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九章 打情罵俏

龍鷹送楊清仁離開後,頭大如鬥的順道看兩個前鋪粉飾的情況。

就在離京的前夕,他破題兒第一遭,品嚐到千黛所指“落後於形勢”的滋味,感覺就如踩中亂草叢裏惡蜂的地窩,群蜂奮起,擋無可擋。

問題在他沒法向陶顯揚表露身份,那等於告訴台勒虛雲自己是龍鷹,在時機未成熟下,此錯失可令他的“長遠之計”盡付東流。

“範輕舟”不啻成為了台勒虛雲棋局裏最有用的棋子,棋奕裏精彩的一步,繼“房州事件”、“東宮慘案”之後,再一次扭轉了時局。

大江聯名正言順的借黃河幫的軀殼還魂,完成將勢力移植北方的艱巨工程。符君侯派先頭部隊犯揚州,並非魯莽之舉,而是整個爭霸天下重要的一步,如能借與宗晉卿和周利用的勾結,在揚州立穩陣腳,將可與江舟隆、竹花幫分庭抗禮,分去“範輕舟”和桂有為的半壁江山。那時若楊清仁公然起義,南北呼應。

到此刻,龍鷹方曉得對符君侯的先頭部隊悍然出手,一舉殲滅,是多麽正確的決定。說到底,台勒虛雲並不信任“範輕舟”,“範輕舟”隻是一隻棋子。

無瑕又如何?

香怪來到他身旁,道:“可以說幾句話嗎?”

龍鷹從能亡羊歧途般的思路裏走出來,道:“當然可以,這裏人多,我們到外麵說。”

兩人相偕來到鋪外市街的另一邊。

西市於黃昏時關閉市門,隻開一小門供人出入,街上行人疏落。四周的店鋪烏燈黑火,惟七色館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感覺特異。

夜風徐徐吹來,明月斜掛東天。

龍鷹記起須關切的事,問道:“怎麽樣?”

這句話,今早見香怪時便該問,卻忙得沒機會,問的當然是昨夜重到秦淮樓見清韻的情況、結果。

香怪低聲道:“她告訴了我她的過去。”

龍鷹喜道:“那就成了。”

清韻雖非樓內姑娘,終是在風塵裏打滾,等閑不說真話,肯向你吐露過去,等若交心。交身容易,交心困難。

香怪沉浸在某一情緒裏,道:“一切像和風細雨,卻是延綿無荊簡言之,是她遇人不淑,幸得大少收容,視她如親生女兒,她也愛上這個位置和權責,樂在其中,立誓不嫁。”

龍鷹失聲道:“什麽?”

香怪欣然道:“表麵看來是遺憾,對我卻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曾經滄海,我魯丹再無娶妻生子之意,昨夜她領我到她香閨去,度過了我永不忘記的晚夜。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龍鷹不自覺的抓頭,這樣的結果,出人意表。

香怪啞然笑道:“看範爺的神態,曉得範爺心之所思。清韻對香料特別狂熱,嗅到‘七色彩夢’的香氣那一刻,她被勾起童年時早忘掉的深刻記憶,就像她一直尋尋覓覓的東西,終給尋得,那刻的感覺,她很想讓人分享,而那個人就是我。”

龍鷹道:“這就是緣分了!”

香怪雙目射出夢幻般的神色,徐徐道:“她說很喜歡我看她,喜歡我的眼睛,在我眼睛裏,她看見別人沒有的東西。”

龍鷹探手抓著他的肩頭,道:“她不但愛看老兄的眼睛,還極之欣賞大師你與眾不同的獨門才華。以小弟來說,初時沒什麽感覺,可是接觸大師多了,亦像你韻妹般感到老兄異乎常人,見解獨特,內涵豐富,話簡意精,能一語中的,帶著諳熟世情的逸趣,引人入勝之至。她是否肯作你的情人?”

