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色魔香
符太若無其事的直入書齋,坐入伴他不知消磨了多少個晚夜的太師椅,小敏兒一臉幽怨地坐到腿上來,道:“大人嗬!今天是交易日呀!”
符太故作驚奇道:“這就怪了,難道小敏兒不曉得本太醫餘毒未消,生人勿近嗎?憑王某數十年行醫經驗,此等熱毒最忌與女子交好,至少有七至八成機會將毒素傳播,輕則奇癢不止,重則全身皮膚潰爛。勿看本太醫現在沒事人一個,事實上全賴以無上玄功壓製之,不知多麽辛苦勞累,你笑什麽?”
他尚未說到一半,小敏兒早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伏入他懷內,一雙玉手纏上他肩頸,濕潤灼熱的香唇吻在他耳朵處。
符太“慘叫”一聲。
小敏兒再親個嘴,方將俏臉重現他眼前,媚眼如絲地道:“不論後果如何,小敏兒決定慷慨赴義,以身事主。”
符太一怔道:“你不相信嗎?”
他熟知小敏兒性情,最怕受苦受難,更怕的是生不如死,這方麵打開始沒隱瞞過。
同時想到自己剛才侃侃而談,口若懸河,似龍鷹多過似自己,且愈說愈有興致,愈說愈過癮。難道這才是真正的自己,或是因慣了信口雌黃,培養出這方麵的才具來?
小敏兒搖頭道:“半句都不相信。”
符太發覺在她一雙明眸注視下,很難再睜大眼說鬼話,美宮娥在深宮內培養出其觀人之道,大家日夕相對,鬼話、人話怎瞞得過她。必須祭出新點子,方有可能將她“打發”。
如她一心挑逗,他變得脆弱不堪的堤防,不全麵崩頹才怪。
怎樣可令她心甘情願,暫放他一馬?
符太幹咳一聲,道:“先答本太醫一個問題,娘娘有否著小敏兒,如失身給本太醫,須立即報上?”
小敏兒沒好氣地道:“這是當然的事,大人該比人家更清楚,偏要在此時此刻來問,根本是拖延之計。敏兒不依嗬。”
小敏兒紅暈泛臉,嬌軀不住升溫,一雙秀眸不知費多大意誌、力氣,方勉強睜開,處子情動的誘人模樣,不須借助任何媚功,足教任何正人君子有欺暗室之舉,何況符太?
符太道:“小敏兒有所不知了,你這個關口,是老子仍能守得住的最後邊防,一旦被破掉,而小敏兒仍是那般的皮光肉滑,沒不住的動手抓癢,本太醫立即大禍臨頭,從太醫大幅降格為男寵,成為安樂的玩物。小敏兒不用擔心,情況是不會永恒不變的,待老子站穩陣腳,關防破了仍可重奪回來,但須給王某一點時間。明白嗎?”
小敏兒撒嬌道:“敏兒給大人說得糊塗了。”
符太拉開她的襟口看進去,笑嘻嘻道:“本太醫送的護身符戴在小敏兒身上真美。”
小敏兒喜滋滋地任他窺看襟口內掛著念珠串的“奇景”,道:“大人比喻生動,它確是敏兒的守護天神。”
符太見成功分她心神,再接再厲道:“到長安再說,小敏兒生於何日?”
小敏兒神情一黯道:“不知道嗬!”
符太雖明白她感憐身世,卻沒多大感覺,因自己比她更慘,一點不知出身來曆,且早習慣了。道:“沒關係!就當今天吧!由今日開始,小敏兒十七歲生日,在另一個生日前,本太醫……”
小敏兒駭然道:“豈非還要多等一年?”
符太拿她沒法,硬著頭皮道:“小敏兒仍認為本太醫會棄你而不顧嗎?放心!本太醫絕不容別的男人碰你。”
雖在逼不得已下,不得不說出來安慰她狗急跳牆的話,但至少有七、八分來自真心。不知不覺裏,符太和眼前的宮內絕色,建立起親密的關係和感情,要符太眼睜睜瞧著她重陷苦海,萬萬不可以。
小敏兒大喜道:“那敏兒是大人的女人了!對嗎?敏兒要大人親口說出來。”
符太暗歎一口氣,心忖也有今朝一日,在劫難逃。
龍鷹收好《實錄》,站起來迎接香怪,請他坐在身側。
香怪一副脫胎換骨的神氣,雙目閃動著興奮的芒光,道:“三天內,可開始煉製我們獨家的合香。”
龍鷹道:“老板拿主意,我們依你老人家的意思行事。”
香怪一呆道:“老板。”
龍鷹道:“隻有香大師成了大老板,方可重振昔日雄風,因大權在握也。小弟雖可提供意見,負責所有粗重的事,但決定權仍在老板手上,可以自行其是。”
香怪用神打量他好一會兒後,道:“範爺是個很特別的人,想法新鮮。很古怪!覺得自己是老板後,本來模糊不清的事,忽被一掃而空。”
龍鷹道:“因為在香料這行,沒人比老板你更具才華,皇甫長雄根本鬥不過你,於是憑旁門左道的手段將你扳倒。說到旁門左道,我範輕舟比他更行。所以老板再不用擔心這方麵,萬事有我。”
香怪道:“別人這麽說,我會認為是信口開河,我卻知範爺字字屬實。”
龍鷹欣然道:“老板怎曉得的?”
