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楚都壽春
楚國自秦將白起攻入郢都,楚頃襄王往東敗走,兩次遷都,離秦愈遠。
淮東之地本屬陳,為楚征服,於是頃襄王收陳地兵得十餘萬,回過氣來後再由秦人手上奪回淮北十五郡,聲勢複振。
到去年聯同其它四國攻秦,大敗蒙驁之軍,秦人閉關不敢應戰,楚國似乎又在一夜間回複了春秋時代的霸主姿態。
說到底,楚國雖失去大片國土,但由於幅員廣闊,秦人要來攻楚確是不便,所以才能成其偏安中興之局。
壽春位於淮水之南,與另一軍事重鎮下蔡成夾江對峙之局,由於交通方便,楚人在這區域又有深厚的根基,人力物力不虞匱乏,故亦有一番盛況,在當時的聲勢實在其他北方諸國之上。
壽春都城特大,城為箕形,周圍約三十多裏,外郭則達五十餘裏,可說是當時最偉大的城市之一,規模僅次於鹹陽,還建有四個附城以作屏護。人口多達二萬戶,繁盛非常。
加上河穀土壤肥沃,糧食充足,使壽春成為繼郢都之後楚國最繁華的都城。所有重要的建築集中在位於中央的內城,宮殿、台榭、倉廩、府庫、宗廟、祀土神的社、祀穀神的稷、官卿大夫的邸第和給外國使臣居住的賓館,均位於此處。
外城是縱橫交錯的街道,井然有序地分布著民居、墟市、旅館、店鋪。
壽春城防極嚴,城郭入口處有可以升降的懸門,城外有護城河,日夜有楚軍把守,凡通過城門者,均要納稅。
項少龍等抵達城外的碼頭時,在江上給楚戰船截著,到莊夫人亮出朵兒,才準船隻泊到碼頭去,卻不準他們登岸,另外派人入城飛報。
眾人唯有悶在船上耐心等待。
這時的項少龍換上一身寬鬆的袍服,遮蔽他健美的體型,發須有點未老先衰的花斑灰雜,容色蒼白,眉濃掩目,比以前的董馬癡更不像項少龍。
等足整個時辰,終見一隊車隊離城而至,帶頭的是個大胖子,身穿官服,年在五十歲左右,眼細長而鼻大,有點像上承祖蔭、被酒色侵蝕了靈魂和肉體的二世祖。
正在船上恭候的莊夫人低聲向身旁的項少龍道:“那胖子就是春申君黃歇。”
項少龍心中打了個突兀,起先還以為是黃歇的家將、食客那類人物,怎知卻是黃歇本人。
戰國四公子中項少龍雖隻見過信陵君,但看來應以此人外型最差,難怪在四公子裏以他的聲譽最低。
想起曾幹掉一點也不像他的兒子的趙穆,心中禁不住生起古怪的感覺。
另一邊的紀嫣然低聲道:“比我上次見他之時,又胖了一點。”
項少龍這才懂得心中一寒,記起紀嫣然曾來過這裏,假若她給春申君一眼看出,由於自己乃他的殺子仇人,一切立時完蛋大吉。
幸好化了妝和換過楚服的紀嫣然和趙致一點也不像原來的樣子。
楚國的女服和別國相比,顯得特別寬闊和華麗,曳地的連身長裙,腰係白色寬帶,衣領斜交,延結摺疊於背後,袖和下擺均有寬沿。帽子圓頂結纓,結帶於頷下,加上重粉敷麵,確另有異國的情調。
至於兩女的發型,均與莊夫人等看齊,額發梳得平齊,並由兩鬢束成長辮垂於腦後,直至頸部,發辮複結成雙鬟。
隻是這發型上的改變,若項少龍在不知情下,亦會一時認不出她們來,更何況花白的發腳,使她們看來年紀至少老了二十歲。
五女的楚服分別以朱紅、絳紅、金黃、素綠、青藍為主色,加上龍、鳳、鳥等刺繡,輔以蔓藤、草葉、花卉和幾何紋,構圖奇特生動,充分顯示楚人遼闊的想象力和充滿神話色彩的文化。
男服較為樸素,衣長但露腳,右衽交領寬袖,袖口處略微收束,衣沿和袖口處飾以紋邊,以棕、黑、褐、白等色為主,最奪目是束腰寬帶,以不同的對比顏色相間雜。眾鐵衛則全換過楚國的武士服,上衣過腰,下穿束腳褲,腳蹬長靴,於重要部位綴上輕甲,發型全改變了,戴上楚帽,模樣相當有趣。
此時春申君來至岸旁,打手勢著人請他們上岸。
莊夫人在兩個粗壯女仆扶持下,婷婷地帶頭步上岸去。
不知是否項少龍多心,他感到春申君的細眼亮起來,狠狠盯著蠻腰楚楚、似經不住輕風吹拂隨時會斷折的莊夫人萬青娥。
黃歇等紛紛下馬,施禮迎接。
莊夫人剛施過禮,立時失聲痛哭,道:“君上要為妾身、犬子作主啊!”
