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二章 尋找龍鷹

雙桅帆啟碇開航。

不論大河、大江,舉凡在水道營商謀生的幫會,其船隻均具有可隨時輕易改裝為具戰鬥能力鬥艦的特點,以應付突發的情況。

如竹花幫這類有悠久曆史的大幫會,客船、貨船,大部分屬這類船。

今次北上運香料的三艘貨船,負有特殊任務,又防北幫攔河施襲,均為竹花幫最具戰力的雙桅風帆,竹花幫人暱稱為“青竹蛇”,因船身較狹長,乘風破浪時速度快、轉動靈活。

一般來說,大者為艦,小者為船。但真正的分別,該在裝備上,須設有較堅實和抗燃裝備的,方有稱艦的資格。

留下來供龍鷹離開名為“竹青”的“貨船”,除沒有投石器、弩箭機等遠程利器外,具備了鬥艦的所有條件,屬中型戰船。

船上有兩層,船舷上建女牆,可避半身,保護船上人員。女牆下有掣棹孔,將槳伸出,劃槳者全部掩藏在船內,可來個有風張帆,無風劃槳,又或雙管齊下,在精通水戰的人指揮下,靈活度倍增,無微不至地調校速度、船向。另又置有“弩窗”、“牙孔”,以便對付各個方向來襲的敵船。

於揚州起程前,在桂有為的指示下,全船均蒙上生牛皮,令“鬥艦”升級為“蒙衝”鬥艦,具防火燒的功能。

由於船體狹長,故又在左、右舷置浮格,形如雙翅,增大船體承受浮力,以適風浪,無有傾側。

不過,敵人對竹青號的諸般功能,因在西京碼頭水域停泊多時,早了如指掌,不來則已,來則有針對性的戰略。當然,他們唯一不曉得,亦永遠摸不透的,就是龍鷹這位天下最擅利用環境的“魔門邪帝”。

船離西京,沿漕渠東行。

最雀躍歡欣的,莫過“女扮男裝”的小敏兒,如脫籠飛鳥,又是萬綠叢裏那一點的紅,近數十個雄赳赳的男子漢,人人樂意聽她的話。當發覺船上萬事俱備,首個主持的項目,就是燒水讓龍鷹、符太和宇文朔沐浴,後者乃終年苦修的武人,婉轉拒絕,龍鷹和符太則不忍令她失望,隻好接受她的盛情。

別人不曉得,龍鷹卻清楚,今晚便該是小敏兒的洞房花燭夜,因符太為打發她,曾說過何時離京,何時解禁。這小子作出承諾時,造夢未想過這一夜如此般的忽然來臨。

小敏兒歡天喜地離開上層的小艙廳,符太向龍鷹苦笑。

龍鷹啞然笑道:“這是‘上得山多終遇虎’,又叫要發生的事,終有一天發生。認命吧!兄弟!”

宇文朔心情很好,訝道:“範爺的話,如打啞謎,謎底何事?”

龍鷹、符太、宇文朔和鄭居中,圍著小艙廳的唯一圓桌子坐著,為應付未來舉行第一個戰略會議。

竹青號中速航行,好讓同樂會的十七艘戰船,進入約定的位置,互相配合。

符太幹咳一聲,道:“這方麵,容後稟上,戰事要緊。”

龍鷹哂道:“有何難啟齒的,就是生米將變成熟飯,太醫大人從此……”

符太苦惱道:“還要說!”

宇文朔和鄭居中交換個眼神,心中有數。

鄭居中仍沉浸在七色館開張的情緒裏,亦曉得符太不願就這個問題說下去,岔開道:“範爺禦匾的一著漂亮至極,扯掉紅封紙的一刻,人人看呆了眼。唉!希望有一天可以回來,看我們的七色館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龍鷹則在為小敏兒高興,她確是令人疼惜的好女子,“出汙泥而不染”,美女嚷著要為兩人燒水時眉梢眼角的風情,是那樣動魄驚心,肯定符太此當事人比他的感覺強烈多倍。

今夜,將是關係到小敏兒終身幸福的一夜,故特意提醒符太守諾,如斯動人女子,符太當會善待她。

聞鄭居中之言,道:“定有這麽的一天,且是在不久的將來。”

接著說出武三思的警告,然後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應付之法就是偷龍轉鳳,竹青號除居中外隻留下五個武功高強最擅操舟的好手。”

符太兩眼放光地說道:“小敏兒也要走,對吧?”

龍鷹斜兜他一眼,沒好氣道:“那是明天過華陰後,入大河前發生的事,不是今晚。”

跟著罵道:“人切忌三心兩意,對人對己均沒好處。”

符太苦笑道:“你很難明白我。”

龍鷹光火道:“還有得走回頭路嗎?”

符太舉手作投降狀。

鄭居中看看龍鷹,看看符太,他是在座者唯一不曉得兩人真正身份的人,被他們顯示出來的關係弄糊塗了。

宇文朔道:“我們是否另有援兵?”