香怪道:“剛才我的弟子何凡康聞風尋到鋪子來,告訴我西京盛傳我們的鋪子有城衛關照,明言任何人敢找我們麻煩,不管是誰,以後休想在西京混下去。”
龍鷹見他現在說話有紋有路,心忖不談香料時,他如自己般正常。
這個想法仍未過去,香怪眼神燃燒起來,射出狂熱的神色,望往屋梁,看得專注入神,似看見龍鷹瞧不到的東西,道:“我要製作七種合香,合而成香味的彩虹,可分可合,充滿矛盾的感覺。既安詳、舒適,又是神秘、危險,能召喚人心底的向往和熱情,如丹藥般令人沉迷陷溺,暗自偷歡。表麵雍容華貴,可是底子裏卻總有犯險、破戒的滋味。合香有七色,合起來就是一道彩虹,任何一種,均可在一嗅裏引人入勝,但又是彌久彌新,持久永恒,仿如春夢。”
龍鷹拍腿叫道:“就叫‘春夢’如何?老板你怎麽看?”
香怪一震下往他瞧來,目光逐漸聚焦,最後認出是他,顫聲道:“七色春夢。”
龍鷹嚷道:“此名字必須保密,限於老板和小弟之間。”
香怪俯首吟道:“去如春夢了無痕,不過我們的合香,卻每次都能令紳士、淑女們春夢重溫,每色不同,清淡裏隱含化不開的濃烈,七色春夢。”
說到這裏,香怪揚起雙手,仿佛在釋放滿手的香彩,以近乎呻吟夢囈的語調接下去,道:“就像春夢般能擾亂人們平靜的生活,是愉悅的驚喜,令人著迷不已,心醉神馳,至乎迷惑、不安,卻也深深感動。”
仰頭朝龍鷹瞧過來,道:“我要製出來的,是如含苞待放的少女般年輕、天真、活潑的氣息,能同時激動味覺、嗅覺和感情,勾起失去了的回憶,宛若春夢重臨。”
龍鷹歎道:“有你香怪當我們的大老板,我們的香鋪肯定是贏家。”
香怪似沒聽到他在說什麽,沉浸在自己一手炮製出來的奇異情緒中,如果不是工場尚未準備好,肯定香怪將不顧一切,全情投入,夜以繼日地使他的“七色春夢”盡快麵世。
龍鷹分享著香怪的感受。
如真能製造出如香怪形容的七種合香,可分開來用,又可合起來嗅,毫無疑問是全新的體驗,何憂人們不趨之若鶩?
怕香怪想過了頭,為分他心神,問道:“老板因何故給人關進牢子裏去?”
“報複。”
他的語調平靜至使人心悸,是立下永不改變的決定後的平靜,對比起他剛才瘋狂的語調,予人的感覺特別強烈。
龍鷹猜測道:“你去行刺皇甫長雄?”
香怪指指腦瓜。
龍鷹還以為他指自己是懂動腦筋的人,不幹不自量力的蠢事。
香怪傲然道:“皇甫長雄以為我香怪除製香外,沒一方麵及得上他。哼!他錯了!我仍有東西是他及不上的,就是我的腦袋,可想到他做夢仍想不到的事。”
龍鷹試探道:“你要殺他?”
香怪搖首道:“太便宜他了,以前我隻能朝如何可令他生不如死的方向去籌謀用計,失敗了,隻好了此殘生。就在我求死不能的當兒,範爺來了,是老天賜我香怪的另一個機會。”
又問道:“我真的可話事嗎?”
龍鷹爽脆保證,道:“你是大老板嘛!”
香怪雙目又露出狂熱,自言自語地道:“上次我之所以失敗,皆因沒法掌握皇甫長雄的行止,致功敗垂成。”
接著朝龍鷹望來,道:“在西京,沒多少人敢開罪皇甫長雄,範爺為何助我?”
龍鷹攤手笑道:“因我比你更瘋。”
香怪一怔後,與龍鷹交換個眼神,兩人同時捧腹大笑。
龍鷹也不明白有何好笑的,但就是笑得嗆出淚水,人生光怪陸離,在某個情況下,本不好笑的事,卻可使人笑破肚皮。
他的解釋根本不是解釋,隻有瘋子接受,幸好香怪至少是半個瘋子。如香怪般的人,怕沒多少人受得了,遑論明白他。但龍鷹卻知他確是製香的天才,在這方麵的想法異乎任何人,獨到深刻。沒有他,改由自己披甲上陣,肯定差一大截。
“七色春夢”雖尚未製作出來,他已可想象是如何超脫塵俗、充滿魔力,令西京仕女為香氣如癡若狂,無能抗拒其**。能否報複皇甫長雄,將變得不關痛癢,最重要是香怪能創造出其夢寐以求的東西。
沉聲道:“他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香怪道:“我是老板,對吧。”
龍鷹道:“這個當然。”
香怪道:“在對付皇甫長雄的事上,我希望能全盤指揮。”
龍鷹暗自驚心,開始怕他有瘋狂之舉,又不得不應和,道:“老板吩咐!”
