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惡女柔情
符太坐到駕車的高力士旁,不經意地道:“你猜他幹嘛來找我?”
高力士一邊控馬轉入主道,邊笑道:“經爺的心情非常好嗬。”又湊到他耳邊低聲道:“請經爺指示待會到翠翹樓的車速。”
符太悠然道:“凡事勿著意,否則就是挑戰別人的容忍力,須快便快,由你去拿捏,最重要是我想做最遲抵達的賓客,如此方可顯示夫人特殊尊貴的身份。”
高力士點頭表示明白,接回先前符太的問題,道:“看宇文朔伴經爺走出軒堂的神態,凝重、深思,又表現出對經爺由衷的敬重和友善,該因曾向經爺請教重大的疑難,得到令他震駭的答案,否則以宇文朔一貫的冷靜沉著,不會像剛才般受影響的模樣。”
符太點頭道:“果然是鑒貌辨色的高手。”
高力士道:“經爺並不打算告訴小子,宇文朔所問何事?對嗎?”
符太問道:“我要先弄清楚一個問題,就是你敢瞞騙娘娘嗎?小敏兒便坦白表示不敢對她說謊。”
高力士道:“經爺明鑒,小子除對經爺外,從不說真話,任何說出來的話,不是隱起部分,就是修飾過的。唉!我還是第一次這麽坦白,脖子有寒慘慘的可怕感覺。”
符太道:“在宮內,你歸誰管?”
高力士欣然道:“巧妙處就在這裏,名義上,管小子的是榮公公,可是湯公公也須我為他奔走出力,結果是兩大頭子均管不到我,任我自把自為,唯有這樣,他們方得到最大的好處。”
芳玉樓在望。
符太指示高力士駛入院門後,道:“宇文朔來找我,問及‘獨孤血案’的事。”
高力士有受寵若驚之狀,卻沒震驚之色,感激地道:“多謝經爺信任小子。”
符太道:“你早猜到了嗎?”
馬車進入芳玉樓外院門。
偌大的院落,靜悄悄的,後院處透出黯淡的燈火,天空月色星光,璀璨亮麗。
馬車在關閉的大門外停下。
高力士壓低聲音道:“不是猜到,而是知道。被冊封為禦前劍士後,宇文朔兩次上書皇上,希望翻查此案,交由他全權處理,卻被武郡王阻撓,原因經爺明白了。”
符太罵道:“勿吞吞吐吐的,令人聽得不耐煩,我怎會明白?”
高力士道:“大相怕事情果如傳言般,與聖神皇帝有牽連,牽涉到非常犯忌的事。”
又低聲道:“不論是‘獨孤血案’、‘房州事件’或‘東宮慘案’,均為宮內禁忌,不容提及,除非想找死。”
符太看緊閉的大門一眼,心忖今次碰軟釘子、吃閉門羹的機會遠比載美赴會的機會大。該等多久?
符太道:“既然不準說,為何你似是了如指掌?”
高力士道:“皆因當年到房州去接皇上返神都,小子是隨團人員之一,加上小子好奇心重及活動力強,故知多點別人不曉得的事。唉!又修飾過了!實情是大相派我去為他做探子,問他不方便問的事,特別從下人處收集消息,都是大相辦不到的。”
符太道:“來犯者有多少人?”
高力士道:“怕永遠沒人弄得清楚,估計在六十至八十人間,遺屍五十二具。不過我們一方傷亡更重,親衛陣亡的四十二人,各派好手於此役喪生的有三十九人,隻屬慘勝。說起當時的情況,人人猶有餘悸……”
他還想說下去,給符太打手勢阻止,接著符太躍離馬車,落往門階處。
妲瑪夫人終於應約出門。
符太坐到妲瑪身旁,嗅著她的芳香,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實,難以相信。
馬車駛離芳玉樓。
妲瑪打扮樸素,不施脂粉,挽束頭發於顱後成垂椎髻,以兩把梳固定,梳齒上下相對,也算她唯一的裝飾品。短褂、束腳長褌,顏色素淡,藍白為主,格外突顯她健美的體型和充盈異族風情的出眾氣質。
妲瑪美目投往車窗外,漫不經意地道:“為何蹚此渾水?太醫不是一向力保超然的身份和地位嗎?”
符太試探的挨過去,觸碰著她香肩,那種使心兒酥軟的感覺,直鑽入骨髓裏去,笑嘻嘻道:“夫人估計得鄙人太高了,從懂事的一天起,一直在渾水裏打滾,何有超然可言?”說畢移開,雖不情願,卻怕惹來不測之禍,不得不在占得點便宜後,立即撤退。
妲瑪無動於衷,似根本不曉得被占便宜,若無其事地道:“那因何對公主說謊,她長得不美?”
