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五章 拒諸門外

有柳逢春和周傑在場,清韻變回龍鷹熟悉的那個青樓女當家,令人幾疑是不同的兩個人,然其**力卻無分軒輊,同樣風情萬種,分別在是否以你為對象,被你看到她火辣的一麵。

清韻白他兩眼,似嗔似喜的返前堂繼續其迎賓之責,柳逢春和周傑曉得他急著離開,前者識趣地送他到外大門,順道閑聊一番,暢敘離情。

看柳逢春的神態,對“範輕舟”確另眼相看,視他為可談心事的朋友,非是一般客人。

柳逢春道:“直至解除宵禁令,才傳出範爺來了的消息。範爺了得至令人無話可說,這天來,西京這天改變。當時,我們還在憂心宵禁不知持續多久。”

他領龍鷹繞小道往外廣場走,由於不是往來樓閣的沿河主道,清寂無人,適合漫步交談。

龍鷹雖然去心似箭,但不得不給關係良好的柳逢春麵子,且與他說話賞心樂事也,如他般緩步而行。

道:“大少太誇獎小弟,輕舟不過適逢其會。”

柳逢春笑道:“範當家夠謙虛才真,據我收回來的消息,範當家入宮見皇上後,韋捷那小子立即丟官。哼!韋捷應有此報,最近氣焰滔天,給了我們很多麻煩,少點斤兩都鎮他不住。”

龍鷹佩服道:“大少很有辦法。”

柳逢春苦笑道:“表麵看確是如此,內中的辛酸,不足為外人道。現在範當家回來了,我們的日子好過多了。”

又道:“清韻對範當家的態度,與前明顯有別,範當家是否看上她?”

龍鷹暗呼冤枉,采主動的是她,但怎可說出來,道:“清韻大姐今夜對小弟比較熱情,該是不見太久。”

柳逢春是老江湖,聽出龍鷹言外之意,訝道:“這就奇了,韻大姐一向的手段,是第一次見麵,殷勤熱情,可是,到見第十次,仍是那個老樣兒,從來不會變得更熱情。這麽看,她該對範爺動心哩!”

龍鷹忙道:“或許是愛屋及烏吧。”

他們從主堂旁的半廊,踏入小廣場,柳逢春談興正濃,大家停下來繼續對話。

柳逢春道:“韻大姐有點像夢夢,任性起來,誰都管不了她,她做的事,常出人意表。對香大師,她確因憐才生愛,但來得快,去得也快。據她自己說,是香大師故意疏遠她,當然我們並不相信。”

又道:“她看上香大師,是沒人事前有想過的。反而當我們認定夢夢破天荒首次為男兒漢動情,偏偏看錯。”

到秦淮樓好一陣子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起紀夢。

龍鷹聽到好奇心大起,此男究竟為誰,照常理不該是自己,因以柳逢春此等在青樓打滾的老江湖,沒理由告訴他,發覺紀夢對他沒半點意思。

但見柳逢春仍在瞪著自己,訝道:“那個男兒漢,指的難道是小弟?”

柳逢春笑道:“我們高傲的女兒,尚是首次到樓外參加慶典集會,對範爺的情意,舉城皆知。”

接著沉吟道:“範爺當奇怪為何老哥我說得如此直接坦白,皆因百思不得其解下,感到內有玄虛。夢夢這女兒美得令人心痛,實不忍看著她毀掉。”

龍鷹如猜啞謎,聽得一頭霧水。

不解道:“毀掉?”

柳逢春不勝唏噓地說道:“你看老哥我現時多大年紀,快五十歲哩!隻是外貌比實際年齡年輕。在過去的二十多年,看盡青樓的滄桑。愈美麗的,愈快被毀掉,美麗成為冤孽。嫁作歸家娘的,沒一個有好下場。又有騙過百個、千個男人的,最後栽在一個怎樣看都不似人的家夥手上,是否有天妒紅顏這回事?”

龍鷹暗忖要怪該怪男尊女卑的情況,女性的獨立,從來不被歌頌,還招來風言風語,女帝和閔玄清都是例子。

女帝後宮養男寵,給批評為**宮闈,可是,皇帝後宮佳麗數以千計,則沒人敢說半句話。此一事實,道出箇中情況。

柳逢春忽又問道:“範爺對夢夢有意思嗎?”

龍鷹老實答道:“是忙得沒時間去想,不敢想。”

柳逢春讚道:“像範爺般,方是辦大事的人。範爺肯定聽得一頭霧水,且聽老哥我詳細道來。趕嗎?”

龍鷹被激起好奇心,對紀夢般的美女,沒好奇心絕不正常。忙道:“不趕!不趕!”