香怪微笑道:“確實如此。”

大明宮。大角觀。

符太毫不客氣的翻牆入院,在後園尋得坐在亭子內的妲瑪,大模大樣地坐到她對麵去。

妲瑪低頭罵道:“自出自入,大人愈來愈放肆。”

符太聳肩道:“此非肆無忌憚,是習慣成自然,夫人於鄙人初犯之時,沒拿劍趕人,鑄成大錯。還陪過犯人吃了一頓家常便飯,夫人弄的小菜真好吃。”

妲瑪掩嘴笑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嗎?”

符太俯前道:“以前夫人已舍不得趕鄙人走,今次將更舍不得。”

妲瑪忍著笑道:“快說。”

符太神秘兮兮地說道:“若所料不差,那家夥將於半個月內抵達西京。”

他的猜估有根有據。

與那混蛋分手前,約好龍鷹從北疆趕返揚州,見過桂有為後立即到西京來。現時收到的消息,該發生在十天半月之前,計算時間,混蛋至少動身逾十天了。

妲瑪雙目亮著了,旋即黯淡下去,沒精打采地說道:“來又如何?你也說過,與田上淵的爭鬥,沒一、二年休想有結果。何況,他隻可以偷偷摸摸,唯恐給人知道。”

符太反問道:“鄙人比他可以好多少?看!現在還不是出入宮禁,坐在這裏和夫人卿卿我我。”

妲瑪不依道:“誰和你卿卿我我?唉!人家這個心情,仍隻懂胡說八道。你怎同呢?”

符太道:“鄙人真的不明白,也終於明白,因為人人有屢錯屢犯的習性,一次又一次的低估那混蛋,夫人也不能免,令混蛋更是縱橫得意,所向無敵。老宗如此、老田如此,但鄙人敢肯定他們將栽個大跟頭。”

妲瑪嗔道:“還在怪人家,你隻懂再三保證,卻沒法說出點實際些的東西來,令人如何信你?”

符太道:“關鍵就在這裏。假設我和夫人可預猜他到西京後如何如何,這家夥早在‘神龍政變’中被人分屍。結果如何?他要你向東便向東,向西便向西,任你們人強馬壯,仍被混蛋牽著鼻子走,當時誰能預見?田上淵算什麽娘的勞什子,保證將被混蛋擺弄至團團轉,拱手奉上五采石。”

妲瑪嗔道:“你對人家說粗話。”

符太攤手道:“我是粗人嘛!淑女配老粗,乃天作之合。”

妲瑪沒好氣道:“勿扯東扯西,你還未答人家的問題。”

符太一怔道:“什麽問題?”

妲瑪道:“他究竟以何身份來京?”

符太道:“現在說出來,將令夫人失去很多樂趣。”

妲瑪輕輕道:“他真的肯為我想辦法?”

符太明白她的患得患失,再一次拍胸保證,道:“絕無疑問。”

妲瑪道:“怎可說得如此肯定,世事難測,人心更難測嗬。”

符太笑道:“這混蛋很蠢,為朋友,可兩肋插刀,為朋友之妻,插多幾把仍不是問題。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混蛋加上鄙人,必要時,就去將老田脫光來搜,搜不到押他回賊巢再搜。”

妲瑪大嗔道:“人家再不想聽你瘋言狂語,現在談正事嗬。”

符太樂不可支道:“原來夫人已立定主意,下嫁鄙人。真爽!”

妲瑪嗔上加嗔,呼冤道:“誰說過嫁你?”

符太好整以暇地說道:“這個鄙人是明白的,心裏雖千情萬願,卻難於啟齒,不過,沒反對,是默許。”

妲瑪沒好氣道:“又來這一套。你究竟說,還是不說?”

符太一頭霧水地說道:“還要說什麽?”

妲瑪道:“不知道。”

符太失聲道:“連你自己都不曉得,教我說什麽?”

妲瑪理直氣壯地說道:“人家聽得不夠嘛!鷹爺因何到西京來?到這裏幹什麽事?為何有空去管我的閑事?大人對自己的事亦語焉不詳。你們這般做,有何作用?”

