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懸金市門
就在昌平君成為左丞相的同一天,太子丹率眾返回燕國,項少龍使劉巢、蒲布兩人率都騎護送,以免呂不韋再使陰謀手段。
與太子丹等依依惜別後,項少龍離城返回牧場去,好安葬趙雅。由於家有喪事,所以依禮沒有參加鹿公葬禮。
至諸事辦妥,已是十天之後。
小盤三次派人來催他回城,項少龍此時逐漸從悲痛中回複過來,決定明早回城。
這天自黃昏開始一直下著大雪,項少龍偕紀嫣然拜祭過趙雅後,並肩歸家。
紀嫣然握緊他的手,柔聲道:“今趟回城,你最好先去看望清姊,否則她會很不高興哩!”
項少龍愕然道:“你見過她嗎?”
紀嫣然點頭道:“見過了!她亦知道雅夫人去世的事,否則早不肯原諒你。”
項少龍苦惱地道:“你不是說過要我不可碰你清姊嗎?為何現在又似鼓勵我去找她呢?”
紀嫣然幽幽歎道:“或者是因為出於我對她的敬愛吧!我看她對你是愈來愈沒有自製力,否則不會在你回來後第二天即紆尊降貴前來找你。表麵她當然說得像隻是來找我!可是當知道你去參加朝會,整個人立即變得沒精打采,唉!我也不知怎麽說才好了。”
此時剛跨進後院,人影一閃,善柔攔在兩人身前,兩人嚇得放開緊牽著的手。
善柔伸手擰一下紀嫣然臉蛋,露出迷人的笑容道:“美人兒!本姑娘要借你的夫君大人一會兒呢!”
紀嫣然想不到給善柔作弄,又好氣又好笑,嗔道:“借便借吧!我紀嫣然稀罕他嗎?”嬌笑著去了。
善柔主動拉起項少龍的手,到達園內的亭子裏,轉身抱緊他,歎道:“項少龍!我要走哩!”
項少龍失聲道:“什麽?”
善柔推開他,別轉嬌軀,微嗔道:“說得這麽清楚,你還聽不到嗎?我要走了!”
項少龍移前箍著她的小蠻腰,沉聲道:“柔大姊要到哪裏去?”
善柔歎了一口氣,搖頭道:“不要問好嗎?總之我明天就要返齊國去。或者將來某一天,會再來找你也說不定。”
項少龍想起在楚國時她說過的話,當時她雖曾於事後半真半假地否認過,但照現在的情況看來,說不定是真的。想到她因某種原因要投進別個男人的懷抱去,不禁大感泄氣,偏又無可奈何,一時說不出話來。
善柔低聲道:“為什麽不說話,是否心中惱人家哩!”
項少龍放開箍著她的手,苦笑道:“我哪有資格惱你,柔大姊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吧!哪到我項少龍幹涉?”
善柔旋風般別轉身來,雙手纏上他脖子,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以前所未有的溫柔道:“讓致致代表我善柔伺候你好了,但今晚我善柔隻屬於你項少龍一人的,隻聽你的差遣和吩咐,同時也要你記著善柔永遠都忘不了項少龍,隻恨善柔曾對別人許下諾言,細節其實早告訴你。”
項少龍望向亭外漫天飄舞的白雪,想起苦命的趙雅,心中的痛苦掩蓋了對善柔離開而生出的憤怨,點頭道:“我明白的,柔姊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人生總不會事事如意,我項少龍隻好認命了。”
善柔一言不發,伏入他懷裏,終給項少龍破天荒首次看到在她美眸內滾動的淚光。
翌晨醒來,善柔已悄然去了。
項少龍硬逼自己拋開對她的思念,起身練劍。
紀嫣然興致勃勃地取槍來與他對拆,烏廷芳、田貞姊妹和項寶兒在旁鼓掌喝彩,樂也融融。
紀才女的槍法確是了得,施展開來,任項少龍盡展渾身解數,仍無法攻入她槍勢裏,收劍笑道:“本小子甘拜下風。幸好我還有把別人欠我的飛龍槍,待我這兩天到醉風樓向伍孚討回來,再向才女領教。”
紀嫣然橫槍笑道:“家有家規,你若想為妻陪你度夜,必須擊掉人家手上之槍才行,廷芳等是見證人。”
烏廷芳等拍手叫好,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項少龍不懷好意地笑道:“若紀才女自問抵擋得為夫的挑情手段,盡管誇下海口。”
紀嫣然霞燒玉頰,大嗔道:“若項少龍是此等卑鄙小人,我就算身體投降,亦絕不會心服的。”
項少龍知她是一番好意,藉此以激勵自己用功上進,正容道:“放心吧!我隻是說笑而已!才女請給我三年時間,我必能把你收伏。”
紀嫣然杏眼圓睜,失聲道:“三年?”
