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八章 機會難逢

龍鷹等待著。

卻知不須等太久,一俟無瑕發覺宗楚客沒立即返回他的新大相府,將會離開。這條能在曲江池底通往宗楚客大宅的秘道,出口在中園的假石山內,若如插入相府心房的利刃,平時可作竊聽之用,必要時,可作為行刺或攻入捷徑。

試想,即使武功高強如宗楚客,於睡夢裏驚醒過來,驟然遇上無瑕、台勒虛雲,至乎楊清仁、洞玄子等的聯手突襲,存活的機會近乎無。由此,可知沈香雪可起的作用。

現時,台勒虛雲舍不得殺宗楚客,除了為對付田上淵,宗楚客能起的作用外,大江聯對唐室的宗旨,是愈亂愈合意。即使確有殺宗楚客之心,以破掉韋、宗的強大聯盟,也至少留待李顯的“駕崩”之後。

一個沈美人兒,竟可令宗楚客露出絕不該有的破綻,香霸竭力栽培女兒,確有先見之明。

霜蕎又如何?

化整為零,移師北方的大江聯,以往籠罩大江的有效情報網,近乎崩潰。在洛陽,可算是其情報網在壽終正寢前的回光返照;在西京,陸石夫主理城務、民防之時,戶籍方麵查核嚴謹,大江聯偃旗息鼓,不作此圖。取而代之是北幫的探子,在武三思和宗楚客的護翼裏,可明裏暗裏的置西京於監察下。

像龍鷹今回於宗楚客密會途上被田上淵截個正著,可知政變後,北幫在西京的勢力大幅增強,水漲船高。

夜來深心生不忿,指老田視其如無物的怨言,有感而發,因宗楚客仍容忍、包庇田上淵。於夜來深的位置,當然認為宗楚客不但姑息養奸,且是養虎為患,不明白宗楚客須忍一時之氣的苦處。

“玉女宗”三大玉女,除無瑕仍然活躍外,柔夫人和湘夫人均處在半退隱的狀態,或可說為功成身退,沒必要披甲上陣。亦是在這個情況下,無瑕安排柔夫人與符太重遇。

這小子現在和柔夫人,究竟是柔情蜜意,還是較勁角力?

唯一清楚的,是符小子對柔夫人,不會像他對妲瑪般的全心全意,也不如對小敏兒長時間培養出來的憐香惜玉之心。很大程度上,因柔夫人始終出身於從屬魔門的派係,令符太沒法摒除對魔門中人的敵意,情況仿如麵對的是以往大明尊教的同門。

這心態微妙異常,符太本身不可能自覺,龍鷹旁觀者清推想出來。

霜蕎為何力邀符小子的“醜神醫”去當她新居落成所舉行雅集的特別嘉賓,還勞師動眾的請長寧為她做說客?

符太又在雅集中說出怎麽樣的故事來?

在明晚和老宗把酒長談前,讀《實錄》成為必要。

感應到。

龍鷹從紛至遝來、雜亂無章的諸般思慮脫離出來,集中精神。

身穿夜行衣,秀發亦用黑布包紮著的無瑕,幽靈般出現在離他約三百丈的曲江池北岸,先蹲在柳林之間,觀察遠近,同時運功蒸走身上水氣。

稍前時,二更的鍾聲傳來。

白天熱鬧,遊人眾多的曲江池畔,此際行人絕跡,唯一須顧忌的是夜巡的街衛隊。

芙蓉園已成西京貴胄大臣聚居之地,兼之有武三思等遭害的前車之鑒,防護大幅加強。北岸還勉強可以,閑人如想闖入南岸宅第所在處地,是想也勿想。以龍鷹之能,自問辦不到。

雖有能神不知、鬼不覺偷進老宗府第的秘道,但想探得消息,純碰運氣。

將成數提高的方法,是選在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之後,又與老宗有關係,他回府安頓好,找來心腹商量,始有收成之望。像今晚與“範輕舟”談判之後。

如無瑕竊得機密,可以之比對“範輕舟”交代出來的版本,證其虛實。

想想也暗抹冷汗。

思索至此,忽又心生一計,或可在明天付諸實行,來個“以毒攻毒”。

眼前這般可跟蹤無瑕的機會,絕無僅有,龍鷹總不能守株待兔的,待在岸旁經年累月的守候。

今晚卻是既清楚無瑕現身的位置,更曉得她接著到哪裏去。如此良機,百載難遇。每次偷進新大相府,無瑕須冒很高的風險,那天龍鷹從假石山內鑽出來,卻不敢離開假石山中的藏身處,正因察覺到府內明崗暗哨林立,還有惡犬巡邏,少點道行亦難走寸步。