龍鷹欣然道:“由鄭堂主說。”

鄭居中雙目射出興奮的神色,道:“坦白說,我到前晚才清楚。原來敝幫和範爺的江舟隆,有個絕密計劃,就是要建造出一艘超級鬥艦,應付北幫。此事由敝幫操舟第一高手向任天主持,朔爺和經爺未聽過他的名字,絕不為奇,因是敝幫故意如此。向任天沒出任敝幫的職位,卻為無名有實幫主座下頭號猛將,武功在敝幫內數一數二,天爺手下尚有個千中挑一的操舟隊,幫主每次落江,均由他們操舟和貼身保護。”

宇文朔點頭道:“向任天就是貴幫的秘密武器。如黃河幫懂此訣竅,陶過或可避過死劫。”

符太道:“這叫各師各法。”

鄭居中目光往龍鷹投去,請龍鷹續下去,說出他尚未曉得的部分。

龍鷹道:“對這艘超級戰船的詳情,我略知一、二,須目睹方清楚,所知的,是此艦不但速度高、轉動靈活如神,特別堅固,裝有撞錐鋼甲,且防燒力強。”

鄭居中遠比宇文朔和符太熟悉水戰,讚歎道:“其抗燃力隻要比我們的竹青號強,已非常了不起。”

水戰攻防,一是火燒,一為攔截,又以火燒的殺傷力最大。

戰船均為木質,為了耐水,浸塗以桐油一類物料,可是桐油加木,也就成為最易著火之物,加上船上的篷、索、帆、板等,無一不是易燃物,所以破敵莫如火燒,火攻防火,乃水戰勝敗關鍵。蒙以生牛皮,塗防火物料諸般手段,是對此而作。

龍鷹接下去道:“此艦名‘江龍’,除向任天和二十八個一等一的水道高手外,尚有來自敝號的人,均屬第一流高手的級數,精通群戰,不管對方如何人多勢眾,隻要策略正確,能以精銳勝平庸。”

鄭居中目現訝色,顯然沒想過江舟隆有如此強大的實力。

龍鷹再沒有向鄭居中隱瞞真正身份的必要,向他道:“來前在揚州的街頭刺殺,就是他們幹的。”

鄭居中呆瞪著他。

宇文朔、符太曉得龍鷹顯露身份在即,互相交換個會心微笑。

就在此刻,龍鷹竟忽然呆若木雞,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鄭居中欲問其故,龍鷹打手勢阻止他說話,分向驚覺有異的宇文朔、符太打眼色,道:“這批人來自鷹爺,應幫主之邀行事,我對他們沒有指揮的權力,卻可合作。”

邊說,邊以指頭在桌麵寫下“無瑕來了”四字。

鄭居中不明所以。

宇文朔和符太你眼望我眼。

龍鷹頭皮發麻,也終於明白了。

明白“來日方長”意何所指,及“所負何責”。她潛到船上該有好一陣子,直至她運功竊聽,龍鷹方生出感應,懸崖勒馬,剛才險處,懸於一發。

宇文朔探手抓著唯一不知來龍去脈者鄭居中的肩頭,著他小心說話。鄭居中終為老江湖,順著龍鷹的語氣道:“敢問範爺,他們如何配合我們?”

畢竟是打滾江湖的人,接球後回送,將球交還龍鷹。

符太和龍鷹最有默契,道:“鷹爺竟留有後著,令人意想不到。”

龍鷹分心二用,繼續在桌麵寫字,著宇文朔說話,該說什麽。邊道:“今次離京,事前沒想過,我隻能以秘密傳訊手法,知會他們,能否及時接應,屬未知之數。”

包括符太在內,人人色變,龍鷹這句話,等於放棄原本的計劃,沒有人在進入大河前離船。一旦保不住有小敏兒和武功爾爾的兄弟在的竹青號,後果之嚴重,令人不敢去想。

龍鷹接著冷哼道:“當年在大江,大江聯派三艘船來攔截,結果如何?哼!”

宇文朔依他的指引道:“鷹爺是否已返回中土?”

