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位險勢危
龍鷹那家夥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有個忠告確是金石良言,就是千萬勿在宮內亂搞男女關係,一旦開始了,欲罷不能,永無止境。
當時符太聽不入耳,當作耳邊風,到現在身曆其境,方清楚情況可以有那麽不堪,便那麽不堪。
昔日在上陽宮,在武曌和胖公公關顧下,諸般引誘均被拒諸於太醫府之外,且“兩師徒”忙得昏天昏地的,哪來閑情去接近宮內美女?美宮娥是拿來說笑的話題。
到現在入住東宮,方曉得陷身眾香之國,怨女怨婦數以千計,壯男如他者數不出多少個,其他就是沒有了男子之風的宦臣,侍衛則受嚴格約束規管,沒有他醜神醫登堂入室的方便。
最要命是其風不正,李顯的荒**不用說,韋後本身便與武三思私通,再看長寧和安樂,雖已為人婦,可是誰管得住她們?個個**娃**的款兒,上行下效,**宮闈,早成定局。如果符太稍一不慎,失陷其中,沉淪欲海乃必然的事。
瞧眼前的月明,煙視媚行,明擺出任君大嚼的誘人樣子,小點定力現在肯定不是到尚藥局去。到尚藥局去又如何?有這體態撩人、騷媚入骨、年紀當不過十八,但已熟到透的宮娥直跟到局內去,成何體統?“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裏”,不給人高唱入雲,幾稀矣!
“神醫嗬!”
符太從懊惱返回不能改移的現實,提醒自己不論月明如何感恩圖報,情況一如小敏兒,牽涉到自身生死時,定向主子出賣他。
打消了從月明處入手解決困局的想法,也有點不願令月明左右為難,道:“回局再說。”
轉右入內苑的主道,朝繁花殿的方向走。月明打傘墜後少許,跟在左肩側後,隻要符太停步,將給她胸脯碰個正著,那種盡在不言中的**,沒多少個正常男人受得了。
小敏兒好,月明也好,各有一套**勾引男人的本領。
傘內是個小天地,傘外是殿宇樓台的東宮內苑,華麗的建築掩映於兩旁林木間,被漫天細雨籠罩統一。
月明帶著一身香氣,不經意地挨挨碰碰的,以符太一貫不近人情的冷酷亦有點吃不消,心忖婢憑主貴,月明比之一般的富家千金,不遑多讓,僅是熏衣的香料,不是普通人負擔得起。真古怪!在這個時候,偏想著此等無關痛癢的事,算否逃避?
以此速度,何時方可走畢近兩裏的路?看來不得不召輛馬車代步。想到車廂的半封閉空間,不由心中一熱,駭得他心叫糟糕,知自己愈來愈抵不住女色的引誘。
意誌最堅強者,在宮內佳麗之鄉耽久了,意誌將不住被削弱。今天第三天,已出現此一傾向。
前方有多個侍臣裝束者,打著傘在閑聊,其中一人赫然是榮公公。
符太和月明此時離繁花殿不到五十步之遙,趁救星榮公公朝他瞧來,忙傳音道:“助我擺脫她!”
榮公公何等英明,立即排眾而來,施禮道:“下臣正要找神醫,皇上有命,召神醫立即去見。”
接著向月明道:“神醫交給我就可以!”
月明向符太撒嬌道:“神醫。”
給她的香軀趁機挨貼著,符太以矛盾的心情硬著心腸道:“月明姐可上報公主,本太醫今天定抽個時間,為她診治。”
月明無奈掉頭去了,改由榮公公為他遮雨。
榮公公揮手打個手勢,其他侍臣立作鳥獸散。
兩人並肩朝內苑門舉步。
符太歎道:“教老子以後的日子怎麽過?隨便一個宮人,也是引誘男人的能手。”
榮公公笑道:“難得有太少這頭肥羊送入虎穴來,自問有點姿色者,誰不施盡渾身解數。太少要到哪裏去?”
符太道:“收起傘子,老子要淋雨清醒點。我本返尚藥局,現在已失去了心情。”
榮公公收傘道:“難得有這個機會,小榮陪太少走一段路,太少愛到哪裏去,便到哪裏去。”
雨點灑在頭上、身上,感覺果然好了點,沒有了剛才腦袋似燃著了般,狠狠道:“這算什麽娘的一回事,從皇後到公主,都是那一招,就是以美色為餌,公主更糟,以身奉侍,這是個怎麽樣的地方?”
