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技驚東宮
韋妃道:“這病十多年前開始,纏得我很慘,平時沒事人一個,病起前全無預兆,忽然而來,人便感到不舒服,又沒法告訴別人不舒服在哪裏。我幾看遍天下名醫,每次服新藥,似乎有點成效,最後仍是失望。”
龍鷹正為她把脈,隨口問道:“多久病發一次?”
另一邊在刺繡的宮娥們,沉默下來,靜聽他們的對答。
韋妃閉上眼睛,辛苦地道:“有長有短,長者三、四個月病發一次,短者可在一個月內病發兩次,病發期也有長有短,最長者延綿十多天,亦有早發晚收。唉!真令人困擾。”
龍鷹乘機向瞪著他的大才女眨眼睛,他背著宮娥們坐,不虞被她們中眼利者瞧到。
大才女雙目先射出火熱的神色,接著竟垂下螓首,臉蛋微紅。如此一個大美人,在這樣情況下,現出情動神色,動人心魄至極。
上官婉兒瞬即恢複正常,是勉強將心中欲火硬壓下去。
龍鷹暗自心驚,不敢再挑逗她。向韋妃道:“病發時,是不是感到心中悸悸,頭重目眩,四肢沉重,懈惰不欲執作,惡聞食氣,欲啖鹹酸果實,多臥少起呢?”
韋妃猛地睜目,瞪著他道:“神醫形容得生動貼切,像比我自己更清楚。”
龍鷹心道自己等於她肚內的蛔蟲,當然一清二楚,又用手同時按她兩邊額角,輕輕按壓。
韋妃發出因舒緩而來的呻吟,二度閉上眼睛,道:“神醫的手很暖很舒服。”
說者無心,聞者有意。
龍鷹忍不住往上官婉兒瞧去,後者狠狠白他一眼,玉白的雙頰又再泛紅,非常誘人。
龍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她玲瓏有致的曲線去,以大才女的善於掩飾,亦吃不消,垂首避開他頑皮的目光。
幫韋妃按摩額角好一陣子後,龍鷹收回雙手。
韋妃倏地張開眼睛,在這一刻,豔光立即重降她身上,驚喜道:“神醫真有本領,我再沒有苦沉悸悶的感覺。”
龍鷹微笑道:“隻是治標,並沒有治本,讓卑職立即去采藥,以武火來個猛煎,服用後,卑職敢以性命身家作保證,王妃此病,永不複發。”
韋妃此刻如湯公公般深信不疑他是神醫,大喜道:“神醫到哪裏采藥?需時多久?”
龍鷹道:“就是在外麵的園子裏,怎都該要一刻鍾吧!”
宮娥們驚訝至失聲呼叫,韋妃和上官婉兒則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
他終於見到沒有蒙著頭臉的妲瑪了。
龍鷹今趟到東宮來,其中一個想達致的目標,是要親眼看到此女的模樣。換作是其他人,妲瑪避而不見,誰都無法可施。但龍鷹自有他的妙計。
韋妃的長期症患,起於十多年前被武曌放逐往房州之時,當時她在路途中產下現正在馬球場上八麵威風的李裹兒。從皇後被貶為王妃,更被逐出神都,其悲怨可想而知,淒憤交集令她產後失調,患上長期的婦女病,經龍鷹輸入魔氣,見招拆招的理順她的五髒六腑、大小經絡,事實上她已霍然而愈。
但心病仍需心藥醫,若說給王神醫摸兩下便好了,誰都不會相信,如妲瑪者會懷疑他擁有如寇仲和徐子陵般的“長生氣”,徒惹人懷疑。
龍鷹遂想出一石二鳥之計,是就地取材,調配出可治本的妙方,以安韋妃之心,將話說得這麽滿,正是攻心之策的最重要部分,利用韋妃因他神奇療法而來的信心,深信不疑此妙方的治本成效。
另一鳥是妲瑪。
既可在東宮的後院隨處采藥,憑他的神通廣大,當然可輕易尋得像妲瑪那種高手。
韋妃堅持起來,伴他去采藥,上官婉兒隻好陪在一旁,負責挽著盛放采來草藥的籃子。
不提龍鷹於到奚國的船程上,嚐遍攜同的大批各類藥材草本,下過一番苦工;光是他本身長期居於荒野,對花草樹木的認識,是經日夕浸**而來,親自體驗,此點就遠非一般山草藥師能及。徜徉於後院花木之間,隨口指點,說得頭頭是道,即使上官婉兒明知他是冒充的,亦益發感到眼前之人,再非龍鷹而是醜怪的神醫王庭經。
龍鷹將一朵連他都叫不出名字的鮮豔紅花,放進嘴裏大嚼起來,在韋妃和上官婉兒瞠目以對時,從容不迫地道:“花為草本之精華,故能惹得群蜂采蜜,又能傳播花種,是草木傳宗接代之法。”
稍頓又道:“花又可大分為山花、香花、濕花、蔓花、毒花、水花、石花、苔花、雜花九種。我剛吞下去的是毒花,帶有輕微毒性,但如能用之得宜,先發散表邪又提出其毒性,有祛痰的效用。”
除韋妃和上官婉兒外,還有兩個貼身伺候韋妃的宮娥跟在韋妃身後,四個人像徒弟聽師父傳藝般,僅餘聽的份兒。
當聽到龍鷹說剛吞下去的是毒花,其中一個宮娥低聲驚呼。
龍鷹見此女秀麗可人,色心又起,微笑道:“姐姐不用驚慌,對別人是毒物,對我卻是靈藥。哈!”