項少龍大笑移前,把她擁入懷裏,安慰道:“三天我也嫌長,怎舍得讓才女作繭自縛,守三年活寡,哈……”
此時荊善來報,烏應元回來了。
項少龍大喜時,烏廷芳早搶先奔出去迎接。
到得主宅大廳,神采飛揚的烏應元正給烏廷芳纏得老懷大慰,陶方則向他匯報最近發生的事情。
一番熱鬧擾攘,烏應元抱起項寶兒,坐下來與項少龍和陶方說話,烏廷芳主動為乃父按摩疲倦的肩肌,洋溢著溫暖的親情。
烏應元誇獎項少龍幾句後,笑道:“我今趟遠赴北疆,看過烏卓所揀的地方,水草豐茂,果然是風水福地、人間勝境。現在烏卓建起一個大牧場,又招納了一些被匈奴人欺壓的弱小民族來歸,聲勢大壯,但也須多些人手調配,否則恐怕應付不了匈奴人。”
項少龍道:“我正有此意,因為王翦很快會被調回鹹陽,若沒了他的支援,一切要靠我們自己了。”
烏應元道:“我和小卓商量過,最少要調兩千人給他才行,有問題嗎?”
項少龍道:“沒有問題,就這麽決定。”
烏應元放下心事,轉向陶方道:“陶公你負責安排一下,我想把烏族的人逐步撤離秦境,那裏確是最好的安居之所,我們以後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做人。”
三人又商量了些細節後,項少龍偕諸女和鐵衛返鹹陽去。
回城後,項少龍第一件事是入宮見小盤。
小盤見項少龍到,大喜過望,如常在書齋見他,坐下後,劈頭便道:“廉頗丟官哩!”
雖說早在算中,項少龍仍湧起難過的感覺,趙國從此變為郭開和龐煖的天下,隻不知李牧的命運又是如何?
小盤顯是對廉頗忌憚非常,如釋重負地道:“沒有廉頗,趙人等若失去半壁江山,若連李牧都給趕走,趙人亦完了。”
項少龍知他對趙人怨恨至深,對此自己亦難以改變,沉聲道:“趙人殺了廉頗嗎?”
小盤淡然道:“廉頗老謀深算,一見勢色不對,立即率族人逃往大梁去,聽說他給氣出病來,唉!他實在太老了,再無複當年之勇。”
項少龍聽得心情沉重。
小盤歎道:“隻恨李牧在雁門大破匈奴,看來他還有段風光日子,隻要一天有李牧在,我們休想亡趙,現在隻好找韓、魏來開刀。”
項少龍想起韓闖、韓非子和龍陽君這群老朋友,心情更是低落。
他最關心的當然是龍陽君,道:“若魏人起用廉頗,恐怕攻魏不是易事。”
小盤誤會他的意思,低笑道:“師父放心好了,這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年初時廉頗才率師攻魏,取了魏人的滎陽,魏安厘王對他恨之入骨,今趟他到大梁去,不宰了他來下酒,已是非常客氣,哪還會用他呢?”
項少龍啞口無言時,小盤岔開話題道:“現在呂不韋聘用韓人鄭國來為我大秦築渠,工程開始了年餘,計劃從仲山引涇水至瓠口,使水向東行,入北洛水。此事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使我們暫時無力大舉東進,隻有能力對韓人用武,蒙驁現在密鑼緊鼓,征集新兵,加強實力,但我卻有另一個想法,希望由師父親自帶兵出征,若能立下軍功,就可把蒙驁和王齕等壓下去。”
項少龍暗吃一驚,忙道:“現在尚未是時候,若我走了,說不定呂不韋會弄些什麽花樣出來,至少要等昌平君站穩陣腳才成。”
小盤歎一口氣,顯是覺得項少龍的話很有道理,不再堅持。旋又興奮起來道:“想想那天早朝我和師父一唱一和,把呂不韋等人壓得抬不起頭來,確是精彩絕倫。”
項少龍道:“呂不韋定不會服氣的,這幾天又弄了些什麽把戲出來?”