榮公公道:“太少有所不知,要怪就怪你的兄弟鷹爺。”
符太訝道:“又關他的事?”
榮公公道:“當然關他的事,當日聖神皇帝送他人雅,立令他俯首稱臣,終身不渝。至少表麵的情況確是如此,偏偏皇後和安樂,不論口上如何派聖神皇帝的不是,心底裏最崇拜的正是聖神皇帝,還事事以聖神皇帝為師,垂簾聽政如是,爭做皇太女亦如是,至乎大小布局。安樂的情況特別點,因她本身是**婦,見鷹爺扮的太醫貌寢仍可得奚國美女大將和奚後垂青,生出好奇心,以致禍及太少。哈哈。”
符太怨道:“虧你笑得出口,快給老子想辦法。”
榮公公沉吟不語。
兩人經過內苑門,眾衛肅立敬禮。
走遠後,榮公公道:“須驚動湯公公才成,最怕你給她們母女收買的是他,湯公公比我清楚她們,東宮內又數他最有辦法,我想不到的,他可以想到。”
符太駭然道:“這麽說,你也沒辦法了!”
榮公公道:“太少的問題是身為太醫,安樂隨便找個借口,可將你召入香閨去,我可以想到的唯一辦法,是以毒攻毒,由你舞弄她於股掌之上,而非讓她擺布你,守著最後一道界線。不過此法隻可用一次半次,非長久之計。”
符太拍額道:“這麽簡單的辦法,為何我偏想不到,給你一言驚醒夢中人,我的腦袋先前是給她們迷住了。”
榮公公大喜道:“太少想到了。”
符太岔開道:“你這般的假傳聖旨,給安樂拆穿怎麽辦?”
榮公公道:“你當皇上是聖神皇帝嗎?這幾天皇上不住地想邀你去和他共膳,向我提過多次,次次因其他事告吹。假設安樂精明至親自問皇上,保證皇上記不起曾否說過。安樂現在想見皇上也不容易。”
符太訝道:“李顯因何忙成這個樣子?他不是慣了懶閑的嗎?”
榮公公壓低聲音道:“關係到皇上未來的快活,豈到皇上懶閑?你聽過殿中侍禦史鄭愔這個人嗎?”
符太哂道:“當然未聽過,聽過也記不牢。”
榮公公道:“此人原為二張心腹,二張被殺後貶為宣州司戶參軍,又因貪贓事發棄官逃亡,現潛返洛陽投靠武三思,為其出謀獻策,武三思向皇上又要了個中書舍人的優差賞給他,肯定他獻上的奸計非同小可,否則怎得武三思的重視,現在鄭愔正在殿內向皇上和娘娘說出他的奸計。”
符太心忖先有敬暉的心腹崔湜變節投誠韋武,接著是這個二張的心腹鄭愔,張柬之等勢危矣。
東宮外大門重光門在望。
符太止步道:“送到這裏好了!”
正要舉步,給榮公公一把扯著。
符太訝然瞧他道:“什麽事?”
榮公公道:“太少仍未說出想到的辦法。”
符太皺眉道:“公公對我很不客氣嗬!”
榮公公沒好氣道:“說還是不說?”
符太湊到他耳邊說了四個字。
榮公公失聲道:“行得通嗎?”
符太道:“這叫信不信由你。老子很不慣將心裏的事告訴別人,對龍鷹那混蛋也如此。對公公你算很夠朋友。”
榮公公笑道:“在宮裏,你不當我是老朋友,還有其他人嗎?”
