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勇闖凶峽
回程時來到無瑕門外,停步,暗歎一口氣,心忖自己是否太過意氣用事?
因惱恨伊人無情無義,想傷害她,故以此置她於不顧的方式,表示心意。然而過猶不及,可令雙方關係惡化,表麵的合作也將變得艱難,不利大局的發展。
推門。
盤膝坐在椅上的無瑕張開閉上的明眸,望向他的神情複雜難明。
龍鷹報之以燦爛笑容,道:“即將過三門峽,亦為敵人伏兵在處,我們準備放火燒船,還製成水底戰筏,和老田來個水內見真章,大姐願加入我們?”
無瑕恢複平靜,淡然自若地問道:“範爺怎曉得敵人在三門峽設伏?如果無端端燒掉了自己的船,豈非天大的笑話?”
龍鷹心忖和此女說話,沒一刻可鬆懈下來,解除門禁。從容答道:“這就叫玩命!大河還有另一個名之為門,卻欲逃無門的水域嗎?猜錯了便爬上岸去,自有船來接應,沒有分別。”
無瑕歡喜地說道:“明白了!多謝範爺回頭來看人家。瑕兒慣了獨來獨往,範爺放手迎敵,我懂照顧自己,說不定還可幫範爺一把。”
她聽到三門峽時的無動於衷,間接證實台勒虛雲猜準老田在三門峽動手。純論才智,他要臨門才生出感應,確遜台勒虛雲一籌,又被無瑕迷得暈頭轉向,幸好懂知機撤退,找到宇文朔這個旁觀者清的救星,及時應變。
對!
宇文朔說得對,如無瑕一心迷惑自己,好該借機獻身,那全船兄弟,包括小敏兒,將在三門峽大禍臨頭,後果不堪。
龍鷹不願想下去,道:“我們將取道中間的神門,三門以此門最是凶險,巨岩在河床形成石梁、礁石,石亂水激,水流變化無方,任你水底功夫如何高明,在水神爺前仍用武無地,大姐心裏須有個準備。”
無瑕甜笑道:“人家曉得了!”
龍鷹有種放下心頭大石的感覺,亦多少曉得這個反應,與對她的情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暗罵自己不爭氣,關門去了。
三裏。
三門峽出現視野之內,兩岸險灘斷崖接續出現,水流轉急。減去負重的竹青號,在河麵急浪上顛簸拋擲,似可在任何一刻舟覆人翻。宇文朔探手抓船舵,助鄭居中一臂之力,穩住急擺的舵盤。
峽內悶雷般怒號的風音浪聲,已可耳聞,動魄驚心。
全體九人,集中到船首的位置,脫掉外衣,現出內穿的水靠,兵器隨身。
水底戰筏放在船首一邊,長約丈半,以牛筋索將四根浮力特強的木柱裹糉般紮起來,設有可供抓緊的手挽。雖然賣相不佳,然卻非常實用。
龍鷹將箭筒掛到背上,又拍拍藏在水靠內的《實錄》,才施施然拿起放在一旁的三百石重弓。
宇文朔凝望三門峽兩邊高起逾百丈、仿如刀削的懸崖絕壁,懷疑地說道:“有可能嗎?”
從望台躍起,淩空而降的符太落在龍鷹身旁,代答道:“正是人人都這般想,峽頂上的敵方強手,注定了是‘閻王要你三更死,不留人至五更天’,換過另一個情況,怎都有防範之心,不那般容易成範爺的箭下亡魂。”
火苗從後麵艙廳四扇窗子竄出來,冒出濃煙。
龍鷹剛將一枝勁箭扣在弓弦處,道:“太醫大人打頭陣,小弟守尾門,宇文兄負責兩邊來的攻擊,居中和各兄弟什麽都不用理,全力劃水,方向小弟負責調校。”
眾人轟然應諾。
半裏。
龍鷹向符太道:“放手應付老田,小弟通過戰筏,全麵支援經爺。”
符太像聽不到他說話般,呆瞪著像兩頭從水裏冒出來的龐巨怪物般的石岩島,嚷道:“確非鬧著玩的。”
巉崖插天,驚浪裂石,飛瀑橫空,將峽口裂分為三門的岩島,如若張開了血盆大口,待你自投羅網。峽內的狂暴,確非人該來的地方,夜闖神門,是瘋狂行為。
“嗖!”