上官婉兒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韋妃由衷地道:“先生真神人也。”
龍鷹一邊隨手采藥,不住往後院禁地深進,他對妲瑪的位置已心有譜兒。
未到東宮前,從沒想到東宮有這麽多好地方,由此可窺見當年大唐的國勢。
東宮的後院有如一個大花園,以長青的鬆和柏為主,以保持綠色的環境,槐榆發綠,花卉入園,有土栽的各式常見或罕見的花木,亦有盆栽的如石榴、桂花等,點綴得後院花園生氣勃勃。
亭台樓殿疏落有致散布在園林裏,又以湖石堆砌成假石山,有的曲折往來於道路之間,有的上下簇擁於樓台之旁,營造出一個人工造就的山岩景區,道路以方磚鋪砌。龍鷹自做主張的帶頭穿過一個月洞門後,上官婉兒手挽的籃子早盛滿花花草草,又有折下來的樹枝樹葉,還有某草木植物的根莖,看看都教人心中發毛,不知服用後有何後果。若非是王神醫親手采摘,任何人向韋妃獻上這樣的“藥方”,肯定給她使人拿出去痛打百杖。
終抵位處東宮北端的“望淮閣”,位於第三進院子的最北麵,是一座三層樓閣式的建築,進深麵闊各五間,像是整個龐大東宮的結束,本與四周較低矮的建築物失去了協調的比例,但設計者匠心獨運,在望淮閣底層四周安排了一圈簷廊,與兩旁庭院的圍廊相接,使高低有異的建築物天然結合為一。
在其中一座位於高台的小亭裏,圍以白玉低欄,上設石桌石凳,兩個女子正在亭內閑聊。
她們見韋妃到來,起立隔遠向她施禮。
韋妃一邊還禮,一邊欣然向龍鷹道:“是我的二女兒和王妹。”
與妲瑪在一起的唐室貴女,臉圓圓的,端莊秀麗,不過與妲瑪站在一起,立即變得黯然無光。
乍看妲瑪仍然年輕,但龍鷹曉得她的年紀該與湘夫人和柔夫人相若。表麵亦一點看不出她是頂尖級的高手,還予人嫻靜溫柔的感覺,但落入龍鷹的感應網上,已洞悉她的高明厲害。
妲瑪不動聲色的默默觀察他,雙方的距離超過五十步,但她的目光卻可從他的舉止神態,巨細無遺地掌握他的虛實。
當然,任她有通天能耐,仍沒法瞧穿龍鷹。
正如桂有為所形容的,她確實出奇地美麗動人,令人注目的是她棕色的頭發、碧綠的眼睛,那種異國佳麗的情韻,龍鷹也感難以抗拒。淡雅的裝束,更突出了漂亮的臉龐,即使離這麽遠,龍鷹仍嗅到她身上散發的淡淡幽香。
雖是客處異地,她卻如置身家園般,落落大方向龍鷹和上官婉兒打招呼。
倒是她身旁的貴女看見龍鷹的醜臉,露出不解和厭惡之色。
龍鷹心忖,幸好沒有強攻東宮來拿她,否則必惹得人人拚死護花,懂媚術的女子是最不好惹的。
目的已達,龍鷹打道返繁花殿去。
接著的大半個時辰,龍鷹親自到灶房炮製藥湯,韋妃興奮地陪著他團團轉,累得灶房上下三十多人,亂成一團,忙出忙入,誰都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麽,隻知韋妃首次駕臨,不可怠慢。
一邊烹藥,龍鷹不住試飲,不理藥湯的熱度,就那麽灌進口內去,不住撈出部分藥渣,又加進采來的花草,擺出調校的高姿態,更為安韋妃之心,讓她清楚服用後不會致命。
到韋妃服藥後,太陽早移過中天,朝西下降。龍鷹加增兩注魔氣,打通兩處他早前故意避開的閉塞脈穴,如獲新生的韋妃立即千恩萬謝,在龍鷹懇辭打賞下,又以必須趕返尚藥局為李顯開藥製方為借口,她才肯依依不舍的放人。
龍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韋妃因憐他的醫才,看上他的醜臉,留他度夜,那就嗚呼哀哉了。
馬車駛離東宮。
來恭賀的官員仍絡繹途上。
上官婉兒熱情如火的撲入他懷裏,獻上香吻。
龍鷹對她的本質在觀感上大有改善,雙手滑入她衣服裏活動,咬著她耳朵道:“是不是愈看我的醜臉,愈覺得可愛呢?”