黃歇登時慌了手腳,道:“萬王妃請勿悲傷,一切回府後再從長計議。”
望向萬瑞光,雙眼瞇緊了點,眼睛掠過懾人精芒,道:“久仰萬先生之名,果是一表人才,本君好生歡喜。”
項少龍體會到盛名之下無虛士的道理,春申君雖是耽於酒色,但隻看他的眼神,便知他胸有城府,不像他的外型和樣貌所予人的感覺。連忙把聲音壓沉,以剛學來帶有滇音楚腔的流行周語應對道:“君上威名震天下,該是瑞光感到榮幸才對。”
黃歇眼光掠過紀嫣然等諸女,莊夫人收止哭聲,一一替他介紹。
黃歇見紀、趙兩女已達“入暮之年”,沒有多加注意,隻用神打量尤翠之和尤凝之二女,目光最後落回莊夫人身上,聲音轉柔道:“王妃不若先到敝府歇息,其他一切慢慢商議。”
項少龍忽地想到今天若不是遇上自己,那莊夫人和尤氏姊妹唯一可用上的就是美人計,以美色達到目的。因為看春申君現在的神態,顯然對助她們複國一事並不熱心。隻看他對莊保義毫不在意,即可見一斑。
黃歇身後有幾個食客模樣的人,其他全是驃悍的武士。
食客的其中一人身量高頎,留著一把美須,長及於胸,臉長鼻曲,唇片極薄,雙目閃著驚異不定的神色,留心打量己方諸人,特別是滇國流亡小儲君莊保義。
身後的莊孔見項少龍注意此君,低聲道:“那人就是方卓!”
項少龍微一點頭,莊夫人鶯聲嚦嚦道:“不用打擾君上了,妾身隻想返回滇王府去。”
項少龍等均微感愕然,這才知道壽春竟有莊家的府第。
春申君臉露古怪神色,幹咳一聲,道:“這事也待回到敝府後再說好嗎?”
莊夫人嬌軀微顫,麵紗後的秀目盯著春申君道:“請問君上,這事有什麽問題呢?”
春申君歎道:“自滇國亂起後,王妃和小公子避往秦地,滇王府的婢仆四散潛逃,丟空了多年,最近左令尹李闖文見了頗為心喜,強行搬進滇王府去,本君雖曾多次與他交涉,可是他仗著先王的默許,一概不理睬,本君也極為不滿。”
莊夫人嬌軀劇顫,怒道:“天理何在,君上須為妾身討回公道。”
春申君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低聲道:“早晚本君會使這小子受到教訓,不過現在形勢微妙,不宜輕舉妄動。王妃舟車勞頓,不若先回敝府休息吧!”
