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八章 最後攤牌

無瑕不假修飾任由內心的情緒發酵,讓龍鷹欣賞她展示出來,無從分辨真偽的嬌媚美態,紅霞從耳根擴展,玉頰現出淺淺的小梨渦,語帶嗔怪地說道:“知你去打仗了!可是,到幽州卻不依諾見奇湛一麵,我們該否懷疑範當家合作的誠意?”

她說的,表麵似是“公事”,可是由她香唇吐出來,總蘊含著超乎所言之外的某種東西,底下匿藏著詭秘、甜蜜、危險、不安的特質,令龍鷹沒法輕易找到搪塞之詞,異常之極,但對她來說,又那麽自然而然。

或許是因她說這番話時的神態,令龍鷹感到自己的“不忠”,將對她造成傷害。

如此完美無瑕的“媚術”,令人如何抵擋?

龍鷹本早想好說詞,就是這天到幽州,明早天未亮便到朔方去,處此刻不容緩的形勢下,根本擠不出時間見高奇湛。

現在則隻有將大堆說話,硬咽回去。

苦笑道:“黃河幫早完蛋了,現時乃借屍還魂。對吧!”

無瑕不悅道:“那你最初便不該答應小可汗。”

龍鷹深深領受絕色美女傾國傾城的威力,為博美人一粲,連國都可掉了。

灑然聳肩道:“一句話,就是那時小弟所知有限。我‘玩命郎’範輕舟正是這麽一副脾性,千萬勿騙我。”

無瑕別頭朝他瞧來,唇角含春地盯他,以永看不厭、看不夠,每多看一眼,便有令他驚喜的新發現般的動人神態,輕輕道:“範爺似喜歡‘玩命郎’這老掉了牙的外號?”

龍鷹的“滿肚怨氣”被她化解至不餘半滴,搖頭失笑,道:“老掉了牙?綽號也難逃此況?聞之未聞嗬。”

又思索道:“話說回來,這個外號對我有利無害,可使想和小弟作對者,不得不三思,看有否和小弟玩命的決心,知難而退。”

無瑕柔情似水地說道:“我們在哪方麵傷範爺脆弱的心呢?”

龍鷹道:“罄竹難書,多不勝數,大姐須小子逐件祭出來和你們算賬?”

無瑕沒好氣地道:“人家不是來聽你發牢騷的。”

龍鷹涎著臉湊過去,大嘴離她清秀的花容不到三寸,移前少許,可吻她香唇。

與堪稱天下第一“媚女”,內裏流著秘族“種女”血液的嬌嬈熱吻,可以是怎樣的一番滋味?

她豐潤的紅唇誘人至極,亦危險至極。

無瑕會拒絕嗎?

倏地無瑕一雙秀眸有點無力保持睜開似的,卻勉力掙紮著不讓眼睛閉上,霞現玉頰,不勝嬌羞地垂下螓首。

足音傳來。

龍鷹驚醒過來,連忙坐好。

熱情的店夥送來精致的糕點後,無瑕恢複常態,還擺出故意冷淡的姿態,若龍鷹不識相,肯定碰壁。

龍鷹則暗呼僥幸。

剛才無瑕現出動情之狀的一刻,他迷失了,忘掉一切。理智如海浪崩堤似的被淹蓋,魔性高漲,失控一如和仙子親熱時的情況。

如果無瑕的情動乃施展媚術,他肯定心神失守,為她所乘。不過,他恐怕永遠弄不清楚她是真情,還是假意,抑或雖情真意切,但仍是媚術的手段,當媚術晉臻至境,情和術渾然無間,再無真假之別,進一步印證他先前的想法是正確的。

他麵對的是榻上榻下最精擅迷惑男人的尤物,高度危險。

對龍鷹來說,自問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是無法知己知彼,摸不清楚,因而沒法推想接踵而來的後果,是否自己承受得起。

他並非第一天接觸無瑕,深悉她的“玉女心功”天性克製自己的魔種,證諸剛才的情況,擔憂絕非杞人憂天。

無瑕事後的情態恰到好處,一副拒龍鷹於千裏之外的態度,適顯示出她剛才情不自禁,發自真心,因而春心**漾,欲迎還拒,矜持起來。

氣氛異樣。

無瑕纖長的玉掌從羅袖探出來,提起酒瓶,為他斟酒,斟滿一杯後,再為自己的杯子注入米香四溢的美酒。

看著她修美的玉手,在月色下熠熠生輝,龍鷹不由想起她冰雪般白皙的粉背,水霧氤氳裏的撩人體態,心忖早前的情景,肯定像她的香背般,將盤踞著他的心神,永忘不掉,永不淡褪。

無瑕笑意盈盈的雙手舉起杯子,道:“範爺第一次打仗,旗開得勝,乃天大佳兆,無瑕敬範爺一杯。”

龍鷹捧杯回應,與她的杯子輕碰一下,將香醇的小曲酒,一飲而盡。

龍鷹有著不知說什麽好的感覺,知自己亂了方寸。

無瑕輕柔地問道:“敢問範爺,小可汗和你的協定,仍然有效嗎?”

就算龍鷹千般不願,亦沒法在這個情況說出絕情話,何況尚未到與台勒虛雲決裂的時刻,故作驚訝地道:“瑕大姐何有此問?到今天,我們仍是並肩作戰的夥伴,隻因事情有輕重緩急之分,令我和高兄錯失碰頭的機緣吧。”

無瑕白他一眼道:“又是你自己說的,邀人家在這裏伴你至中秋,一副樂不思蜀的樣子,將田上淵置諸腦後。”

龍鷹的腦筋恢複靈活,顯示魔種對“媚術”非是沒反擊反製之力,微笑道:“這不是樂不思蜀,而是‘不愛江山愛美人’,何況我們身在蜀境,不思可得。古怪!為何這杯酒,比前一杯更甜蜜?”