上官婉兒抖顫著,喘息道:“是的!人家現在隻愛王庭經,誰都不要了。”
龍鷹一怔道:“豈非以後和上官大家行雲布雨時,都要戴起這鬼東西?”
上官婉兒呻吟道:“太醫嗬!是否真的要到尚藥局去呢?”
龍鷹心忖,不論是皇室貴女、天之驕女,又或眼前春心蠢動的才女,女人畢竟是女人,有了關係後,愛起來是無法無天的。
一手繞過她腿彎,將她抱得坐到大腿去,笑道:“老子現在忙剩半條人命,大家將就點,多親個嘴吧!”
他也感到自己荒唐,但自己心知肚明,還要去找胖公公,又要見狄仁傑,實難另抽時間伺候眼前變成一團烈焰的美麗才女。
魏晉南北朝的醫事製度,上承漢製,設太醫令丞,初屬中正府,後置於太常寺的管轄。
至隋代,襲前朝之製置太醫令,屬門下省,又於太常寺成立太醫署,藥藏局,主要作用當然為宮廷提供服務,亦是培養這方麵的人材,起著發展醫道的作用。
唐代因襲隋製,再加擴充,尚藥局改屬殿中省,太醫署仍隸太常寺。二者合起來,便是完整的醫事體係,各有所司。
尚藥局,奉禦二人,直長四人,書吏四人,侍禦醫四人,主藥十二人,藥童三十人,司醫四人,醫佐八人,按摩師四人,咒禁師四人。
奉禦等於太醫令,掌合和藥物及診候方脈,直長次奉禦一級,職責大同小異,侍禦醫則掌診候。
不論是哪個職級,均以療人疾病痊愈多少作為平時考績,故能在尚藥局穩坐首席者,是有真材實料之輩,難以魚目混珠。
龍鷹被安排的身份,是“直長”級的太醫,由於隻是在局內掛個虛名,整局人以前隻知有此人,卻從未得睹他的廬山真麵目,故由上而下對他都不以為然,從不當他是個人物。
勿要以為尚藥局的人會因上官婉兒而賣王庭經的賬。尚藥局名雖為朝廷體製內的一個組織,卻是地位超然,當年酷吏橫行,不理對方如何位高權重,照樣可扯下馬來,獨是不敢碰尚藥局的太醫,否則有起事來,誰來救命?兼且尚藥局的名醫,深入宮廷和權貴之家診症治病,與皇室和達官貴人建立起緊密堅實的關係,更是崖岸自高,各有自己的一套,不用看任何人的情麵。
龍鷹首次到尚藥局時,尚藥局諸人都對他愛理不理的,唯一對他尊敬有加的,是撥歸他管的兩個藥童,不得不俯首聽命。
兩人一叫常青,另一叫茂平,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他們誌趣相投,熱心醫道,雙方情如兄弟。
龍鷹看他們恭敬外表底下的眉頭眼額,已知他們因受其他人影響,暗裏看不起他龍鷹。
尚藥局離東宮很近,規模不在尚食局之下,由八組院落組成,龍鷹的太醫地盤位於東南角的華佗軒內,一廳兩房,自成一國,與其他同級太醫治事之所的分別,就是“家徒四壁”,除台幾家俬外,再無他物。也難怪責上官婉兒,這是因為,為了趕在太子登基禮前交貨,宮內作坊的技匠全到了東宮去。
奉禦有大小之分,直長也有高低之別。
大奉禦是甄權,二奉禦叫鄭虔,都是當代名醫,均埋首著述,罕有出手治病,出診的工作全由“直長”級的四個太醫負責,理論上包括龍鷹的“王庭經”在內,而王庭經人不在卻擺著這個尚藥局的高位,惹人反感是必然的事。
幸好時近黃昏,甄權和鄭虔早已回家,夠資格來糗他的,隻剩下一個直長,就是太醫任無心。
此君年約四十,相貌堂堂,人似沒什麽的,對其他同僚和顏悅色,不擺架子,但對龍鷹除於介紹時神情勉強的打個招呼後,由那刻起便對他視而不見,以表示心中對他的不滿。
龍鷹也認為自己是應有此報,並不將其他人的冷眼放在心上,不怪任何人。
他在醫桌後坐下,看著兩個待命的小子。
兩人有點不想直視他的醜臉。
龍鷹攤手道:“我要找藥來配方,該到哪裏去取藥?”
常青和茂平交換個眼色,後者道:“那便要去找藥藏局的人,他們不但種植藥物,還負責於各地收采藥物。”
龍鷹長身而起道:“我們立即去!”
常青眼中閃過狡猾之色,道:“恐怕明天才行呢!大藥園在神都之外,沒有半天時間,休想到達。”
龍鷹心忖如真是這樣子,如何應付急症?知兩個小子欺他無知,故意捉弄,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若揭開麵具告訴他們自己是鷹爺,保證駭得他們屁滾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