這句話乃關鍵所在,更是無瑕登船的終極目標,就是“尋找龍鷹”。

龍鷹施盡渾身解數,什麽沒人接應,全是謊言,亦沒打算放棄原本的萬全之策,擺其“空船計”。這麽說出來,是要絕了無瑕的心,讓她得到想要的東西後,乖乖離開。

當日他們送女帝入陵為安後,無瑕遠躡他們,給龍鷹察覺,來個反攔截,逼走了她。其時龍鷹沒太大的感覺,認為是理所當然,直至偷聽湘夫人和柔夫人的對話,方重新對此作深思。

龍鷹乃大江聯一方諸領袖最大的恐懼,一天弄不清楚鷹爺的行止意向,一天睡難安寢。

環顧當今之世,堪作台勒虛雲對手者,屈指可數,以他的高瞻遠矚,不可能看不到。他一方最致命的弱點,就是“鷹爺”這不測的變量。

台勒虛雲所長,在於籌謀運策、手段陰謀;龍鷹之長,在乎兵法,以無形勝有形,敵不知我,我卻知敵。

在台勒虛雲一方,唯一能扭轉這個不對等形勢的辦法,就是知敵,這個重任落在無瑕肩上,找出龍鷹在哪裏、在幹什麽,台勒虛雲才有對應的基矗。

所以無瑕於龍鷹“現形”後,鍥而不舍地追蹤他,給悉破後,龍鷹“消失”了。

無瑕的確了得,也許是基於微妙的感應,亦是“揚州事件”的後遺症,隱隱感到有龍鷹在暗裏主持其事,認定“範輕舟”是唯一的線索,借勢坐上“範輕舟”的船,形成眼前令龍鷹頭大如鬥的局麵。

龍鷹輕鬆回答宇文朔道:“早幾天問我,小弟會答你天才曉得,像鷹爺這類奇人,無從猜估,難以測度,太醫大人曾和鷹爺並肩作戰過好一陣子,對此該有深切體會。”

他不直截了當給出答案,是怕過於著跡。又透露“醜神醫”無關痛癢的秘密,使跟著說出來的話,更易令無瑕相信。

愈是“閑話家常”,愈有說服力。

任此時的無瑕千猜萬想,怎都沒想過“範輕舟”正是身具魔種的龍鷹,能對她的竊聽生出感應。正是她自己,親自見證“範輕舟”非是龍鷹。

箇中的複雜微妙,怎麽說局外人仍難明了。

符太知機地歎道:“唉!這家夥帶著嬌妻美妾去風流快活,卻使我返神都做驢做馬,還說什麽兄弟情義。”

宇文朔放開抓著鄭居中肩頭的手,訝道:“為何忽然又知道?”

龍鷹此時最需要的,正是這句話。好整以暇地說道:“因為是王昱告訴我的。”

符太豎起拇指讚絕。

龍鷹道:“我三次見鷹爺,都是由王昱安排,他是我與鷹爺的唯一聯係人。據他說,鷹爺本放不下中土的事,想回來看看,順道探訪一眾兄弟。”

符太插言道:“你不是告訴我,他已答應飛馬牧場的親事嗎?”

輪到龍鷹向他豎拇指,這叫百密一疏,他忘記了這個漏洞。

宇文朔適如其分地說道:“竟有此事,為何沒聽倩然世妹提起過?”

龍鷹故作神秘地說道:“我猜是因牽涉鷹爺,故雙方均力求保密,如非桂幫主告訴我,我也不知道。若非桂幫主是媒人,恐怕他亦不曉得。桂幫主說,這是商月令的心願,非龍鷹不肯嫁。真令人羨慕。”

宇文朔不解道:“既然如此,鷹爺好應立即趕回來。”

龍鷹道:“皆因鷹爺愛妾人雅,為他誕下一女,怎走得開?在與王昱往來的書信裏,鷹爺表示迎娶商月令有三年之期,故仍可在南詔過些悠閑的日子。對戰爭,他是徹底的厭倦。”

符太道:“這個我倒感覺不到,他像永遠累不倒的。”

要說的,都說了。

四人開始風花雪月,話題不離京師的飛短流長,不時透露兩句人所共知的秘密,又乘機解釋宇文朔和“醜神醫”的關係。

龍鷹長長籲出一口氣,約束聲音,道:“她聽夠了。”

向滿臉疑惑的鄭居中道:“大家兄弟,不會瞞你,待她離開再說。”

符太道:“希望她中計,一了百了。”

宇文朔沉聲道:“想真正一了百了,何不找出她藏身何處,來個斬草除根?”

符太苦笑道:“我比你更想這麽做,卻隻能勸你想都不要想,否則船未到大河,先來個船覆人翻,便窩囊至極。”

人人曉得符太是何等樣人,現在連他都不支持動手,反證無瑕如何了得,宇文朔攤開兩手,表示不再堅持。

龍鷹道:“動武肯定行不通,幸好她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符太道:“愛上了你又如何?”

龍鷹心忖若然如此,就是作繭自縛,當然明白符太隻是調侃他,無瑕對“範輕舟”或許有一、二分好感,但絕未至芳心暗許的程度。

道:“若然如此,‘玉女宗’立告完蛋,我們可飲酒慶祝。”

鄭居中不解道:“可是她會留下來嗬。”

符太笑道:“那時她就是可愛而非可怕哩!”

龍鷹沒好氣道:“虧你還有心情說笑。”

鄭居中問道:“她仍在嗎?”

龍鷹攤手苦笑,道:“我不曉得。”

說到這裏,四人仍是如履薄冰,約束聲音說話。

龍鷹續道:“也不知她藏身何處。我們須做的,是一切如常,然後小弟默默搜索。船有多大?很快有答案。”

小敏兒的足音在階梯處響起,眾人知道水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