符太心中喚娘,這邊拒絕安樂,安樂那邊向母後投訴。又挨過去歎道:“夫人還不明白鄙人的苦……哎喲。”
妲瑪一肘結結實實撞在他脅下,因沒運氣,不現征兆,兼之是符太送上門來,硬捱一肘。
妲瑪“噗嗤”嬌笑,別頭來得意洋洋地盯他幾眼,含笑道:“當然明白太醫大人的苦衷,由第一天開始便明白,說就冠冕堂皇,底子裏與其他色中餓鬼全無兩樣,亦正因我清楚你真正的為人,故而難以理解,先是寧采霜、小敏兒,後則公主,你怎可以如此克製?不合情,不合理,該是另有圖謀,對吧?”
符太苦著臉搓揉痛處,呻吟道:“誰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們是老大勿說老二,夫人肯赴宴,比鄙人更離奇,萬萬不要在見到田上淵時立即移情別戀,令鄙人當場吐血。”
妲瑪淡然自若地道:“太醫自作多情,吐血是活該,怎怪得我?”
符太頹然挨往座位的靠背,歎道:“枉鄙人對夫人癡心一片,竟落得如此下場。噢!”
“砰!”
符太沉肘護胸,硬架了妲瑪踢來的一腳。
擋的真是腳。
以符太的眼力,一時間竟弄不清楚對方如何在這麽狹窄和受限製的空間起腳。美人兒矯健如神,側身、抬腿,在不到半尺的距離發勁,疾掃而至。
下一刻一切複常,妲瑪唇掛笑意,一副樂在其中的滿足模樣。
符太一邊頻頻呼痛,一邊厚著臉皮側挨過去,碰她肩頭,今次他準備十足,豈知竟然暢通無阻,直至擠緊她,大有先苦後甜的滋味。
於離她臉龐三、四寸的親密距離,互相氣息相聞下,符太大訝道:“夫人原來愛和鄙人玩兒。”
馬車駛出東宮正大門。
妲瑪不置可否地道:“又非第一次,你自己大驚小怪吧。”
符太一時掌握不到她的意思,又因淑女隨時可變為惡女,親熱須冒極大風險,占得點便宜後鳴金收兵,坐直身體。
妲瑪朝他望來,見他一副回味無窮的可惡模樣,大嗔道:“無賴。”
符太別頭望去,見她兩邊玉頰微現紅暈,明豔動人至極,摸不著頭腦地道:“奇哉怪也,鄙人做無賴時反沒招罵,到做君子時才給夫人罵作無賴,天和地是否倒轉了?”
妲瑪白他一眼,輕描淡寫地道:“讓我嚴重警告你,若敢再在人前對我說三道四,便再非是這般的小懲戒。”
符太凝視著她一雙明眸,懶洋洋地道:“夫人可知自己和何人說話?”
妲瑪掩嘴嬌笑,忍俊不住的動人樣兒,橫他一眼道:“在和無賴說話嗬!對嗎?”
符太的三魂七魄至少被她千嬌百媚的美態勾去一半,幸好腦袋仍能運作,歎道:“夫人見諒,鄙人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方向外人透露我們間的親密關係,當時夫人也在場,清楚情況。”
妲瑪揚手探指,指未至,一縷尖銳的勁氣戳往符太眉心。
符太是坐著挨揍,要閃避往後挨便成,卻肯定避不過接踵而來的“小懲戒”,舉手,指風戳在掌背處。
符太雙手的功夫何等厲害,來個照單全收,納入氣血內,然後輕易化掉。
妲瑪恢複似從沒動過手的嬌美模樣,雙目熠熠生輝,輕柔地道:“太醫大人百密一疏,給人家試出你的真功夫哩!”
符太很想問她,老子的手變紅還是變黑,姑娘你試出什麽來?當然不可以這般問。笑嘻嘻道:“夫人在懷疑什麽?何不直接問鄙人?鄙人有問必答。”
妲瑪雙目異彩漣漣,勾起符太的記憶,當他第一天回來,踏入繁花殿的一刻,與她隔遠四目交投時,她也是用這動人心神的目光看自己。
難道!
妲瑪約束聲音,送入他耳鼓,道:“隻有同源異流,既相反又相合的功法,方能讓太醫以剛才的手段化解。太醫大人還有何話可說?”
符太沒有傳音入密,俯往前,醜臉湊近至離妲瑪不到半尺的距離,壓低、沙啞著聲音道:“這是否代表我們是天生一對?噢:君子動口不動手’。”
他怎會不知道!