項少龍卻是心中叫妙,現在壽春要置莊保義於死地的固是大有人在,可是由於牽涉到十多個諸侯國,卻是沒有人敢動手。所以隻要站在有道理的一方,自可大鬧一場以營造聲勢,哈哈一笑,道:“君上好意心領了,今趟我們來壽春,正是要討回公道,若膽怯怕事,何能完成複國大業?君上請先回府,我們自有主意。”
春申君愕然望向萬瑞光。
萬瑞光乃滇南名將,更是滇南族的著名領袖,文武兼資,在楚國有一定地位,但仍想不到他如此敢作敢為,擺明要把滇王府奪回手上。
莊夫人也嬌軀一顫,差點出言阻止,幸好想起項少龍乃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臨時把到口邊的話吞回肚子裏。
春申君不愧戰國四公子之一,沉吟頃刻後道:“李闖文這一莽撞行為,很多人看不順眼,就是李族中人亦有微言,諸侯國派駐此處的使臣更曾聯名上書抗議,隻是給先王一直拖著,萬將軍若要把王府奪回,無人敢說半句話,隻不過李闖文府內家將中高手如雲,起了衝突時後果難料,萬將軍還請三思,而本君更不便直接參與。”
項少龍心中大喜,若情勢如此,更不可放過為莊家揚威的機會,當所有人均認為他們有複國的能力時,由於滇國乃楚國諸侯之首,就算掌權的是李園,在衡量形勢下,仍不得不賣他們的帳。
冷喝道:“‘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君上可否先遣人通知李闖文,說我們要立即收回滇王府,來個先禮後兵。”這孟子的名句,是他中學時念回來的東西,恰好在此時此境派上用場,學以致用。
春申君雙目亮起奇光,點首道:“萬先生果是真豪傑,我黃歇服了,人來!”
方卓自動請纓,踏前施禮道:“這事由小人去辦吧!”
項少龍心中暗笑,當然知道方卓是去教李闖文集齊高手,與他們打場硬仗。但由於他們中有莊夫人和莊保義兩個政治上非常敏感的人在,任李闖文有多少家將,也絕不敢以眾淩寡,一個對一個時,就要教他好看。
滇王府位於內城中心,與王宮比鄰,整列街道不是外國使臣的賓館,便是諸侯國的行館,所以滇王府被李闖文強占,確是非常礙眼的事,亦是過世的考烈王以之削減侯國聲威的手段。
現今考烈王已死,李闖文這一行為,立時失去憑依,間接造成莊家奪回己府的聲勢。
一直以來,楚王廷都推說李令謀反乃滇國內部之事,與楚廷沒有半點關係。當然表麵上亦不承認李令的地位,以免惹起其他諸侯國的反感甚至叛離。
若諸侯國歸附強秦,那楚國將頓失西南屏藩,國勢危矣。
因著種種形勢,項少龍決意放手大幹,第一個要開刀的就是李闖文。
由於不能真的動手殺人,所以項少龍從春申君處取了一批重木棍,藏在莊夫人車底,然後往滇王府開去。
到達滇王府外,隻見府門大開,二百多名武士排列府前廣場內,擺開陣勢迎接他們這區區一行四十多人,其中還包括婦女和小孩。
此乃午後時分,街上行人眾多,更不乏住在附近的公卿大臣,又或來吊祭考烈王的北方諸國和諸侯國的有關人等,見到滇王府前這種陣仗,無不圍在府外觀看,不片刻已是人山人海,氣氛熱烈。
項少龍一馬當先,領著眾人便要進入滇王府。
有人在主府長階上平台處,大喝道:“來人止步,何故亂闖我府?”
項少龍等好整以暇地跳下馬來,隻見對方二百多名武士布成鉗形之勢,封擋他們所有進路,主力集中在府門處。
舉頭望往已換了“李令尹府”的大橫匾,冷笑道:“何人霸占我滇王的府第,給我萬瑞光報上名來。”
那顯然是李闖文的人一身武服,生得頗有威勢,隻可惜一臉俗氣,眼睛不合比例的細小,手握劍柄哈哈大笑,道:“真是好笑,滇王因不擅治國,早於五年前被當地民眾殺死,還哪裏找個滇王出來?”