龍鷹一箭望人門那邊的高崖筆直射上去,沒入水氣迷茫的黑夜中。
十丈!
慘叫聲隱隱從崖頂傳回來,隻龍鷹、宇文朔和符太用足耳力方僅可聞之。
竹青號船體劇震,闖入神門去。
要到進入神門,方弄得清楚峽內形勢,但亦隻身具魔種的龍鷹可以掌握。
三門峽的三個門口,是由鬼門島、神門島和人門半島形成。遠看隻得前兩島從水裏冒出來,皆因人門島與右邊崖壁相連,是個半島,或許因其“較接地氣”,且人門半島與神門島間的水道,等於另兩水道合起來的寬度,水流緩和了少許,也沒那麽容易與兩邊的島岩碰撞,屬人可以通過的水道,故名之為“人門”。
鬼門和神門寬窄大致相若,水流都是那麽急激,卻以神門更為難安渡,皆因神門水道對正另一端峽口的砥柱石,當三股急流合而為一的奔騰而出,將無法改向,經神門的船隻,勢被帶得朝中流砥柱“投懷送抱”,撞個粉身碎骨。
即使過的是人門水道,均須將帆降下來,盡量減低峽內狂風的影響,因稍有偏離,就是舟覆人亡的大禍,更何況是狹窄多了、前無去路的神門。像龍鷹他們的竹青號,如此滿帆直闖神門,該是有史以來的第一遭。
由於淋了火油,十多下呼吸的工夫,整座主艙熊熊起火,燃著的被鋪雜物,送出烏黑的滾滾濃煙,被峽內群魔亂舞般、不知從哪裏卷來、成渦成漩的強風吹激,橫飆狂堯火苗高躥,於本已狂野暗黑的峽道,亂上添亂,加上鬼哭神號般的水鳴激響,以龍鷹之能,亦睜目如盲,有耳若聾,純憑感應,方比其他人知多一點。
橫跨西、東的大河,如被陡峭挺拔的兩塊河心石惹怒的巨龍,變得凶暴異常,奔騰咆哮,濁浪排空,漩渦翻滾。
眨幾眼的時間,龍鷹仍可射箭的當兒,連續射出五箭,除第一箭得聞被命中者的慘叫後,所有聲音均被水浪衝擊聲蓋過去,也沒法射出第六枝箭。
甫入神門,立進險境。
竹青號在天地之威前,變成無足道難以自主的玩偶,沒重量似的隨浪拋擲,前仰後合,左搖右擺。
“啪嗒”一聲,船舵折裂。
把舵的宇文朔和鄭居中失去平衡,拿著破舵往後便倒,全賴龍鷹和符太推扶,方不致變作滾地葫蘆,什麽武功仍派不上用場。
昏天暗地,耳鼓被轟鳴填滿之際,竹青號給猛衝崖石產生的一股裂岸驚濤,帶得往右傾側,龍鷹心知不妙,狂喝道:“伏下!抓筏!”
實際上不用他吩咐,五個竹花幫的兄弟早滾倒甲板上,幸好在生死關頭,人人謹記商量好的計劃,尋得水底戰筏的挽手,抓個結實,並下定決心,天打雷劈不肯放開。
眾人各就各位,符太占筏首,龍鷹筏尾,宇文朔等據兩邊。
下一刻甲板已成了直豎的牆,竹青號大幅的往右傾側,半邊船身浸在水裏。他們連人帶筏往船緣滑過去,狠狠撞在船緣擋箭的女牆,全體到了水底內去。
傾側入水那邊的船體,傳來被神門島鋒利岩峰割裂的可怕聲響,人人清楚知道,竹青號完蛋了,頂不住半刻鍾。
還未想完,所在處的一邊,又高高翹起來,累得他們和戰筏往另一邊滑下去。
龍鷹此時心想的卻是無瑕,在如此狂暴的環境內,她仍可獨善其身、安然無恙?