小盤苦笑道:“他的手段教人防不勝防,你返牧場的第二天,呂賊懸千金於鹹陽市門之上,還誇下海口,說若有人能增損他那娘的《呂氏春秋》一字者,立以千金賞之。使得人人爭相研讀他張貼出來的《呂氏春秋》,師父也知道這部鬼書隻是方便他奪我王權的工具吧!真叫人氣惱。”
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奸賊真懂得賣廣告宣傳,如此一來,他等若控製了秦人的思想,同時大大損害商鞅改革以來的中央君主集權製。
他來自二十一世紀,比小盤更明白鼓吹思想和主義的厲害。
這招非是動刀使槍可以解決的事,不由想起心愛的紀才女,長身而起道:“儲君不用慌張,我先去打個轉,回來後再把應付的方法告訴儲君。”
小盤大喜道:“我早知師父定有應付的方法。快去!我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
項少龍其實是抱著姑且一問的態度,至於聰慧若紀才女是否能有應付良方,實在沒有半分把握,但現在見到未來秦始皇充滿期待的樣子,唯有硬著頭皮答應著去了。
步出書齋,想起李斯,暗忖要應付“呂不韋主義”的散播,此人自然比自己有辦法得多,遂往官署找他。
李斯正埋首案牘,見項少龍來到,欣然把他迎入室內。
項少龍笑道:“你在忙什麽呢?是否忙昌平君的事?”
李斯拉他憑幾坐好,老臉一紅道:“今早忙完他的事,現在卻是忙別的。”
項少龍奇道:“為何李兄卻像有點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樣子呢?”
李斯低聲道:“少龍萬勿笑我,這半年來小弟一直在研究商鞅的改革,發覺在官製方麵仍有很多破綻和漏洞,所以下了點功夫,草擬出一個更理想的製度,若能施行,必可達致大治。縱使將來一統天下,仍可應付得來。”
項少龍喜道:“快說來聽聽!”
李斯立時雙目放光,精神大振道:“首先就是左、右丞相的問題,現今職權重疊,難以分明,誰人權大,便可管別家的事,像呂不韋專愛管軍政,但若能把他限製在某一範圍之內,他將難以像現在般橫行無忌,亦解決了權臣誤國的問題。”
項少龍拍案道:“我明白了,李兄之意,實是針對《呂氏春秋》而作,對嗎?”
李斯點頭道:“正是如此,隻可惜李某識見有限,隻能從政體入手,仍未能創宗立派,以抗衡呂不韋集諸家而成的呂氏精神。若撇開敵對的立場,呂不韋確是一代人傑。”
項少龍道:“李兄先說說你的方法。”
李斯欣然道:“我的方法簡單易行,是設立三公九卿之製。所謂三公,是隻保留一位丞相,為百官之長,主掌政務;然後改左丞相為太尉,專責軍務;再在這兩職之外,設立禦史,為儲君負責往來文書和監察臣下。丞相、太尉、禦史,是為三公,不相統屬,隻向儲君負責,最終裁決權全歸於儲君。”
項少龍為之動容,暗忖三公九卿聽得多了,原來竟是出自李斯的超級腦袋,難怪李斯能名垂千古。同時亦看出李斯的私心,這禦史一位,分明是他為自己度身定造。但想想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心下立告釋然。
李斯續道:“所謂九卿,大部分屬我大秦原有的官職,隻不過職權劃分得更清楚。三公隻負責匡助政儲君治理國務,各方麵的具體工作,則由諸卿分管。例如奉常,是主理宗廟禮儀,下麵還有太樂、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醫等六令丞官員;其他郎中令、衛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內史、少府等八卿亦莫不如是。像現在的禁衛、都衛、都騎三個係統,改製後將全歸於衛尉指揮統領,免去現時各係統互相傾軋之弊。”
項少龍當然明白李斯對自己大費唇舌的用心,說到底是想自己把計劃推薦給小盤。他也樂於做這個對小盤有百利而無一害的順水人情,點頭道:“李兄盡管預備得好一點,待會兒我再入宮時,便和李兄一起向儲君進言。”
李斯大喜道:“項兄確是我李斯的良友和知己,若得儲君采納,也不枉我多年的努力。”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欣然而去。
心想自己大可以項上人頭擔保此事必成,否則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就不會對“三公九卿”這名詞耳熟能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