香怪道:“現在什麽都不做,全力煉製‘七色春夢’,唯一須做的,是保密。香雖無法複製,但由我親手設計的盛器,皇甫長雄可輕易模仿,故絕不能外發出去做。隻要能保密,我香怪敢保證,可在一日之間,將西京的香料市場重奪手上,‘七色春夢’將風行一時,勢對皇甫長雄造成沉重的打擊。”
接著一字一字,緩緩地道:“這是向他報複的第一步。”
龍鷹放下心事,學高力士說道:“老板精明。”
提議道:“人盡其才,製香的事,小弟大概幫不上忙,隻能幫手嗅嗅,豈非變得投閑置散?這樣吧!如老板批準,我會無微不至地去掌握皇甫長雄的情況,甚至偷進他府內探聽敵情,掌握他的破綻弱點,又絕不打草驚蛇,這方麵小弟會給老板辦得妥妥當當。”
香怪一呆道:“殺他於範爺來說,是否舉手之勞?”
龍鷹道:“可以這麽看。然則,世上大多數的事,均非殺人放火可以解決,更是沒有樂趣。待小弟弄清楚皇甫長雄的虛實,回來報上給老板知道,再由老板親自決定對付他的行動。”
香怪雙目射出悲痛的神色,顫聲道:“範爺可知人世間最慘痛的事是什麽?”
龍鷹知他憶起自身的遭遇,像香怪般高傲自負的人,尤為深刻難忘。
香怪看著他道:“就是至愛被奪。”
龍鷹不願他傷情,岔開道:“老板現在正是去將失去的奪回來,皇甫長雄著緊什麽,我們就奪他娘的什麽。嘿!我忽然有個想法,是香氣的其中一個功用,就是香氣可擴大每一個人的存在,伸張我們影響力的範圍。”
香怪定神看他好一陣子,眼內的傷感逐漸消退,冷冷道:“皇甫長雄有兩副臉孔,一副是對外的,一副對內。”
龍鷹已習慣了他這種想到什麽,說什麽,跳躍式的說話作風,不以為異,點頭表示明白,鼓勵他說下去。
坦言之,不論皇甫長雄在西京如何得勢霸道,豈被他放在眼內,可是能以“香”對“香”,於龍鷹卻是有大樂趣的新鮮事,也關於他在西京立足的問題。
忽然間,皇甫長雄變得重要起來。
香怪沉聲道:“此奸出身於破落世族,他的爹娘須變賣田產方能維持生活,故皇甫長雄從不放過往上攀的機會,終給他憑好看的外表和幾分才華,贏得獨孤家二小姐獨孤倩美的芳心,成為獨孤家的快婿,一登龍門,身價百倍。”
龍鷹心忖,皇甫長雄該就是獨孤倩然的姊夫。
問道:“聽說他懂得兩下子?”
香怪道:“關中劍派是他到長安闖的最佳踏腳石,憑此建立起人脈關係,故對劍術下過一輪苦功。在對外的交際,沒人說他半句不是,能麵麵俱圓,生意做大後又肯疏財仗義,他掩飾得很好。”
龍鷹道:“真正的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香怪道:“你不奇怪我為何知得這麽清楚?”
龍鷹點頭道:“確是古怪,就像你在他身旁盯著似的。”
香怪雙目射出複雜的神色,歎道:“在我被皇甫長雄燒掉工場和倉庫的翌日早上,我撲到皇甫長雄的府第找他理論,給他使手下亂棍掃出府外,回家後……噢……”
龍鷹探手抓著他雙肩,道:“現在是報恨雪恥的時刻,不是傷心落淚的時候。”
香怪舉袖抹掉苦淚,瞬即複常,道:“青蓮見我傷成那個樣子,心絞痛發作,沒捱到天明便走了。尚未辦好後事,獨孤倩美在妹子陪伴下,到來向我賠錢,我香怪當然拒不接受,再多錢也沒法將我失去的買回來。獨孤倩美一時感觸下,向我吐露辛酸,才讓我曉得皇甫長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龍鷹心想世族的千金小姐,竟向一個寒門大數丈夫的不是,可想象獨孤倩美對丈夫幹出傷天害理的事,是徹底的絕望。
“她死了!”
龍鷹一呆道:“誰死了?”
香怪道:“獨孤倩美在上個月過世,肯定是被皇甫長雄氣死。在家裏,皇甫長雄是個人人害怕的暴君,他所有作為都是對的,不容質疑,稍違他意者,沒一個有好下場。”
龍鷹微笑道:“他根本算不上是個人,不是人便好辦,我們就當他不是人的來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