拍拍他肩膊,笑著掉頭去了。
龍鷹闔卷,心中大罵符太,這家夥又耍了自己一著,故意賣關子,算這小子行,可在無計可施裏想出應付浪**公主的辦法。
他真的猜不到符太有何應付安樂的妙法。
他卻曉得符太當時仍不知道的事。
鄭愔獻上的,大有可能就是將張柬之五大功臣明褒暗貶的奸計,封之為王,然後以其位尊不宜參與日常政務,隻令參加每月初一、十五的朔望朝,罷其相權,徹底架空五人。
此招毒辣狠絕至極。
厲害處是當張柬之還以為是天大的喜訊,沾沾自喜,到聖旨一出,方知大禍臨頭,無從逆改。
符太對妲瑪的態度亦令龍鷹訝異。以符太一向目中無人的性格,怎會在對著妲瑪時,頗有矮了小截的情況。妲瑪來尋他晦氣,最後反答應與他同車赴宴,符太的字裏行間,不自覺地流露出妲瑪是紆尊降貴,他則是受寵若驚,心中震撼,以致後來應付安樂時,糊裏糊塗的,還有點受不住**。
符太的異常,有可能是妲瑪勾起了他十二歲時暗戀對象的回憶,那該是符太的“初戀情人”,首次單方麵墜入愛河,童蒙的愛戀至真至誠,刻骨銘心。當時的符太自知配不起也沒資格令對方傾情,隻能暗藏心裏,自卑自憐,這種情緒,保留至今天,被妲瑪引發。難怪他神魂顛倒。
妲瑪肯定與符太的初戀情人有神肖之處,外貌相近的可能性不大,該與氣質有關係,因妲瑪武功走的路子與其他玉女宗高手明顯不同,觀她可從符太醫治李顯的手法,加上符太故意賣弄,認出是“血手”,知她修習的偏重於來自《禦盡萬法根源智經》的功法,有諸內,形於外,因而擁有類近符太“初戀情人”的氣質。
在符太的“初戀情人”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慘事?改變了符太,使他冒死逃離大明尊教,更令他一手毀掉自己出身的教派,幹掉那兩個從中土逃回去的大明尊教餘孽,原因非是符太口說般簡單,內裏自有深層的原因。
這小子何時方肯向自己這個兄弟道出來?
龍鷹打開《實錄》。
符太坐在洛水南岸,看著漫天雨粉下,船來舟往的景象。
他需要獨自思索。
過去的兩天,他總有做夢般的異感,沒有一件事是真實的。依道理該很不習慣,卻是刺激過癮,樂在其中。變換為另一張麵孔、另一個身份,似把自己的性情都改變了。
還是在心中,也希望過這種色、香、味俱全,鬧哄哄的生活?
唉!說不害怕是騙人,感覺有些兒像本刀槍不入的人,忽然變得處處罩門死穴,且被推上戰場現在當然不用掉命,怕的是失去了一貫的自己。
禁宮是個大染缸,進去後,出來時將變得不一樣。
有人從後方接近,走下岸坡。
符太道:“陸大哥你好!”
陸石夫繞過一叢楊柳樹,到他身旁坐下,道:“神醫現在是我們重點監視的對象之一。”
符太隨口問道:“其他還有何人?”
陸石夫道:“還有是張柬之等五人,此外較特別的有河間王和新任禦前首席劍士宇文朔,他們的一舉一動,包括你老弟在內,均要上報武三思。哼!現在韋後和武三思的企圖,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一不曉得的,是李顯那個昏君。鷹爺看得很準。”
接著又道:“尚有一事,上次你提到的崔湜,確為敬暉的心腹,且是奉敬暉之命去接近武三思,做敬暉的耳目,以刺探諸武的動靜,豈知見武三思得寵,竟改投武三思的陣營,立被提升為中書舍人。我操他的祖宗,如果張柬之一方盡是這種勢利小人,不用鬥已給人亡了。食古不化,事事講規矩,不懂靈活之道,又針對前朝政策矯枉過正,像崔湜那類小官兒,想從考功員外郎升為中書舍人,依張柬之所訂的考核新製,沒十年八載怎行?現在崔湜這邊出賣敬暉,那邊升官發財,張柬之怎夠武三思鬥?崔湜的背叛,將產生兵敗如山倒的效應。”
符太深有同感,張柬之派尚藥丞韓登到尚藥局,立將尚藥局行之有效的升遷製度破壞無遺,外行人管內行人,想提拔兩個藥童都不成,神醫也沒麵子給,想起便有氣。如果自己是卑鄙小人,不向李顯投訴才怪。推己及人,李顯肯定聽到近臣心腹對張柬之等人的怨言。
罵道:“蠢人就是蠢人,無可救藥。”
又問道:“楊清仁那小子的情況豈不非常不妙。”
陸石夫道:“這小子的活動能力很強,其言談風度令人折服,故仍然吃得開,兼且他懂得討韋後歡心,與張柬之等又劃清界線,所以活得非常風光。”
接著壓低聲音道:“那昏君因此子占算如神,對他頗為寵愛,楊清仁則裝神弄鬼、投其所好,占出來的卦總能迎合昏君和韋後的心意。”
又道:“還有!現時對昏君最有影響力的,除韋後外尚有太平,楊清仁這一輪和太平過從甚密,多次聯袂到城郊狩獵,你明白了!”