不論正教、外教,大明尊教源自《禦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分“明係”和“暗係”,代表宇宙光明和黑暗兩種力量,走的雖是截然不同的路子,卻相反亦相得。等若至陽和至陰,正反兩麵,二而一也。任何物事到了終極的層次,殊途同歸,至簡至易。
“明係”的最高功法為“明玉功”,符太首次接觸妲瑪,立生微妙感應,亦因其光明的性質,容易察覺。妲瑪獨特的氣質,是有諸內,形於外,陽光般令人目眩。
反之,“暗係”的武功,因其黑暗的特性,潛隱暗晦,妲瑪要到符太以“血手”為李顯治病,方生出警覺。
符太如此明目張膽地去“挑逗”妲瑪,有恃無恐也。自己知自己事,到鬼門關打了個轉後,再加“橫念訣”和那混蛋注入魔氣,即使著作《智經》的大明尊教開派祖師爺,亦不可能辨認出他符太原來的功法,遑論隻懂“明係”武功的妲瑪。
妲瑪正因和“她”修的同為“明玉功”,又同樣是那麽美麗動人,外形氣質的肖似,已到了言詞難以描述的程度,勾起符太既美麗又沉痛的少年往事,埋在深心處永難複原的傷疤。
見妲瑪秀目亮閃異芒,以為她第四度行凶,忙往後仰,嚴陣以待。
在不能以“血手”卻敵的情況下,於這避無可避的有限空間與眼前美女交手,隻可守,不許攻,吃虧的肯定是他。如要破車逃生,將變成鬧劇笑話。
豈知妲瑪不單沒有絲毫動粗之意,還將雪般粉嫩的一雙玉手伸過來,笑吟吟道:“太醫和妲瑪均出身塞外,卻未曾行過握手禮,現在補回如何?”
這是任何男人求之不得,沒法拒絕的提議,管他是否有如此禮儀,當然妲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著來試探他的真正底子,教他在沒得撒賴下原形畢露,卻是正中符太下懷。問題在他必須待至妲瑪主動提出來。
符太瞪著她一對纖美修長的玉掌,雙目放光的一把握個正著。
美女反握他雙手。
符太魂為之銷,妲瑪一雙柔荑軟如無骨,卻逐漸灼熱起來。
“明玉真氣”以沛然莫可抗禦之勢,沿兩手太陽太陰、少陽少陰諸經絡公然入侵。
符太暗叫厲害。
妲瑪的“明玉真氣”,已臻去蕪存菁、至純至淨之境,登峰造極,再加上魔門功法,身兼兩派之長,難怪如此難纏。
現在唯一辦法,是以氣對氣,以強禦強,若他仍是與拓跋斛羅交手前的那個符太,任他如何不情願,逼不得已下隻有以“血手功”抗衡之,如此當妲瑪的手變熱,他的手將轉冷,沒絲毫弄虛作假的轉圜餘地。
所以世上有句老話,叫“便宜莫貪”。人家大姑娘肯應邀共車赴會,非是因看上自己的“醜神醫”,而是為追尋真相,誓要探個水落石出。
符太歎道:“夫人的手真柔軟。”
說時還搓揉幾下,愛不釋手。
妲瑪難掩驚異神色地瞪著他,道:“此屬何家功法?”
符太雙手沒變冷,沒轉熱,難以歸類、介乎真氣和能量間的奇異力量,如關門落閘的封著至肘而止的經脈,令美人兒的“明玉真氣”無法深進。
真氣一波一波攻去,在符太的經脈內交鋒較量,後者剩守不攻,讓妲瑪掌控主動,何時撤兵,是她大姐的事。
符太心答連龍鷹那混蛋仍沒法回答你的問題,是一筆真氣的糊塗賬。口上胡謅道:“此乃家傳絕學,名之為……嘿!就是‘天地未判混元一氣功’,親一口行嗎?”
說最後一句前,已提高她右手,俯頭於她手背狠吻一口,到要親她另一手時,妲瑪終告不敵,抽回玉手。
妲瑪臉泛紅霞,嗔怒難分地瞪著他。
符太一臉陶醉地道:“鄙人感覺到夫人的反應嗬!可見夫人嘴皮子雖說得硬,卻非是無動於衷,且還很有感覺。”
剛才符太親她手背,妲瑪似不堪刺激,不爭氣地嬌軀抖顫,給符太拿著把柄,大放厥詞。事實上符太心知肚明,自己是仗那混蛋的魔氣,加上明暗兩係的真氣感應,一意刺激她,與有情意或沒情意,拉不上關係。
妲瑪大嗔道:“你試試再說一遍!”
符太見好就收,舉手投降道:“當然不敢。”
又訝道:“夫人試出什麽東西來?”
妲瑪不知生他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坐直嬌軀,目光投往窗外。
馬車進入皇城外大門之一,左掖門的深長門道,外麵響起羽林軍齊聲致敬之聲。
符太小心翼翼的挨近少許,輕輕道:“上車後,我們一直在打生打死的,夫人估計駕車的那個小子怎麽想呢?如傳了開去,愈描愈黑下,究竟認為我們是有著血海深仇,還是愛嘔氣耍花槍、見不得光的秘密戀人?”
妲瑪沒好氣道:“若給本夫人發現有半句話傳出去,我會把高力士和王庭經都宰掉。”
符太樂不可支的續挨過去,直至抵著她香肩,笑嘻嘻道:“幹掉高小子沒問題,幹掉王太醫,以後何人可為夫人解悶?”
妲瑪對他親暱的動作毫無反應,淡淡道:“你說過有問必答的,立即告訴我,今夜因何肯破例參加私人宴會?”
符太擠著她道:“夫人為何赴宴,鄙人就是那個理由。”
妲瑪轉頭深深瞧進他眼裏去,柔聲道:“敢問太醫大人,妲瑪因何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