無瑕從潛藏處竄出,魅影般迅速掠離岸坡,橫過十多丈的沿湖車馬大道,投往附近民房的暗黑裏去。

夜深人靜之時,追蹤如無瑕般靈銳差他不大遠的高手,近乎不可能。

可是,若曉得她的目的地,為另一回事。

下一刻,他繼無瑕之後飆刺而出。

現時等於和無瑕來個有心算無心的速度競賽,比拚誰先抵達因如賭坊,台勒虛雲在西京的臨時居所。

龍鷹計算,無瑕新大相府之行,雖無所得,但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好該找台勒虛雲報告新一輪的情況,令總領全局的台勒虛雲掌握形勢。

假設無瑕隻是返香閨睡覺,沒關係,在因如賭坊等一刻鍾仍見不到人,改為去找宋言誌。

可是,如一切順遂,不單偷聽到無瑕和台勒虛雲的話,還可像在洛陽般,知悉台勒虛雲的“汗舍”,有事時曉得該到何處碰運氣。

此一想法剛起,沒預料過的,他進入魔奔的離奇狀態。

抵達北裏,龍鷹恢複過來,嘖嘖稱奇,沒想過魔奔可在這麽短的距離發生,同時感到由於起步較遲,在短途裏大可能追不上無瑕,魔種因而介入。

魔種究是何物?到此刻仍弄不清楚,或許,弄清楚時,便是“魔道合一”的時候。

因如賭坊的後院,保安並不嚴密,也無此必要,徒惹起疑竇,隻須在高處設三、四個暗哨,足夠有餘。

除非像龍鷹般的人物,並深悉內裏情況,有台勒虛雲坐鎮處,想瞞過他的耳目,難比登天。思及此之時,心裏生出疑問。

此時他置身的位置,是一道位於兩座房子院牆間的長巷,朝前出巷口,左轉,走約五十步,是香霸上趟送他離開因如坊的後院門。

當夜,甫離開,立給無瑕截著,帶他在西京兜了個大圈,好引田上淵親自主持的“覆舟小組”布局狙殺他。

因如坊規模極大,呈長形,占地跨四分一個裏坊,麵積與秦淮樓看齊,坐北向南。前麵正大門開在主道北裏大街,後為次兩級的街道,雖商鋪林立,車來人往,但比之北裏大街的熱鬧,差遠了。

北裏西靠漕渠,東鄰東市,興慶宮就在東市東北的位置,故而那晚他由北裏經東市返興慶宮,乃避開巡衛街崗的合理路線。

秦淮樓和因如坊,均位於北裏西北的位置,鄰近漕渠,故可引入漕渠之水,成湖成河,營造出江南園林的特殊環境。

著名的北裏橋,跨漕渠而築,在西端接連北裏大街。此橋又被暱稱為“花裏橋”,過橋後就是煙花勝地,橋西還是尋常街道,東麵卻是西京的不夜天,仿如兩個不同的世界。

北裏橋亦是西麵進入北裏的唯一通路,另一邊是東市。

魔種顯然非是循此正路進入,過橋入北裏,而是翻牆越屋、飛簷走壁的經南麵的宣陽坊到北裏來。

疑惑就在這裏。

依魔種的慣例作風,好應像以往般,進入因如賭坊的後院,方魔退道長,令自己恢複平常意識,就如那趟藏身猛狼石崖壁的情況。

何獨今趟卻是功虧一簣,差數十步卻來個開小差,須由自己去完成魔種未竟全功的最後一段路。

想到這裏,暗抹一把冷汗。

此時一群結伴來北裏找樂子的夥伴朋友,穿巷而來,旁若無人的高聲喧笑,沒一個的腳步是穩當的,左搖右擺。

龍鷹就趁這群酒氣熏天的尋歡者擦肩而過的一刻,覷準無人注意,升上左邊高牆,再貼牆無聲無息地滑落地麵。

絲竹管弦之聲,從牆內燈火通明的宅舍傳入耳際,看來是所青樓。他豈敢久留,借院牆掩護,似鬼魅的高速沿牆疾掠,快抵青樓北牆角前,倏地止步,否則將進入青樓正門燈火映照的範圍裏。

這座青樓算有規模,當然不能和秦淮樓相比。秦淮樓的正大門麵向北裏大街,此樓的正門則開在次上數級的偏僻街道。

下一刻,龍鷹翻上青樓主堂的瓦頂,伏在屋脊的位置,居高臨下的觀察遠近。

外街一切如常,沒任何可惹他注意的情況。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難道誤會了魔種?

想想也感好笑,誤會魔種,等於自己誤會自己,可算是筆糊塗賬。

他的目光離開長街,審視因如賭坊後院對麵的一排十多間商鋪。

驀然心裏一震,心呼好險。

他看到了台勒虛雲。

《天地明環》卷十七終