項少龍更是放下心事,即使李族之人,也不敢明目張膽承認李令繼位,以免造成眾諸侯國群起造反一發不可收拾的惡果。
這時莊夫人等仍留在車內,由紀、趙兩女貼身保護,莊孔等負責守護馬車,使他們動起手來再無後顧之憂。
項少龍兩眼寒芒一閃,大喝道:“好膽,我家儲君在此,誰敢說滇王不在,你這強占滇王府的狂徒,可敢和我到大王座前理論,查看有關國璽、文書、令符,以證我儲君方是滇國之主。”
李闖文獰笑道:“你才是狂妄之徒,誰知你是否亂臣賊子,弄些假證物來招搖撞騙,快給我滾出大門去,否則我就把你們的狗腿子全敲斷。”
街上登時一陣嘩然,旁觀者都對李闖文橫蠻的行徑表示不滿,亦可見此人平時必是橫行霸道,得罪人多,稱呼人少。
項少龍知是時候,故意露出膽怯之態,道:“你既不相信,我這就去麵謁太後、大王,請求評個公道。”
李闖文得勢豈肯饒人,大笑道:“走得這麽容易嗎?待我把你們綁往見太後吧!”
府外又是一陣起哄,李闖文實在太過分。
項少龍早知李闖文不會如此容易罷休,更知他覬覦剛才自己所說的國璽、令符等物,冷笑中打出手勢。
此時兩旁的李府武士已開始往他們逼近過來,烏舒等立時由馬車底抽出重木棍,迅速拋送到各人手上。
李闖文這時才感不妥,大喝道:“動手!”
項少龍早大棍在握,甩掉外袍,露出一身武士勁裝,撲前揮棍左挑右打,敵人手中長劍立被磕飛幾柄。
慘哼聲中,圍上來的武士在諸鐵衛反擊下,紛紛變作滾地葫蘆,腿骨、手骨斷折的聲音連珠響起。
數千圍觀者人人都有鋤強扶弱的心理,又一向憎厭李闖文,一時歡聲雷動,更添項少龍一方的聲勢。
這批武士一向養尊處優,本身的實力又與項少龍和眾鐵衛有段遙不可及的距離,加上重木棍占盡長兵器的優勢,縱是人數在對方十倍以上,在措手不及下立時潰不成軍。
項少龍和諸鐵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放倒廣場上七十多名武士後,結成陣勢,向高踞階上的李闖文和百多名武士攻去。
李闖文哪想得到來人如此厲害,狂亂揮舞長劍,拚命驅使手下衝前攔敵。
項少龍如出柙之虎,踏著倒地呻吟的敵人身體,長棍一記橫掃千軍,硬將兩人掃飛尋丈之外時,已登上最高的一級台階。
烏舒等大呼過癮,見人就打,衝前來者若非腿骨折斷,就是血流披麵的倒往四方,其中十多人更被當場打得半死。
項少龍當者披靡的直逼李闖文而去,其他武士見勢色不對,紛紛散開。
李闖文見狀大驚,在十多名家將護翼下,退進府門內。
項少龍伸腳撐跌一人後,人棍合一如旋風般衝入主府大堂裏。
府外則倒下最少過百名李府武士。
李闖文回過身來時,項少龍與烏舒、烏光、烏言著、荊奇等人已附影而至。氣勢如虹下,在李闖文身前倉皇布陣的武士再被斬瓜切菜的擊倒地上。
李闖文呆立當場,手中雖仍握著長劍,卻不知應動手還是放棄反抗。
項少龍收棍而立,微笑道:“原來你不但是狂徒,還是膽怯之徒!”
李闖文臉色數變,終是還劍入鞘,還口硬道:“我乃大楚令尹,你若敢動我半根毫毛……”
話尚未完,項少龍打個手勢,兩枝木棍重重敲在他小腿骨處,骨裂聲中,李闖文慘嘶倒地。
項少龍下令道:“將所有霸占我滇王府的狂賊,全給我扔出街外。”
眾鐵衛轟然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