龍鷹說的,是經過計算。

他請無瑕留下來陪他,純為戲言,因明知她不肯,目的在乎顯示他的“範輕舟”真金不怕洪爐火,貨真價實,經得起考驗。如是假的,不用幾個月,幾天已被無瑕拆穿,出一趟街立告原形畢露。

“龍鷹”對“範輕舟”的評論,於無瑕有一定的影響力,指他事實上“胸無大誌”,隨命運的轉折“做一天和尚,撞一天的鍾”,貫徹始終是“愛玩命,尋刺激”的精神,他現在正是以“範輕舟”的方式,令無瑕認為“範輕舟”果如鷹爺形容的那麽一個人。

忽然打仗,忽然戀棧美色。

無瑕正是大江聯對付“範輕舟”最厲害的尖兵,牽涉到男女間的微妙和自古以來沒人可掌握的人性和感情,手段又是無所不用其極,等同玩火,焚身還是焚情,誰都說不準。內中還有魔種與媚術的對決,龍鷹雖為當事者,又擁對全局鳥瞰的視野,仍感暈頭轉向,無瑕可以比他好多少?

無瑕嗔道:“範爺正經一點好嗎?”

龍鷹賠笑道:“大姐息怒!”

又歎道:“你們究竟在幹什麽嗬!是否要將河間王捧上皇帝小兒的龍座?”

這句話不能不問,如此方切合他合作夥伴的身份,而不能為了對付田上淵這個一時權宜之計,致後患無窮。範輕舟既須為江舟隆著想,也須對竹花幫負起道義上的責任,如此方符合他狠挫符君侯往北擴展的手段。

在打後的一段長時間,他必須頂著“範輕舟”的身份,縱橫捭闔,為自己定位,此其時也。

無瑕若無其事地說道:“是又如何?”

龍鷹猛然醒悟,今次無瑕來找自己,是代表台勒虛雲一方,找自己攤牌。離西京後的“範輕舟”,自作主張,令台勒虛雲敲響警鑼,必須弄清楚他的意向,方能決定下一步怎麽走。

既是攤牌,須把一切攤開來說,故早前無瑕沒否認黃河幫已落入他們手上,現在亦不否定龍鷹認為他們在爭天下的看法。

攤牌也代表著另一新局,前提是須先肯定範輕舟非是龍鷹。

關鍵的時刻來臨。

龍鷹頭痛地說道:“河間王似非好人來了。”

無瑕“噗嗤”失笑,送他一個媚眼兒,罵道:“皇帝豈有好人壞人之分,隻有明君和庸主之別。李顯算壞人嗎?可是你看現今的朝廷,正因他重情義,令惡後奸佞當道,貪腐成風,每過一天,敗武則天的家當一天。”

又笑道:“話說回來,範爺究竟算好人還是壞蛋?”

龍鷹毫不猶豫地答道:“要看在哪個場合,在榻子上,我肯定是壞蛋。”

無瑕喜嗔難分的白他一眼,氣鼓鼓的不作聲。

龍鷹忙順水推舟,作投降狀,道:“好了!好了!算我說錯好了。查實小弟關心的,非好人壞人的問題,而是像河間王般的人,功利至上,一旦得勢,來個鳥盡弓藏,我‘玩命郎’範輕舟,勢成為最大的冤大頭。”

這番話無懈可擊,乃以範輕舟的立場來說,應有的大憂慮。沒朝這方向想,不合情理。

無瑕回嗔作喜,道:“範爺何時變蠢了?與其坐以待斃,何不狠博一把,賭命運。任由現時的情況發展下去,天下將落入宗楚客和田上淵之手,那時範爺在中土肯定無立錐之地。既然如此,何不與我們共抗田上淵?河間王將來如何,仍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成敗難測。可是嗬!田上淵之禍,已迫在眉睫了!”

眼前的美麗說客,智慧加上媚術,確非任何男子能抗拒,管他是商紂還是楚霸王。

龍鷹思索沉吟。

無瑕又為他斟酒。

龍鷹凝望注入杯內的醇釀,皺眉道:“大姐有否誇大情況?據小弟所知,今次私通外敵的事,人證、物證俱在,田上淵跳落黃河仍洗不掉嫌疑,宗楚客則被牽連,武三思肯定拿著郭元振的奏章,在李顯和韋氏前大造文章,宗楚客能保著他的兵部尚書已不容易,田上淵則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無瑕不悅道:“借口!範爺剛才不是說,北幫枕重兵於洛陽?”

龍鷹自問說不過她,低聲下氣地說道:“敢問大姐,西京現時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無瑕輕描淡寫地說道:“奏章抵達西京,掀起狂風暴雨,田上淵漏夜逃離西京,宗楚客則兵分兩路,自己往李顯處哭訴遭郭元振誣害,另一邊由韋溫出馬,向韋後陳情,指郭元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後是要將他們韋氏一族,連根拔起。”

龍鷹道:“另一邊呢?”

無瑕淡然自若地說道:“武三思破天荒第一次,與相王、太子聯手,狀告李顯,指田上淵罪無可恕,宗楚客則難卸其責,請李顯立即罷免宗楚客兵部尚書之職。”

龍鷹沒想過可弄得這麽僵,還間接將李隆基卷進漩渦去,糟糕透頂。

現在怎麽辦好呢?

《天地明環》卷十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