柳逢春道:“參加七色館的開張儀式回來後,夢夢告知韻大姐,從此之後,舉凡有關範爺之事,她一律不想知道,即使範爺重返西京,仍不用通知她。是否很奇怪?”

龍鷹苦笑道:“難怪你們認為她對小弟沒意思,從時間上看,該是在七色館,對小弟一見心死。”

柳逢春以過來人的語調道:“才不是嗬!早在這裏,她和我們站在台階上,見識過範爺智如淵海、勇武如神的氣魄手段,若要心死,早就死了,何用多見一次。”

接著現出回憶的神情,道:“那天在七色館,當她向範爺說話時,她現出我從未在她身上發現過的專注、用心,似每一個字,她須花全身的氣力,方說得出來。她為範爺動情,殆無疑問。故此事後她擺出以後對範爺不聞不問的姿態,愈發令人難解。”

龍鷹終明白過來,亦給惹起好奇心,主要仍源自紀夢驚心動魄、無與倫比的精致清麗,同意道:“確有點矛盾。”

“青樓大少”探手摟他肩頭,哄孩子般道:“範爺願和老哥我一起去找出答案,不水落石出,絕不罷休?”

龍鷹先是愕然,接著方知中了比狡狐更奸的千年老狐之計,墜進彀中方察覺,啞然笑道:“老哥厲害。”

柳逢春微笑道:“因為老哥是你的真正知己嘛!看範爺竟可抗拒清韻,知範爺何等樣人。”

龍鷹以苦笑回報。

如符小子之於柔夫人,想到可見紀夢,一顆心不爭氣的發著熱。

男人是否永遠那麽多心?

柳逢春摟著他往大門走,道:“若範爺可在忙裏偷空,不若我們現在一起去探訪夢夢,老哥是迫不及待嗬!”

龍鷹問道:“她住得很近嗎?”

柳逢春道:“隔兩個裏坊,不近,也不算遠。”

大喝道:“備車。”

立即有人應諾,尚未抵外大門,馬車開至兩人身旁。

正要登車,一人從外大門處走進來,赫然是登上右羽林軍大統領之位的楊清仁。

龍鷹和柳逢春離開紀夢的香居,頗有碰了滿鼻子灰的感覺。

事前不論柳逢春,又或龍鷹本人,都認為紀夢對“範輕舟”的不聞不問,是個幌子。

龍鷹更心內矛盾,明明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柳逢春引人入勝的邀請下,仍抵不住紀夢的魔力,隨“青樓大少”探奇,好弄清楚紀夢芳心內的玄虛。

往紀夢居所的車程上,柳逢春的話題落在清韻身上,指出她熱愛目前的工作,對什麽相夫教子那一般女子憧憬的生活,避之如蛇蠍。

柳逢春道:“秦淮樓之所以能成西京第一名樓,她居功至偉,賴她將心神全投進業務去,不遺餘力,視樓內女兒們為己出,極得愛戴。然人總是人,偶或逢場做戲,我一向不幹涉。”

柳逢春說得含蓄,龍鷹聽得心領神會,明白柳逢春在暗示,與清韻屬霧水情緣,不虞有惹上身之後果。

對清韻的出身,柳逢春一字不提,於青樓中人,身世乃忌諱,就像江湖裏的“英雄莫問出處”,忘掉更好。

馬車停下來。

柳逢春一臉歉疚地說道:“今晚的事,老哥我很不好意思,是枉做小人,還累及範爺,怎想過刁蠻任性的女兒,讓我們齊吃閉門羹?”

倒非真的閉門拒納,婢子開門請他們入廳坐下,尚未暖椅,紀夢遣婢子傳話,說她抱恙在床,今晚不宜相見,卻沒囑龍鷹改天再來。這記軟釘子大出兩人意料,焦頭爛額下,識趣離開。

龍鷹見柳逢春比自己更慘,安慰他道:“任何事情均會改變,任何事情均會過去,得得失失,不用放在心頭。對大少的一番苦心,高義隆情,範某人感激。”

拍拍他肩頭,下車去了。

到馬車走遠,龍鷹方舉步走進因如坊。

弓謀在大門迎接他,領他繞過眾賭館,朝後院的方向走。

早前楊清仁在秦淮樓外大門截著他,說有大事商量,由於龍鷹須隨柳逢春往訪紀夢,故答應楊清仁事了後找他說話。在北裏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豈是容易,龍鷹又不想重返剛脫身的秦淮樓,遂約他在因如坊借一角說話。

賭館人山人海,喧鬧震天。

龍鷹道:“今晚生意很好!”