符太歎道:“夫人問題如雨,教鄙人怎答?幸好我尚有終極絕技,將真心剖開來讓夫人過目,就是怕要老天爺才能回答夫人的問題,因鄙人在這方麵如夫人般的一無所知。技術就在這裏,那混蛋正是沒人看得透的怪物。”

妲瑪仍想痛斥其非,尚未有機會惡言相向,姑娘她已忍不住笑個花枝亂顫,喘息著道:“你才是混蛋。”

符太得意地說道:“兩個都是混蛋,但加起上來,就是可為夫人取回五采石的天兵福將。以前我和他上戰場,戰戰陷絕,但到頭來,卻每戰必勝,因為這家夥的腦袋根本不正常,故可想出常人想不到的東西。今天純是來哄夫人開心,目的已達,鄙人見好就收,是告辭的時候了!”

妲瑪恢複平靜,輕描淡寫地說道:“哄人家開心嘛!可是妲瑪仍感尚未盡興,太醫大人留下來,再陪我吃一頓家常便飯,大人不是愛吃妲瑪弄的小菜?”

符太暗叫糟糕,再一次晚節不保,給伊人抓著辮子。

她太熟知自己的性情,憑片言隻字,可看破話語後的玄機,知自己急著走,又不說真話而隻說表麵漂亮的假話,肯定有不可告她之秘,一試下,立令自己無所遁形。

來前,他沒想過會和美人兒談至欲罷不能,渾忘時光流逝,到太陽下山,方忽然驚醒。

高力士的馬車正在大角觀外候他。

符太苦笑道:“事情是這樣的……”

話出口,醒覺自己的用詞語調,愈來愈像那混蛋,但又的確沒其他拖延之語,比那混蛋慣說的更實際有用。

妲瑪先行警告,不悅道:“若又說謊,看人家以後還睬不睬你。”

符太舉手立誓般地說道:“絕不說謊,因不用說。這叫前人作孽,後人消受。鄙人現在須去見的人,與鄙人沒半絲關係,關係是那混蛋種落的,卻不得不由鄙人去應付。”

妲瑪不耐煩地說道:“吞吞吐吐!究竟是誰?”

符太知沒法含糊過關,招供道:“閔玄清。”

妲瑪若無其事地說道:“不可以改另一天嗎?”

符太頭痛地說道:“若可選擇,我根本不去,今早收到她的帖,著我今晚去見她,說有事商討,想到遲早要為混蛋了結此事,隻好含淚答應,變成現在不得不去。”

妲瑪哪忍得住“噗嗤”嬌笑,又狠狠橫了他幾眼,笑著道:“妲瑪隻是跟你玩兒,早去早回,明白嗎?”

龍鷹收卷。

心忖難怪那天在珠鏡殿水榭見韋後之時,妲瑪聞符小子難掩喜意,原來兩人的關係發展至如斯親密融洽。

雖然符太沒直言,但明顯表示已向妲瑪透露“符太”的身份,也讓美女知悉上一代的“醜神醫”是龍鷹扮的。

那次的家常便飯是怎樣吃的?符小子太可惡了,這麽重大的事竟不透露半句。

龍鷹長身而起,移至窗前,觀察月亮的位置。

除前鋪仍有聲音傳來,七色館在月夜下安寧平靜,隻有睡眠的呼吸聲和嗥鳴。

到符太的醜神醫天地裏打個轉,頗有服下忘憂草般的妙用,抽離現實、重返,煥然一新。

符小子說的,戰戰陷絕,絕處卻是生處,但有一點連符太也不曉得,自己之所以屢次絕處逢生,是賴魔種打救。

雖然仍未想出應付台勒虛雲絕著的萬全之策,可是由於他比台勒虛雲擁有更全麵的視野,實未失優勢。

他最顧忌的反是無瑕,因無從測度,不像台勒虛雲般,龍鷹基於鳥瞰式的視野,給楊清仁啟發,立即掌握全局。

無瑕刻下在哪裏?

見過閔天女後,往她處走一趟,會否有意外收獲?

想到這裏,不再遲疑,穿窗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