符太皺眉道:“表麵上,他們是有血緣的關係嗬。”
陸石夫哂道:“宮廷是個不理倫常的地方,我是猜測吧!或許不像我想的那麽不堪。”
符太道:“為何見不到洞玄子在那奸鬼的身邊?”
陸石夫道:“洞玄子在你回來前,赴西京去當他的道尊,唉!肯定道門從此多事。”
符太並不在意,問道:“洞玄子勢失對那奸鬼的影響力。”
陸石夫道:“武三思最信賴的並非洞玄子,何況洞玄子對朝政了解不深,在這方麵幫不上忙。”
符太問道:“奸鬼信賴的是誰?”
陸石夫道:“是宗楚客、宗晉卿兩兄弟,還有紀處訥和甘元東。而周利用、冉祖雍、李俊、宋之遜和姚紹之均為他的走狗,人稱之為‘五狗’。”
符太歎道:“張柬之等蠢人險矣!不過!要怪就怪自己,不肯聽忠言,沒半點先見之明。”
陸石夫道:“現時武三思的策略,是通過那昏君,凡不依附他者斥之,為張柬之等逐者複之,此長彼消下,張柬之等絕撐不了多久,到他們被扯下馬時,大權將盡歸武三思。”
符太問道:“宇文朔竟是被武三思排斥的人?”
陸石夫道:“他的情況較特殊,因韋後視他們為同聲同氣的人。韋後是京兆萬年人,乃京兆區著名的大士族,此正為她能成為太子妃的原因。關中的世家大族非常團結,故韋後認為宇文朔站在她的一方,今次遷都,韋後是堅決的支持者,因關中是她勢力最強大的地方。”
符太心忖原來如此,這麽說,關中該是對武三思最不利的地方,將受到高門大族的掣肘。
符太心中一動,道:“陸大哥曉得田上淵到洛陽來嗎?”
陸石夫道:“怎可能不知道,田上淵公然到洛陽來,是近期最轟動的事,易天南不知多麽緊張,今早才去找張柬之,不過有屁用,武三思有昏君做後盾,沒人可奈何他。”
符太道:“這家夥到了洛陽嗎?”
陸石夫道:“仍未有發現,知道的是今晚武三思訂下翠翹樓的滄浪園,當是設宴為田上淵洗塵。”
符太道:“老哥猜個正著,我也在被邀之列。”
陸石夫愕然。
符太道:“我都很糊塗,弄清楚後再告訴陸大哥。是了!到上官婉兒家的路怎樣走?”
陸石夫說出方向位置,道:“她在半個時辰前離宮回府,你現在去可見著她。”
又道:“婕妤少有這麽早回府的。”
符太道:“洛陽的事,該沒多少可瞞過你。她或許因我提早返家。”
陸石夫拉著他手肘站起來,道:“若想見你的是田上淵本人,那他就不止是個幫會龍頭般簡單。”
符太坦白道:“他想見的是妲瑪而非我,隻因妲瑪要求我一起去,武三思方無奈邀我出席。”
陸石夫放開抓著他的手,一怔道:“如此便肯定與你的大明尊教脫不掉關係。真古怪,難道傳言竟是真的!”
符太拍額道:“還是陸大哥旁觀者清,我倒未想過與妲瑪的出身有關係。陸大哥指的是哪方麵的傳言?”
陸石夫道:“就是有關田上淵出身的傳言,江湖傳他有胡人的血統,是從塞外來的胡人,他卻矢口否認。”
符太一呆道:“竟然如此,那今晚即管妲瑪不去,老子也不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