弓謀笑道:“他們像釋放出來的囚犯,解禁一去,等於打開監倉的大門。這兩天賭坊的生意,比平常多上幾倍,因如坊這麽大的地方,仍不敷應用。”

龍鷹問道:“楊清仁常來嗎?”

弓謀道:“一個月總來幾趟,好造成賭坊常客的假象,楊清仁很有節製,到這裏隻賭兩手,從來不沾酒色。”

又道:“通知言誌了,他在期待範爺。”

龍鷹點頭表示明白。

因如坊後院比平時寂靜,原因是來客太多,香霸等不得不全體出動,到各賭館打點,招呼客人。

楊清仁就在香霸愛勾留的水榭等待他,弓謀告退後,剩下他們兩人在榭堂說話。

兩人隔幾而坐。

楊清仁欣然道:“這是清仁衝泡的茶,敬範當家一杯。”

龍鷹和他碰杯敬茶,呷了幾口,香茗入喉,確有怡神靜心之效。所受的打擊,在此刻變得遙不可觸。

怎麽說呢?

紀夢的無情,雖令人百思難解,卻落得心死的安安樂樂,屬痛苦的快感。於他來說,本就不該去惹她。

龍鷹問道:“究竟有何重大之事?明天說也不成?”

楊清仁道:“我由正午找你找到晚上,到範當家與武延秀進入秦淮樓,我才收到消息,正想入樓尋你,見到範當家和柳逢春走出來。”

又順口問道:“你到了哪裏去?”

這樣的一句話,以前楊清仁絕不會問,現在則問得自然,正顯示他們間的關係大不相同,可閑話家常。

龍鷹隨口應道:“小弟到了無瑕大姐的香巢狠睡了幾個時辰。”

楊清仁呆了一呆,難以置信地說道:“在她處睡覺?”

龍鷹得意地說道:“小弟並非受邀請的,大姐她人不在家,我是鵲巢鳩占。結果是她回來發現後,給她執著襟口,玉手一揮,清醒時發覺身在門外,感覺很爽。”

楊清仁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道:“真令人羨慕。”

龍鷹心忖之所以可對紀夢的拒絕淡然處之,主因乃沒有閑暇,不容多想。再一次問道:“究竟是什麽事?”

楊清仁沉吟片刻,歎道:“眼前有件非常頭痛的事,就是我副手的人眩”

龍鷹差些兒衝口而出,說你身為右羽林軍大統領,對此有決定的權力,李顯肯點頭便成。幸好記起自己乃“範輕舟”而非“龍鷹”,理該對禁軍的權力架構不知情。

道:“河間王指的是右羽林軍副統領之位?”

楊清仁歎道:“正是這個位子,兵變後,一直懸空,本待大統領之位有人坐定後,由大統領提出人選,呈往兵部,最後由皇上定奪。”

又道:“兵部是裝個樣子,屬虛文,宮內重要軍職,須得皇上點頭。”

接著看著龍鷹,苦笑道:“明天我必須提出這個人選。唉!此人不但須得皇上的認同,且長公主不反對,又不致惹起娘娘和宗楚客強烈的反感。範當家說哩!這樣的一個人,教本王到哪裏去找?”

龍鷹終告明白,為何這家夥找得他那麽急。他現時麵對的難題,是不可能由他解決的。最理想當然是任用他大江聯的人,又或從他的“二十八宿”裏挑人,卻是不可能的。

任何能在宮內任軍職者,須經得起嚴格審核才成。

在爭奪大統領之位慘輸一著的韋氏子弟,如能在副統領的位子勝回一仗,不但是補償,還可憑韋宗集團目下的強勢,將楊清仁的大統領架空。

楊清仁思慮無遺,當然想過種種可能性,卻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得不來向“範輕舟”求助。

龍鷹陪他頭痛,想找個有資格的人已不容易,還要是個可不屈於韋後**威者,這般的人,到哪裏去找?

楊清仁壓低聲音道:“我想到一個人,須範當家出馬方成。”

龍鷹一呆道:“誰?”

楊清仁道:“幹舜!”

龍鷹好一陣子,方掌握他在說什麽。虧楊清仁想得到。

從各方麵來看,幹舜均切合他們的要求。

幹舜為關中世族的年輕領袖,武功高強,肯定可過李顯、李旦和太平三關。

韋後當然不滿意,因非她的韋氏族人,但很難反對,因撇除心內好惡,幹舜比之任何韋氏子弟,更勝任此職。

宗楚客亦難阻撓,因等若開罪整個關中世族群。

唯一問題,是幹舜肯否擔此重任?

龍鷹終曉得,今晚夜訪高門美女之事,已告泡湯,自己受傷害的心,不能從她處得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