帆桅斷折的聲音在後方響起,著火的帆正從後鋪天蓋地的疾倒而來。大蓬的水,則照頭臉的從艦首一方朝他們拍打。
際此生死懸於一發的時刻,魔種逞威,幾是沒經過思量、決定的過程,龍鷹以腳尖撐起身體,腳板生出巨大的能量,借反撞力令帶著八位兄弟的戰筏,就那麽斜衝而去,穿破女牆,投往艦首外水花濺激的黑暗裏去。
桅帆和著大蓬的火焰,頹然覆往他們剛才伏身處,龍鷹雙腳還感覺到熱力,確是險至毫顛。
眾人再沒閑心去想象即將降臨於竹青號的命運,下一刻投進湍流內去,並切身體會竹青號同樣的可怕遭遇。
神門水道內兩邊巉崖高起逾十丈,怪石崢嶸,水道寬窄多變,急猛的河水猛衝崖岩,河床又滿布石梁、礁石,撞上神門島和鬼門島的河水一時上竄越過岩壁,排空飛下;又或往下倒卷,化為暗湧,再遇上因撞在凹凸不平的河床形成的大小渦漩,其暴烈情況,隻有墜入急流的人方可明白萬一。
入水後,九人連著戰筏朝前連翻七、八個跟頭,什麽深諳水性全不管用,個個暈頭轉向,不辨東西明昏,唯一曉得的,是絕不可脫手離筏,若給送往兩邊的岩峰石尖,肯定小命不保。
筏首的符太見勢不妙,表現出“血手”在水底下的功架,兩腳夾著筏首,趁翻到他麵向河床的一刻,兩手疾推,生出的力道,剛好抵消了翻滾的推撞力,神跡地穩著戰筏。
眾人尚未來得及歡喜,一股無情的狂猛力道從神門島那邊潮湧過來,將他們送往鬼門島那一邊去。
位於筏子中間的宇文朔見勢不妙,人急智生,兩手抵筏,身體勉力與水麵保持平衡,兩腳朝後方撐去,僥幸撐中鬼門島一塊在水下突出來的巨岩,生出推力,保命的戰筏成功翻滾往湍流的中央處,避過筏斷人亡之劫。
剛抵離兩島都那麽遠的安全位置,戰筏恢複下水後破天荒、第一次平穩下來的當兒,大家暗鬆一口氣時,好景不常,從水底湧上來的無情力,竟將他們先舉上水麵,又送往離水麵達丈高處,在這個由暴水和狂風主宰的人間地獄,來個騰雲禦風,無有著力之處,隻能等候水神爺發落。
感覺若如無根浮萍,又或被風刮起的枯葉,沒絲毫自主的力量。
本該暗無天日的世界,絕不黑暗,後方火光熊熊,映照得筏加人的影子投往水花漫空的前方,影像怪異至極點。
此時仍能保持清醒的隻有符太和龍鷹兩人,宇文朔仍閉著眼睛,未從剛才令他血氣翻騰的救命一撐恢複過來。
兩人同時別頭回顧,一起心裏喚娘。
再分不清楚哪部分是船頭,哪部分是船尾;這一截是船桅,這一截是艙板,變成了漂浮在湍流上、堆積似小山,正熊熊烈燒大火團般的怪物,隨流以驚人的高速,挾著卷旋而上,往四處飄送的烏黑濃煙,以驚人的高速從後方急趕上來,下一刻勢將他們連人帶筏吞噬。
龍鷹向隔開丈半筏首的符太狂喊道:“向下!”
在風號水哮裏,符太根本聽不到龍鷹在嚷什麽,卻知唯一可做到的,是往下插進水裏去,符太和龍鷹默契之佳,比得上萬仞雨、風過庭與龍鷹,忙雙手往筏首硬按下去,筏子在他的“血手”下俯首稱臣,低下頭去,筏尾因而朝後翹起。
龍鷹曉得是龍是蛇,還看他的手段,當筏尾翹起至他認為最理想的角度,身體一弓一伸,運集全身能量的雙掌往前疾推,九人戰筏應掌狂飆,箭矢般射進水內去。
在入水前的一刻,他感應到無瑕。
無瑕不是在後麵那堆烈燒著的竹青號殘骸內,也不在神門水道裏,而是在隔著一座神門島的人門水道內。
他確不斷低估無瑕。
早在進入神門水道前,伊人已離船入水,采人門水道過三門峽,壓根兒不須冒這個性命之險。
之所以能感應到她,是因她正沒保留地關顧他“範輕舟”的安危,基於至陽和至陰間不受任何力量阻隔的神奇特性,龍鷹從她敞開的心扉,接收到她心神的波動。
