“龍鷹”被排斥,“王庭經”的身份會變得非常重要。

提及媚術,亦是在試探宗楚客,如他與妲瑪是同路人,怎都會有點反應,瞞不過龍鷹的靈應。

然在座者除武三思這個學過禦女術者,做賊心虛的心神顫動外,宗楚客一如其他人般,隻是聽得津津入味,由此可判斷,他隻是個野心家,而非大江聯的人。

武三思笑著道:“天生狐媚者,算否是一種媚術呢?”

眾皆失笑。

龍鷹微笑道:“是個根和苗的問題,長得美貌可人者,叫得天獨厚,修習媚術事半功倍。但媚術並不止於此,能炮製出媚丹,輸入想媚惑的男人體內去,再以媚氣引發,不論對手武功如何高強,亦可予取予攜,竊盜其真氣。不論禦術媚術,同是采陰補陽,又或采陽補陰之法。”

在座者,包括武三思和宇文破,莫不現驚怵之色。

李顯讚道:“神醫確是博學之士。”

又歎道:“雖是意猶未盡,不過王妃正在苦候神醫,本王不得不放人,期待今晚神醫來時,有更充裕的時間。”

龍鷹心忖,自作孽,不可活,但形勢所逼下,已身不由己。告辭時,連李顯也站起來,恭送他在湯公公領路下從後殿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