未試過有一刻,比這一刻可更清楚掌握無瑕魅影般難捉摸的心意,她對“範輕舟”動了真情,乃無可置疑的事,或尚未“情根深種”,卻頗“情難自禁”了。
帶著這個念頭,龍鷹隨筏子沒入激流裏,筏首觸底之時,烈焚著的竹青號殘骸,在上方劃過。
想稍停刹那卻辦不到,戰筏又給卷得差些兒打轉翻滾,幸好龍鷹於雙腳踏在一方水底凸出來的岩石處,當筏首升起的一刻,腳底生勁,戰筏緊追在熊熊火光之後,往上斜衝,破出水麵。
符太再施絕技,兩手左右探出,硬是逆著水勢生出反力,使筏子勉強保持著平衡,同時減緩筏速。
竹青號的殘軀火光滔天地在離他們十多丈的下遊處,打著轉隨水漂流。
水流有多急,它就走得多快。
驀然,筏子來到了三門峽內另一個世界,在火光映照裏,兩邊再非黑壓壓的鬼門島和神門島,而是各自陡立百丈的崖壁,壯觀至極,特別是仍在急流裏掙紮求存,想不心生敬畏也不成。
同時明白前方殘船速度遽增、不住打轉的原因,皆因水流從三門同時衝出,三流合一,浩浩****的朝前方奔流。
雖然衝力增加,水的動向卻見分明,不似先前在神門內不知該如何著力,人人卯足全力,以騰出來的手劃水,雙腳運動,盡量將筏子維持在水麵上,朝前挺進。
經過嚴酷的曆練後,符太進一步掌握水性,開始懂如何發揮“血手”在這個極端情況下逆水而為的超凡本領,因勢調校,穩定筏速、筏勢,雖然被激流衝得左搖右擺,忽浮忽沉,卻終爭取得自主之力,起碼不像殘船般不停地打轉。
就在此刻,龍鷹感應到田上淵。
以龍鷹的冷靜功夫,仍不由給駭得魂飛魄散,心呼不妙。
田上淵就立在前方的砥柱石上,蓄勢以待,養精蓄銳準備全力出手。
水浪撞上砥柱石的可怕巨響,如敲動巨鼓,在前方震耳欲聾地敲擊著,一下一下敲進龍鷹的心湖去,也知喊破喉嚨,最接近的人都聽不到他在叫什麽。
束音成線的微弱波動,如河川之比大海汪洋,變得微不足道,難以作用,令龍鷹對筏首隔開丈半遠的符太,連通個訊息仍然束手無策。
殘船、火焰、濃煙,阻隔了他們的視線,封閉視野,除龍鷹外,沒人察覺危險就在眼前。
何況符太的精神全投進與激流的爭持裏去,警覺性大打折扣,給田上淵來個全力當頭撲擊,敵方是處於巔峰之態,符太是倉促應戰,猝不及防,兼之身疲力累、氣虛血弱,損耗極巨,給田上淵立斃當場,毫不稀奇,且非如此才不合理。
兩人武功同出一源,是硬碰硬,弱的一方,絕無僥幸可言。
一籌莫展之際,龍鷹心生急智,毫不猶豫,透筏身送出魔氣,疾撞符太夾著筏首的雙腿。
符太大訝下別頭回來望向他的一刻,龍鷹按筏尾彈離水麵,讓符太看個清楚的一手指往前方,另一手造出抹喉的手勢。
符太一怔後明白過來時,前方傳來破爛疾撞堅岩的可怕巨響。
沒人想象過的暴亂情景在前方發生,竹青號的殘軀化為往四方激濺的火花,填滿目光能及的整個天地,有些火屑更彈至超越兩邊崖壁上的夜空,再往下灑回來,火雨水霧,難分難解。
竹青號終完成其闖入神門關的壯烈旅程。
火雨燃亮了整個峽道,眨眼後九人一筏,進入了被火屑籠天罩地的峽段。
符太翻上筏首,傲然卓立,提聚功力。
換成是別人,在這麽短促的時間內,根本沒法迅速提聚功力,可是“血手”的特異處,正是有此驟然爆發的能耐。
亦隻有立足筏首,符太方有可借力處。
火花漸斂,中流砥柱在前方現形,筆削高起近十丈,一石當關,守在峽口中間,不可一世。
隨著火光的消斂,代之是從後方山峽卷出來、吹之不散的濃煙,欲要吞噬砥柱石。
在這個暴亂的環境裏,穿上水靠、蒙著頭臉的田上淵在石上現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